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迢迢长路26

◎负心汉,薄情郎◎

那绣花鞋穿到林家少爷的脚上去了, 还怎么脱也脱不下来?

洛萤不禁挑了挑眉,有点意思。

这红绣鞋不知是什么时候就钻进了林家少爷林远的屋子里,等他一个起身就套在了脚上。

你要说伤害呢, 这红绣鞋没有伤害任何一个人。

偌大林府, 红绣鞋只是盯上了这林家少爷自己。

只是不知, 它又是为了什么找上门来。

不过现在这种情况也很是麻烦,那红绣鞋穿在脚上脱不下来,可这今天乃是成婚的正日子,新郎官是要出门迎亲的。

一个堂堂八尺男儿, 脚上要是穿了一双艳丽的女儿家绣鞋, 那可真是贻笑大方。

正迈过林家的大门往里走,就看见有小厮匆匆忙忙地往外赶, 一看到林家老爷,顿时仿佛看到了救星冲了上来。

“老爷,老爷您可算是回来了。”

“夫人让我快快请您回来。”

小厮的脸上充斥着恐惧与慌乱, 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

“少爷, 少爷他......”

林家老爷的面色一变,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小厮似乎是顾忌着林家院落里里外外的人,着急地一跺脚,

“哎呀,您快去喜房看看就知道了。”

“少爷......少爷他上吊了!”

这话一出,林家老爷面色惊变,洛萤与身边的两位掌柜也是惊骇莫名。

怎么就上吊了?

这林家这么多人,林家少爷脚上穿上了红绣鞋, 还能没有一个人看着?让他自己上吊了?

林家老爷再也抑制不住情绪, 继续要跑起来往院子里冲去。

洛萤等人紧随其后, 此刻,林家的外院仍是喜气洋洋,可内院几乎是一片乱象。

还没进门,洛萤就远远听见了里头哭天抢地,

“远儿,我的儿,这可怎么办啊!”

“你们是怎么看着少爷的!”

“少爷若是出事,你们一个都好不了!”

听着这话,林家老爷走进怒喝一声,

“这大喜的日子,说什么呢?”

这原本为了今日成婚准备的卧房里,此刻正是一片乱象。

喜庆艳红的卧房,窗边与门口尚且贴着大红的“囍”字,而刚一进门,就看到这卧房的正中央,红绫吊于房梁,而身穿着一身蟒袍的林家少爷如同吊死鬼一般吊在房梁上。

血色的红绫悬过脖颈,他的脚下一双珍珠红绣鞋,面色诡异,双眼瞪大这看着眼前的众人,嘴里还发出“呵”,“呵”的声音。

“还不快把那红绫剪掉,把少爷救下来!”

林家老爷怒喝一声,眼前的这一幕冲击了所有人的眼球。

“老爷啊,这红绫剪也剪不断,根本就摘不掉,撞了鬼一样啊!”

“少爷身子使了老大力,像是一座山一般,我们根本就碰不了,一碰少爷的身子就会被甩出去啊。”

房间内的人员纷杂,可此时谁都无法接近这林家少爷的身子。

“我的儿啊,你可怎么办啊。”

林家夫人依旧在哭哭闹闹,可一旦靠近自己的儿子,就会被他一脚踹出去。

此刻,红绫之上的林家少爷,仿佛被那红绫紧勒,越来越近,眼皮猛烈地翻起,瞳仁泛白。

“远儿,远儿,老爷,你快救救远儿啊。”

“少爷,少爷。”

此刻,洛萤的阴阳眼之下,眼看着一个穿着青红褂子,百褶红裙,云肩霞帔,玉带凤冠,珍珠绣鞋的貌美女子站在这林家少爷的身前。

不,更准确地说是漂浮在空中。

她正用双手拧紧了那高悬在房梁之上的红绫,一脸戏谑地看着林家少爷越来越痛苦的脸色,看着哭天抢地的林家人。

似乎是注意到了洛萤的目光,这女鬼回头对着洛萤眨眼,掩唇轻笑,直接没入了这林家少爷的身体之中。

洛萤微微一愣,准确地来说,这应当是她目前第一次见鬼。

但不知道的是,眼前这一身凤冠霞帔的嫁衣女子不知道是那双珍珠绣鞋所化,还是一个单纯的女鬼。

毕竟在诚和当内的其他几件诡物,都是正常的物件形态,虽然有灵,但并不能够化成人形。

而前些天的紫罗戏衣归根打底是一件衣服,杜兰芝化成一缕执念附在白沉霜的身上,也与眼前这不同。

昨夜见到之时,也只是看到了绣鞋,并没有见到女鬼。

眼前的这是嫁衣女鬼与红绣鞋的组合?

