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尚未下旨撤去亲王封号,他就仍是忠顺亲王,超品以下官员见之低头。
然而刑部尚书是个硬脾气,右手端于胸前泰然自若,没有丝毫受到亲王威压影响。
“下官奉皇上口谕,还请王爷勿怪。您勾结西南使者,意图共犯我边境,现如今西南使者已经尽数交代,还请王爷不要让下官为难。”
话里十分恭敬,该有的敬语一个不少,但眼中却透出冷光,满脸写着公事公办。
忠顺亲王立在牢中双手后背,仿佛置身王府。
“荒谬,本王忠心耿耿,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定然是有人污蔑,你不去将背后凶手抓出来,反而在这里审问本王,若耽误大事,你可知罪?”
反客为主毫不相让,双方对峙竟是半晌没有结果。
直到程潜从外进来。
“尚书大人还未审问清楚吗?西南使者已经答应我们的条件带著书信回去,若是王爷还不肯坦白,不如先将使者的供词送去给皇上。”
“程潜?!”
忠顺亲王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你竟然敢背叛我!”
“王爷说笑,我效忠的从来都是陛下,如何说得上背叛?只是王爷以权势压迫,我不得不虚与委蛇罢了。”
淡然说着这些话,程潜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转身与刑部尚书说几句话,又突然想起什么。
“对了岳父大人,今日出门前,茵儿说若王府败落,她想将生母接出奉养,您可同意?”
茵儿,曾经的忠顺王府庶女,如今的程家太太。
忠顺王爷目眦欲裂。
“不孝女,你们两个竟然敢联合起来算计本王!”
“这倒不是,在成亲前我只知道茵儿是不受宠庶女,成亲后才知道她温柔娴雅,她母亲是被你强娶的民女。”
耸耸肩,程潜颇有些庆幸,倚在大牢围栏上。
“原本我还担心若是个不好相处的,要白养在家里,如今倒是琴瑟和鸣,多谢岳父,往后我会好好照顾茵儿。”
说完拱手行礼,转身和刑部尚书走远。
牢中忠顺亲王双手抓住围栏。
“孽障,孽障!”
人证物证俱在,由不得忠顺亲王不承认。刑部尚书自有手段,不必动刑每日刺激他两回,没几日就承认,证词送到御前。
皇帝大怒,即刻处置。
继西安郡王、缮国公等之后,忠顺王府也没能幸免。因尚未酿成大错,只被贬为庶人,连同远在西南的忠顺世子一并被贬,另派人员驻守西南。
程潜随行,全权掌管与西南交易一事。
圣旨下来,林如海正在家里与林黛玉下棋说话,抚须感叹。
“户部尚书被停职,不知何人顶上,只是再下回大约就是程潜。他虽矛盾又奇怪,在大事上却从不犯错。”
林黛玉蹙眉研究棋局,半晌落下一子。
“什么奇怪,只要问心无愧不就好了?”
“哈哈哈,不错,还是玉儿通透。为父做官多年,倒被官场风气带坏,变得复杂起来。”
林如海又笑又叹,紧跟着落下棋子,感觉回家之后的生活不会寂寞。
朝堂高爵位至此几乎全军覆没,不管内里如何涌动,表面看来都安静不少。
六月底福建再送来信,亲事一切顺利,曹帮主和曹夫人专门赶去,十分重视。林蕴已经成为曹府当家太太,程捷陪着住几日,送出信后便启程回飞云山庄去了。
大闺女的幼年没能参与,亲事也因为官职所限不能亲去,林如海连夜写奏折上书请辞。
第二天奏折被打回,上面御笔批阅两个大字。
“不准”。
把林如海气的半宿没睡好,接连写了许多请辞奏折,决定每个月都往上送一封。
朝堂官位一品者少之又少且多为虚职,如林如海这般已经是位极人臣,只要不耽误正经事,闹闹小脾□□帝就当没看见。
到七月底程潜回来,与西南交易顺遂给国库增添大笔银子,被加封四品。林如海顺手送上封请辞折子,并再次被皇帝忽视。
如此折腾到九月,陈大人晋升为右都御史,与林如海并列二品的时候,他还是没放弃请辞。
陈大人看不过去来劝。
“林大人,皇上圣恩浩荡对您信任有加,为何非要请辞?如今我虽升为二品,督察院仍旧以您为主,上月派出去的钦差还是您指名,陛下立刻就准奏,可见恩宠优渥。”
林如海放下茶碗就蹙眉。
“陈大人你有所不知,我早年身体不大好,如今撑到这般年纪已经不容易。大夫说让我好生静养,年近花甲更不能劳累,为着钦差之事忙碌又染了风寒,还有劳陈大人替我告假。”
古人六十岁算高寿,但他刚过五十没几年就自称花甲老人,是不是有点太着急?
