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迢迢长路52

◎燕家村,阎家村◎

前些时日, 苗新月拉着洛萤和凌铃讨论重阳登高去哪玩,爬香山的时候就提及过下次去二闸三闸高碑店游玩。

所谓二闸,指的是这通惠河上的第二道闸口, 三闸就是第三道了。

二闸的本名叫做庆丰闸, 只不过因为其是出北宁城的第二道闸口, 老百姓们更喜欢叫它二闸,久而久之,庆丰闸这个正式名字倒是没有多少人叫了。

五闸二坝十三仓,有山有水有渔船, 还有个叫阎村的小渔村。

洛萤的心思流转, 这个阎村是谐音,还是那燕村山人有意化用?

招呼了苗新月进了院子门, 得亏这会儿梁先生刚走,不然这诚和当的会客室都有点不够用了。

“怎么就你自己来?”

洛萤看着苗新月身上只背了个斜挎包,脖子上还挂着一个相机, 看样子不知道去哪里拍照了。

“凌铃还在四中上课呢, 现在还不是礼拜天,可怜的凌铃还得看着学生。”苗新月笑嘻嘻地说。

虽然已经毕业,但苗新月性子本身懒散,嫌弃一直做一个工作太枯燥,之前去燕京大学附属女子四中见习又没被录用,她家里也不拘着,平日里就四处玩耍。

只不过,同期的同学好友们要么是如凌铃一般进入工作,要么是如季思雨继续进学, 还有的准备成婚, 能一天天没事干和她一起待着的真没几个。

苗新月素来又是个坐不住的主儿, 今儿个又跑了过来。

带着苗新月进屋,洛萤看着她身上的打扮,风衣马甲衬衫西裤,像是在外边跑了一样。

“你这是去哪了?”她随口问着。

苗新月小心地将脖子上带着的相机放到茶桌上,“我表哥和他们同学做了个各地的时俗报纸,我现在是他们报社的特约记者,自备相机在京城各个地方溜达拍照,觉得好的呢就可以送到报社。”

看着她这模样,对这份似乎很是热衷。

“这重阳都过了,但秋天还没过,我表哥让我四处找找咱们北宁秋天的好景色,还有些本地的习俗,可惜我们去爬香山的时候忘记带了照相机,不过正好可以借着机会出去玩了。”

“我表哥和他们几个同学财大气粗,我现在也是有薪水的人,外派记者兼摄影师,一个月二十大洋,相机冲洗的费用,还有采访费用可以适当上报。”苗新月小脸上满是得意。

虽然她也知道这是表哥给她顺手安排的活,可能还是娘亲和姨妈下令的,不过这当记者她还是第一次,感觉十分新鲜,正好有了名头可以天天在外跑。

“这一次可是我表哥安排的,让我可以带几个朋友去二闸三闸那,他说前几天和别的朋友去过,风景可好了,报纸上准备刊登的文章也写好了,就是没带照相机,现在就把这个重任交到我身上,一定要好好拍照。”

尽管这个工作本身就是玩票,但刚刚入职的苗新月热情高涨,恨不得立刻就去二闸。

洛萤听了她的话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认识苗新月也不过是这些天的事,但这姑娘活泼外向爱说话的性子也给洛萤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洗照片还要时间,表哥说趁着现在天气还没凉,让我尽快拍好,萤姐姐,凌铃走不出来,我自己一个人去又不方便,你陪我去嘛!”

苗新月一把拉住洛萤的手开始撒娇,自从上次去登高踏秋,她就发现洛萤吃软不吃硬,只要软磨硬泡的磨上一阵,就有很大概率成功。

“好,我答应你去了。”洛萤面无表情地抽开了手,虽然苗新月是个短发的漂亮妹妹,但她故作娇滴滴地撒娇,她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跟她出去这倒没什么纠结的,洛萤也是刚被苗新月这么一说,她主要是想去那阎村。

苗新月被她这快速的答应速度惊到了,转念一想,又拉住了洛萤的衣角。

“萤姐姐,你这么快就答应我了,不会是你本来就要过去吧?是不是有什么事?不要瞒着我哦?”