还是那红绣鞋本身的灵?

洛萤并非专业人士,此刻也只能在心中做些猜想。

当初杜兰芝的执念在了却之后自动消散,可眼前这一看便是来者不善。

况且,现在这女鬼藏入了这林家少爷的身躯之中,即便是打出来,那受苦的也是这具藏身的身体。

她不会神仙道术,无能为力。

林家老爷看着此刻被那红绫紧紧地束缚住,似乎很快就要断气的儿子,一把上去试图抱住,可此刻的林家少爷林远完全不受控制。

林家老爷一过去,林远双腿飞蹬,直接将人狠狠地踹出。

洛萤甚至看得到那隐藏在林远身子里的女鬼畅快的笑容。

林家老爷被这一踹出去直接半跌在了地上,这一脚的力道有些难以想象,旁边的下人急忙把他拉起来。

“洛姑娘,我儿,我儿这可该怎么办?”

眼看着此刻的林远必然是中了邪,着了道,林家老爷此刻只能求助于一旁刚请过来的洛萤。

洛萤抬了抬眉,“林老爷子,我就是过来看看的。”

“既然您问了,我也不瞒着,我在贵公子身上见到了一位姑娘。”

“这姑娘明眸皓齿,云肩霞帔,一身鲜红嫁衣,此刻,正勒住了贵公子的脖子。”

洛萤语气平淡地将这位不知是不是女鬼,此刻上了林家少爷身的姑娘描述出来。

此言一出,这喜房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那附在林家少爷身上的姑娘,此刻转头看向了洛萤,似乎对于她夸赞自己的话语十分满意,眉眼弯弯,笑容浅浅。

“少奶奶,是少奶奶回来了。”

听着洛萤的话语,房中的一个下人不禁惊叫一声,面色惶恐不安。

少奶奶?

洛萤扫了一眼这喜房之内的其他人,或多或少都露出了惊慌之色,似乎联想到了什么。

“胡说些什么!把他给我拖下去。”林家夫人色厉内荏,但哆嗦的身子和微微颤抖的双手已经暴露了一切。

少奶奶这个词可不是一般家庭用的,当然,这林府少爷娶妻,叫一声少奶奶倒是无碍。

只不过?今日不就是是这林家少爷林远的大喜日子?

林家又只有林远这一个儿子,这少奶奶也不可能是林家老爷的人。

洛萤想到前一天白日里诚和当几人对于林家喜事的八卦,当时柜台里正看着报纸,少年头随口说起林家落座搭起喜棚办喜事,徐长平问了一句,这林家少爷从西洋留学回来,还能愿意办这旧习俗的婚礼?

洛萤的记性很好,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时小田叔咕哝了一句,那林家少爷愿意成婚,许是林家夫人“又以死相逼了呢?”

这个“又”字,可就有些琢磨的意味了。

眼前此刻这附身在林家少爷林远身上的女鬼,就是曾经的林家少奶奶?

虽然还不知道这位曾经的少奶奶姓甚名谁,但洛萤的心中已经笃定。

只不过,眼看着那女鬼身上穿的乃是一身嫁衣,这化鬼之人死后的形象,往往都是生前最后的形象。

这一身的嫁衣,是死在了当初的成婚之日,还是说另有说道?

红绫上林家少爷的脖颈被越拧越紧,只听他“呵”“呵”着根本无法发声的喉咙忽然传出来阴柔的女声。

“母亲,您怎么这就不认婉儿了呢?”

“当初不是您非要阿远娶了婉儿,您说婉儿乃名门之后,贤良淑德,温柔雅慧,持家有道,乃是林家少夫人的不二之选。”

“我的好母亲,您忘了吗?”

她的语气轻柔似水,可在场的所有人只觉得顿生寒意,阴风阵阵。

谁也没能想到那女鬼居然还能开口说话,尤其是这声线,这语气,明显是和林府曾经的少夫人一模一样。

“胡说,胡闹胡闹,你是女鬼,你是女鬼,我才不是你母亲!谁是你母亲!来人,快来人啊,老爷,老爷你不是去请人了吗,快把这女鬼驱走,快啊,快啊!”

