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门◎
洛萤本身对常五爷没意见, 甚至还有些同情。
老爷子这一把年纪了,摊上这种友人家也是够倒霉的。
做人呐,交朋友可得擦亮眼睛。
半夜里被那林家人一顿折辱, 她虽然面上不表, 但泥人尚有三分火气。
得罪了人再请她出面, 且不说那林家人没有负荆请罪,但起码应该表露一个态度?
至少派人先过来道个歉,再请人过去吧?
求人也得有个求人的态度。
连自家人不派出来,一点诚意没有, 林家是个什么东西?
王小田说林家似乎和旧朝宫里有着什么沾亲带故的关系, 但现在是新社会,封建思想要不得。
再说了, 她凭什么管林家的事儿?
是给她金子了还是银子了?
俗话还说,那拿人钱财□□,你连钱都不给我, 喊我去你家帮忙, 凭什么?
洛萤默不作声看着自己手中的茶盏,似乎能将这茶盏看出来个花来。
王小田与崔子铭也是眼观眼,鼻观心,一人研究着手里的茶壶,一人犯着瞌睡,面对常五爷求助的目光毫不虚心地忽略。
他们俩只是小弟,哪做的了自家东家的主?
“五爷,咱们家又不是那寺庙道观,咱没听说过大白天闹鬼的, 您呐!要找人捉鬼, 出门右转天桥市场, 那还有道士摆摊算命呢。”
洛萤慢悠悠地说着,摆明了就是不去。
她只是一个弱小可怜无助的姑娘当铺老板,哪里会捉鬼?
常五爷看着他们如此态度,心中已是了然。
至于林家,他能做的都做了,自求多福吧。
“也罢,多谢几位昨夜提醒,常某人先走了。”
他拱了拱手抬脚离去,似乎已经彻底放弃。
待到常五爷彻底没了人影,王小田与崔子铭齐齐抬头看向洛萤。
“姑娘,您真不过去?”
王小田小心地问了一句。
就自家姑娘昨晚半夜见鬼都要上去提醒一声的性子,人家找上门请求帮忙,再加上今天那林府的喜宴不知来了多少人。
那双红绣鞋和穿鞋的鬼可说不准会不会害了一波人,出大事!
洛萤看了他一眼,
“我还不知道林家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去不去嘛,再说。”
那绣鞋是当铺的当物,总归是要拿回来的。
“今儿个就不营业,您二位回去接着睡觉吧,把大门锁上,省的那小鬼跑进咱家了。”
洛萤起身放下了茶盏,这自家的买卖就是好,想开门就开门,想关门就关门。
昨晚先去了鬼市,然后又去林家这么一折腾,两位掌柜都带着点黑眼圈了,这大早上被外人吵醒,再薅起来继续上工未免有些不人道。
于是洛萤大手一挥,今天停业,全体休息,都出去放假,爱溜达就出门溜达,爱玩就玩去。
...
林府。
今儿个五月初二,本来是精挑细选的黄道吉日,大好的喜日子。
林府的后院里还住了不少的亲戚来客,昨夜饮酒听曲,此时还没起来。
而后门处的厨棚里,厨行伙计们已经开始准备起了八大碗。
再过上一两个小时,就要有宾客上门送礼,等候今日这林家公子新婚大喜。
可此刻,林府之内却无半点喜意。
正堂之上,林家老爷与夫人神情凝重,一旁的茶行也不敢擅自搭话作声,唯有一人站在林家老爷的身后表情游离不定。
“五爷回来了。”外边忽然传来了一声招呼。
这坐在正堂之上的几人顿时才来了精神。
“五哥回来了?可是带了人回来?”林家老爷急忙询问那传话的小厮。
只见小厮摇了摇头,“五爷是一个人回来的。”
正说着,常五爷此刻也踏进了正堂之内,他面色很不好看。
“声民兄,常五有负兄长重托,只怕是请不来对方。”
“常五与对方也不过是一面之缘,再上门叨扰只怕要被人轰了出来,还请声民兄另请高明,早做打算,我且回厨棚了。”
一股脑地将话说完,常五转身就走。
他要是继续留在这,只怕这老友夫人还要埋怨自己办个事都办不成。
常五爷的老腿走的分外利索,一点都不回头,徒留那正堂里的几人面面相觑。
“老爷......这,这可怎么办?”
