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尔维斯从记忆中苏醒, 看到了一双近在咫尺的漂亮眼睛。
他挣扎着坐起来,一眼就看见了伊娜微肿的唇瓣、散开的几缕发丝和脖颈上可疑的红印。埃尔维斯眼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可是他的回忆里一片空白。他声音有些颤抖, 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确定地问道:“我刚才……是不是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伊娜爽快的回答:“没错, 不过我也讨回来了。”埃尔维斯确实是想咬她来着,不过那不是没成功嘛。而且她强行给埃尔维斯喂了药剂, 虽然也是好意救他, 也的确算得上冒犯, 一来一回,刚好扯平了。
埃尔维斯明显只听进去了前半句,他的眼神游移, 耳朵悄悄地红了。
一股暧昧的气氛悄然扩散开来。
伊娜随便捡起一个话题, 免得场面更加尴尬:“那个,你感觉怎么样了?阿斯兰德来过了,他告诉我一些关于你的事情。”
埃尔维斯的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了下去, 他能够感受到自己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一切都太晚了。“你都知道了?那阿斯兰德有没有告诉你,”埃尔维斯说到这里时, 喉咙里像是哽着什么东西,“我希望,如果我没有下一次醒来, 你能做那个结束一切的人。”
伊娜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差了, 她声音里透着冷硬:“你现在保持着理智,是因为我喂了你一支凝神药剂, 药效时间不会很长。可能下一秒你就是发狂的怪物了, 所以, 如果你真的希望我杀了你, 趁着你现在意识还清醒,我想得到你的回答,你,确定想好了吗?”
伊娜的手心凝结起致命的魔力光团。“我只给你两个选择,现在,或者永远不会。”
埃尔维斯闭上了眼睛:“对不起。”
“你没有想对我说的话吗,今天不说,可能就没有机会了。”伊娜盯着他的眼睛。
“这只会给你带来困扰,伊娜小姐。”
伊娜这句话的指向性,两个人其实都心知肚明。
“我不会困扰,我只是想听。”
埃尔维斯是什么时候爱上伊娜的呢,也许是看到她把一堆金币摆成塔再推倒时弯弯的眼睛;也许是海风中,涅兰卡的沙滩上一串脚印旁边形影不离的梅花印;也许是她把一瓶红葡萄酒塞在他怀里,非要一只猫来给她倒酒的任性俏皮。
他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说出这句话,如果有幸能表白心迹,埃尔维斯更希望是在漫天烟火下的极寒冰原,落日将海浪染成金色的涅兰卡,或者严肃庄重的某个仪式上,而不是现在他满身血迹,命不久矣的狼狈时刻。
“这句话,在那场冬日庆典烟火下,我偷偷说过很多次。伊娜小姐,我爱你。”
伊娜凑过去给了他一个吻,“我听见了。”
埃尔维斯因为唇瓣上柔软的触感僵在原地,他惊讶地回望过去,看见伊娜手心里的光团瞬间消弭,她笑的像一只狡诈的狐狸:“我要赖账,我们一起找解除诅咒的办法,才不会那么轻易地放你走。”
“我要告诉阿斯兰德,病弱美貌的公爵被邪恶的黑龙抢走了,黑龙要把他囚禁在金碧辉煌的城堡里,用整个帝国的财富都换不回来。”
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回应,埃尔维斯怔怔地看着伊娜,他为此欢欣雀跃的心情已经不能再明显的昭示着:他远没有足够洒脱到要放弃生命,而且还贪婪的想要活得更久。
埃尔维斯弯起嘴角,轻轻地说:“也许他是自愿跟着黑龙走的。”
所以永远不会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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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里克教授看着面前摆放的两种药剂,一种呈现淡淡的红色,闻起来还有股血腥气,另一种味道发苦,是蓝紫色的的半透明液体。
“我这边有一个情况比较特殊的病人,这两种药剂对他的病情比较有效果,但是我并不懂这两种药剂的配方,能请您帮我看看吗?”伊娜把药剂朝着德里克教授推了推。
德里克教授取出了一些特殊的试纸,他用吸管小心翼翼地吸取了一些药水滴在上面,做了许多实验,又结合伊娜阐述的功效判断道:“这是生命药水和凝神药剂,在【莫罗药剂通谱】有记载它的详细配方。”
伊娜刚刚露出一丝笑意,就听见德里克教授说:“伊娜小姐是想重新炼制这两种药剂?”
德里克教授缓缓摇了摇头:“生命药水我没有太大的印象,但凝神药剂作为功效强大的精神药剂,能够加快法师的冥想进程,节约大量的时间,是每一个法师都梦寐以求的药剂,但它已经无法制成了。”
伊娜眉头微皱:“是因为什么?没有原材料,还是对制作人的要求很高?”
