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什连忙别过眼,把双手插在裤子口袋，脑子里不知道胡思乱想些什么，耳尖染上了薄薄的粉色。
乔茜觉得稀奇,竟然堂而皇之地单手托脸,毫不掩饰地盯着乔什的侧脸一直瞧，而被忽视的埃尔无动于衷，权当自己是个拼桌的吃饭机器。
乔什被看得很不自在,幸好在他不耐烦之前，乔茜收回了视线。
“所以——”乔茜拖长了语调，开口问：“你是怎么认出我的,乔什,我原本以为我的变装很成功。”
乔什习惯性皱眉,回答说：“这他妈……这能叫成功？”他勉勉强强把粗口憋了回去,“我是学摄影的,你的眼睛，和你的身体，透露了太多东西。”
说着他十分嫌弃地打量了乔茜好几眼,从她乱糟糟的发型,糊成一片的眼妆，粗制滥造的项链,还有卡在跨上那种时下流行的牛仔裤。
与美国甜心截然相反，十足的街头小太妹。
察觉到乔什不赞同的目光,乔茜混不在意,嘴里的口香糖嚼了嚼，有些遗憾没办法吹出一个大大的泡泡，她轻轻松松地一摊手，看上起既不优雅也不得体,但随意极了。
乔茜说：“这只是实践表演的一部分。说说你吧，你怎么就一眼看穿了我呢，这身造型可是让我能够大大方方地出现在闹市区，却没有被人认出来的呢。”
谁会把一个随处可见的叛逆少女，与冉冉上升的超级新星联系在一起呢？
即使有人觉得有几分相似，一个粗暴直接的中指加瞪眼的组合拳下去，任何人都会以为自己的眼神不太好使，所以才会眼花了。
“你的耳朵上太干净了，皮肤也不够糙，你又坐得太直，整个人的姿势也不对。”乔什认真地解释起来，“没有那种逃家少女嗑药嗑多了的恍惚感，或者随时能够破口大骂的泼妇气质。”
他指的是乔茜耳朵上没有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有孤零零的一对耳洞，戴着两只夸张的金属耳环。
由于长期混迹在外百老汇的剧场和舞团的缘故，乔什对于这些东西很敏感，而他原本就有不错的观察力。
尤其是，他面对的是属于“雪儿”的这张脸。
乔茜一听，连忙从小腰包里拿出她的备忘录，拿起笔在艾伦的人物小传上写个不停。
乔什不禁伸长了脖子看了一眼，问：“这是你的下一部电影吗？看上去不是那么甜的角色。”
“不是那么甜”，这已经是非常委婉的形容词了。
事实上，一眼望去，乔茜的小本本上圈了几个重点：“阴狠”、“狡诈”、“自负”、“攻击性”。
“只是一个角色试镜。”乔茜没有抬眼，更不知道从乔什的角度看去，她的两片睫毛又长又翘。
但是她的烟熏妆实在是太辣眼睛了。
乔什觉得自己的心跳频率没有在电影院里那么疯狂。
这很好。
至少证明了他并不是真正被乔茜.霍顿这个人所吸引，而是欣赏她的电影。
为艺术而倾倒，这没什么好丢人的。
对吧，乔什.琼斯？
乔什自我安慰，接着有些吞吞吐吐地问：“既然我们是朋友了，你能不能，给我你的号码？”
乔茜从她的小本本里抬起头，看了乔什一眼，没有任何意外地说：“我没有听错的话，你是在要我的号码？”
这小子是在对我表达好感......？
“Yeah，没错。”乔什看似无所谓地耸耸肩，“不可以吗？”
如果没有后颈无端发热的话，他的态度倒是挺自然。
“不可以。”眼看着乔什一下子表情巨变，乔茜慢吞吞地说出后半句话，“但是——你可以给我你的号码，或许我会打给你。”
说完，她就露出一个招牌的甜美微笑。
Fxxk！
这他妈就很犯规了！
乔什倒吸了一口气，晕乎乎地在餐厅的纸巾上写了自己的号码，又晕乎乎地挥手把人送到酒店。
然后才慢了好几拍地反应过来：她刚才是和谁约会来着？！
真他妈操蛋了！
1995年，这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年份。
