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就是有缘◎
天色已暗,洛萤手中的煤油灯散发着荧荧之光。
手中串着铜锁钥匙,她再度回到了卧房之内。
这一趟走下来,当铺的大概她已粗略了解,不熟悉的事务,也可在今后慢慢来,毕竟她要在这里待上至少三年的时间。
重新居于卧房之内,准确的来说,这是刚刚逝去不久原身父亲洛永诚的房间。
换做寻常人在这里,恐怕只觉得阴风凄凄然,不敢久留,生怕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物事。
但洛萤在这房间之内待的却是安稳得很,左瞧瞧,右看看,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负责当铺内饭食的伙头王妈敲门送来了晚饭,为洛萤送来全新的铺盖卷。
看着这位大姑娘似乎打定主意要在老东家房中过夜,欲言又止,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许是因为老东家去世的缘故,这家常饭更加的素了,水煮青菜豆芽,配上凉拌的豆腐,玉米碴子粥外加一个金黄的蛋饼。少油少盐,无甚滋味。
洛萤不紧不慢地吃着饭,眼神扫视着这室内。
宁爷爷带她转库房的时候,半点都不曾提过“秘字号房”,也就是说,对于这个存在,除了原身父亲以外的人大概率都是不知道的。
洛萤回想着那簿子上的描述,这秘字号房想来就在这卧室之内,只是究竟在何处?
这卧房与书房联通,室内空旷,以一屏风为遮挡,将卧房大床,角柜,茶桌与另一边的书房分隔开来。
将吃过的碗盘连同食盒一同放在卧房门外,洛萤锁住房门,开始搜寻。
洛萤对于密室的认知,大抵来自于曾经看过的武侠小说与影视剧。
记忆之中,关于这类密室的记载要么是通往别处的地道,亦或者是直接通往地下暗室。
此刻,她只希望自己看过的这些内容多少发挥些作用,既然是人编出来的,总该是有来由渊源的。
洛萤先是在床边寻觅,可这雕花木床严丝合缝,她找不到半点能够如同电视剧一般掀起来床板就能进入的密道。
在床边折腾了好些时候,她无奈地起身,一无所获。
踱步到书房,这里的面积更大一些,博古架,斗柜,巨大的案桌与新式书柜,既有笔墨纸砚,也有着新式的钢笔墨水,看得出来洛永诚对西洋物件并不排斥。
书房墙上有着几尺条幅,另有画轴,洛萤摸索了半晌儿画轴,有些遗憾,依旧没有触发什么机关。
她几乎是把自己能够想到的地方都检查了一边,身上也沾染了些灰尘。
洛萤看着自己身上沾染的青黑色,她这简直是以一己之力打扫了这房间之内的陈年老灰。
被灰尘呛得轻咳几声,她换了身衣服去外间洗漱,重新坐到书桌之前。
揉了揉太阳穴,洛萤重新开始回忆。
她食指轻敲桌面,自己一定遗漏了什么。
洛永诚既然叫女儿前来接手当铺,之前对他自己的丧葬都做好了准备,那关于这些不可能一字不留。
除非有些事过于危险,不能够落在纸面之上。
又或者,父女之间是用一种隐晦的沟通方式,天不知地不知。
先前打开这卧房与饰品房内保险箱的密码都是原身记忆中所留,洛萤双眼微闭,回溯记忆。
原身父亲洛永诚七八年没有回到过奉天城,但通信与汇款始终是不曾断过的。
至少在原身的记忆里,对于父亲的认知始终是“为了一家老小生计在京城辛苦赚钱养家”。