“因为其中的一种材料蓝曜花已经在大陆上绝迹了。或者说,这种植物只短暂的出现了几年时间,它可能是其他植物的变异品种,现在又退化回去了。关于这种材料的记载十分稀少,如果不是学院图书管理每一本关于药剂的书目我都看过,我也很难注意到这个昙花一现的植物。”
凝神药剂是玩家们必备的药剂之一,伊娜觉得自己好像捕捉到了一丝信息:“您说的这个时间,应该是在差不多300年前,大陆上职业者非常活跃的那一段时期吧。”
德里克教授肯定的点了点头:“没错!那真是一段让人只能从书本上怀念的年月,真遗憾我没能出生在那段各种植物蓬勃生长和亡灵生物格外活跃的年代。”
难怪伊娜觉得蓝曜花这个名字十分耳熟,这分明是生长在玩家新手村里遍地都是的植物之一!
而凝神药剂,是法师玩家们省去冥想过程、加快对魔法掌握的一种药剂,毕竟大家都更喜欢升级打怪,没有几个人耐得下性子进行冥想,这是策划给玩家们开的作弊器!
自从玩家消失以后,与玩家有关的种种也像潮水一样消退了。恐怕生命药水也是如此,那伊娜背包里的所有药剂,很可能都是现在的莫罗大陆上无法制作的稀世奇珍了。
可是她还准备用生命药水和凝神药剂帮助埃尔维斯稳定状态,也不知道背包里的这些能拖延多久时间,是不是足够他们找到破除诅咒的方法。
伊娜翻了一下背包确认起来,生命药水倒是很多,毕竟红瓶肯定是所有玩家囤积最多的药品。可是在穿进游戏里时,她已经满级很久,凝神药剂数量就不太多,如果省着点喝,慢的话能坚持一两年,快的话五六个月也不一定。
还是要尽量找到破除夜墓公爵诅咒的方法。
伊娜感谢了德里克教授,把两瓶药剂装起来离开了他的实验室。
埃尔维斯还留在酒馆里,他看着伊娜递到他面前的红色药水,疑惑道:“这是什么?”
“也许可以增加你的力量,你不是不愿意喝血吗,这个应该对抵抗诅咒有效果,而且这是药水不是血液,不会反哺诅咒。”
埃尔维斯没有任何疑虑地乖乖的喝下,他静下心来感受了一番:“好像有一点点帮助。”真的是一点点,但他没说出来,看到伊娜为他跑来跑去想办法,埃尔维斯也放弃了原本消极的念头,他还想和伊娜相处多一点时间,哪怕就像这瓶药剂增加的力量那样,就一点点也好。
听到药剂有效果,伊娜立刻拿出了一个大桶——超大瓶装生命药水,在玩家中是神一样的存在。
她看着额角微微跳动的埃尔维斯,提议道:“要不我给你拿个杯子来?”
埃尔维斯无奈的笑了:“暂时不喝了好不好。”
本来想逼他立刻喝下这一大桶的伊娜屈服了:“你又撒娇。”
埃尔维斯有些懵地抬眼看她:“我没有。”
他换了一身衣服,但上面的扣子还没有系好,白皙的脖颈修长,精致的锁骨延伸到衬衫里。回想起自己突然进入房间时埃尔维斯一瞬间慌乱的神情,伊娜才发现自己好像打断了他换衣服的过程。
可这本来就是她在酒馆的房间,没有什么敲门的习惯。更何况……
伊娜向前踏了一小步,把手搭在埃尔维斯的肩上。她靠的太近了,坐着的埃尔维斯下意识的揽住了女孩纤细的腰,衣服下的温度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传来,让他烫的几乎要收回手。但他没有,他应该……嗯……应该习惯这些的。
伊娜低头看着埃尔维斯染上薄红的耳根:“害羞的小猫咪是要被吃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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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兰瑟感觉事情有点不太对。
那个男人从猫变成人才不过一天,为什么就可以和伊娜小姐牵手?
她盯着两只交叠的手,要不是魔法学得还不过关,维兰瑟的视线已经变成光束穿透那只碍眼的手了。
看到维兰瑟不知为何失魂落魄的眼神,伊娜突然招呼她:“看,维兰瑟,我们现在是不是很像!”
维兰瑟抬眼看过去,发现伊娜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换了发色和衣服。现在是一头闷青色的波浪长发,搭配墨绿色的丝绸吊带长裙,外面配一件雪白的蕾丝上衣。
维兰瑟悄悄把自己的发色变到和伊娜更加相近的颜色,嘴角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伊娜准备把埃尔维斯介绍给大家,至少是她身边的几个人。杜西听到埃尔维斯就是以前酒馆里那只红眼睛的黑猫,已经适应的力气又收不住了,她硬生生地掰断了一块桌角,然后生硬地看这埃尔维斯问道:“那你和煤球是什么关系?”