洛萤轻轻扯了扯自己的衣袖,“我只是不想听着你对我撒娇,再加上当铺里也没什么事儿,在京城里我还没去过什么河,左右无事就跟你去瞧一瞧。”

听见洛萤的话,再看她神色不似作伪,苗新月放下了扯着洛萤衣袖的手,转而拿起了自己的照相机。

“萤姐姐,我的拍照技术可好了,来来来,我来给你照张相,待会儿我再给大家伙都照照相。”

身为一名外派记者兼摄影师,苗新月准备苦练摄影技术,景也要拍好,人也要拍好,眼下正十分热衷于给人照相。

还没等洛萤准备摆好姿势,苗新月已经按下了快门,咔嚓咔嚓。

“萤姐姐,我的技术你就放一百个心吧,这拍照呢,一个合格摄影师就要能够抓拍到每一个经典的瞬间,僵硬的摆姿势那一看着就是在拍照了,不好不好,看我绝对给你拍的漂漂亮亮!”

有苗新月在身边,洛萤几乎不用怎么开口,只偶尔的嗯啊应和两声,这姑娘就能自顾自地说下去,听起来是两个人在交谈,实际上大部分时间都是她自己在说话。

给洛萤拍了照,苗新月跟她定好了明天就出门包船去二闸,然后这姑娘就跑去营业室门口探了两眼,看到没有客人,就凑到了柜台前要给大家伙儿拍照。

不过这当铺重地,即便营业室的柜台没什么东西,出于安全考虑,不管是两位掌柜,还是宁爷少年头都拒绝了她,让苗新月很是失望。

“那等你们休息的时候到院子里再照吧。”没有拍成几张照,她顿时有点蔫,不过转念一想明天就要出门,苗新月又回到洛萤的身边开始热切地讨论。

她一边从斜挎包里掏出来一个笔记本,一边看着对洛萤说着:

“萤姐姐,听说二闸的人很多,不过我们这一次是要从二闸下,到高碑店闸,我表哥说这一段虽然比二闸人少,但在他看来风景更好,大家都去二闸玩,酒肉火气太足就有点闹了。”

洛萤闻言点头,这就跟后世现代的旅游景点差不多,这通惠河上的二闸就是这个时代京城人皆尽之的郊游景点,夏季的时候人是最多的,泛舟河上岂不快哉?不过去游玩的人多了,问题自然也就产生了,垃圾啊,人太多拥挤啊,人多一闹哄,喜欢静静赏景的人士就不快乐了。

“你说我们要不要在船上住一宿,伴河上之清风,山间之明月?”

苗新月微微扬头,幻想起了一副画面。

洛萤开口无情地打破了她的幻想:

“北宁秋日一天比一天寒,更何况若是在渔船之上,虽然是秋日,蚊虫也不少,若是真睡了一宿,我身子无碍,你恐怕要染上风寒之症。”

听了这话,苗新月的念头顿时破灭:“好吧,那我们包船来回,看了晚霞便回来。”

