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忆没想到钟翡会直接说出来, 沉默着点了点头。
过了许久,他的声音才幽幽响起:
“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梦里的我很自责,明明也喜欢她, 为什么会为了那么可笑的理由, 为了所谓的自尊, 让她等了我那么久。从高一到高三, 足足三年,一千多个日夜。我甚至不敢想象,在被我一次一次拒绝之后,她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其实我有信心不会被恋爱影响成绩,如果能提前三年和她在一起, 我也许会很快乐, 她应该也会很快乐,甚至有可能不会死。”
空气中似乎传来钟翡轻轻的叹息声,可仔细听的时候又听不见了,仿佛只是人的错觉。
“细节也都不记得了?”她声音有点轻。
万忆摇了摇头。
“不记得了, 只记得她离开的那天,天空好像下了一场大雨。本来是晴朗的天气,突然就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了。我抱着她,哭着求她别离开我,她却怎么都不肯给我回应……那种感觉真的好窒息, 直到现在想起来,我都很害怕, 心像是被挖空了一大块, 连呼吸都难受。”
他沉默了片刻, 像是在调整情绪。然后用同样轻的声音说道:“梦里的我还能挣扎着醒过来, 还能再看到她充满活力的脸,可如果现实中发生这种事,我又该怎么办?”
梦里的他在安葬好蔡晓雾之后,跳海自杀了。
好在他醒了过来,好在那只是一个梦。
“我不敢再拖了,怕拖下去又徒增遗憾。人生短短几十年,每一年,每一天,每一分甚至每一秒,都弥足珍贵。可是当我下定决心要跟她挑明心意的时候,我又彷徨起来,不知道怎么做才能不显得那么突兀,有点近乡情怯的样子。”
他说着,笑着看向钟翡:“然后你正好给我发来短信,问我能不能给她补习,简直就是瞌睡来了递枕头。”
“翡姐,你是我的神。”
钟翡被夸了也不骄傲,只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难怪你答应得这么干脆。”
“是啊,”万忆点头:“我以前一直都错了,我以为只有证明了自己,才有资格站在她身边。直到昨天,沈爷爷跟我说,一个人如果对自己有足够的信心,就不应该太拘泥于现在的处境,用所谓的现况去约束自己的步伐,是懦夫才会有的行为。”
“想给自己心爱的女孩更好的未来,是男人都会有这样的想法,但也要结合实际。如果为了一口气,硬是拒绝女孩的靠近让她干等,这也不是男子汉大丈夫应该有的行为。爱一个人,总是会以她的快乐为快乐。我以前拒绝晓雾,看她心情低落的样子,我自己也会跟着难受。现在我想开了。当我发现她因为我的靠近而高兴的时候,我也会忍不住开心。”
听着他这样的话,钟翡渐渐从上辈子的记忆中走了出来。
“挺好的。”她笑着说。
这辈子大家都好好的。
蔡晓雾不会再走上辈子的老路,她应该也不会再像上辈子那样惨死在手术台上。
“是挺好的。”万忆赞同道。
他看着钟翡,打趣道:“沈爷爷的话让我感触良多,对我的帮助很大。你和与哥也是。”
这话题跳转的有点快,钟翡有些没转过弯来。
“什么?”她眨了眨眼睛。
“你们是我行走的教科书啊。”万忆笑着说道:“当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待晓雾的时候,我就看看与哥是怎么做的。我虽然做不到像与哥那样优秀,但是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尽量让晓雾在情感方面和你一样幸福。”
听他这么说,钟翡有些害羞,但更多的是高兴。
谁不喜欢自己的恋情被人夸着说好呢?她是个凡人,自然也不能免俗。
她笑了笑,转而问道:
“那第二个梦是什么?”
说起这个,万忆的神色变得更轻松了。
他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欢快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被情绪影响,第二个梦很美好很美好。美好到我差点都不想醒过来。我梦到我事业有成,还梦到了我和她的婚礼,你也来参加了。”
钟翡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那很好啊。”她说:“这说不定就是你们的未来呢?你这很有可能是个预知梦!我和晓晓的关系你也是知道的,如果我敢不去参加她的婚礼,她肯定会杀了我。梦里的我参加婚礼了,是符合真实情况的,也说明梦和现实情况非常接近,以此看来,这个梦一定是真的!”
