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六确实已经知道了。
按照约定,小黄应该每天都从三间固定的铺子之中的一间门口路过,但那三间铺子的人却说已经有两天没看到小黄了。
出现这种情况一般有两种可能,一是他已经死了,自然没办法再露面。
二是他虽然没死,但现在的情况也很危险,以至于没有办法按照原定计划行事。
谢钰的消息递来之后,高老六稍微松了口气。
看样子,小黄还活着。
非但活着,还在想办法隐藏自己的上家。
是个好消息。
那小子实在很有点天分,想再培养出一个这么机灵的来着实不容易。
开封府派来的衙役说:“大人说了,此事危险,六爷想退出也可以。”
这可不是他们以前做过的泼皮混斗,对面站着的是以肃亲王为首的反对派余孽,手眼通天,爪牙遍地。
看这个架势,不死几个人,着实很难收场。
谢钰的确很想培养出高老六这一帮人,对双方都有好处。
但贪生怕死乃人之本性,他无权强迫对方一定这么做。
况且若高老六和他们的手下只是屈服于一时的威胁,终究不能长久。
能说出这番话来……显然小侯爷现在还没有完全相信自己呀!
不过倒也不奇怪。
或者说,若对方一点都不怀疑,才不正常。
高老六摸着落腮胡子笑了笑,“富贵险中求,小人和兄弟们都晓得。”
就连小黄那小子出门前也是磕了头的。
万一真有个好歹,他的老娘和一双弟妹,就是他高老六的亲娘和亲弟妹!
与其现在急忙忙空口表忠心,倒不如干脆利落的表明自己所求。
他高老六就是个泼皮出身,想求富贵,求权势,求庇护,再适合不过。
谢钰对高老六如此答复一点都不意外。
不过也确实高兴就是了。
可惜小黄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但这并非一定是坏事。
有时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照现在城中搜索的力度来看,若小黄真的死了,不可能到现在还没被发现。
他明知已经被盯上,却还是选择继续在外“流窜”,最大的可能是他有新发现,而且是很重要的发现。
只不过目前没拿到足够的证据,他不甘心就此放弃。
而小黄被盯上这件事也说明一个问题:
肃亲王急了。
或者说小黄现在在找的证据尤其重要,不然肃亲王不至于这样沉不住气。
而与此同时,关于田家的处置,朝堂上吵翻了天。
争议最大的点就在田嵩。
田嵩在朝为官的两个儿子知道的事情很有限,而收到那封信后,死活没敢再提肃亲王的事,只说自己什么都不清楚,都是老父亲交给他们的。
而那位老父亲,现在还疯着呢。
他倒是说了些不清不楚的话,貌似牵扯到多位大臣,但正如之前肃亲王所说,疯子说的话,能信么?
审问顿时陷入僵局。
马冰私下有点懊恼,没想到疯了这种事,竟能一跃成为田嵩的保护伞!
这叫什么事儿!
谢钰安慰道:“若非他疯了,也引不出如今的局面,不要多想。”
况且,也不是一点办法没有。
皇帝不知从哪儿找到给肃亲王治病的江湖郎中,一道旨意下去,让他强行给田嵩诊治。
理由也很充分:
“田老操劳半生,如今却冒出这许多误会,为保晚节,还是请他清醒过来自己说清楚吧。”
有了这话,田家人就算想阻拦也不敢开口了。
说什么?
不让治病?
这不是让老爷子背着黑锅等死吗,你们是不是心里有鬼?
那郎中现在就是非常后悔,后悔贪心不足,分明已经得了肃亲王府那么多赏钱还不赶紧跑。
现在好了,牵扯到这么大的事里,还能有命活?
他硬着头皮去给田嵩看了,十分为难。
这疯得也忒厉害!
心病还须心药医,肃亲王能好那是因为他本身就是狠人一个,不该想的就真能不去想。
可这位……
只怕就算真是给人下了药,也不过是个引子,多半还是他自己把自己吓死了。
“小人无用,还请,还请大人另请高明。”
他跪下,脑袋恨不得掖在胸膛里。
负责此事的是霍平。
连着几日阴雨绵绵,天黑得很早。
才不过酉时,外面已经黑透了。
屋里早早燃起灯,将他本就高大的影子投在墙上,几乎占据了整面墙。
偶尔有微风自门窗缝隙中吹来,烛火摇曳,那影子就扭曲起来,活像厉鬼降世。
那郎中不过最初偷瞟了一眼,就吓得浑身发起抖来,再也不敢抬头。
霍平瓮声瓮气道:“上面说了,只管用药,留口气就好。”
能撬开嘴交代了就成,谁管以后田嵩能活几年呢?
随着他的话落下,外面突然炸响一声惊雷,骤然风起,大雨拍打着门窗,越发疾了。
那郎中的冷汗都下来了。
这,这不是让自己杀人吗?
他可是个正经大夫!
救人的那种!
