◎深不可测◎
杀了向二郎的可能不是人?
舒九听着洛萤的话微愣, 可是表面上,这向二郎身上的伤口确实是刀口造成的。
而且从形制上来看,应该是一把倭刀。
其中带给这件案子的可能性, 在加上这向二郎是个倭国的谍子, 内里会有着很多复杂的可能性。
而这死者尸体的表面也看不见任何妖魔留下来的痕迹, 洛小姐这么说,是因为她发现了什么?
“倭人使刀,使的是倭刀,即便是倭人普通人家, 家中也会有一把武士刀。更何况这只身前来我朝的, 你们看著书房中和卧室里,有兵器架, 有书,有古董。”
“这墙上的悬挂处,偏偏少了一把倭刀。”
洛萤徐徐说着。
娃娃不解其意, “洛小姐, 这墙上的痕迹我们也看到了,既然这向二郎是被自己带出门的倭刀所伤,岂不是更加肯定了是外出带刀,随后这倭刀被人抢走先行一步杀了他?”
洛萤摇了摇头,她之所以这么说,心中已然有八成的肯定。
因为洛萤曾经从诚和当秘字号房之内的诡物们那里获得了关于苗刀更多的情报。
比如说,苗刀自称自己姓“戚”。
又比如说,苗刀素日在当铺之内都十分安静,也从不与其他的诡物们起任何的纷争。
而苗刀当初遗失的时候, 更准确的说, 是苗刀“主动逃离”。
因为在遗失之前, 诚和当主人带了一页报纸入内。
报纸上面的消息是——
《倭国海寇侵袭浙宁,闽越二府沿海,蓬莱渔船遭袭》
...
苗刀是一把刀。
它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拥有了意识。
它知道,自己是一把刀。
一把被军人握在手中用来杀敌的刀。
苗刀的刀身修长如禾苗,身长三尺七寸,因此被称为“苗刀”。
苗刀是在战场之上苏醒的,它的刀刃上挂着血,面前是手持着自己的士兵。
一手持盾,一手持刀。
而与他对战的那群海寇,叫做倭寇。
倭寇矮小,狡猾,贼心不死,善于设埋伏。
但永远敌不过汉家的将军,汉家的士兵,敌不过鸳鸯变阵,敌不过一把又一把银光灿灿的苗刀。
刀剑,杀人之器也。
苗刀,杀倭之兵也。
三尺七寸的长长刀刃之下,从来没有本朝人的魂灵。
只有倭寇枭首,鲜血横飞,护我国土,卫我子民。
自成军起,大大小小百战有余。
花街藤岭,十三战十三捷,斩倭寇三千余众。
平海卫,经仙游,闽越倭寇一扫而空。
火木仓铁骑,苗刀在手,踏蒙古五万铁骑。
中兴年,数十年间,大军斩敌寇十五万余。
苗刀的身子晃啊晃,老伙计们,你们如今又都在哪里呢?
握着它的老伙计啊,身上的久疤添新疤,半条胳膊都要没了,依然能够持它上战场。
杀倭寇!
杀倭贼!
现在距离那个时候过去多少年了?
几十年?
几百年?
改朝换代了几次?
如今这倭人已经堂而皇之地走在汉家国土上,苗刀已经是个成熟的苗刀了。
它不再会看到随便一个倭人就红了刀身,想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当苗刀从关押自己的地方想尽办法地逃出来之后,它想要去寻找当年的老伙计们。
倭寇侵袭沿海,它想要再去踏上浙宁,去闽越,去和它的“战友”们一起战斗,一起重现当年。
可时代不同了,苗刀找不到曾经的军队,找不到曾经的战友,找不到曾经的老伙计们。
如今的战场之上,不再有刀剑相击的搏杀,火木仓火炮,火雷炸-药,一声巨大的轰鸣过后,提提突突的枪炮声,让苗刀感到如此的陌生。
这里不再是它熟悉的战场了。
但苗刀并没有气馁。
如今的火铳火炮比曾经更加发达了,倭寇也不足为惧,它很高兴。
苗刀想着,也许它应该主动回去,回到关押它的地方,默默的沉睡着,看着如今的世界。
对于今人来说,苗刀是古战场兵器,识货者寥寥。
苗刀被人收走,又转卖,被人压了箱底,又再度转手。
苗刀始终安安分分地,它不曾主动出鞘,单纯的做一把古刀。
被人欣赏的,被人收藏的,被人鉴赏的古刀。
又是一日,苗刀被人看上相看,说是有几家都想要收汉家古兵。
苗刀心想,它又要转一道手了。
也不知道这一次的新主人,会是单纯的收藏,欣赏,还是古兵爱好者。
如果,如果新主人能够耍上几下,演练一套刀法就好了。
万万令苗刀没有想到的是,它的新主人居然是个倭人。
似乎是这倭人出了个高价,直接被那中间的掮客转了过去。
掮客不知道这人是个倭人,这倭人说着汉话,穿着长衫,如果不是苗刀自己分辨得出,它差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自己的新主人怎么会是倭人?