好……离谱的逻辑。
万忆也不反驳,只笑着对钟翡说:“那就借翡姐吉言了。”
“继续努力吧,小伙子,相信自己一定行。”钟翡拍了拍他的手臂,像是在给予鼓励。
在他们说话期间,万芊给自己和老爷子各编了个花环,老爷子美滋滋地戴上了,两人还一起拍照,看起来很有意思。
钟翡:“我去花园找沈爷爷他们玩玩,你要去吗?”
“我就不去了,不过你这轮椅……”万忆盯着钟翡的宝贝座驾看了一会儿,“需要我帮忙吗?”
钟翡操控着电动轮椅就往门口滚。
她背对着万忆挥了挥手:“你翡姐我这轮椅超nice,你自己歇着吧。”
万忆无奈地笑了笑,笑着笑着,笑容又渐渐地从脸上消失了。
第二个梦虽然很幸福,但他怎么也忘不掉第一个梦带给他的恐惧。
这一段时间里,他变得非常奇怪,只要一闲下来,他脑子里就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梦里他抱着蔡晓雾渐渐发凉的身体的画面。
然后就很担心蔡晓雾,担心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出意外。
在钟翡给他发短信之前,他一直都强忍着,不敢轻易去找蔡晓雾,更不想让任何人看出来他的不对劲,没想到还是让妹妹万芊发现了端倪。
他只能借口说他做了噩梦,压力有点大。
更没想到万芊转头就把这事悄悄告诉了蔡晓雾。
然后他就看到蔡晓雾带着她精心准备的小礼物来找他。
他不止一次见过她张扬的一面,知道她的小嘴很会说话,怼起人来可以把人气死。可在面对他的时候,她总会给人一种色厉内茬的感觉,看起来像是有点小凶,其实特别可爱。和他说话都小心翼翼的,似乎怕伤害到他那显得有些可怜的自尊心。
这些他都知道,又从来都装作不知道。
看着女孩想安慰他,又不知从何说起的模样,在那一刻,他就像被困在黑暗中找不到出路的人,突然遇到了一束光。
心突然安定下来,他甚至还有点想哭。
心中一直以来执着的所谓“功成名就才有资格拥有她”的想法,在那一瞬间轰然瓦解。
他知道,他没有办法再拒绝她。
也没有办法再远离她了。
梦里的很多细节和现实中的一模一样,包括他从小到大的处境,他一直以来的思想观念。
这些他都记得很清楚。
因为这个原因,让那个梦看起来非常像一个预知梦,这也是他最害怕的地方。
只是为了避免引起钟翡的恐慌,他没有跟钟翡说,只含糊地说不记得细节了。
梦里的他和现实中的他一样,在认识蔡晓雾之前,都是在为家人而活。
拼命学习拿奖学金,给家人治病,照顾年幼的妹妹。
那些都是他的责任。
唯独她不是。
他像一棵被困在山洞里想要穿破岩层破茧而出的小树苗,她则是一束可爱的光,透过山岩的缝隙打在了他身上。
像清爽温柔的春风,像冰凉调皮的溪水,滋润着他因为生活压力日渐干枯龟裂的心,却又从不要求任何回报。无私地给他最炽热干净的爱,让他找到了更多坚持走下去的动力。
让他想要更多地汲取知识,想要成为一棵苍天大树,想要让父母和妹妹在他的树荫下过上无忧无论的生活。
更想要再接近她一点,更接近她一点……
想要触碰那高悬在天上的太阳。
庆幸的是,太阳看起来好像很遥远,阳光却始终围绕在他身边。
他碰到了她,更拥有过她。
父母伤势痊愈,妹妹也有了很好的未来。
他担起了他的责任,尽到了作为儿子、作为哥哥的义务。
他还用很快的速度爬到了很高的地位,得到了她家人的认可。
他满心以为他们会有很好的未来。
支撑着他内心世界的那根柱子,却猝不及防地轰然倒塌。
她永远地离开了他,带走了他内心世界的所有光亮。
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他只记得,梦境的最后,他来到他们曾经约好要一起去的天涯海角。
扑打着悬崖峭壁的浪花像是她欢快的邀请,海风里似乎夹杂着她温柔的低语。
在那一刻,他感到久违的宁静。
闭上眼睛,张开双臂,他带着解脱的笑意,追随她而去了。
这样的结局太压抑,让他每每想起都难以呼吸。
这一次也是。
他一直以为自己很坚强,小小年纪就扛起了整个家。可直到做了那个梦,他才知道,他也会因为一个人的离去而失去生志。
他不能失去蔡晓雾。
“你怎么了?”