“常五请不来人,那远儿可怎么办啊!这大喜的日子,亲戚朋友马上就要上门了!”
林夫人看向林家老爷。
这位脸上看不出喜怒的林老爷子此刻也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折扇,
“五哥请不来,我亲自去请,总该是我们家失了礼数在先,合该亲自上门才是。”
他慢吞吞地说着,在林家老爷身后站着的人却是“扑通”一声跪下了。
“老爷,那区区一个乡下小婢,哪劳您亲自去请啊!”
“保不齐是故意要来害了咱府上啊。”
“少爷这好好的,大喜的日子被搞了这一出,没准那鬼就是他们故意放进来的,在那装腔作势的拿大!故意讹咱家一笔啊!”
这人的声音尖利,怨毒无比。
“吴元啊吴元,你真是荒唐!”
林家老爷手中的扇骨直接摔在了他的身上。
“人家非亲非故,无冤无仇,本是好心上门提醒,偏生叫你驱赶走。”
“你平日在府里借着夫人的名义作威作福,念在过去的情分我也就不计较了。”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嘴硬不肯认错。”
“你若是知错,这个时候就不是劝阻我去请人,而是跟着我一同去负荆请罪。”
林家老爷摆了摆手,“吴元脑中有疾,把他送回去闭门养病。”
“备上厚礼,速速随我去诚和当。”
林家夫人欲言又止,可看着老爷不由分说地处置了吴元,又不敢贸然开口。
一炷香后,诚和当外,林家老爷看着关闭得严丝合缝的铁皮大门,门前贴了休业一天的公示,大门紧闭,铜兽首的门环冰冷而噬人。
求人办事,就要拿出态度来,想到今早起来唯一的儿子那般模样,林家老爷心下一狠,叩响了兽首门环。
只是过了半晌儿,并无一人前来应门。
因为——
此刻的诚和当之内,营业室里空无一人,全家放假,除了安保还在守卫,王妈打算做些包子,其他几人要么在院里,要么在房间里,听不着!
洛萤穿着一身练功服正在练桩功,晨起沐浴着朝阳练功,神清气爽。
早饭是王妈包的馄饨,薄皮大馅汤鲜味美,吃起来颇为占肚子。
少年头倒是也有模有样地跟着洛萤一起练习,也不知道他能坚持多久。
董大董二昨晚守夜,这个时候已经睡下休息了。
洛萤活动了活动身体,看向董三,觉得自己有点手痒。
可惜啊,自从她和董家三兄弟切磋了一通过后,现在每天早上三兄弟看她的目光都是小心地掠过,尽量不与洛萤对视,生怕这一看就被抓去切磋练习了。
她正准备张口叫人,就听见小门一阵咚咚咚地敲门声。
少年头去开了门,就见一穿着黑红褂子的富贵老爷躬身站在门口。
“林声民,求见洛家姑娘。”
林家老爷从常五爷的口中得知,昨晚来过自己府上的三人正是后街胡同诚和当的两位掌柜和东家。
林家和诚和当没有什么来往,可也正因为如此,这无冤无仇,无愁无恨,就说明人家昨夜上门提醒就真的是好心。
尤其是——
常五爷说,昨晚诚和当的其他两位掌柜只是提及绣鞋,提到了女鬼的唯有这位新来的东家姑娘。
再者,常五爷提及,那诚和当新来的二掌柜本来碰上了什么诡事从泰和当辞工,但现在毫发无伤地继续在诚和当坐柜,恐怕与这位突然出现的姑娘脱不了关系。
一想到吴元昨夜做出的蠢事,今天依旧死不悔改,咬定了自己的道理,林声民只觉得家门不幸,娶妻不贤,为祸三代。
今日本是儿子大喜的日子,亲朋好友齐相聚,喜棚摆上了,请柬喜帖早就派出去了,可儿子现在根本没办法出门,无法迎亲。
若是解决不得,今日林家这喜宴就成了一场活生生的闹剧!