苗刀很想质问这掮客是怎么找的人,可并无他法,只能被这倭人带走。
苗刀不懂。
这分明是个倭人,而这倭人也明显认识它刀身上的文字图案,却始终啧啧人称奇,将它当做一个宝贝。
明明这倭人往上数个几代,兴许就不知道有什么长辈死在了苗刀的刀下。
可这倭人看向苗刀的眼中却有着珍爱与狂热。
这是一个倭人,而苗刀不知曾经杀过多少个倭人。
如果这只是一个喜爱汉家古兵,珍爱古董的倭人,苗刀会一直装成一把普普通通,历经岁月的刀。
但这倭人不是普通的倭人。
苗刀,自然也不是普通的苗刀。
不知出于怎样的心理,这倭人向二郎将苗刀悬挂在了书房的墙上。
苗刀很熟悉这里,这里距离曾经逃出来的关押自己的地方不远。
倭人经常出门,苗刀并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身上确实没有血腥之气,时常会带回来一些古物。
看起来就是一个化名在宁朝收集各种古物的倭国商人,身材矮小,连饭也吃的少。
但苗刀还是发现了不对。
它发现,这个倭人在绘制舆图,十分细致的舆图。
还有京城周边的煤炭,矿产,资源等等相关的调查,甚至在摸底京中驻守的兵力。
这是倭国的钉子,搜集情报的暗子。
苗刀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搜集他国之情报,乃至打探兵营矿产资源各种消息,其目的为何?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苗刀很久没有出鞘了。
它也很久没有杀过倭人了,归鞘百年。
老伙计们不再,在,那一双双疤痕遍布的粗壮大手,一个个遍体鳞伤的血雨中人。
这一次,无人变鸳鸯阵,无人骑马持刀。
无入阵曲,无破阵乐。
倭寇在此,苗刀当战。
这是苗刀的使命与职责,数百年来,从来如此。
身为一个具有自我意识的诡刀,杀人而已,再简单不过。
当血色浸染了苗刀的身躯,它仿佛几百年来终于再度受到了滋养。
苗刀想起了很多很多的面孔,那些仿佛在记忆里逐渐消亡的,渐渐遗忘在曾经的面容。
那个总是用刺绣手帕心疼擦拭自己的年轻小子,帕子是他的未婚妻绣成,总是一边轻轻擦着刀,一边念着家中的老娘,还有未过门的妻子。
那个嘴里总是念叨着想要饮酒,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早点打完仗,回家了看娃娃的大胡子。
那个离家多年的老卒,永远面无表情,冷着一张脸,只有在收到一封家书时才会露出一抹浅淡的看不清的笑容。
他们有人中了刀,有人断了臂,有人伤了腿,也有人永远留在了战场上。
他们......都是苗刀的老伙计们。
苗刀仿佛受到了什么指引,它飞刀而行,刀身已被血迹染了半红。
暗暗夜色之中,无人知晓它要去往何方。
苗刀知道。
它要去消灭敌人的地方。
老伙计们不在了,但它在,有敌人,它就要去消灭敌人。
漆黑的天空,寂静的深夜,一处又一处不为人知的隐秘地点,苗刀如期而至。
天光大亮之前,苗刀仿佛有些脱力,它摇摇欲坠地飞回最初的地方。
...
第三小队的人还在向家院落进行全面的地毯式搜查,洛萤有了些倦意,与舒九告辞回家。
因为心中笃定这位洛小姐定然知道一些什么,舒九主动提出送她一程。
从向家院子所在的天桥头道胡同走到诚和当所在的二道胡同也不过隔了几条院墙胡同的距离。
“洛小姐,之前在里边您说的意思是,杀了这死者向二郎的乃是一把倭刀?也是一件如同那碗一样的诡物?”舒九疑问道。
洛萤看了她一眼,轻轻道:
“我家有一件遗失在外的刀,一把苗刀,生平最喜杀倭寇。”
一听此言,舒九立刻反应过来。
“所以您是说,这杀了死者向二郎的正是那把苗刀。既然是您家的东西,您可知道要如何寻找?这般诡物流窜京城,麻烦可不小。”
舒九心说,上次那碗也说是你们家的,这次又冒出来一把刀,也不知道还有多少这样的诡物遗失在外,通玄司的很多人不喜欢和其他的各路方外势力打交道,正是因为对方遮遮掩掩,什么都不坦诚,动辄还搞出来许多的麻烦又让你来擦屁股。
面对舒九的疑问,怎么寻找这苗刀,洛萤总不能说自己也不知道。
按照她一贯的收归定律总结,既然苗刀已经有了踪迹,那出现只是时间问题,她很快就能遇上了。
洛萤既不会起卦卜算之术,也不知如何寻找这苗刀,只慢悠悠地开口:“欲速则不达,该出现的时候自然会出现。”
舒九听了这回答倒是没什么不满,说了跟没说一样,各路方外势力人都是这种高深的风格,需要自己去揣摩,相比之下,洛小姐的态度还是比较好的了。
一个转弯,已经到达天桥二道胡同儿诚和当的门口。
一把染血的苗刀静静悬浮在诚和当的铁门之前。
洛萤眼光微闪,语气平静无波,她轻轻侧头,对着身边的舒九开口:“你看,这不就来了吗?”
舒九此刻看着那不知何时出现的苗刀,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洛萤走上前去。
血迹脏污了苗刀的刀身,大半个刀身都被染成了一片霜红。
她掀起身上的斗篷,一点点擦拭着刀身上的血迹。
直到它银骨铮铮,旧迹如新,上有小字——
“登州戚氏造。”
洛萤手指轻弹刀身,语气淡淡:“你还知道回家?”
苗刀仿佛瞬间找到了主人,任她掌握在手中,刀背发出阵阵嗡鸣之声。
舒九微微张嘴,她心里百转千回,你们家丢了的刀,还能自己长腿跑回来的?
该来的时候就会来,这是洛小姐已经料到苗刀会出现在门口?
嘶!这方外之人,洛小姐果真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