第二日,洛萤换了一身行动便利的衣服,背着斜挎包,里边装了那女鬼画卷底图的山水画,又带了件外套便和苗新月一起出了门。

通惠河上,大通闸为头闸,庆丰闸为二闸,高碑店则为三闸。

而她们今天要泛舟游船的路程,正是从二闸下到三闸高碑店,约莫有十里左右,比头两闸之间还要更远一些。

顺着二闸而下,这里的河水经过二闸闸口的澄清,一切污浊沉淀隐于河底,看在眼前的,只有一片片清澈的水色。

今日的天气也是极好的,晴空瓦蓝,水色清澈,看着远处的两岸有些高陡,时不时的,就瞧见河中的大鱼小鱼扑棱水花,孤舟而行,南岸下有着一片片的芦苇丛,一眼望不到尽头。

不远处的芦苇,而眼前只有蓝天与水泽,秋风来起一抹微凉,洛萤看着小不知名的小鱼衔尾而起,心中也疏阔极了,这里宛如一片水国,茫茫看不见尽头。

沿着南岸而行,一汪汪的芦苇简直看不到尽头,绵亘数里。

转个身子再望向另一侧的北岸,又是不一样的风光。

与南岸不同的是,北岸有枫树丛丛,秋来老红。

这碧水晴天,河一边是芦花,对岸是红枫,泛舟古渡,游目骋怀,秋水长天之间,处处皆是人间盛景。

“真美啊。”苗新月长大了嘴巴。

尽管表哥和她一顿夸耀,这个地方的秋日景色绝佳,但真正设身处地的此时,苗新月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自己内心中的震撼。

除了美,就是美。

她手中的照相机几乎是无需怎么摆拍,找个角度,按下快门就足够美。

但她还是认认真真不断取景,拍这水天一色,这秋水漫漫,这红枫彼岸,这芦花古渡。

拍了一圈景色,她转头正要像洛萤开口,就见洛萤站在船头,好似遥望远方,苗新月下意识地按动了快门,捕捉此刻。

“两位小姐,这草包鱼醋溜白氽可好?”因为是包了船来回,苗新月还要拍摄晚霞,所以这中午的饭食自然也是在船家的小船上解决。

“我二人皆无忌口,船家看着做便是。”洛萤说了一声。

船家一句“得嘞”,有了这句话也能放下心。

这瞧着就是两个富贵人家的小姐,穿着洋装,其中一个还背着照相机,嚯呦呦,船家没准住多看了几眼,听说那一台相机的价格,贵的要有几百上千银元,老天爷,足够他们一家人吃喝十几年了!

船家走在船上都有些小心翼翼了,时刻注意着自己船的动静,生怕一不注意就生了什么事故。

北宁城里的少爷小姐,这能骑马上山打猎的肯定不少,但这会游水的却不知道有几个。

船家看着这两位小姐站在船头船尾心里都忍不住颤应两下。

一尾草包鱼足有二三斤,这虽然是船家在河里养殖的,醋溜之后加了味之素,吃起来也带了几分的清透,滋味不错。

吃着鱼,苗新月忍不住感叹一句:“可惜了凌铃不在,这么好的地方,哎呀,我跟她说要请假一天也不碍事,凌铃偏生不干。虽然带了照片回去,但这照片又没有颜色,这照片里的和眼睛看的还是不一样,亲身感受了才知道这的美。”

洛萤咽下嘴中的鱼肉才开口:“凌铃初入工作,又有学校和训导学长考核,本就不好轻易请假,况且若是问起了旅游,撒谎搪塞也不好,总不能说是请假出来玩耍,毕竟不是你们读书的时候,若是有空,你带她假日之时前来也无妨,更何况这通惠河又离京城不远,即便是今年没有时间,来年也是可以的。”

等吃过了午饭,苗新月有些累了,就裹着自己的外套跑到船舱里去午休,洛萤看了她一眼,就来到了船家的身边打听消息。

“船家,我听闻这通惠河岸边有不少人家,之前过了水南庄村,我听说还有个燕村?”

洛萤可以用了“燕村”而不是苗新月说的阎村。

船家打着船橹回应:“燕村?你说的是阎村吧?那地界不是少人呢?还有客宿的旅舍,小姐要去吗?”

听了船家的话,洛萤眼神闪烁,船家说的也是阎不是燕,难不成和她想的不一样?

还没等洛萤回答,船家倒是先打开了话匣子。

“我虽不是阎村的人,但老头子我家里世世代代都是在这通惠河上讨生活的,这阎村现在是阎王爷的阎,但在几十年前啊,阎村可不姓阎王爷的阎,姓燕,就是小燕子的燕。”

洛萤眼神一顿,顺势接着话头开口:“老伯,您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那燕家齐齐改了姓?”

按理说这以姓氏来命名的村庄,一般都是以这个村子里宗族势力最大的姓氏,或者是里正村长一流做主的姓氏,要么就是长久流传下来的。但基本上以姓氏为村名的,甭管是赵钱孙李周吴郑王,这姓的人家定是村子里势力最大的。

这燕村又是因为什么缘故改了村名呢?

