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多谢你。”肯尼思.布拉纳的面孔上挂着淡笑，转身返回会客室，迎面走来了今晚的宾客之一彼得.豪尔爵士。
彼得.豪尔是一个有些谢顶的胖老头儿,留着精心打理的灰白色络腮胡，虽然在好莱坞声名不显，但在英国是妥妥的戏剧界大牛——正如肯尼思.布拉纳在英国是莎剧王子、当代劳伦斯.奥利弗，在美国更广为人知的头衔却是奥斯卡影后艾玛.汤普森的前夫。
他见状问：“好莱坞那边的消息？”
“是福克斯。”肯尼思.布拉纳没有卖关子,边走边说，“吉姆.加诺普洛斯认为，詹姆斯.卡梅隆更想用美国人,一个去年刚出道的新人,乔茜.霍顿。”
“一个无名之辈？”彼得.豪尔嘟嚷了一句，“好莱坞近年来不是主推那个格温妮丝.帕特洛吗？”
“是。但乔茜.霍顿是好莱坞正当红的青春偶像。”肯尼思.布拉纳解释道，“你可以理解成北美的休.格兰特,只不过她拿的不是威尼斯电影节的最佳男演员,而是金球奖的音喜类最佳女主角提名。”
彼得.豪尔的脸色更不屑了，“水分十足的好莱坞奖项，没有任何艺术性可言。”
肯尼思.布拉纳却不赞同这种看法，说道：“不要小看她,她走的是美国人培养巨星的正统路线，他们的玩法向来和我们不一样。”
“那是电影明星,并不是演员。”彼得.豪尔转而问：“现在你准备怎么办,肯？”
“凯特仍然只想要这个角色,她看不进去其它的剧本。”肯尼思.布拉纳回答,“那就把原本准备给凯特的其中一个角色，置换给乔茜.霍顿吧，最好是对方自己主动放弃,这样后续的操作也容易。”
彼得.豪尔忍不住说：“说实话，凯特就不能换个目标吗？她还是一个起步阶段的新人，在这个项目上耗费的时间和精力太多了，甚至把今年一年的档期都空着，就为了这部沉船爱情片——况且故事实在泛善可陈！”
“这是最适合她的跳板。”肯尼思.布拉纳只说，“凯特不是很适合正统的好莱坞商业大片或者浪漫爱情喜剧，她的外形更适合古装片，身上的莎剧气质也太重，需要经过几部电影的磨砺才能有所成长。”
好莱坞一年能拍多少古装戏？
还是大导演詹姆斯.卡梅隆亲自操刀、大公司福克斯影业投资出品的商业大片，女主角又如此契合凯特.温斯莱特的个人气质，并且具有一定的表演发挥空间？
要不是今年出了《理智与情感》这样的佳片，英国这边又力捧凯特.温斯莱特的情况之下，一个英国新人很难问鼎这种配置的商业大片女主角宝座。
可以说，凯特.温斯莱特是一位非常聪明的女演员，她知道自己适合的是什么，该抓住的是什么。
错过《泰坦尼克号》，下一次想要扮演类似级别大制作的女主角，未来十年内都不一定能够有机会。
毕竟她的那些前辈——那些英国女演员们——大部分都是从好莱坞的配角或者花瓶角色开始，年近三十才慢慢有了担纲主演的资格。
肯尼思.布拉纳顺了顺自己的西服外套衣领，更显出他儒雅的风度，“艺术理事会那边交给你去处理，爵士，我明天飞洛杉矶去找中间人操作剩下的事。”
“行吧。”彼得.豪尔可有可无地回答，“但愿凯特和她自己挑选的电影不负众望，否则就为了她的一个角色，这次我们真的付出太多了。”
肯尼思.布拉纳没有回应，而是调整出一个完美的微笑，走入大厅之中，“噢，艾伦，你和我们亲爱的小厄尼在聊什么呢？”
“在聊欧内斯特创作的一个剧本。”艾伦.里克曼是一位主要在戏剧舞台活动的演员，直到今年的《理智与情感》才让他在大银幕上有了名气。他看向身边一位金发碧眼的俊美青年，语气诚恳地说：“我看过之前他为此拍摄了一支实验性质的短片，令人惊叹的出色，尤其是女主角的几幕戏非常值得一观。”
“哦，是么。”肯尼思.布拉纳对于金发青年的印象，仍然停留在对方出色的家世和剑桥毕业的金灿灿履历上，转而问道：“欧内斯特，布雷特先生的健康状况如何？”
“目前只能静养。”欧内斯特.道森如实回答，“或许情况稳定之后，我会将叔祖父送完瑞士疗养。”
肯尼思.布拉纳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哈金斯家族不会倒下。”
欧内斯特淡淡地点了点头。
