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那张可恶的嘴巴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只是习惯性用一副受气包似的样子面对玛拉,睁着他那样一双小动物般无辜的眼睛。
玛拉勉强收敛怒气,冷静下来说:“听着,泰勒,我试过,我真的试过……”
“我知道。”杰克轻声说。
一腔酸涩的柔情漫溢于心口,但令人遗憾的是,他们已经错过了适合谈情说爱的正确时间点。
此时,镜头对准了玛拉。
她的脸出现在画面的最中央。
这张一直以来冷酷且坚强的面庞,在这一刻流露出些许不易察觉的疲惫,她抬手轻扶了一下额角,脸颊一侧忍不住嘬了嘬,显得无奈又痛苦。
直到这一刻,抽离出讲述者也就是杰克的主观判断,人们才会发现玛拉对于杰克的种种怪异表现早有伏笔,她的移情别恋也是不成立的。
从头到尾,她都爱着面前这个男人。
这疯狂的、痛苦的、愚蠢的、几乎让她也陷入泥沼的爱。
她明知与一个不正常的病人相爱会让自己的生活和情感变得一团糟,却还是没能抗拒本能的诱惑,跟他纠缠在一起很长的一段时间。
玛拉看向杰克,声音缓和下来,却说:“我得说,我很喜欢你的某些特质。你聪明、风趣、床上功夫也很棒,但是——你让人难以忍受。你有很严重的情感问题,严重到你最好去看医生,你明白吗?”
“我知道,我很抱歉。”杰克眼巴巴地看着她,满脸尽是无法掩饰的愧疚。
这是玛拉非常熟悉的表情。
每一次,一直以来的每一次,她刚刚竖起来的心防都被此迅速击溃,但这一次不一样了。
玛拉苦涩地牵动了一下嘴角,声音渐渐趋于坚定,“好吧,你很抱歉,我也很抱歉,大家都很抱歉......只是,我没办法继续这样下去。”
她顿了顿,视线飘忽了一下,瞥向手指上的一枚金属尾戒,又抬起眼来,直视面前杰克的眼睛。
头顶落下的光线让玛拉的眼睛陷入两片阴影当中,深陷的眼窝和清晰的法令纹都令这个女人的脸孔呈现出憔悴却坚强的模样。
是的,她受到了伤害。
但这没什么,她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面前这个男人了。
于是她认真地注视着杰克,语气郑重地告诫对方:“——我不能。你也不要这样。”
有那么一瞬间,爱德华感觉到属于“乔茜”和“玛拉”的形象合二为一了,而他的身体里也融入了“杰克”的灵魂,深深地感受到了来自于对方的那种痛苦——
那种拼命挽救这一切,却总是如此无能为力的绝望。
杰克爱着玛拉吗?
理所当然。
那么他呢?
现在他早已知道她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温柔无害,爱情在她眼中连一场打发时间的游戏都算不上,不过是生活之中偶尔出现的调剂品。
她做那些事,只是单纯想要那么做,如果有人误认为那是爱,完全就大错特错了。
因为她的世界如此辽阔无边,没有什么值得她停下飞翔的脚步。
而可悲的是……即便清楚这一切,他仍然无法向她闭紧心门。
此刻,她的眼神之中有着令人心碎的决绝,这就仿佛是一把珍贵的钥匙,瞬间打开了他灵魂深处的某个开关,他的面孔因痛苦而骤然扭曲,但汹涌而来的情感却让他感受到了无限的快慰。
“CUT。”
大卫.芬奇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来,红着眼眶的爱德华听见他说道:“非常精彩。休息十五分钟,爱德华的特写镜头可以再拍一条,我需要你稍微收敛一些来演,再给我另一种可能。”
爱德华低低地应了声“好”。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很危险,无论是出于杰克这个角色的精神状态,还是刻意减少睡眠时间、又抽烟酗酒的健康状态——他原本是个不抽烟的人。
但这种感觉——
疯狂、专注、让人着迷。
...
对于一般人来说,跟旧情人同框或许挺尴尬的。
但对于足够专业的演员来说,同框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来段缠绵悱恻的吻戏也没什么大不了,即便剧情需要他们上个床——好吧,这或许稍微有点儿尴尬。
幸好乔茜和爱德华的床戏少得可怜,反而是另一幕**的桥段在戏里戏外都透着足足的尴尬。
清场完毕的摄影棚里,做了防护措施的乔茜只穿了一件半旧不新的烟粉色小礼服,正和爱德华一起全神贯注地听导演大卫.芬奇讲戏。
而少数留在这里的一些摄制组成员,忍不住暗中眉来眼去,甚至拿起手机传起了简讯。
‘你们觉得这没问题吗?他们俩在一起过,还有点余情未了。’
‘我认为这场戏有点悬,做好一直NG的准备吧。’
‘那你也太看不起奥斯卡提名者们了吧?’
‘哦得了,奥斯卡就是被好莱坞公关强x的资本游戏。’
‘别听他的。我觉得他们不错,就是诺顿好像越来越入戏了,他会不会有什么心理问题?’