陈大人满脸写着无奈。
“三个月你已经第四次告病,大夫是做什么的?”
话音刚落,林安从外面进来,行礼道。
“老爷,大姑娘命人从福建送东西回来。”
上一秒钟还蹙眉长叹的林如海,神采奕奕站起来。
“这孩子,怎么又送东西?总惦记着娘家,也不怕被人说闲话。”
嘴上说着责备的话,脸上却笑得都是褶子。看着送来各种滋补海味,一挥手命人送回去各种奇珍,价值数倍不止。
陈大人目睹全程嘴都气歪。
“林大人,感染风寒少吃海味。”
“我记错了,不是风寒,是脖子累的疼。”
改口如此迅速,丝毫没有朝堂二品大员的体面。
陈大人想不明白从前端方正直的林大人怎么会变成如此无赖,气冲冲离去。刚进家门,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童摇摇晃晃扑来,嘴里含糊不清叫着什么。
“祖……祖祖~”
“哎!”
怒冲冲的脸立刻堆满笑容,弯腰将孩童抱起来。
“今天乖不乖,有没有惹娘亲生气?你娘亲身子弱又早产,可不能惹娘亲生气。”
也不管孩童能不能听懂,笑吟吟教育着回屋去。
没几日,南宫旭出现在京城,蹲守林府外,将出门采购的下人惊得魂飞魄散。
幸而这样的事半年来偶尔就会出现,下人惊魂片刻反应过来,忙将人请进去,好生招待。
林黛玉听到传话出来接待,顺便将这些日子看不懂的医书部分询问请教,只要在临走时送给他几盆药草。
“不要这个,要这个。”
谁料南宫旭拒绝林黛玉所赠,在怀里摸来摸去,掏出包种子。
“配药。”
简单两个字,林黛玉立时明白。
“可是有人上门求药?眼下天气逐渐寒冷,要种出药草不容易,怕要多等些时日。”
“无妨,死了不救。”
这回答仍旧是一贯风格,听得林黛玉扶额。即便认识日久,也无法轻易接受他对人性的冷漠和不屑。
“若我能种出来,就写信给大嫂。”
“好。”
南宫旭点头答应,又盯林黛玉许久,最后带着满脸疑惑离去。
等雪雁端茶过来,早没人影。
“南宫公子走了?每回都是这样神神秘秘,这人着实奇怪,看着姑娘都像看着药草似的。”
“别浑说,我还能入药不成?”
轻斥两声,林黛玉带着种子进屋去。不知这回的种子又牵挂谁的性命,种出来就能救一个人。
林氏父女虽心系故乡却仍各有忙碌,并不敷衍,亦不空虚,直到年下也没得到皇帝准许辞官归里。
于是,即便过年时程潜夫妇、卫若兰夫妇、林枫林岳等人都来拜年,也没让林如海高兴起来,辞官的奏折都被他写出花来。
林黛玉悄悄告诉探春。
“姐姐生日的时候,父亲送了近千两的生辰礼物过去。年前姐姐送来年礼,父亲又派人双倍送回。若在京城久了,家底都要搬空。”
探春和茵儿满眼羡慕,若能选择,谁不想要这样的父亲?
正月未过完,探春又到府里来。
“琏二嫂子没了。她身子一直不好,这几年好歹将家里操持起来,自己却没撑住。你尚未出阁不便过去,我顺路给你送个信儿。”
曾经神妃仙子王熙凤,到底没落个草席裹身。虽不是公侯府少奶奶,却有儿有女小有家产,一副棺椁不算风光亦不算凄凉。
林黛玉为她念了几卷佛经,将这事写在给林蕴的信中,姐妹感慨。
又到二月,林黛玉已是待嫁年纪,上门者络绎不绝。父女二人不胜其扰,林如海干脆将每月一封的请辞奏折变成半月一封。
皇帝气的冒青筋,将他叫进宫暗搓搓骂一顿。看他确实年纪不小又锲而不舍,终于松口。
“林爱卿衷心可鉴,朕亦有所感。然朝中可堪大用者甚少,恰逢科举之年,林爱卿可有良策?”