送到老家的信件多是写给全家人的,问候亲眷,但时常会单独写一封给女儿,有时候会夹带些京城的照片,捎带回来京城里的时兴物件。
洛萤将原身携带的手提箱放到长桌之上,这里边除却几套换洗衣物,就是一些零碎的物件。
原本在火车上,她也只是粗略看了一眼,没有仔细检查。
钢笔,单片眼镜盒,雪花膏,小盒的胭脂,装满了首饰的妆匣,还有以牛皮纸层层包裹好的书信。
煤油灯下,洛萤就着幽幽烛火,目光定在一张黑白照片之上。
照片上没有人,拍摄的景象正是此处她居于的书房之内。
正对著书柜,依稀看得到巨大书柜内满满当当的藏书,而在这张黑白照片的背面,乃是原身父亲所写的赠言:“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这张照片看起来平平无奇,好似只是用来激励女儿努力读书一般。
可单拿出来还好,只是如果和其他寄回老家的照片相比,就显得有些出奇。
其余的照片有京城的名胜风景,有火车路过,有市井杂耍,有汽车电车,看起来是给女儿增长京城见识的。
而关于当铺之内的照片,只有这一张。
洛萤一手提着煤油灯,一手拿着照片来到书柜之前。
浩繁的书柜之上,既有着四书五经,中式典籍,通俗演义,也有着如《茶花女遗事》《侠隐记》《歇洛克奇案开场》之类的西洋小说。
但这些只占少半部分,更多的是一些奇人异事,志怪笔记,如《云笈七签》《搜神记》,还有很多洛萤第一次听闻的书名。
书柜之内并不只有书,洛萤的目光来回扫视,最终定在了两个物件之上。
一金,一玉。
金为一块内凹的试金石,玉为一块冰种通透的印钮。
那印钮不大不小,上段乃是狮形神兽模样,头上有两角,身有双翼,半伏半卧之状。
洛萤不做犹豫,直接将这神兽按钮放置于试金石的凹槽处,严丝合缝。
微不可查地一丝“咔哒”声,她眼前的书架陡然向后拉开,黑洞洞的幽暗密室出现在她的眼前。
明明此刻卧房大门紧锁,可洛萤只觉周遭寒气逼人。
好不容易打开了密室,岂有不去之理?
洛萤手提煤油灯,轻盈迈步入内,身后的机关门自动合拢,悄然无声。
油灯幽幽,她在室内的灯烛处徐徐点灯,烛火通明。
此刻,洛萤终于看清这密室之内的景象。
她粗略扫了一眼,两大博古架上摆有百宝箱,不知这内里装的都是什么东西,有精致烛台,有成套笔墨,架壁之上有悬挂一支竹笛。
密室之内仿佛有着一股奇异香气,若隐若现,若有若无。
室内影影绰绰的,墙壁上映照得出洛萤的影子。
她正欲伸手拿起桌面上的皮簿子,霎时之间,身后伴随着嘶嘶之声,墙壁上照出巨大的兽影——
拳头大的蛇头不知从何处窜出,赤红的双瞳与细密的鳞片蛇身在灯火照耀之下散发着诡异的光泽,血红的蛇信子与淬毒般的尖牙袭向洛萤的颈窝。
洛萤仿佛并未察觉一般,手里拿起那黑色簿子往脖子处一拍一抖,好似捶背一般。
“啪”的一声,那丑陋蛇头重重地摔打在地面上,吃痛之后更是记仇,迅猛地从地下一跃而起,再度袭来。
可蛇身才腾至半空,只见修长纤柔的指尖直接捏住蛇头下端,洛萤将这蛇头拎到自己的眼前。
看着黑灰半点交织的蛇头,毒牙尖锐且丑陋,她忍不住皱起眉头。
“好丑的一位蛇兄。”
当然,虽然眼前的这位蛇兄很丑,但洛萤自认为很有耐心,她一向以德服人,准备和蛇兄沟通一下,谈个心问一问蛇兄究竟是怎么进到这密室之内的?