Windows95正式发布，摩托罗拉令手机进入新世代，英国王妃戴安娜公开承认婚姻中有三个人，华人歌后邓丽君与世长辞，日后的经典《大话西游》口碑票房双失利，而《红番区》的成龙则打入北美市场。
对于好莱坞而言，去年年底那部《秋日传奇》的上映，让布拉德.皮特真正走红上位，未来的四大中生代小生“汤基皮普”正式形成，其中汤姆.克鲁斯正在制作的电影《碟中谍》，即将开启好莱坞的巨星时代。
乔茜感到自己的时间越来越紧迫，但詹姆斯.卡梅隆的《泰坦尼克号》迟迟没有传出任何关于选角的消息，她不得不转而寻找新的机遇。
而玛莎，正是为了一个正在运作的新项目女主角，邀请她来纽约百老汇看剧的。
次日，乔茜按照玛莎约好的时间来到这家剧院的二楼，埃尔上前礼貌性地敲响了包厢的门，包厢内传来一道女声：“请进。”
进了门，包厢里已经坐着两个人，一位是高挑修长的褐发女郎，面容秀丽且气质文雅，另一位是白发苍苍的老者，穿牛津布衬衫和米色夹克，背对着门正望向舞台。
女郎从位置上站起来，微笑着伸出手：“我想你就是霍顿小姐了，我是丽贝卡，丽贝卡.米勒，玛莎应该向你提起过我。”
“很高兴见到你，米勒小姐。”乔茜打了个招呼。
这时，老者用力地咳了一声。
丽贝卡略带歉意地说：“抱歉，霍顿小姐，或许你愿意跟我去一个更适合谈话的地方。”
“客随主便。”乔茜回答。
丽贝卡.米勒是一位女演员和导演，但她更著名的原因，因为她的父亲是性感女神玛丽莲.梦露的前夫、二十世纪美国戏剧三大家之一的阿瑟.米勒。
但今天，包厢里的那位老者，阿瑟.米勒，显然并不愿意见到拜访者。
舞台上开始上演号称人性试验场的著名剧目《熔炉》，演员们情绪饱满、台词有力，肢体语言与控场能力亦是不俗，仅仅是第一幕戏的开场，你来我往之间就火花四溅。
不得不说，这里的业务水平比乔茜经历过的剧组都要高上一大截。
随意瞥了一眼正在排练的女演员，其中边缘位置有一个金发碧眼的年轻姑娘，作旧的舞台造仍掩不住姣好的面孔和身材，演一部爆米花大片的女主角绰绰有余。
“她叫艾米，二十一岁，来自明尼苏达州。”来到隔壁的包厢，丽贝卡介绍，“她的戏剧经纪人送来试训，但没有能够留下，今晚就得走了。”她笑了笑，“请坐，霍顿小姐。”
乔茜选了丽贝卡右手边的位置坐了下来，舞台上的排演仍在继续，金发女郎艾米浑然不觉自己今晚的命运，表演非常卖力。
她收回目光，问：“米勒小姐，你们还提供新人试训？”
丽贝卡回答：“排演的时候偶尔会有，主演角色都需要AB角轮换，也有普通演员突发状况无法完成演出周期。”
“哦，这样的。”乔茜点点头，“剧院和剧组的氛围不太一样，让我有些好奇。”
“百老汇更加试验性和艺术性。”丽贝卡语气温和，“但这里90%的演员常年处于失业状态。”
事实上，这两个地方的演员都供大于求，百老汇的行业金字塔顶端却没有好莱坞A咖明星赚得那么夸张，而且他们的工作压力非常大，连轴转的排演和演出，无剧可演时的迷茫，还有前赴后继的竞争者。
不像好莱坞的明星，稍微有些名气就能过上不错的生活，幸运演出一部热门电视剧还能吃一辈子，而混到乔茜这种程度，靠着《独领风骚》这部现象级影片起码能红三五年，或许十年二十年之后还能上节目来一波回忆杀。
所以百老汇不断人才流失到了好莱坞，可是仍旧看不上好莱坞，因为好莱坞代表着对商业和现实的妥协。
这太不艺术了。
但东四街到星光大道的这条路，仍然令无数人趋之若鹜。
《熔炉》描写的是真实发生过的1632年撒勒姆女巫审判事件，年轻美丽的阿比盖尔利用女巫审判装神弄鬼、借刀杀人，为赢得情人约翰的心，不惜陷害并烧死约翰的妻子，约翰向村人揭发阿比盖尔的阴谋，却为时已晚。
这个故事荒谬、愚昧、丑恶，有人认为它对揭露人性有深刻意义，也有人认为它对美国当时的国内情绪具有极强的讽刺。
剧作者阿瑟.米勒甚至因此入狱一年。