翻译成人话,就是干完这次科举,才放你回去。
林如海拱手大喜。
“陛下圣明。”
督察院的事情早交给陈大人接手,林如海带人将乡试、会试考题商定,早早交给皇帝。之后便一面收拾东西,一面等着时间流逝。
八月乡试顺利举行,终于拿到“准奏”。
第二年会试如常举行,林如海与相关人员裁定最终名次,在各地学子忙着入京赶考的时候,他带林黛玉回扬州。
“想当年为父也曾赶考,物是人非。”
坐在马车上,看着周边时不时路过的赶考学子,林如海感慨万千,半晌放下帘子。
林黛玉掩着嘴笑。
“怪道父亲不愿坐船,原是要回忆从前。我倒瞧着,父亲比他们更俊朗。”
“哈哈,也不全然。正是好春景,若在船上不能观赏岂不浪费?咱们先走上数日,等累了再换船,岂不美哉?”
父女二人说说笑笑,外表寻常的马车驶出京城。
作者有话说:
故事从京城开始,至离开京城结束,正文到这里就结束了,感谢大家支持~
接下来是几个小番外,有多年以后的生活,也有前世机缘,乱七八糟想到哪写到哪,比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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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177、番外一
诸天神佛,各司其职。某日保生大帝驾云而来,途经天河畔,正瞧见下方灵蟹褪壳。
“我有味药正缺蟹壳作为药引,机缘巧合。”
轻笑一声,降落下来随手捡起两方空壳,抖落泥沙收入袖中。正欲去捡第三方,却不料那小螃蟹刚褪完壳趴在旁边,抬手就是一钳。
“个头不大脾气不小,我拿蟹壳入药,不是要抓你。”
保生大帝提起手指。
“松手。”
小螃蟹挂在手指上摇摇晃晃,不仅没有松开,空闲的那只钳子还耀武扬威的夹空几下。
“若再不松开,我就用你去喂天河尽头的老龟。刚褪壳的小螃蟹鲜嫩,它定然喜欢。”
天河处生物多有灵智,小螃蟹气的吐泡,不情不愿松手将自己砸在地上。抖抖钳子,迅速挖洞钻进去。
见它这般机灵,保生大帝心念微动,看着手指被夹出痕迹,掐指一算。
“原来如此,若能度过此劫,你我还有段缘分。”
袖中已经收集足够蟹壳,保生大帝含笑远去。
小螃蟹在地下不知他离开,躲了许久才探出头,却发现天河退潮,金乌的光芒将河边泥土晒干,变得坚硬干涩。
周围其他螃蟹早已回到天河中,只有它因为被保生大帝惊吓躲在地下,错过时辰。
金乌热量照在身上,它已经能感觉到体内水分流失。用最快的速度往天河方向爬去,却仍旧躲不开金乌照耀。
体温越来越高,速度越来越慢,就在它以为自己会被晒死的时候,前方出现阴影。立刻不顾一切爬过去,缩在阴影角落里,才发现这里是块大石头。
不管是什么,好歹暂时安全。
看着光芒追来,小螃蟹恨不能钻到石头底下。
但这块石头巨大,也很坚硬,金乌对它没有任何影响,只有可供躲藏的阴影越来越小。
“咔咔咔。”
蟹钳不安地敲在石头上,却阻挡不住金乌。
体内最后一丝水分都仿佛蒸发干净,小螃蟹半边身子暴露在金乌光芒中,迷迷糊糊动弹不得。
过了不知多久,小螃蟹发现自己还能动,天色也变得暗下来,金乌早已远去。
抖落身上泥土从石头旁爬出来,才瞧见周边不少仙草都在盯着它。
“咔咔!”
两只大钳子耀武扬威的威胁,当先一株结着红色果子的仙草颤抖两下,落下两颗果子砸在它头上。
果子里充足的水分让小螃蟹不管不顾抱起来就啃,啃完恢复精力,舞动着钳子。
“咔咔咔咔!”
仙草抖着叶子伸过来,还没触摸到被钳子一把抓住。
“咔咔!”