这么大的事情,若不是得到全村通过,那是万万不可能改的。

“你这后生年纪小怕是不知道,几十年前啊,咱们这京兆府大理寺有一位年少有为的燕少卿,为人刚正,断案如神,不惧皇权,就和那戏文里包青天一样,那时候百姓受了苦有难不闻京兆府,只说燕少卿,那些个作恶之人听了燕少卿之名更是不敢过市!”

船家浑浊的眼睛望着远处的江面,陷入了悠久的回忆之中。

“我们民间啊,那时候有管燕少卿叫燕青天的,但那些作恶的牢犯,地痞混子江洋大盗私下里管燕少卿叫活阎王,燕本就和阎字谐音,后来圣上听闻了这件事,据说是一次在御书房私下里和燕少卿闲谈,笑说既然民间称你为活阎王,不如索性改姓了阎王的阎,有着真龙天子将这阎王爷之威加持到身上,日后更是镇杀恶寇,神鬼皆惧了。”

洛萤听着船家这话着实有点后世那种地方瞎编的古代传说味道了,这天子与少卿在御书房里的对话也能够传的到处都是?

不过考虑到如今的时代,几十年前的事也许以讹传讹,洛萤并没有反驳船家,反倒是继续询问。

“那燕少卿就答应了?”

“那是自然,即便是陛下信任燕少卿,但这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更何况是真龙天子绝无戏言,燕少卿直接就接旨了,燕少卿就是燕村人,他改了姓,圣旨一下,这满村自然也跟着改了。”

船家一副理所当然地语气说着。

“宗族姓氏祖宗所传,那燕家村就说改就改了?”

听了洛萤这话,船家斜着看她一眼,

“这位小姐年纪轻的很,怕是生在了旧朝末年,长在新朝之初,你们现在这些孩子啊,知道官府朝廷,可那从前一人执掌万里江山的圣上,这整个大宁朝都是圣上的,连百姓的人也是圣上的,圣上让你改姓那是天大的赏赐,御赐亲姓,可比什么都荣耀。”

听着船家隐隐有些羡慕的言语,洛萤不再多话。

“再说了,跟着阎王爷姓,以后到了地府都是一家人,转世还能投个好胎。”

“不过呢,这些年阎家村倒是出了不少事儿。”船家话锋一转,顿时引起了洛萤的注意。

“出事儿?出了什么事儿?”洛萤连忙追问。

“真要说出事儿,其实也算不上......”船家的语气有些模棱两可,似乎有点不知道怎么和洛萤来描述。

船家捏着下巴仿佛沉吟了一会儿,犹豫了一下才开口:

“小姐,我这话今天跟你说了,若是遇上了那阎家村的人,你可千万不能和他们村的人说。”

洛萤自然是答应了下来,等待着船家开口。

“自从这燕家村改名成了阎家村,就像真跟阎王爷一家人了一样!”船家神秘兮兮地说着。

听着这话,洛萤眼神充满探究,“什么意思?还请老伯告知。”

船家压低了声音:“这些年啊,阎家村的人死得是越来越早了,一个个都去见阎王爷了。”

“别的不说,咱们穷人家虽然谋生艰难些,但前些年战乱那会子也没影响到京城,往上数几十年,起码大伙儿都能活到像我这五六十岁,可阎家村的人这些年有的才过了三十,有的四十岁就得了一场大病直接呜呼,人是越来越少了。”

船家叹息一声,“这私下里别的村里都猜测啊,你说是不是这旧朝完蛋了,阎家村得到过以前皇帝老子的赏赐,也带了点龙气,现在新朝了,早不是那一家天下,龙气破碎了牵连到了他们身上了。”

洛萤眼神流转,却是回了一句:“老伯,许是人家就是生病了,要按这么说,那旧朝的皇帝倒了,但现在不还是有些曾经的皇亲国戚在呢,论起来亲近贵重这可是以前的天子近亲,龙气沾的更多啊。”

听了此言,船家一时脸色凝固,“说的也是这个理儿啊......”