万忆猛地回神,就看到沈容与站在自己身边。
“与哥。”
沈容与是什么时候来的,他竟然完全没有发现。
“刚才有事路过客厅,好像听你和小翡在说什么梦境。”沈容与神色淡然,问出的问题却和他的人设有些不符。
【这样的高冷男神竟然会对一个人的梦感兴趣,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万忆很是疑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提这个。
“与哥对这个感兴趣?”
“确实有些兴趣,我看小翡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是什么梦能让她的情绪也跟着低落的?介意跟我说说吗?”
“原来是为了翡姐。”万忆能理解了:“就是两个梦,一个美梦一个噩梦。”
万忆把刚才和钟翡描述过的梦境,给沈容与也描述了一遍。
“第一个梦里,晓雾去世了?”
万忆:“对。”
“难怪你们的情绪不对。”沈容与沉吟片刻:“她为什么突然去世,原因是什么?”
万忆为微皱着眉头,摇头道:“好像是一场意外,具体记不清了。”
“她和小翡形影不离,她出了意外,小翡呢?”
“翡姐在旁边……”万忆回忆着说道:“不过她好像没事。”
沈容与又问:“什么时候做的这个梦?”
万忆又惊讶了一下。
本以为沈容与只是问一问,没想到他竟然问得这么详细,是有什么说法吗?
“上周一,就是你去学校的那天。”
这个日子有点关键,正好是他和钟翡初遇的那天。
沈容与若有所思。
他听万忆回答的时候,也在听着万忆内心的声音,万忆刚才心中涌现的痛苦情绪他都知道,那个梦就像之前林语舒的梦一样,不一定是预知梦,反而很有可能是事态未被.干预下的走向。
沈容与问了个关键性的问题:“那我呢?”
“晓雾去世,她应该会很难过,我应该有陪在小翡身边吧?”
【英明神武的沈容与竟然连这个都在意,就算在别人的梦里也要力争做到最好吗?】
【看来恋爱中的人都是一样的。】
万忆的心情有些复杂,不过他的回答注定要让沈容与失望了。
“梦里没有你。”
万忆顿了顿,下意识地多解释了一句:“梦里的走向和现实不太一样,我没有来过沈家,高三的时候才和晓雾在一起的。可能是我们之间交集太少,所以我才没什么印象。”
“毕竟只是一个梦,所有的情节都围绕着我本人展开,说不定你在某个地方静静地等着翡姐呢,只是我没注意到。”
沈容与敛眸沉思片刻,问出了另一个让万忆一时间想不好该怎么回答的问题。
“噩梦里面没有我,那美梦呢?”
噩梦里没有沈容与,美梦里……
也没有。
万忆抓了抓头发,有些心虚地说道:“好像也没有。”
好在沈容与并不是很在意这个。
万忆觉得他有点奇怪,甚至在想,这也许就是普通天才和稀世天才的区别。
他跟不上沈容与的思路,就听沈容与又问道:
“美梦又是什么时候做的?”
“只记得是付伯父出事的那天,”万忆回忆着说道:“周四还是周五我记不太清了,那段时间我的脑子比较乱,时间观念不太强。”
但其实沈容与已经猜到了这个答案。
和林语舒做那个梦是同一天。
“既然没有我,小翡的恋人是谁?”
他声音淡然,好像在问一个很平常的问题。
作者有话说:
沈容与:小翡只能是我的,就算在别人的梦里,她也必须是我的。
万忆:好可怕。还不讲道理。
蔡晓雾:嘿嘿……磕到了磕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