好心仙草被剪断一截叶子,吓得护着自己的果子瑟瑟发抖。其他仙草也缩起来,畏惧这两个锋利的大家伙。
“咔咔!”
小螃蟹旗开得胜,左右瞧瞧没有金乌,顺着河水发出声音的方向跑去,不大会钻进天河失去踪影。
斗转星移,保生大帝再到天河边已是百年后,天河再次大退潮。
挑挑拣拣些需要的东西,路过片略显枯萎的仙草,停下脚步。
“未开灵智的仙草竟然已有神识,身结红果,便称你绛珠吧。”
摸摸叶子,采下几颗红果,再次离去。
数年后,天河回涨灵草丰茂,绛珠风中摇曳独树一帜。恰逢神锳侍者走过,被它身姿吸引。
“天河畔竟有这样好看的仙草,河水甚远,我来帮你浇灌吧。”
越看越喜欢,自此神锳侍者每日从别处取来甘露水浇灌。
甘露水蕴含天地精华,绛珠渐开灵智,不及幻化人型,便见赖头和尚、跛足道士径直而来……
“雪雁!”
林黛玉从梦中醒来,惊魂未定。
旁边雪雁衣裳都顾不得穿好,随便披上跑过来。
“姑娘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
“我,我好像看见那两个和尚道士,他们向我走来,要将我带走。”
神色恍惚,林黛玉分明已经许久没有听见过他们消息,更没有见过,可在梦中看见他们的瞬间,心中竟然升起一股不寒而栗的危机感,即便醒来身上还带着寒意。
雪雁摸摸她额头,确认没事扶她躺下。
“哪里有什么和尚道士,咱们回到扬州几年从没听过他们消息,定是姑娘没睡好胡思乱想。”
边说话边替她掖好被角,顺便掩嘴打个哈欠。
“姑娘可要喝口水?您许久没做过梦,可能是前几日分药材忙累了,明儿叫大夫来看看吧。”
“也许如此,不必倒水,你回去睡吧。”
打发雪雁回去,林黛玉紧紧被子,想着梦中的和尚、道人,突然发觉,她竟想不起遇见和尚、道人之前是什么场景。明明是个很长的梦,她却只能记得清醒前的一瞬。
真是奇怪。
夜色仍深,林黛玉打个哈欠,不多时再次随着。
第二日早晨,雪雁服侍她梳妆,顺口说道。
“都说多梦不好,早饭后请大夫来看看,定是姑娘太过劳累,开几幅安神汤药。”
“谁做梦了?”
林黛玉涂着胭脂,随口询问。
雪雁手里还拿着簪子,动作一顿,偏头看林黛玉并不像在说笑。
“姑娘,你昨天晚上做梦,不记得了?还说梦见赖头和尚、跛足道人了。”
“我何时梦见,你这丫头怎么胡说?”
放下胭脂,林黛玉看着镜中妆容欠缺些什么,捡起铜黛淡扫蛾眉,神态自若竟是果真不记得昨晚之事。
雪雁更加疑惑,嘴上却道。
“我昨晚起来喝水,听见姑娘翻身,还以为是在做梦。吃过早饭请大夫过来给姑娘把脉,也给我看看,昨儿好像有些受风寒。”
“既然如此就叫大夫来看看,生病马虎不得。”
整理好妆容,林黛玉起身打理衣裳,正要出门又想起什么。
“对了,飞云山庄来信说南宫家这几日来人,我倒瞧着像是有雨,嘱咐下人不要将药草淋了。”
“哎,姑娘放心吧。”
清脆答应一声,雪雁松口气。
忘记做梦是常事,没有忘记别的就好。
主仆二人去给林如海请安,又同用过早饭,刚回到后院,天色便阴下来。
雪雁探着头往窗户外面瞧。
“早前姑娘说要下雨,竟然这么快就来了。果然是春季多雨,若海边涨潮,大姑娘又会命人送来许多海味。对了,姑娘生日时候大姑娘命人送珍珠回来,前儿我才将不圆的挑出来,咱们磨成粉吧。”
每逢雨季总要寻些消遣,林黛玉点头应允,雪雁立时带着丫头们将珍珠、工具都找出来摆上。外面淅沥沥下起小雨,屋里众人制着珍珠粉。
雨未停,外面突然响起敲门声。
雪雁擦干净手,从旁边摸出油纸伞。
“这时候有什么事,莫非老爷留在私塾不回来?”