洛萤问着船家那改名大概到底是几十年前的事情,船家说应当是四十年前左右,具体也记不清,毕竟自己并非是燕村的人,不过再过一会儿船就要到阎村的岸边,人家的村里有宗祠,也有石碑记录,若是想知道届时上岸随便找个阎村的人一问,或是去看看那御赐石碑也就知道了。

小舟在河上飘荡,因为苗新月要等到傍晚拍个晚霞,如今是黑白相机,尽管洛萤不知道她要拍个啥,但也是要继续待到快傍晚等待晚霞。

吃过饭,苗新月休息了一会儿就又精神抖擞起来,船家把船靠到一岸,正是阎村所在的地方。

因为是包船的缘故,即便是到了阎村,洛萤与苗新月两人在村子里闲逛,船家则是靠在岸边休息。

水岸人家,阎村这小村庄看起来似乎很是富庶,村屋鳞次栉比,还能够看到挂着晾晒的渔网。

洛萤给苗新月讲了讲与船家打听的阎村过去,苗新月也是第一次听闻,眼睛发亮。

“我们去试试能不能进这阎村看看那石碑,到时候拍下来带回去也是一个资料,这也算是京城的旧闻,我觉得是可以登载在表哥他们的报纸上的。”

虽然照片拍完,但苗新月休息了一会儿已经满血复活,又兴致勃勃地开始自己找工作干。

“皇帝一声令下就能让一个村子的人改姓,萤姐姐,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小的时候也从曾经觉得姓苗不好听,还问过我娘亲,能不能换一个姓氏,结果被我娘拿着柳枝打了手背,现在都记忆犹新。”苗新月把自己儿时的糗事拿出来说笑。

许是因为出生的时候这个王朝早已走向末路,虽然年少也对皇帝,皇宫,皇后这些词汇有着印象,但此刻苗新月提起来嘴里却没有几分敬意,毕竟长大之后受到的都是新式教育。

落后的封建王朝,君主□□已经成为过去。

在这村子里走着,两人穿的都是洋装,再加上苗新月脖子上套的相机,在这阎家村里可谓是十分的显眼。

“相机,照相机,照相!”有半大的孩童聚集在两人的身边指指点点地喊着。

“洋人,洋人衣服。”

“狗蛋铁蛋,都回来,别吓着了客人。”一声厉喝传来,原本靠近洛萤和苗新月的两个男孩转头就跑。

两人抬头看去,正是一位梳着发髻的中年妇人,对方察觉到两人的目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家里的孩子到处乱跑,没吓着你们吧?”

“没有没有。”苗新月连连摆手。

“小孩子看稀奇,哪有什么吓不吓的。”

两人正好是站在这一户人家的院门口,看着妇人也与两人说过几句话,苗新月眼神一动,直接跟着打听了起来。

“大姐,我们之前听人说你们村子改过名,还有块旧朝皇帝御赐的石碑,您能给我们指个路吗?”

那中年妇人讶异地看着两人,“你们也是来瞧那石碑的?也不知道那东西有什么好的,先前我还看见一个叫什么劳什子报社的过去,也拿着和你们这样的照相机,还找了村里的族老要做什么采访。”

一听这话,苗新月顿时来了精神。

什么什么,还有别家的报社也在这里做采访?原本只是听着洛萤和船家讲个传说故事临时起意,可现在苗新月的心里莫名的有些急迫。

她虽然不知道这阎村的这个新闻有什么价值,自己本来是胡乱来凑个热闹的。

可既然还有别家报社来采访,那这一定是个有价值的新闻吧?那是不是自己也要去探听一下不能让别人抢了先。

管它究竟有没有作用的,拿回去了可以让表哥再判断,总之现在有了对手,苗新月内心很是紧迫,不能落于人后啊,时间就是生命!

“做采访,大姐,你知道那些报社的做什么采访吗?”

大中年妇女看了两人一眼,恍然大悟地好像明白了什么,

“你们也是记者吧?我家当家也是在京城里做工的,我听我家男人说,会有什么记者抢消息......”