霍平就把桌上的包袱推下去。
那包袱没有系口,一落地就“哗啦”一声散开来,从里面流水般涌出许多雪花缠丝银锭子来。
官府给的银子成色十足,雪亮的颜色,在烛火照耀下折射出耀眼的光,几乎要晃瞎人的眼。
在很多时候,银票远不如现银来得震撼。
有一锭滚到那郎中手边,银光闪闪,刺得他的呼吸瞬间粗重起来。
他这人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银子。
从小到大,不忘初心,非常专一。
不嫌多!
头顶上霍平幽幽道:“只要办得好,事成之后还有一份,到时候会送你安全出城,决不食言。”
那郎中的眼珠子都红了,甚至根本没听后半句。
这,这得多少银子?!
他的心脏乱跳,忍不住抓过那锭银子,先把一角放到嘴里咬了下,然后用力一嗅,陶醉得闭了眼。
就是这个味儿!
干了!
“为防止心怀叵测之人对田老下手”,皇帝直接让原本守在外面的禁军入驻田嵩所在的院子,一来是真防止肃亲王狗急跳墙杀人灭口,二来,也是防田家人。
游方郎中之所以是游方郎中,就是因为他们的很多手段不入流,并且堪称残暴。
自从那郎中住进田嵩的院子之后,田嵩疯的时候确实少了,但惨叫却多了。
跟去看守的禁军听了,都觉得像杀猪,十分不忍。
于是干脆每每治疗时,就塞了耳朵。
一连治了几天,还真是颇有成效,田嵩清醒的时间明显拉长,甚至会主动喊饿,要求沐浴了。
而这个时候,谢钰那边也有了进展。
打着搜捕人贩子的名号满城查人的衙役们抓到两名可疑分子,对方一看见他们就跑,跑不过,竟当场就要自尽。
奈何谢钰带的人曾负责过宫中治安,对这死士这一套熟悉得很,一个照面直接把两条胳膊和下巴卸了,想死都不成。
怕不彻底,秘密押回开封府后他们还请王衡来从里到外检查了遍。
老头儿还真就又从指甲缝里抠出点儿毒药粉末来,不由得有点好奇,“死士真这么多?”
他在宫中任太医时,算是赶上好时候了,就没直面过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刺杀。
谢钰就道:“未必真是死士。”
世人总有种误解,以为这种被抓到就自杀的就是死士,其实不然。
真正意义上的死士靠的是愚忠,攻心为上,培养起来很难。
而如今大部分的所谓“死士”,其实是有家人落在主人手里当人质,他们不得不死。
谢钰联合宋推官等人连夜审,那两人原本还想咬舌自尽,但失败了。
还是误区。
因为人没了舌头照样能活!
想通过咬舌头死,很难,基本都只是被自己疼昏过去,一桶冰水下去,马上就醒。
要么就是被流出来的血呛死。
但现在守着这么多人呢,喝血喝饱了都成,唯独不可能眼睁睁看你呛死。
对这一套,宋推官可太熟悉了。
这厮笑呵呵叫人准备了浓盐水,掰开两名俘虏血淋淋的嘴就往里灌,杀猪般的惨叫立刻回荡在牢房中。
如此折腾了几天之后,终于有一个扛不住了。
他老实交代,说自己确实是肃亲王府的人,这次就是为了盯人。
“我们也不知那小子叫什么,只是蹲了很多天,才发现他形迹可疑……”
因刚咬了舌头还没长好,这人说话还有点儿大舌头的意思,谢钰和宋推官拧着眉头皱巴着脸听了半天才明白什么意思。
元培就在后面小声哔哔,“多滑稽啊,形迹可疑的人说别人形迹可疑。”
那大舌头噎了一句,觉得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那被你们跟踪的人去哪儿了?”
那人吐了口血水,继续大舌头道:“那小子忒能藏,我们跟了几天,跟丢了……”
跟丢了,一时又不敢回去复命,就想着在外面再转转,看能不能把线索续上。
然后……就到这儿来了。
“你们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什么地方?”
谢钰追问道。
那人想了下,“在东城门附近的集市上。”
东城门……
谢钰在心中飞快盘算起来,小黄是故意往那边走的吗?还是说单纯只为了摆脱跟踪的人?
若是前者,东城门一带有什么?
这会是他给自己留的讯息吗?
若是后者,那小黄现在在哪里?
他正沉思间,忽听另一个“死士”桀桀怪笑起来。
宋推官见不得这样猖狂的人,上去踢了一脚,“笑什么!”
那厮又笑了几声,抬起眼来时,里面像淬满了毒药,充满了报复的快意。
“我笑开封府的大人们也不过如此。”
什么意思?!
他又笑了几声,大概觉得大局已定,这才在宋推官的拳打脚踢下喊道:“我笑你们,弄错了对象。”
肃亲王一早就知道谢钰在暗中调查,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哪怕暂时动不了谢钰,他还不敢动别人吗?
那死士没说到底,但谢钰一时间就懂了。
他的脸上瞬间一片惨白。
“马姑娘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