不会是连带着孩子一起投奔伊娜小姐的吧?
听说了埃尔维斯暂时已经没事的阿斯兰德匆匆赶来酒馆,他看着发色几乎一模一样的伊娜和维兰瑟,联想到伊娜至今不为人所知的神秘身份,眼神流露出明显的担忧:“伊娜小姐和维兰瑟小姐……”
埃尔维斯不会爱上敌对国家的王后了吧?
伊娜:刚刚和男朋友确认关系就被迫在其他人眼里组成了幸福的一家四口怎么办?
埃尔维斯也没有想到,变成猫的时候,他还单单只需要和笨笨的煤球争宠,现在恢复了人身,还成了伊娜名正言顺的男朋友,来争宠的人居然更多了?
“晚上,不行。”伊娜伏在桌子上编写教案,“我得教维兰瑟学习魔法,埃尔维斯,你来看,这个法术会不会和维兰瑟的木系属性相冲?”
埃尔维斯低下头,建议伊娜换掉这个法术,并提议把约会的时间改成明天上午。
伊娜一边在纸上勾勾画画,一边随口说道:“明天全天都不行,上午我要去检验瑞兹组的学习成果,顺便撤掉几个法阵上的熔岩之心,那边天气也转暖了。下午去迷雾小镇视察鱼塘和茶树林,茶树又可以收获了,我雇佣了一些小镇上的居民帮忙采摘。”
“那……”
伊娜抽出一张纸递给他:“这是杜西帮我编的日程表,里面有些事情可能会变动,但差不多就是这些。”
埃尔维斯看着满满当当、从早到晚的日程:……
埃尔维斯:老婆比需要管理整个帝国的我还要忙,没有时间理我怎么办?
忙到飞起的阿斯兰德:做人要懂得感恩,你为什么那么清闲,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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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维兰瑟拉住了送来蔬菜的杜西:“我昨天晚上看见他们两个人坐在屋顶看月亮。”
杜西有些吃惊的挑了挑眉:“伊娜小姐的日程安排的那么满,怎么还有空闲的时间?”
维兰瑟瘪了瘪嘴:“因为他们两个人都不用睡觉。”
杜西的眼神一下变得羡慕了起来,她委婉地表示自己尽力了:“看来他们就该是一对,没什么能阻挡。”她边走边嘀咕着:“真想用我多到无处使的力气换来不用睡觉的能力……”
维兰瑟看着杜西的背影:“你放弃的也太快了吧?”
伊娜的确感到了其他人对于埃尔维斯的那种莫名的敌意,这表现在维兰瑟凑过来问她关于魔法问题的次数显著增加,杜西翻出了各种她自己就可以拿定主意的事情出来,连煤球都变得格外黏人,一边发出“呼噜噜”的声音一边蹭伊娜的手臂。
对于这种争风吃醋的行为,伊娜表示,都是小事,习惯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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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伦娜院长突然造访龙炎酒馆,她来找伊娜。维兰瑟说伊娜在房间里,等她去把伊娜喊出来。
海伦娜坐在餐桌旁,看到一旁摆着一个色彩绚丽的玩具小房子,上面还贴着“魔法糖果屋,请随意取用”的纸条,无聊的伸手进去摸了一块糖果。
她刚撕开糖纸,就看见从酒馆后面走出来一个高大的男人。海伦娜站起身来:“埃尔维斯公爵?”
她的视线在前后脚走出来的两个人身上转了转,埃尔维斯主动开口说:“院长想吃点什么?”
“你们?”心里已经有了答案的海伦娜立刻在心里回忆起自己有没有偷偷对伊娜说过埃尔维斯的坏话,嗯,好像说过。
“伊娜小姐是我的未婚妻。”埃尔维斯眼睛里蕴着温柔的笑意。
海伦娜把糖果扔进嘴里,脸上的表情短暂的扭曲了一下,怎么是柠檬味的,好酸!