苗新月下意识地想要点头,但她念头一转,小脸一绷,坚定地摇了摇头。

“大姐,你看我们这样哪像是记者啊,我们是学生,先生让我们做学生调查,坐船听那船家说了你们闫家村的故事,就顺道过来看看做个调查功课。”

中年妇女恍然大悟,是啊,这两个丫头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小姐学生,长得好,穿的也好,至于什么学生调查她听不太懂,但听起来挺厉害的样子,这上了学校的小姐就是不一样,做什么功课居然还要跑到这么远来。”

洛萤从包里掏出了一把朱古力和糖块塞到妇人手里,

“大姐,我们也是刚来这村里,这功课要是做不好,回去了先生是要罚的,我们两个人生地不熟的,你跟我们讲讲这燕家村改名的事儿,再带我们看看那石碑去呗?

妇人连忙推辞:“哎哟,你们来者都是客,一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讲讲就完了,村里的三岁小童都知道的,哪里用得着给这么好的东西啊,不行不行,不要不要。”

她粗糙的手把东西往回推,洛萤却是直接给塞到她手里。

“大姐不用客气,我们俩这也是耽误你干活了,就一点吃的东西,给家里孩子吃了算不得什么,收着收着。”

苗新月也连连帮腔,“是啊大姐,收下收下吧,就当时我们请你陪我们唠嗑了。”

“哎哟,打个闲磕牙还要你们给东西,这哪里好意思哟......”

妇人终是把糖块和朱古力收了,连忙引着两人就进了自家的院门。

“快进来快进来,我给你们倒杯茶咱们慢慢说,铁蛋狗蛋给我老实点!”

秋风瑟瑟,坐在妇人家的院中,不远处地下堆着柴火和散落的农具,房檐前还挂着腌制的咸鱼。

妇人将村子改名的历史讲了一遍,总体上和她船家讲的是大致一般相同,她不是本村人,也是隔壁水南庄村嫁过来的也有二十年,但这个故事是家里公公讲给她们的,妇人的公公正是亲历燕村改名的一代人。

两人讲述的不同之处在于,船家说燕村改名是因为那大理寺的燕少卿被赐名了,索性连带着他的家乡燕村也一块改了。

但事实上,根据妇人所说,当初那皇帝赐名只赐给了燕少卿一个人,并没有连带着整个燕村。

村子改名的举动乃是族里商讨之后自发的,但也有些村民反对,圣上都没让改,反倒是他们自发地要抛弃祖祖辈辈使用的姓氏,岂不是大不孝?

村里宗族里一部分的人说,圣上已经给燕少卿赐名,身为燕少卿的族人,家族一体,燕少卿改了我们不改,岂不是显得我们家族不听圣上的话?有违圣命?这可是大不敬之罪,若是不查还好,要是有人以此上书朝廷,燕少卿原本就因为其行事风格落下不少仇敌,这若是有人日后落井下石,岂不是牵连了整个燕家村?

有人说圣上心有丘壑定然不会如此,他人说你怎么知道不会?这历史上......总之,争争吵吵之下,最终整个燕家村主动改名成了阎家村,圣上日理万机更不可能在意这点小事,倒是村里人又后怕圣上会不会怪罪他们拿着鸡毛当令箭再降罪下来,最后是那已经改名的阎少卿上书陛下主动请罪,陛下一笑而置之,允了宗族一起改名。

“之后村里就立了石碑,那石碑料子是朝廷赏下来的,但上面的碑文都是咱们村的书生自己写的。”

“那有没有反对的人,觉得阎字没有燕姓好听啊?”苗新月问着。

听了这个问题,中年妇人看了她一眼,心道果然是年轻小姐,还讲究姓好不好听。

“圣上都承认了,那就是御赐姓,跟阎王爷一个姓不是更好?真成一家子了,况且顶着这姓氏出门,别人也要敬你三分。”妇人说着。

洛萤默默听着,这妇人的言语倒是和那船家是差不多的想法。

照这么说来,那燕村居士,很有可能是四十年以前的人?洛萤心道有点麻烦。

她想了想转了个话题:“对了大姐,先前您说咱们这村里来了报社,那报社是来干什么啊?”