但无论评论家吹得如何天花乱坠和高大上，乔茜看完《熔炉》之后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全身心的不适。
乔茜掩饰着心中满腔的压抑和烦闷，礼貌周到地与丽贝卡.米勒告别，并还算真诚地赞美了这出剧，却没有提起任何关于电影版《熔炉》的话题，仿佛她只是单纯应邀看了一场内部排演。
走出剧院时，纽约的下班高峰期还没有到来。
乔茜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面对着时代广场附近熙熙攘攘的人群，以及百老汇五颜六色的广告灯牌，这才感觉被影响到的情绪恢复了一些。
她不由得要问同行的埃尔：“你觉得刚才的剧怎么样？”
“我看不太懂。”埃尔诚实地回答，又补充了一句，“说实话，我没有什么艺术和文学的天分。”
乔茜又松了一口气。
在百老汇附近吃过晚餐，两人坐了出租车返回酒店，乔茜第一时间给玛莎打电话。
乔茜开口就说：“抱歉，玛莎，我确定我搞砸了。但丽贝卡同意了我留下受训几天。”
《熔炉》的整个演出气氛都是极其激烈而疯狂的，每一个角色都有其人性的阴暗面，外表如天使的女孩在心底住着魔鬼，为了爱情策划了一场荒诞且黑暗的女巫审判。
这个角色，与乔茜正在准备的角色，有一部分相同的地方，她想要留下来亲眼见证一下，百老汇最顶级的演员是如何演绎的。
电话那头的玛莎问：“好的，那么原因是？”
“我没办法欣赏这个剧本，更没办法进入阿比盖尔的角色，所以只能放弃。”乔茜整个人陷在酒店的床上，连手指头都不想动，“真的很抱歉，但我完全演不了也不想演这个角色。”
或许不想演的比重要更大一些。
“你是第一次了解《熔炉》这部戏？”玛莎问。
“没错。”乔茜回答，“它给我的感觉太压抑也太疯狂了。”
仅仅是看完排演，就已经让人感到不适。
玛莎那边沉默了大约十秒钟，并没有提起她是如何安排成功这次见面的，当然乔茜也没有特意去问，总归是一些不能轻易动用的人脉关系——即使，他们或许是亲人。
尽管“米勒”这个姓氏在美国是个大路货，但是丽贝卡.米勒过于亲和又有些试探的态度，以及玛莎.米勒并没有亲自陪同的表现，都说明了她们的关系很不一般。
“抱歉，这是我的失误。”玛莎说，“对了，米拉麦克斯影业邀请你加入《艾玛》的试镜，这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当然，我们都知道，哈维.韦恩斯坦风评不好，喜欢干涉剧组创作，粗鲁无礼并且狂妄自大。他特意提出想要和你见一面，你是怎么想的？”
如今的韦恩斯坦，还没有将它的魔爪伸向奥斯卡，但两兄弟有着非常丰富的制片发行经验，背靠迪士尼也让这家艺术厂牌混得如鱼得水。
但他们是彻头彻尾的商人，对于电影艺术以及创作者没有任何尊重，他们只尊重钱。
有位初涉好莱坞的导演曾讽刺过韦恩斯坦是黑心黑肺的资本家，通常他们在电影节上竞买影片发行权的时候，总是开出一个高价击退其它竞争者，然后在谈判的最后阶段告诉影片的持有者，要么交易泡汤，要么接受低价。
而这仅仅是韦恩斯坦纵横好莱坞多年的寻常手段之一，卑劣，但十分有效。
可想而知，他们的行事风格。
“听起来，你喜欢《艾玛》，但厌恶韦恩斯坦这个人。”乔茜说。
玛莎没有正面回答，只说：“我不喜欢性别歧视，但这就是好莱坞乃至本国如今的大环境。”
乔茜表示同意，但以她们如今的地位，远远无法撼动这一切。
她又问：“见还是不见，不如给个简单的专业建议？”
“如果要见，就必须带上你的助理，任何时候。”玛莎说，“总不能因为这样，就拒绝每一个项目，否则好莱坞一大半的试镜都不用去了。”
潜规则真是无处不在啊……
