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这个镜头还是拍得不够好。”
试片室内,大卫.芬奇让放映员暂停影片，一脸凝重地说。
这个房间并不大，大约能容纳三十人左右,电影《搏击俱乐部》的主创们分座于其中,并没有福克斯来人的身影。
说句老实话,这一版的影片终于很好地控制了让福克斯的人几乎抓狂的时长，在导演的创作表达和原着改编之间做到了平衡，就是有些强迫症带来的细节问题。
“事实上,我也这么觉得。”爱德华.诺顿凑过去与大卫.芬奇说话,“我们第一遍拍摄时的效果最好，可你剪了最后的那个镜头。”
“Emmm，不,我比较喜欢倒数第三个。”大卫.芬奇并不赞同爱德华的意见。
爱德华挑起一边眉峰，说：“真的吗？可是我记得当时你认为我的表演不够放松,缺乏一些必要的激情。”
“我有说过吗？”大卫.芬奇不准备说服爱德华这个固执的家伙,转而问乔茜：“你觉得怎么样,乔茜，我们或许还有时间把它做得更好。”
坐在前排的乔茜回过头，发现大卫.芬奇和爱德华都看向自己,而阿奇.达诺正在另一边捂着脑门呻/吟,阿诺恩.米尔坎刚刚出门吸烟去了。
她没好气地回答：“说实话，我觉得你们俩都病得不轻，因为你们提到的那两个镜头简直跟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个一模一样。”
接收到乔茜颇为幽怨的目光,爱德华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不免有些讪讪的。
但大卫.芬奇的抗打击能力就强上不少，若无其事地反驳她：“不，我不同意你的观点。如果你的记忆没有出现太大的问题,你就应该想起我当时特意调整过那个星巴克咖啡杯的位置，还加了一组光源。”
乔茜不由得扶额叹息，看向爱德华问：“这个混蛋是不是在驴我？”
“Emmmm——”爱德华歪着脑袋，顿了顿才说：“我很想回答你‘是’，但他确实做了他提到的那些事，而且那只星巴克咖啡杯是我亲手放的。”
“瞧！”大卫.芬奇把手一摊。
“但这并不代表三个镜头存在根本性的不同。”乔茜说，“总之，我们现在不需要纠结这些细节问题，我更想知道你的导演剪辑版的整体情况。”
说完她不等大卫.芬奇组织语言，就对放映员一挥手，电影继续播放。
在影片进行到男主角利用肥皂制作炸、药时，主动叫停的人变成了乔茜，
“这个镜头不行，大卫。”乔茜对坐在试片室后排的大卫.芬奇说，“你是怎么想的？这个配方真的能制作炸、药，无论有没有人模仿，我们都会被各种投诉淹没的！”
大卫.芬奇并不是很想接受，“但这会让电影更严密。你说过现在我们不需要纠结这些细节问题。你说的。”
“噢，那么要等到某位观众模仿电影做出炸、药再说？”乔茜觉得自己的头又开始疼了，“尽管这注定了会是一部R级电影，但我不想在法制版看到关于我们的任何新闻。”
大卫.芬奇沉默了一下，只好说：“那你认为该如何是好？”
“做一下后期处理不就行了。”乔茜一看大卫.芬奇想开口，提前就打断了他，“想都别想。别在这种地方吹毛求疵，这会很麻烦——非常麻烦。顺便记得把‘反对暴力’和‘请勿模仿’之类的标语打在片头片尾，即便是电影上映之后忽然冒出类似的‘搏击俱乐部’，我们也已经保证做到足够的警示。”
大卫.芬奇又一次忍不住想要张嘴。
“她是对的，大卫。”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中间的阿诺恩.米尔坎出声，“即使我们现在不提，到时候福克斯的人也会让你做这件事。”
“好吧。但你们答应过我，DVD版本会听我的。”大卫.芬奇说。
“当然。”阿诺恩.米尔坎抬了抬手，示意放映员继续放映电影。
《搏击俱乐部》成片的效果相当不错，这让阿诺恩.米尔坎由于过长的剪辑周期造成的坏心情，基本上消失得一干二净。
与他相比，乔茜的心情就比较微妙了。
不得不承认，电影中“泰勒”这个角色交给初出茅庐的杰拉德.巴特勒饰演，相比于职业生涯巅峰时期的布拉德.皮特稍微少了那么一点儿韵味，这让某位完美主义者有些郁闷。
演员这个职业入门很简单，但天赋完全决定了作为演员的上限。
杰拉德.巴特勒是很不错，他的外表体魄足以让任何男人心驰神往，可是最大的问题是，布拉德.皮特可以做得比他更好——他缺少了一丝孩子气的脆弱感，表现得过于性感。
“我当时应该再坚持一下的。”大卫.芬奇嘟囔了一句。
坐在前排的乔茜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给了他一个坚决有力的国际通用手势以作回答。
“如果什么都不做，我们铁定得赔钱。”放映结束之后，阿诺恩.米尔坎悄悄地对乔茜说，“除非我们在颁奖季加码，奥斯卡会拉动人们走进电影院。”
一边说着，这位圈内大佬一边看向不远处正在与大卫.芬奇讨论什么的爱德华.诺顿，暗示着什么已经很明显了。
这显然是一部在院线上并不讨喜的邪典影片，关键在于叙事和节奏都让初次观影的人一头雾水，很难进下心来体验这部电影的奇特魅力。