他的本名是欧内斯特.哈金斯，从小在沃里克郡的家族庄园长大，之后按照英国乡绅家庭的传统，一路从伊顿公学念到了剑桥大学，一如家族的大多数成员。
但没人想到，这位备受期待的继承人，忽然效仿了他的那位叔祖父，隐姓埋名去了大洋彼岸的美国加利福尼亚州，在电影圣地好莱坞毗邻的南加大，学什么见鬼的电影制作！
而不是遵循原本的路线去继承家业！
早年痛失爱子的老哈金斯先生气到卧床不起，却执拗地不许任何人联系欧内斯特，偏偏他那个同样特立独行的幺弟还敢来劝说他接受孙子的电影之梦，气得老爷子要赶对方出门。
意外来得如此始料未及——
那位叔祖父还没走出庄园大门，就因心肌炎忽然晕倒，老哈金斯先生这下子健步如飞，连忙叫来家庭医生抢救，又用直升机把人送进医院，险险从死神手中抢回了弟弟的性命。
当晚，经历大悲大喜的老哈金斯先生再也坚持不住，一面给自己在弟弟隔壁订了一间病房，一面亲自打电话急召孙子回来，并允诺只要家族产业没出问题，他爱拍电影就拍吧。
20世纪福克斯影业。
会议室内，五位与《泰坦尼克号》这部电影息息相关的公司高层正同样眉头紧锁，对于目前的局势感到十分无奈。
“我他妈绝不会再给他加一分钱！”福克斯电影娱乐公司CEO比尔.麦克尼克低咒了一句，猛地抽了一大口雪茄。
“如果可以，这一次追加的六百万美元，我都不想给他。”COO兼公司副总裁杰克.霍华德嘟嚷了一句，“但沉没成本已经太高了，我们必须让詹姆斯.卡梅隆尽快把电影拍出来。”
“所以他还没有决定好两位主演吗？”联席主席兼总裁汤姆.罗斯曼推了推自己的眼镜，问道。
“男主角他只想要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就是在《不一样的天空》里演智障弟弟的那个。”制片部门主管吉姆.加诺普洛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就是不能接受马修.麦康纳，英俊潇洒、风度翩翩——任何一个女人都会爱上他。”
汤姆.罗斯曼笑了一下，看向制片经理格兰特.希尔，继续问：“那么女主角呢？”
“他在乔茜.霍顿和凯特.温斯莱特之间摇摆不定。”格兰特.西尔是一个有些温吞的中年男人，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在詹姆斯.卡梅隆的剧组里呆下去。
比尔.麦克尼克想也不想就说：“这见鬼的还有什么需要考虑？连本子都知道乔茜.霍顿能为哥伦比亚赚钱！”
“咳——”杰克.霍华德用力咳嗽了一下，朝吉姆.加诺普洛斯使了个眼色。
吉姆.加诺普洛斯连忙解释说：“比尔，我记得我跟你提过这个问题，关于凯特.温斯莱特和英国方面宣发的事情。”
“这个英国女孩很有银幕魅力，容貌和演技都很出色。”格兰特.西尔也跟着补充了一句，“不过乔茜.霍顿在家庭娱乐市场上的表现确实非常惊人。”
一旁的汤姆.罗斯曼说：“我记得今年的金球奖，她们都提名了表演类奖项，这说明至少她们的表演水平有目共睹——我有点理解詹姆斯.卡梅隆了，这确实不太好选。”
乔茜.霍顿的《独领风骚》虽然上映已久，但这是北美去年暑期档最亮眼的电影之一，让她在北美有额外的名气和人气加成，眼下正是最为炙手可热的时候。
而凯特.温斯莱特的《理智与情感》是今年奥斯卡的热门影片，她的角色跟《泰坦尼克号》的女主角萝丝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处，这也正是福克斯还算满意这个人选的关键。
比尔.麦克尼克环视众人，掐灭了烟头说：“既然这样，我们内部会议先来选一轮女主角。认为凯特.温斯莱特更适合的，可以把左手举起来，乔茜.霍顿就是右手——”
会议室内一时沉默。
过了大约半分钟，吉姆.加诺普洛斯第一个举起左手，接着格兰特.西尔举了右手，杰克.霍华德选了左手。
比尔.麦克尼克看向汤姆.罗斯曼，后者微微一笑，慢慢地举起了右手。
选择权再次回到比尔.麦克尼克手上。
这位福克斯影业的掌权人双目微垂，十指交叠在视线中心，过了好一会儿，才轻飘飘地看向格兰特.西尔，给出一个名字：“过几天就告诉卡梅隆，我们想用凯特.温斯莱特吧。”