林家夫人已经完全失态,尽管那女鬼压根没有对她做什么,她已经扯着周边人的袖子想要向喜房门外爬去。

“母亲不认得儿媳了,公爹总是能认得儿媳的?”

看着那林家夫人这般作态,女鬼话锋一转,转到了林家老爷的身上。

“哐当——”

一声重重的巨响,只听得喜房大门陡然合拢。

好似阴风吹拂,又好似就那么直接关上。

这惊变来的极为突然,靠在喜房门口的下人用力推门,可无论怎么样,大门宛如被什么堵的死死一般,根本无法撼动分毫。

目前位于这房中的局外人,拢共也就只有洛萤与两位掌柜三人。

虽然洛萤面色不变,但两位掌柜此刻忍不住朝她瘦削的肩头后躲了躲,看热闹也不好看啊。

“公爹,您当初亲口在我爹病床前应下,林家会照顾婉儿一辈子。”

“婉儿曾想着,能做林家的儿媳,实在是人生之幸事,公爹与母亲都是曾看着婉儿长大的长辈,定然会亲如一家,和和美美。”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林远受了西洋教育,不愿这包办婚姻,成婚后百般挑剔,婉儿不怨,也不敢怨。”

“即便是府中奴仆嘲笑,母亲怨我留不住人,成婚三载,连个石头都生不出来,婉儿也不怨。”

“母亲不愿婉儿执掌中馈,那婉儿便不管,每日晨起伺候母亲起居,孝敬长辈,莫敢不从。”

“婉儿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也好,世道才太平两年,比之宛如鱼肉的百姓,婉儿能有林家为容身之地,幸莫大焉。”

“林远是读书人,在学校里上课,隐瞒了成婚的身份,我是明白事理的。新朝得建,时人提倡新式婚姻,自由恋爱。”

“婉儿只是不曾想,林远于国中便与人自由恋爱,可他既不敢与公爹提及,也不敢与母亲说,却回来甩了一纸休书给我,让我自请下堂。”

“成婚三载,也曾小意温存,耳鬓厮磨,他林远喜欢时兴玩意儿,出门应酬需要银子,公婆管得紧,每月的月钱不够,婉儿便舍了嫁妆,给了相公。”

“古人休妻尚且有七出之罪,婉儿不懂何为情爱,亦或是何为如今西洋学子的自由爱情。只是他林远要追求心上人与爱情,婉儿何辜?”

“林远国中毕业,欲与心上人,那不裹小脚,不读女戒,不穿旗装,说着洋文,穿着洋装的小姐成婚,去追求那罗曼蒂克的真爱,彼此今生的唯一。”

“那这三载婚姻,婉儿是笑话吗?”

她语气幽幽,凄凄哀哀,字字泣血。

“听闻那林远的心上人,乃是京中教育司科长之女,通洋文,博文见识,不知比婉儿一介村妇强了多少。”

“婉儿请母亲做主,母亲却让婉儿认清自己,等新夫人进门,婉儿尚能做个平妻。”

“哈哈,可笑,可笑。”

“林远有许多日没有踏入我房门,婉儿却总是心存一丝妄想,哪怕他念着这三年夫妻一点的情分,我穿上了凤褂百褶,披上了霞帔云肩,换上了玉带凤冠,只为他念起昔日温存,因为新婚之夜他曾说过,一身嫁衣的婉儿很美。”

“可婉儿等来的一丈鲜红似血的红绫。”

她仿佛是支起了头,抬头看着高悬在房梁之上的红绫。

此刻,那紧紧缠绕在林家少爷林远脖颈上的红绫,红得耀眼,红得骇人。

“嘉礼初成,良缘遂缔。诗咏关雎,雅歌麟趾。瑞叶五世其昌,祥开二南之化。同心同德,宜室宜家。相敬如宾,永谐鱼水之欢。互助精诚,共盟鸳鸯之誓。”

“婉儿尚且记得那婚书之上林远曾经许下的誓言,可立誓之人早已变心。”

“按着誓约......”她的语气忽然飘忽了起来。

她嘴边突然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调,只见那高悬在喜房之上的红绫此刻宛如被风吹动旋转起来,林远的身子被红绫绕着转动起,一边捆着,一边在阴风中转动起来。

“负心汉,薄情郎,把呀把命丧——把命丧——”

“轰隆——”

只听得天外骤然有雷电出现,喜房之内被着白色的闪光晃了眼。

红绸幽幽,雷光惶惶,房门大开。

喜房内连绵的红绸宛如白丧幡迎风舞动,不知几时,喜堂变灵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