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茜原本轻松愉悦的心情不由自主地烦躁起来,别开眼不去看他。
“我做不到。”她说道,“我不想骗你。感情这种事,靠的是互相吸引,而不是互相折磨,那只会带来痛苦。”
爱德华顿时沉默下来,学着她的样子将手臂支撑在栏杆上,垂眸望向远处河面上的倒影。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几乎是喃喃自语地低声问:“难道爱情不正是常常伴随着痛苦?”
“是啊。”乔茜没有回头,更不想去注视他的神情,“所以我不需要爱情。我觉得自由很好,现在这样也很快乐——我没有任何理由答应你的提议。”
“你想要一个理由?”爱德华忽然问。
理由?
不,他还真是会抓重点。
乔茜心底微微一哂。
其实她很清楚,他给自己找了任何冠冕堂皇的借口,说到底不过是余情未了、心有不甘而已。
这就是男人的劣根性。
他的心里或许从未熄灭过那一点对她的火苗,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爱与被爱的关系从来都不对等。
微微泛着几分秋凉的夜风卷走了白日里的炎热,也吹皱了夜色下深沉如墨的河水,水浪轻轻拍打岸边。
乔茜幽幽叹了口气,说:“这样吧,我们都别玩了,好么?一句话,三个单词,说出来你就得到这个角色了。”
一句话,三个单词?
爱德华皱起眉,目光沉凝,那张气质温和的脸庞因夜色多了几分晦涩,分明在眼底藏了执拗。
一分钟,还是三分钟?
总之过了好一会儿,在乔茜的耐性将将告罄之前,爱德华终于打算开口了。
“你想听这个,是么,乔茜.霍顿。”他语气淡淡,却暗自咬牙,“我从来没有放下对于你的感情哪怕一天,我无时无刻在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我甚至得了一种病因为你的PTSD——以及,我完全爱上你了。我爱你。这是你想听的理由吗?”
空气之中安静了三秒。
乔茜的嘴角噙着一丝微笑,回答:“是啊。”
她的笑容淡淡的,下巴也抬起来一点儿,但那可爱的小模样真是迷人极了,天生的优雅混合着理所当然的傲慢,好像这世上没有什么能够轻易打动她的。
大抵生长于纸醉金迷处的人身上都有一股无法形容的特殊魅力,但大部分人被蓬勃的□□操纵甚至摧毁,只有少部分人被这种**滋养,让他们越发引人向往。
比如乔茜。
各色男人甚至女人如云烟般路过她的生命,而她不执着于任何人,所以她若即若离,并带着不可捉摸的神秘与洒脱。
顽固的狮子不得不低下头颅且坦诚言爱,因为他终于意识到这个女人是不可征服的。
只能是他,被她征服。
爱德华缓慢地眨动眼睛,目光深情,表白也越发顺畅,“我一直堪称失控地爱着你,无论我如何努力反抗这种感觉,它仍然一次次失败了。老天啊,我究竟是什么自以为是的傻瓜……”
“不,停下吧。”乔茜无法不打断他。
再让他这么继续下去,未免显得她过于残忍。
因此,她眼睫微垂,遮去了大半眸光,“还记得我们的赌约么?”
“什么?”
“那个征服游戏。”
爱德华的满腔爱意刚刚涌上心头,却有了非常不妙的预感。
“你输了。”他听到乔茜这样说,“想起来了吗?”
这句话几乎让爱德华的心跳完全凝滞,半张的嘴巴像是被人灌进了寒风,骨头缝里都透着冷。
但还没等他开口说话,乔茜忽然伸出手,替他理了理衬衫的领子,动作轻柔。
她收回手,语气莫名:“你是一个很好的男人,你聪明、英俊、幽默、自律……但,为什么非要在我这里碰得头破血流呢?你应该需要一个每天醒来都会在你身边的女人,周末还能一起吃早餐和看报纸。”
“是你给了我讯号,乔茜。”爱德华无法置信,“是你,是你给了我讯号,让我继续爱你——不是吗?”
乔茜却轻挑眉尖,颇为无辜:“有这回事吗?我忘了。无论如何,你说爱我,但爱是会褪色的。而且,爱是这个世界上最廉价、最无用的奢侈品。”
爱情从本质上来说,不过是荷尔蒙激素促进了多巴胺分泌,在短期内提升了中枢神经信息传导的量值所产生的一种生理现象。
几乎与麻醉性药品的成瘾机制没什么区别。
所以,男人嘛,被甩的那一方总会耿耿于怀,尤其是这种通常在情场上所向披靡、性格又强势骄傲的类型。
乔茜.霍顿是利欲熏心的冷血动物,她的世界不需要爱情,也不需要打开门就能为她献上花的男人,因为她自己就拥有一整片花园。
想要哪枝玫瑰,她可以自己去摘。
或者百合也不错,清纯娇美、清新可人。
但唯一让她失去兴趣的,大概就是已经在她花瓶里失去养分的花。
基努有一点说的没错。
她就是那种对于新玩具抱有极大热情的小孩子,新鲜感褪去、热情随之消失,唾手可得的玩具也被随意丢弃。
“所以现在,你还想要这个角色——或者说,我吗?”