乔茜去演员工会上过一节防潜规则的课程，据说大部分初入行的女演员被迫或自愿被好莱坞中下层有点小权的男人所染指，比如选角导演和导演助理等，最后得到的角色甚至没有台词。
这样的乱象使得越来越多的剧组，不得不启用女性作为选角导演。
不过幸好，乔茜已经熬过了新人刚刚入行最为尴尬的那个阶段，她不需要担心被那种小角色占便宜，也不愁来自六大影业的剧本邀约，只要她稳扎稳打地进行她的事业规划，一切都在积极地变得更好。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花，已然露出几分娇妍，就有越来越位高权重的狂蜂浪蝶，想要一亲芳泽。
哈维.韦恩斯坦，只是其中之一。
或者说，他背后的不可言说的大人物，也对新晋的美国甜心很有兴趣。
但哈维的行事过于明显了一些，在听到他把见面谈事情的地点定在一家酒店房间时，玛莎果断为乔茜找了一个借口推掉了《艾玛》的邀约，并转头寻找起了其它适合乔茜的项目。
不得不说，派拉蒙的合约虽然不值钱，但多多少少给予了一定的庇护，再加上重新洗牌的CAA有捧乔茜上位的意思，让她不至于全无底气，拒绝圈子里的各种暗示。
说实话，这样做确实有些辛苦，但乔茜觉得很值得，现在的她已经没有剩下什么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了，她无法放下自己最后的骄傲。
是的，她是很想赢。
但底线一旦失去，低下的头颅就永远无法抬起。
百老汇的日子与乔茜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或许因为是排练阶段，剧团更多地是在排演剧目，偶尔是在大剧场，但更多的是在外百老汇的排练室。
不过无论在哪儿，他们都不欢迎好莱坞过来的偶像明星，就像百老汇总是看不起好莱坞那样。
乔茜被所有人孤立了。
幸运的是，她本人感到很无所谓。
一方面，乔茜认为自己只不过是来偷师几日的过客，被孤立不影响她现场体验他们的表演情绪，以及揣摩人物心理。
另一方面，这种不和外人玩的局面，无论对于哪个乔茜，都是曾经经历过的事情，她已经忘记了如何为此不安，反而是神色自若地每天出现在排演现场，像个大牌监工。
阿瑟.米勒先生是极少出现的，他的女儿丽贝卡.米勒全程把控这一次的重排，以及电影《激情年代》（即《熔炉》）的跟进——原本玛莎就是盯上了这个项目。
丽贝卡没有询问乔茜在这里过得如何，而是在一个所有人精疲力尽的午后问：“你知道不想试试扮演阿比盖尔么，霍顿小姐，或者其他角色？”
乔茜不顾形象地坐在排练室的地板上，慢慢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就像周围每一位演员那样。
一个半小时前，他们进行了一次正式的排演，而乔茜跟随了饰演女主角阿比盖尔的那位女演员，一边拿着剧本默念台词，一边试着共情她的情绪。
排演结束，乔茜也仿佛在台上演了一场那样，耗费了大量的精力和体力。
“不，米勒小姐。”乔茜依然拒绝，“我相信《激情年代》会是一部发人深省的优秀电影，但是我不适合。”
听到这话，周围隐隐的敌意视线收敛几分，也不知是认为她还算有自知之明，还是她总算说了一句让人愉快的话。
嫉妒如阴影，无处不在。
乔茜.霍顿这个女孩，实在是太好运了，前十六年过着顶级白富美的优渥生活，一朝家道中落却很快成为好莱坞明星，现在随随便便拍一部电影就能赚上百万。
而他们这些人，大多数出身贫寒，年纪轻轻就在剧场从一个个布景板角色开始打熬，直到现在才有了出演百老汇著名剧目的机会，可所有人加起来没有她一部电影赚得多。
偏偏她演的，也只不过是一个咧嘴傻笑的金发傻妞而已。
只是本色演出。
没有任何难度，谁上都行。
丽贝卡没有注意周遭的视线。
或许她注意到了，但认为不需要理会。