‘有也是制片人或者导演该担心的事,轮不到我们这些小人物来管。’
‘但话说回来,要是我有一个乔茜.霍顿这样的前女友,我也会忍不住念念不忘,这太正常了。’
‘其实她也完全长在我的审美点上,但她真人并没有传言中那么甜,而且气场出乎意料的强大。’
‘伙计,说这话前照照镜子好吗?我比较期待的是,明天她就要和巴特勒拍床戏了,那个老兄真是帅炸了,我一个笔直笔直的直男都忍不住被他迷住。’
‘哦,我以为你们男人通常的反应应该会是自惭形秽呢——所以巴特勒竟然男女通杀吗?’
‘是的,你可能不知道剧组里有多少人想成为诺顿或者巴特勒,然后被甜心女士虐身虐心或者强取豪夺——更别提她一会儿就要上手去。’
‘为什么我一个女的也这么兴奋,啊啊啊!’
作为传闻中的湾区女总裁兼甜心女士,被人私底下八卦着的乔茜毫无所觉,看向面前爱德华的眼神,已经带上了些许属于女主角玛拉的丝丝柔情。
随着一声“A”,两位演员瞬间进入了表演状态。
在杰克的认知里,和玛拉搞在一起的泰勒开始频繁把这个女人带回家,但他们并不同时出现——这没什么,他的父母以前就这样——此时杰克尚未发现泰勒不过是他本人的另一面,但对于玛拉来说,泰勒就是杰克。
享受了一整晚高质量性、爱的玛拉容光焕发,踩着轻快的步子从楼上下来,进入到了杰克所在的厨房。
她穿着一条从二手店里淘来的薄纱连衣裙,细吊带的设计显出了她肩颈线条,烟粉色也让她向来淡漠的脸上多了几分属于女性的柔媚风情。
玛拉看到厨房里正在洗领带的杰克,勾着嘴唇笑了起来,她先是从桌上摸了一支烟,接着自以为俏皮地开口了。
“避孕套是我们这一代人的水晶鞋。”她一边说着一边点烟,“遇上陌生人,穿上它,你就可以狂欢一整夜。第二天醒来再把它一丢——噢,我指的是避孕套,不是陌生人。”
杰克听得云里雾里,皱眉:“你在说什么?”
他只瞥玛拉一眼,又回过头去忙着自己的事情。
玛拉懊恼而隐蔽地扁了扁嘴巴,表面上忽略了没人捧场的尴尬,换了另一个话题。
她提了提身上这件裙子的裙摆——一件完全不是她本人风格的小裙子,说:“我在二手店花了一美元买了这件裙子,你觉得怎么样。”
“这钱花得值。”杰克头也不抬。
“这是伴娘礼服。”玛拉似乎意有所指,慢慢靠近着杰克,“某位姑娘穿上它光鲜亮丽了一天,然后它就被扔了,就像圣诞树,如此特别——”
她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房子里,像被加了某种声效,特意换上的细高跟鞋踩在劣质的厨房地板上,不是非常习惯和平稳,伴随着她那种飘渺的、低柔的嗓音,走到仍在洗衣服的杰克身后。
玛拉悄然倾入杰克的亲密距离,属于女人的温热呼吸触碰到他的后背肌肤,同样属于女人的手从侧面穿过他的髋骨,毫无征兆地覆住了他的重点部位。
杰克的动作终于凝滞。
“一夜过后,就被扔在路边。”她的声音已在耳边,沙哑又暧昧,“连小挂饰——都在呢。”
镜头往下,玛拉的双手轻柔却致命。
一支点燃的烟被夹在她的左手指间,让人几乎要透过她的手掌感受到某种灼热炽烈的温度;右手却从另一边沿着杰克的髋骨滑动,画的圈宛如羽毛般轻盈。
她亲密地将下巴尖儿抵在杰克背上念念叨叨,**的意图蓄意直白,然而杰克只拧巴着两团困苦的眉,再次侧过头瞥了她一眼,浑身往外冒着极度不适的疏离感。
“好吧,这衣服挺适合你。”他打断她。
玛拉的动作当即顿住,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应该给他一巴掌还是冷笑,只说:“我可以借给你穿。”
杰克淡淡地嗤笑了一声,没有接口。
玛拉大感受辱,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厨房。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这场戏非常完美。
大卫.芬奇坐在监视器前倒放了三遍,仍然感觉它无可挑剔,无论是女主角理所当然的亲密和**,还是男主角全程梦游又忽然被戳中死穴的肢体回应,恐怕再来多少次都无法达到这种效果。
于是他大手一挥,宣布这一条直接过了,只需要补拍几个特写镜头。
比起杰克和玛拉在厨房里的尴尬氛围,泰勒和玛拉的激情戏在镜头里尤为不真实,如同一场虚幻而恍惚的梦境。
事实上,后者的整个拍摄过程仍然毫无浪漫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