格兰特.西尔心中焦急，但仍然回答：“我知道了，比尔。”
次日。
詹姆斯.卡梅隆难得起了一个大早，也没有呆在他的书房修改剧本和分镜，就看到客厅里琳达.汉密尔顿指挥着助理，把一个巨大的包裹搬进他的书房。
“等等，这是什么东西？”他不禁问。
“乔茜.霍顿经纪人送来的。”琳达.汉密尔顿从保姆手里接过女儿约瑟芬，“我猜应该是挂在墙上的装饰画，你要先拆开看看还是吃早餐？”
作为演员在试镜之后为了给制片人、导演或者选角导演留下印象，通常会寄一些小礼物或者小卡片给对方，这是业内惯例。
比如琳达.汉密尔顿本人就曾经对詹姆斯.卡梅隆这样干过，目前《泰坦尼克号》的另一位女主角候选人更是送了将近两个月的玫瑰和卡片。
詹姆斯.卡梅隆点点头，说：“等我五分钟，我去看看这是什么。”
“好吧，你今天要出门吗？”琳达.汉密尔顿注意到他换了一身外出的休闲服，于是随口问道。
“是的，阿诺约我去打球。”詹姆斯.卡梅隆一边回答一边接过助理手里的牛皮纸包装，摆摆手让对方去忙别的，自己提溜起来去了书房。
他的书房在二楼的东北角，正对着楼下花园，光线和景色都非常好，房间里还存放着他的一些收藏，比如终结者和星战的限量手办，数字领域的特效概念图，还有大量的关于《泰坦尼克号》的资料和分镜设计。
通常情况下，他会坐在书桌后的古董手工扶手椅上，正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张自己最为满意的关于《泰坦尼克号》女主角萝丝的素描头像，只要一抬头就能从中汲取灵感。
但当眼前这幅绝妙的少女画像被打开时，整个房间内的所有收藏品，都在一瞬间黯然失色——
寂静瑰丽的无边深海，红发蓝眸的少女以一种虚幻迷离的笔触被人描绘。
她俯于一块破碎的木板上，静静地抬起眼，湿透的发丝和睫毛结出了冰屑，双唇苍白发紫。
但即使是这样，这画中少女依然拥有极其惊人的美，犹如童话中探出海面的人鱼，一双清泠泠的眼睛尤其明朗清晰，闪动着蜕变新生之后的光。
那光名为：自由。
詹姆斯.卡梅隆抵达高尔夫球场时，阿诺德.施瓦辛格已经与他的朋友们玩了几杆。
负责开车的球童把高尔夫球车停稳，殷勤地拿下了车上的球赛，背在自己身上。
不远处，以扮演T-800终结者闻名世界的好莱坞巨星阿诺德.施瓦辛格用力挥挥手，叫道：“嗨，吉姆！”
好莱坞流传着一条不变的真理：合同才是最重要的。
而阿诺德.施瓦辛格的终结者系列合同，就代表着本行业的最高标准，亦是好莱坞电影艺术的另一面——交易的艺术。
这也表明了阿诺德.施瓦辛格本人在这个圈子里的巨星地位，以及这个系列电影中的不可或缺性，正如创造终结者世界的詹姆斯.卡梅隆那样。
面对未来州长露出完美八颗牙齿的雪白笑容，詹姆斯.卡梅隆也淡淡一笑，上前跟他击了击掌，说：“伙计，你看起来很棒。”
“哈哈，你也这么认为？”阿诺德.施瓦辛格笑着将球杆换到另一只手上，揽过了好友詹姆斯.卡梅隆的肩膀拍了两下，“我想你知道弗兰克.霍顿？”
弗兰克.霍顿？
詹姆斯.卡梅隆当即猜到了今天这场球的原因，并瞥了一眼自己的好友阿诺德.施瓦辛格，“小报上的华尔街花花公子，乔茜.霍顿的金融家父亲？”
阿诺德.施瓦辛格点头说：“我想你明白今天我约你是为什么，不过我本人并没有任何意愿干涉你对于演员的选择，只是我欠他一个人情，所以为他引荐一下——当然，如果你反对，我们就当寻常的球友切磋。”
“不，这没什么。”詹姆斯.卡梅隆没有拒绝，而是说：“事实上，我挺好奇这位霍顿先生将要做些什么。”
来球场当然不仅仅是为了单纯打球。
球友之间的交际所构建的一张张人际网，才是这些中年精英男们热爱高尔夫球这项运动的最主要原因。
果岭上，一枚白色的小球滚入球洞。
弗兰克.霍顿收回杆，将球杆顺手递给了球童，回身露出一抹微笑。
“来见见我的好朋友吉姆吧，好莱坞大导演，比我这个明星还著名！”阿诺德.施瓦辛格作为今天的东道，相当热情地招呼说：“吉姆，这是我的朋友富兰克林.霍顿和弗朗西斯.安德伍德，两位同样极具智慧的‘弗兰克’。”