她又问：“或许你愿意看看我们试镜，薇诺娜.瑞德决定出演了。”
事实上，电影的女主角在三天前已经确定了，阿瑟.米勒一松口，一切运作恢复了好莱坞式的井然有序。
乔茜抬起头，默默地看了丽贝卡一眼。
后者眉眼温柔，叫人看不出正在想些什么。
乔茜于是道：“好。”
次日一早，乔茜用上了她在剧场学到的乔装技巧，打扮成了一个黑长直的清纯眼镜妹，充当阿瑟.米勒的随行人员，进入了已被清场的剧场。
电影的导演和跟组编剧正围绕在阿瑟.米勒身边，丽贝卡.米勒不知道去了哪里，这场戏需要的演员三三两两聚集在角落保持安静，男女主角还在换装、即将出现。
阿瑟.米勒咳了一声，突然说：“霍顿小姐！”
独自站在角落里，几乎快要隐形的乔茜，没有预料到会被点到名，问：“是的，先生？”
“过来我这里。”阿瑟.米勒说，他就坐在剧场最佳观影位置，甚至有单独的一台监视器可看。
乔茜连忙走了过去。
阿瑟.米勒瞥了她一眼，又说：“坐在我旁边，你得负责记录我说的话！”
乔茜无辜地眨了眨眼，拿出自己的记事本和笔，决定顺从这位老先生。
正式试镜开始了。
作为这一代最优秀的女演员之一，薇诺娜.瑞德的演技毋庸置疑，而这个内里疯狂的角色也很适合她，至少乔茜认为比《小妇人》的乔更适合她。
也更有发挥空间。
短短十来分钟的试镜片段很快看完了，薇诺娜.瑞德饰演的阿比盖尔用最甜美的外表，说最恶毒的慌，整个表演疯狂、偏执、狠毒。
但她却无法夺去另一位演员，哪怕一丝一毫的风采——
那人嘶吼道：“上帝已死！”
愤怒、疯狂到濒临崩溃边缘的剧烈咆哮，却萦绕着几乎是脆弱的无助感，他的声线非常完美，表演也非常完美，连他摇摇欲坠的如同世界在眼前坍塌的眼神都完美到不可思议。
乔茜被震撼到了。
这种震撼不是单纯语言可以全部表达的。
她愣愣地坐在那儿，心湖激荡，一时无法言语，连呼吸的频率都变得不自觉的缓慢，脑海中挥之不去刚才那个演员的一个眼神和一句台词，整个人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整整十分钟，乔茜就坐在那儿。
台上的这一幕演出已经结束，演员们陆续退场，剧场里恢复了排练日的空旷安静，只有两位主演在抽离角色之后走带了观众席。
然而从头到尾一言未发的阿瑟.米勒却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所有人保持安静。
乔茜的大脑如同陷入了一场空前的风暴。
直面戏剧舞台和顶级演员的魅力令她非常震撼，不知何时微凉的泪水已在她的脸上肆意横流，连那副粗糙的黑框眼镜也遭了殃，反而成了视线的遮挡物。
她忽然用力地喘息了一下。
然后，就听到了身边阿瑟.米勒的声音。
“没事了？”他淡淡地问，“那就站到旁边听着吧。”
这个时候，乔茜才一点一点回过神。
她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头皮还残留着兴奋和震撼过后的隐隐发麻感觉，全身心沉浸于剧中所带来的强烈的压抑和愤怒正在逐渐抽离。
乔茜慢慢地眨动了一下眼睛，转动了眼珠子。
她的面前站在一大票人，有微微含笑的丽贝卡.米勒，眼神探究的薇诺娜.瑞德，以及——
黑发凌乱、胡子拉碴、却仍然气质文雅的丹尼尔.戴-刘易斯。
面对这位男主角与刚才表演时极其相似又截然不同的脸，乔茜睁大了眼睛，沉沉地吐出一口气，让出来阿瑟.米勒身边最近距离的位置。
丹尼尔.戴-刘易斯朝乔茜露出一个颇为和善腼腆的微笑，仿佛是在感谢她对于这幕演出的肯定。
乔茜晕乎乎地走开。
天，她觉得自己成了丹尼尔.戴-刘易斯的影迷。
——真正的影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