爱德华垂眸看去。
只见乔茜的脸容宛如一尊冰冷的大理石雕塑,完美、精准,伴随着一丝让影评人称赞的绝妙神性,却不带任何属于凡人的多余情绪。
他的心脏不由得因此狠狠抽痛起来。
但与此同时,他被爱情冲昏的头脑也迅速冷静了下来。
他定定地望了乔茜一眼,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整个人带入自己的怀中,紧紧地抱住面前这个女人,却不愿意叫她窥见任何他此刻的神情。
“别动,让我抱抱你。”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干涩,“我……我始终无法抑制地爱你,只要一想到你根本不相信这件事,我的这颗心都几乎被碾碎了。”
他的声音颤抖、眼眶湿润,面容似深海的礁石,在孤寂的夜月下却是冰冷又潮湿。
“你重复地给我希望,又有意让我失望。我被你变成一个由你掌控的受虐狂,痛苦也好,伤害也罢,你掌控了我,而我甚至不敢奢求你爱我。”
“我向你臣服了,彻彻底底。我把这颗心和无用的尊严都撕扯开,无论你如何对待,我会爱你直到你认为爱可能褪色的那天。”
微凉的液体顺着男人的鼻梁、鼻尖,悄然滴落在乔茜后背的一块皮肤上,几乎要将她烫伤。
她不禁想:‘我真的那么对他了吗?他真的就这么爱我吗?‘
同时,这也不可避免让她产生了一种奇特的感觉,渐渐驱散了她心中隐隐的厌烦,从而生出微妙而隐蔽的愉悦。
爱德华似乎是在尽力克制自己的哽咽,断断续续地道:“我不会再做多余的事,我放弃那个角色了……你是自由的。”
在乔茜看不到的角度,他蓝色的眼睛因为背着光的缘故,没有任何光线折射在漆黑湿润的瞳孔之中,深邃冰冷,如同孤寂的夜。
而他的语气却变得可怜兮兮,甚至还有些可疑的小结巴。
“别推开我,别讨厌我——”爱德华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只要,只要让我偶尔可以呆在你身边,我不在乎你爱不爱我了。”
天,真要命。
乔茜可以无视任何陷入歇斯底里的疯狂前任,却没办法拒绝一个将所有内心的柔软都袒露给她的小可怜。
她甚至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轻轻抚摸爱德华的后背,给这个男人一点无用的安抚,但刚刚抬起手,残存的理智又迫使她缩了回来。
“这不是我能控制的事。”乔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冷硬,“你不需要这样。”
爱德华阖了阖眼,一滴晶莹的水珠坠在长长的眼尾睫毛上,随后他慢慢地笑了起来,苦涩而甜蜜,眼神却是锐利又冰冷的。
“可是,这同样也不是我能控制的事。”他干脆将脑袋埋在乔茜的肩窝,声音闷闷的。
一时之间,这个阳台上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拥抱着,确切地说,是乔茜被爱德华所拥抱着。
夜风带着微微的冷。
这个男人的心跳声,却炙热得像是要将人彻底融化。
忽然之间,原本对于他纠缠不休的烦躁感尽数消失,只剩下被满足的征服感和收藏欲,还有某种意义上的特殊成就感。
乔茜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无奈地说:“随你。“
她推开他,径自回到房间里。
好吧,这枝玫瑰自己给自己浇了水、剪了刺,小心翼翼地回到了她的花园……那就,让它呆着吧。
反正花瓶里暂时也没有其它的花。
次日下午。
丽多岛。
这座距离威尼斯不远的外围小岛,一直以来都是威尼斯电影节的举办地,除了水城一贯的风景优美之外,浓厚的影展氛围也吸引到了许多游客不远万里而来。
克劳迪娅早在一点钟就来到了电影宫前的红毯影迷区,占据了这里的最佳位置。
两年前一部《泰坦尼克号》席卷全球,水城威尼斯自然也不例外,男女主角的面孔随着这部电影的现象级效应吸引到无数影迷。
其中就有年轻的克劳迪娅。
一开始,这个女孩无可救药地迷上了男主角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女主角乔茜.霍顿主演的一系列电影被引进发行,这位十分高产的天才女演员彻底俘获了克劳迪娅的心。
尤其是令其奥斯卡封后的杰作《完美被害人》。
乔茜.霍顿在电影中倦怠而克制的精准表演、唯一狂热且充满激情的钢琴演奏时刻,一切都让克劳迪娅为之深深着迷。
这与当初对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的迷恋也不太一样。
那种迷恋更多的源自于青春期荷尔蒙作祟,被满足少女幻想的完美对象所吸引,就好像男人永远无法抵抗二十出头的性感美女那样。
而《完美被害人》这部电影,则让克劳迪娅感受到了另一个维度的,只属于天才钢琴家的艺术之美。
注定悲剧的人生和纯洁无垢的音乐碰撞出无与伦比的戏剧火花,原来暗黑系的蛇蝎美人也能美得令人怜爱不已。
是的,怜爱。
顾名思义,又怜又爱。
既想悄悄吻去她脸上破碎的泪痕,又想被她按在冰冷的钢琴顶盖狂吻——噢,天,想想就受不了啊!
克劳迪娅相信有这想法的绝不只是自己一个人,至少电影宫的这片红毯上,十有**的男女都对她抱有各种各样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