“院长来找我,应该不只是来吃饭的吧?”如果只是吃饭这么简单,根本就不必让维兰瑟把伊娜叫出来。
“我是来感谢龙炎酒馆的机械工蜂拯救了一个学生的性命。”海伦娜拿出了许多礼物,“就是那个学生的父亲托我送来的。”
伊娜一下子就想起了海伦娜说的这件事,是和外卖有关的一件事。
就像伊迪斯被困在陷阱里,机械工蜂无法回收外卖专用手牌会向酒馆反馈,不久之前也发生了另一个意外。
一个学生在做实验的时候发生了小型爆炸,爆炸挥发的气体伤到了他的嗓子,飞溅的碎片让他受了重伤,由于是午休时间,实验室里并没有其他人,而且门窗紧闭。
眼看着这个学生就要因为无法呼救而一命呜呼,但不幸中的万幸,他在做实验之前叫了一份龙炎酒馆的外卖,机械工蜂带着食物飞到了窗户前,迟迟等不到接收外卖的学生,因此向酒馆里反馈了异常信号。
伊娜看到以后立即让工蜂发出了响亮的警报,引来了附近的学生和老师,救下了这个受伤的学生。
戏剧性的是,这个学生的父亲,竟然刚好是给【群星学院关于是否允许赞助者私人魔导机械进入学院范围以及安放部分设施的提案】投反对票的一位学院高层,他认为魔导机械应用于运送食物简直是对魔法的蔑视,应该严厉禁止。
如果龙炎酒馆的机械工蜂真的没能进入群星学院,可能这位死守着魔法高贵特质的法师已经失去他的儿子了。女主虽然没见过他,但却能想象到这位法师知道机械工蜂救了自己儿子的表情一定相当好看。
海伦娜接着说道:“学院对此也很感激,希望能奖励……”
伊娜立刻接话:“我不要奖励,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让维兰瑟能借阅学院图书馆里的书籍。”
海伦娜斟酌了一会儿,同意了:“我可以给她和普通学生一样的权限。”
一旁的维兰瑟感动地望过来:“谢谢您。”
伊娜叮嘱维兰瑟:“你可不能一头扎进图书馆里,也要多出去走走,多的是书本上学不到的知识。”
维兰瑟的语气里带着一点撒娇:“我有听您的话。前几天我去茶餐厅听贵族夫人们聊天,听到很多贵族夫人都希望自己变成寡妇,我想这是个很重要的信息。”
她恨恨地说:“可惜教廷的主教们不结婚。 ”
不愧是剑指帝位的公主,连去茶餐厅逛逛都有这样的感悟。
维兰瑟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直接了当的问埃尔维斯:“我在茶餐厅的时候发现许多贵族夫人十分有才华,她们上过学,甚至有些精通魔法。可是除了打理家族事务以外,就是到茶餐厅里喝茶聊天,简直是一种浪费!白银帝国就没有让女人也成为官员的政策吗?”自从维兰瑟知道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身份,就不再遮掩自己的一些观点了。
埃尔维斯先是看了一眼伊娜,果然看到伊娜一副“好好给她讲讲课”的表情。他让维兰瑟看看就坐在她面前的海伦娜院长:“海伦娜院长不也是女性吗?难道我不认可她做群星学院的院长吗?”
“白银帝国当然不会禁止女性成为官员,帝国执政院的六个席位,其中有两位是女性:洛温夫人和米勒女士。前者因为她是强大的血族,自帝国建立之初就进入了执政院,后者是因为米勒商会的强大实力,让米勒家族得以推举一个首脑进入执政院。在米勒商会的创始人尤安娜·米勒的要求下,这个人必须是女性。
这两个席位都有各自的特殊原因,所以确实称不上公平。但至少比奥兰帝国好上一些,教廷里连只母猫都没有,好像这样就玷污了那群主教的贞操一样。”埃尔维斯讽刺道。
这点维兰瑟倒是赞同的,她听到埃尔维斯继续说着:“你看到的那些贵族夫人之所以没能成为官员,除了她们自身的意愿以外,还因为在选拔官员时,平民的优先级是高于贵族的。如果帝国所有的关卡上发出的指令都代表着贵族的意志,那么平民的境地一定会相当凄惨。所以阻碍这些贵族夫人的不是女人的身份,而是贵族的身份。”
维兰瑟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这时候,海伦娜院长突然表示了自己的想法:“平民要想成为官员,首先要能接触到知识。帝国官员里平民的比例开始增加,也是从孤儿能够免费入学,平民延缓交纳学费这样的福利政策施行以后,没有十几年是看不到效果的。如果强行提拔大字不识的平民们,只会把一切都搞得一团糟。”
伊娜提点维兰瑟:“埃尔维斯掌控这个国家很久了,但你还是个势单力薄的公主,不必急着和贵族们撇清界限。就像你在茶餐厅看到的贵族夫人和小姐,她们和你有着相似的生活环境,在奥兰帝国同样是被排斥在权力之外的女人,你们是天然的同盟。”
维兰瑟认真地听着、记着,她成为公主十几年,从没有接触到一件政务相关的事。却在这间小小的酒馆里,得到了最高屋建瓴的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