嘀嘀咕咕打着伞去开院门,却瞧见个落汤鸡似的男子站在那里。
“哎呀,南宫公子什么时候来的?外面的小厮怎么不传话说声。春纤,快准备毛巾热水!”
南宫旭怀中抱着瓷罐,丝毫不介意身上雨水,被丫头们带进西厢房空屋子,擦干头发换了干净衣裳,才到正屋见林黛玉。
“好东西。”
捏捏珍珠粉,放到笔尖嗅嗅,又抓起来尝两口。
林黛玉忙叫人给他拿新罐子装些珍珠粉进去。
“这是姐姐送回来的珍珠,大嫂子那里也有,你怎像没见过似的?”
“没有。”
南宫旭张口否认,将装满珍珠粉的罐子小心翼翼塞进怀里,把自己带来的瓷罐塞给林黛玉。
“我师父给你的。”
“何时有了师父?上回大嫂子还说,南宫伯父叫你回去教授族中后辈,你不愿去。”
他偶尔出现神出鬼没,林黛玉大多是从南宫瑜口中听说,断断续续勉强串联起来。
“不去,太笨了,我才不教。”
嫌弃撇嘴,他来这里的任务已经完成,转身看看屋里没有感兴趣的东西,抬脚往药圃方向去。
雪雁雨伞刚放下,又拿起来。
“南宫公子,下着雨呢快回来!”
追着出去想要送伞,但哪里追的上?只能叫两个小厮带着伞跟去。
林黛玉打量着瓷罐,抬头笑道。
“他最喜欢水,下雨算什么?上回在河里抓老龟,大嫂子都见怪不怪,用你担心?”
“在飞云山庄自然无妨,总不能在咱们这里着凉?”
雪雁无奈,叫人盯着南宫旭,又命人煮好姜汤备用。无论能否用上,好歹林府心意是有的。
只是这么些年都没想明白,这样医术高明的青年才俊,怎么为人处事上好像一根筋的呆子?幸亏出自南宫世家,如在其他家族,怕要被当成傻子。
“姑娘别顾着笑,快看看罐子里是什么,若是什么泥呀蝉的,可别放在屋里。”
“我来瞧瞧。莫非是坛药酒不成?”
林黛玉轻轻晃动罐子,听着里面传出声响,面露疑惑。打开封口,却没有酒气传来,清清爽爽,仿佛只是普通白水。
看不出名堂,试着用手指蘸取些放在舌尖细品。
“好似是露水,这就奇怪,千里迢迢送露水来作什么?”
仍旧想不明白,看着外面雨声渐大没有丝毫停下意思,索性命人搬出炉火。
“春寒料峭,不如烧水煮茶。雪雁,你带人拿两个罐子收些雨水,与去岁雪水封存在一处,等夏日饮用。”
“哎,我这就去。”
傍晚时分,连绵大半日的雨终于停下,林如海从私塾回来,还没进后院便闻到清新茶香。
“才出去一日,你从哪里弄了好茶来?”
“不是好茶,是好水呢。”
林黛玉笑着从炉火上取水,亲手沏茶递来。
“今儿南宫大哥过来,带了罐子露水,比梅花上的露水还好,您快尝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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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178、番外二
“大人,马车备好了。”
小厮从院外进来,站在门前躬身喊话。
片刻曹同轩走出来,一身日常装扮。
“夫人还没收拾好,再等等。礼物都装上了?”
“是,都已经准备好。”
曹同轩点头,命小厮仍旧出去等候,自己转身回去。绕过屏风到里间,几个丫头正在忙碌,被她们围在中间的女子正盘起妇人发式。
“今儿早起你不叫我,若是误了时辰怎么好?”
“急什么,能赶上满月宴就成。”
挥退丫头,曹同轩上前来亲自挑选簪子,视线在镜中流连。
“我夫人这样好看,戴什么簪子都好,就这支吧。”
说完将簪子簪上,自顾欣赏起来。
林蕴伸手细微调整簪子角度,回头笑他。
“自打去年生辰送了这支簪子,每回出门都要我带着,你没看腻,别人都看腻了。”
“我送给自己夫人,关他们何事?今年再送新的,换着戴。”
理所当然说完,曹同轩趁机偷香一口。
“真好看。”
“快起开,要耽误时辰了。”
两人在屋里磨蹭小半个时辰,终于收拾完毕。没时间用早饭,略微用几块点心,便启程往福建总督府去。
“我才到福建第二年,迎春姐姐都生第二个孩子,她们怎得都这样着急?”