他林家在京中多年的脸面何在!
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开门,明显是铺子里学徒的小人物,林声民也弯下了腰,为了儿子,为了林家的脸面,他没什么做不得的。
备上厚礼,他这当主子的亲自上门给仆人请罪,够了吧!
洛萤此刻俨然是看到了这出现在自家小门处的不速之客,即便她不认得这人,听见这自我介绍此刻也明了此人是谁。
林声民,就是那林家的老爷?看着一身的富贵喜气的衣服应当是没错了。
“林府管教不严,家中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对几位出口不逊,林某特来请罪。”
洛萤抬眼看着这位深深鞠躬的林家老爷,倒是弯得下腰。
他身后的随从手中捧着数个锦盒,林声民再度往前迈出一步:
“小小薄礼一份,还请洛姑娘不要怪罪,千错万错都是我们林家的错,请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林声民又是深深地鞠了一躬,只觉得这一弯腰,整个人苍老了许多。
“还请洛姑娘前往林家走一行。”
见到洛萤还无动作,林声民心下一狠,拍了拍自己膝盖。
这人老了,到一个份儿上,也没什么弯不下去了的。
为了孩子嘛。
一报还一报。
就这一个儿子,孩子要是没了,林家没了后代,什么都完了。
眼见着眼前的林家老爷拍了拍膝盖,马上就要跪下在诚和当的门前。
洛萤动了动眉毛,不知道这林家少爷人怎么样,但倒是有个好爹。
她这年纪轻轻的,可当不得这老人家如此大礼,折了自己的寿。
洛萤脚步轻盈,几步飞身到了小门处,将马上就要跪在地上的林家老爷扶了起来。
“林老爷子,道歉便道歉,行如此大礼就不必了,这东西也不必了。”
“小女既不是佛门僧道,也并非奇人异士,即便是去了林家,恐怕也帮不得什么忙。”
“去看一看,倒是无妨。”
洛萤话语中的意思很明显,第一,这是你们林家求着我去的,道歉我接受了,礼物不收。
拿人钱财就得□□,这不拿你们的东西,我先把话撂在这里,她什么本事没有,既不会降妖捉鬼,也不会什么神奇法术,就是去看看而已。
“好,好,劳烦洛姑娘去看一看,请,请——”
林声民本以为还会遭受一番刁难,对方话语里的意思他自然听得出来,愿意去走一趟已经是当下最好的结果了,说起话来都有些激动得卡壳。
洛萤转头看向少年头,“我且去林家一趟,问问两位掌柜是否一同前去?”
刚回房间里补觉没多久的王小田与崔子铭二人又被叫起来。
听少年头带来洛萤的询问,嗯......这是去林家看热闹?
大白天的,去瞧一个热闹应该不会有事的吧?
有些时候,人就是有着一种逆反心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比如这林家昨晚被一双红绣鞋进了门,今天就是要成亲的大日子,鬼都知道要出事儿。
但看一看这朗朗晴天,再看看身边格外给人安全感的大姑娘,王小田与崔子铭二人很快就穿上了外袍来到洛萤的身边。
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围在洛萤的身边像极了哼哈二将。
即便不过是一道胡同的距离,林家居然还派了一辆马车过来,和走路倒是真说不上哪个更快。
天色已经大亮,到了林家院落的门口,在林家老爷的引领之下,一行人脚步轻快地走向内院。
“林府上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儿?”
林声民的面色变了又变,不知如何开口。
最终还是艰涩地说出情况:“我儿林远昨夜本与几位年青友人一同在书房度过那什么劳什子西洋的独身之夜,夜半之时尚且叫了小厨房送些汤面垫肚子。”
“孩子们嬉闹的晚了,便宿在了书房的卧榻上。”
“可早上起来,远儿的双脚不知什么时候踩进了一双红绣鞋。”
“那双绣鞋分明是女人的绣鞋模样,可偏生就像是长在了脚上一般,怎么脱,也脱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