“阿诺，你太夸张了。”弗兰克.霍顿摘下一边手套，向詹姆斯.卡梅隆伸出手，“很高兴见到你，卡梅隆先生。”
詹姆斯.卡梅隆和阿诺德.施瓦辛格都已经是高大于常人的体型了，但这位风度翩翩的前金融家同样有将近六英尺二那么高，配合一身皇家蓝的球衫和白色球裤，他成熟儒雅的容貌毫不逊色在场的另一位好莱坞明星。
“我也是，霍顿先生。”詹姆斯.卡梅隆象征性地跟他握了握手。
另一位安德伍德先生较之低调不少，交换了姓名之后，就专注于球场竞技。
一行四人玩了约莫一个小时，都在随意地谈论一些时政和投资之类的话题，直到阿诺德.施瓦辛格提议返回休憩区稍作休整。
阿诺德.施瓦辛格拉着那位安德伍德先生率先上了一辆高尔夫球车，把谈话的空间留给了剩下的两人。
“我希望跟你谈谈你的新电影，詹姆斯。”坐上车后，弗兰克.霍顿终于开口说。
“叫我吉姆，弗兰克。”詹姆斯.卡梅隆早有准备，因此欣然接受，“让我们直接点，弗兰克，我们都没有太多的时间。”
弗兰克.霍顿微微一笑，“没问题。我今天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我知道如果没有一个意外，福克斯那帮人大抵会为了英国戏剧界的支持，而促使你去选择凯特.温斯莱特作为新电影的女主角。”
詹姆斯.卡梅隆不置可否，静静等待他接下来的重头戏。
果然，弗兰克.霍顿扯了一下嘴角，发出一声轻微的嗤笑。
“不过，英国国内的票房能值几个钱？”他看向詹姆斯.卡梅隆的眼睛，神色极为自负，“他们去年的票房冠军是2776万，《四个婚礼和一个葬礼》，有史以来最成功的英国电影。而属于我们的《真实的谎言》拿了多少？1364万。不用考虑汇率也能看出来，英国佬不欢迎美国大导演詹姆斯.卡梅隆的电影，尽管那是一个票房炸弹！”
这话简直说到了詹姆斯.卡梅隆心坎上了，但他的表情丝毫不变，仍然是那副不悲不喜的平淡模样，只说：“是有一点水土不服，但对于好莱坞电影而言这很常见，也是不可避免的。”
弗兰克.霍顿笑意不减，忽而说起了另一件事，“我听说，福克斯正积极对外融资，因为他们今年的某个电影项目，一直在不断地攀升预算。”
“有那么一回事儿？我不清楚。”吸金大户詹姆斯.卡梅隆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大家都知道，至少我所掌控的项目一切运转正常，就等着明年暑期档上映了。”
弗兰克.霍顿挑了挑眉，说：“嘿，吉姆，你知道我在跟你说实话，所以别用你们好莱坞的那一套对付一位诚实的朋友，可以吗？”
詹姆斯.卡梅隆还是一脸诚恳，显然早就在圈子里练就了一副无懈可击的厚脸皮。
但这影响不了什么。
华尔街的节操比起好莱坞……只低不高。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我也知道你想要什么。”弗兰克.霍顿视线望向远处的草坪和河流，声音却格外清晰地传入詹姆斯.卡梅隆耳朵里，“吉姆，我给你追加三千万美元的投资预算，你觉得怎么样？”
詹姆斯.卡梅隆有一点儿心动，但也只是那么一点儿。
他勉强别开眼，调整了一下坐姿，才说：“不怎么样，弗兰克，你这不是好莱坞的玩法。它不符合我们的游戏规则。”
哪知道弗兰克.霍顿收回视线，转而盯着他，继续说：“或者，你比较喜欢翻一番？”
六千万美元？
詹姆斯.卡梅隆忍不住悄悄放慢了自己的呼吸节奏，微微睁大了眼睛。
事实上，福克斯的董事长彼得.车宁已经再三告知詹姆斯.卡梅隆，福克斯能给的预算是有上限的。
这并不是因为福克斯的账面上没有钱，或者寻找不到银行贷款和华尔街融资，而是因为他们无法承担一个规模过于宏大的项目失败之后，所产生的一系列负面影响。
三十年前伊丽莎白.泰勒和理查德.伯顿主演的《埃及艳后》所造成的巨额亏损，就让当时的福克斯濒临破产，不仅变卖了263亩外景地，更一度无法扭转财政困境。
时至今日，这部当年堪称奢华制作的电影，仍然是好莱坞有史以来赔得最惨的票房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