这蛇头仿佛能听懂人言,被她这一句话激得蛇身扭动,双瞳赤红,蛇信嘶嘶向前,意欲噬人。
看着这蛇头被捏在手里还不消停的模样,洛萤叹息一声。
“蛇兄,我一个姑娘家家,很胆小,很害怕,你这个样子,实在不雅,相见便是有缘,待我为你修饰一番容貌。”
洛萤从怀中取出一随身巾帕,蛇头似乎找到了攻击目标,直接咬向布角,她左手趁势一抡,尖锐的毒牙满落于地下。
她反手用手帕系成一个钱串绳结将蛇头吊起,刚才凶猛狠毒的噬人毒蛇此刻失去了毒牙,顿时成了软脚蛇。
少了巨大难看的毒牙,洛萤顿时觉得这条丑蛇顺眼了不少,也多了几分耐心。
可还没等自己开口询问,这软脚蛇依旧不罢休,长长的蛇尾带着劲风卷向洛萤的身体。
自己的好心好意居然被如此对待,洛萤只觉耐心消耗殆尽,她眼中闪过一丝戾色,捏住蛇头的两指猛然压下,吐着血红蛇信的蛇头应声而断。
蛇躯颓然倒地,洛萤适时避开,腥臭的蛇血飞溅到地面上,让她忍不住皱起眉头。
她看着地上头尾分离的蛇尸,轻声叹气:“本不想妄造杀孽,奈何蛇兄不依不饶,又不识得好人心,谈心不成反被咬,看来我与蛇兄相逢缘分已尽。”
这口气好似不知与谁对话,又状似喃喃自语。
这一人一蛇之间的争斗不过是在片刻之间,洛萤拿着那皮簿子坐到密室内的书桌之前,浅浅翻开,映入眼帘的仍然是偌大一个“当”字。
与那日记簿不同的是,眼前的这皮簿子,洛萤翻动一页,只觉得指尖颤动,重若千钧。
即便是点了煤油灯,密室内无处透光,仍有些幽暗。
洛萤把煤油灯就放在书桌上手中皮簿子旁边,手指翻过书页,眼前的灯光好似突地一下就明亮起来。
“执此当簿,以笔签名立誓,即为当铺之主,万物皆可当。”
墨色痕迹显现而出,看着这一行文字,洛萤勾眉。
“万物皆可当?骗鬼去吧。”
真有这么大能耐,原身父亲还会就这么死了?
这一行文字可太像电视剧里诱惑小孩的魔鬼口吻,真当她两岁小孩智商?
洛萤嗤笑一声过后,这皮簿子上的墨迹已然消散,再度浮现在她眼前的已是截然不同的文字。
“镇诡当簿。”
“诡物巧言善辩,狡诈阴险,万不可与之交易典当。”
“若与诡物典当,必以性命身魂为当,代价难测。”
“若有冲破封镇之诡物,恐遗祸一方,以命镇诡,在所不惜。”
“吾当铺镇压之诡物,曾镇九诡,后因故失落,今只余四诡。”
【编号丙寅,春秋笔(伪)】
【奇巧之工匠仿造之春秋笔,为奸人所用,以笔为墨,使人浑噩迷惘,欲念放大,流离虚假幻象,信以为真。】
【编号丁巳,驱蛇竹笛】
【为一苗疆驱蛇人之物,不懂乐律之人亦可吹奏唤蛇,若有善吹笛通乐律之人,可一时驱使虫蛇,后化作虫蛇之食粮矣。】
【编号乙巳,鲛人烛】
【相传乃秦皇地宫一脉相传之手笔,鲛人烛奇香扑鼻,燃之长明,可延寿。】
【编号丙辰,百宝箱】
【类聚宝盆,变幻金银财宝迷惑人心,喜吞食财物,如貔貅,入之不还。】
【编号丁未,绣鞋】
【已遗失。红锻珍珠绣鞋,作用不详。】
......
这《镇诡当簿》不过寥寥几页,除却告诫后人千万不要和这些诡物进行典当交易,就是这几件诡物的简单记录。
看完这当铺之中的真正“当簿”,回想自己进入密室以来的遭遇,洛萤起身,看着架子上的一支笔,一点烛,一只笛,她唇角微微勾起,活动手腕指节咔咔作响。
“笔兄,烛兄,笛兄,初次见面,我觉得相逢就是有缘,不如来谈个心?”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