当然，超级碗上面的预告片效果不错，因为福克斯的剪辑和包装让它看上去更像一部围绕着女主角的三角恋惊悚片，或者关于一个懦弱职员如何在他人帮助下成长起来的励志片。
而目前看来，这应该是一部怪诞尖锐的黑色电影，某些情节表现得非常残忍，必定会引来很大的争议。
“这是他职业生涯的高光时刻。”阿诺恩.米尔坎又补充了一句，“而且你上次答应过我，成片出来之后会处理这件事，现在已经是导演剪辑版了。”
“我知道，我知道。”乔茜扶了扶额，也顺着阿诺恩.米尔坎的视线观望过去，“可问题是，我不确定我能说服他，因为酣畅淋漓的表演胜过任何奖项能为他带来的快乐。”
阿诺恩.米尔坎耸耸肩，表情不以为然：“乔茜，你应该清楚，我有无数种方式让他乖乖就范。之所以没有那么做的原因，一来是因为我看好爱德华.诺顿的未来，二来是我不希望在这种事上与你产生分歧。但这并不代表着，我会认为这是一次愉快的合作。”
乔茜显然把阿诺恩.米尔坎的话听了进去，考虑了一会儿才说：“我保证我会和艾德单独谈谈。”
“以及——”阿诺恩.米尔坎指了指不远处。
“以及大卫。”乔茜补充。
阿诺恩.米尔坎这才给了她一个微笑，“我该走了。如果你有什么想要的项目，可以随时打给我，摄政娱乐很愿意为你主演的电影出份力。”
乔茜点点头，与阿诺恩.米尔坎告别，并让阿奇.达诺送他们一行人离开。
她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走到房间的另一边，发现大卫.芬奇也在和爱德华讨论电影票房的问题。
“这部电影将在流行文化方面产生一定的影响，或许会是属于这个时代的《银翼杀手》。”大卫.芬奇的预测有理有据，“但同时，它应该赚不了几个钱。影评人嗤之以鼻，普通影迷一头雾水，最好的结果是他们能坐在电影院里坚持到乔茜扮演的女主角登场，而不是提前拿上爆米花和可乐走人。”
爱德华单手捏着自己的下巴，微微颔首，说道：“我同意你的观点，大卫，假设它真的在票房和口碑两方面都十分糟糕，这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一点是，整个拍摄过程是一次非常美妙的体验。”
“美妙？你竟然觉得它美妙？”大卫.芬奇笑了起来，“我以为我们几乎每天吵架，这比我和我所有的前任加起来超过的还要多。”
“不，那可不叫‘吵架’。”爱德华更正道，“作为导演，你总得说服你的演员。如果连你的演员都无法说服，如何去正确表达你的创作意图？”
“得了吧，我就不需要‘说服’其他人。”大卫.芬奇撇嘴，“连乔茜都不需要。”
“哦是吗？”爱德华对此无法苟同，直言不讳道：“但那是因为她不善于跟人争论，她只会在发现无法调和的分歧之前转身走人，给你留下足够的空间冷静思考并解决问题。”
大卫.芬奇挑了挑眉，没有反驳。
“你这听起来我好像很不近人情。”刚过来的乔茜插了一嘴。
大卫.芬奇顿时露出幸灾乐祸的神色。
爱德华没料到背后说人被逮个正着，幸运的是乔茜的语气听上去还算轻松，没有任何不悦或者别的情绪。
作为演员的天赋技能让他当即作出了最恰当的应对方式，忽略掉内心的一点儿异样，他很快说：“不，我的意思是，沉着冷静是一个难能可贵的优点。”
“算你识相。”乔茜装作恶狠狠的样子。
大卫.芬奇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扫了扫，轻嗤了一声，说：“好吧，现在只有我是坏人了。是这样对吗？”
“当然。”爱德华调整了一下坐姿，双手交叉放在腹前，显得有些小骄傲。
“别耍宝了，彼得潘们，我们来谈谈。”乔茜示意两位先生坐下来谈，“我听到你们正在讨论这个电影的票房和口碑问题。”
“是的，长官，所以上头的指令是什么？”大卫.芬奇整个人瘫在椅子里，乔茜没忍住白了这位著名导演一眼，惹来后者的嚷嚷，“先说好，我不接受某些连电影都看不懂的蠢货来指手画脚——真见鬼，福克斯的人居然以为这他妈是一部爱情片！”
爱德华摇头失笑，也配合演了一下，“请说，长官。”
乔茜耸耸肩，略带无奈地说道：“今年的颁奖季，我们有一场硬仗要打。”
“不不，我不认为我们的电影适合奥斯卡。”大卫.芬奇连忙坐起来，摆手道：“其它A类电影节倒是可以一试，但奥斯卡——”
“奥斯卡是全世界最重要的电影节。”乔茜截断大卫芬奇的话头，“它或许代表不了大多数人的观影口味，但你得承认，它的全球认知度自成一档，没有任何电影节能与之媲美。”
大卫.芬奇瘪了瘪嘴，把手一摊说：“道理我都懂，但我不想接受。我就直说了吧，老板，我对舔那些退休老人的脚丫子毫无兴趣，如果你非逼着我干这活儿，要么你现在就杀了我，要么我会在颁奖季FXCK所有人。”
“E——”乔茜和爱德华同时被大卫.芬奇的形容恶心到了，皱着脸一时没有接话。
这时阿奇送完了阿诺恩.米尔坎回到试片室，见状不由问：“发生了什么？”
“哦，没什么。”爱德华摆摆手，“你不会想知道的。”又转向大卫.芬奇，说道：“就算人类很变态，相信我，你也是其中较为变态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