“嗨哟,说是要破除什么封建皇家什么什么的,我一个妇人家没怎么听懂那些词,那伙人还挨家挨户做什么采访,问我们像不像把姓氏改回去,捍卫什么姓名自主权。给我都逗乐了你说,这地契名碟上早就都改了姓阎,谁没事儿爱麻烦的往回去改啊。”妇人一脸说笑话似的说给两人听。

“说的是啊,四十年前改过一回,这再改成什么了。”

“就是就是。”两人也顺嘴附和着。

“你俩还要看那个石碑?哎哟,也没什么看的。”中年妇人叹了一句。

“没事了大姐,我们这是功课作业,得回去交差。”

“你们现在这念书的,我也不明白你们念的是什么,这功课调查什么什么的,俺们村里那私塾,给俺家铁蛋狗蛋的功课都是写大字抄大字背文章,这两个小子,真是......”

说着说着,妇人的话题就跑偏扯到了自家的两个孩子身上。妇人的公婆前些年逝去了,丈夫又在京城里做工,平日里自家的两个小子都是她一个人照看,邻里亲戚之间难免对比,对着亲戚说不出来的话,此刻妇人却对着这两个陌生的小姐一顿说。

“哎,这两年也不知怎么了,村里的人也越来越少,京城附近开了不少工厂,妇人家过去做女工能好几个钱,若不是我家里这两个小子无人照料,我去了做工家里光景也能好上一些。”

妇人絮絮叨叨地说着些家常话,直到口有些干了才反应过来,一直是自己在说。

她看了看天色,主动提出要送两人去看那石碑,洛萤与苗新月也应承下来。

这石碑立在村子里的祠堂前,一边走着,妇人一边对着两人说:

“这石碑是村里年轻的书生写的碑文,不过四十年前年轻,如今也不年轻了。我听我过世的公婆说,那书生原本也是村里的天才,年少十一二岁就中了童生,十五六岁的年纪就成了秀才,写的一手好文章,可之后怎么考也考不上,人也变得疯疯癫癫,原本村里族老商量让他去村学教孩子,怎么说是个秀才,结果他人这么多年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村里有人说这书生死了,但一直没有坟,还有人说有时候一个眨眼在村里就好像看到这书生了。”

妇人向两人分享着乡村八卦,苗新月听着听着莫名觉得有些浑身发寒,往洛萤的身边靠了靠。

这石碑从前放在旧朝是阎家村的骄傲,放在如今却不是了,改朝换代,改弦更张,只是也没有毁弃,依旧留存在这里。

眼看着就要到了石碑处,妇人指了指说自己不过去了,洛萤和苗新月和对方道谢,走得近了,才发现这正有一伙人站在凳子上拍着石碑的照片,应当就是妇人提及过的其他报社来人?

苗新月正也要急着拿着自己的相机上前拍照,却被洛萤一把拉住。

远远地,近近地,那几个人说话的声音很小,但已经飘到了洛萤的耳朵里。

“头儿,基本可以确认这石碑的问题。按照咱们一路的调查,应该就和那个四十年前的燕村山人有关,这燕家村已经被他吸血了四十年,得立刻上报,这阎家村也得快点改回燕家村,不然剩下的这些青壮恐怕也没几年好活了。”

洛萤之所以拉住苗新月,不光是因为听见了这席话,那个被喊作头儿的人,正是曾经在南城巡夜的通玄司之人,也就是说,眼前这一波所谓的报社记者,实际上是来自朝廷的秘密调查员,大宁通玄司的官方人员。

她下意识地打开阴阳眼,看向那巨大的石碑。

石碑之上仿佛有着密密麻麻的血色小字,让人看不透彻,却连接着巨大的血管一边链接着祠堂内部一边分散地向着整个燕家村笼罩着,宛如血色的天罗地网,又好似血色囚笼。

她在心中轻轻呢喃:“改姓?不,这是改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