今日正是要去参加迎春孩子满月宴。短短两三年的时间,当年的姐妹们几乎都为人母。盘算一番,林蕴颇有些感慨。
曹同轩凑过来揽着她肩膀。
“怎么,你也着急了?”
“去去!”
抬头等他一眼,却被揽地更紧。
“大嫂嫂说女子太早生子,对身体不好,咱们都年轻,两家长辈也没催促,等几年再说。”
虽说才是成亲第二年,但曹同轩在这方面早提前说明。
他并未家中唯一子嗣,本人对孩子并无执念,在听南宫瑜说女子过早生育会缩短寿命后,直言等林蕴二十岁之后再考虑孩子问题。
在这个年代的男子,有几个能说出这话?
林蕴往他怀里缩缩。
“算你识相。”
赶到福建总督府,已是高朋满座。曹同轩去前院同男人们一处,林蕴则去后院看迎春。
“曹夫人来了,快里面请。”
司棋标准化笑容的脸上露出几分真心笑意,嘱咐丫头婆子们小心待客,亲自带着林蕴去后院。
“您可来了,太太从刚才就一直念叨,说等您来了就直接请进去。”
“她身子如何?头胎才过去两年就又生,可要好好保养。”
林蕴随口询问,却叫司棋脸上笑意更深。
“来往宾客都关心老爷和哥儿,也就您头一句话是关心我们太太。放心吧,老爷专门请了大夫来,说姑娘身子骨好恢复的快,只是这胎之后也要小心保养几年。”
瞧着周围没人,悄悄凑过来调侃。
“老爷还说往后不生,被太太瞪了好几眼。”
“能说出这话来,才叫好呢。”
两人说着话绕到里头,迎春已经梳妆完毕,正抱着孩子哄,见二人进来忙将孩子递给奶嬷嬷。
“你可算来了。我原准备到外面迎客,老爷不许我去,外面指不定怎么笑话呢。”
“嘴上笑话,心里都不知道羡慕成什么样子,管她们作甚?横竖你是总督夫人,谁敢把闲话说到你跟前?”
山高皇帝远,除非朝廷另派藩王镇守,否则这里最大的官就是冯紫英。林蕴嗤一声,只管逗孩子。
迎春虽是木头性子,到底养在贾母身边,又在福建做几年“第一夫人”,身上多少养出些气势。听她这样说,笑笑不再理论,转头问司棋。
“客人都到了?老爷怎么说?”
“回太太,尤嬷嬷在外面招待呢,等时辰到了开席您再出去就成。老爷在前面宴客,嘱咐您不可劳累。”
尤三姐跟着迎春到福建,歇了嫁人心思,索性早早自梳做起嬷嬷,如今是总督府内院总管事。
“知道了,你出去瞧着,我和大妹妹说话。”
打发司棋出去盯着,迎春整个人由内而外透着宁静平和的幸福。
“早年我一个人在福建尚觉寂寞,如今有儿有女,你也过来,往后不愁没有说话的人,前儿还收到三妹妹和黛玉妹妹送来的满月礼。”
她自小不是个幸运的人,也不是个贪心的人,能将日子过成这样,已是心满意足。
林蕴看着她,心下感慨。这原不是最完美的结局,但对于她来说,已经是做梦都不敢奢求。这样就好。
“收到也是给孩子,你高兴什么?可想好名字?”
大好的日子,想着说些愉悦话题,谁料刚说完,迎春面色变得奇怪,嘴唇张合半晌,才道。
“老爷说,让哥儿叫冯战胜,还给姐儿起了大名,叫冯海海,说姑娘家叠字好听。”
这叫什么名字?林蕴张大嘴,哑口无言。
迎春面露痛苦之色。
“我说名字不好,叫他另取,他就说姐儿叫冯星星,如天上星河灿烂……”
“噗嗤。”
林蕴没忍住,转身笑得肩膀抖动,好半晌收住。
“这名字,可叫你公公知道?”
“知道,公公写信把他骂一顿,叫我取名字,还说他敢乱叫,就把他腿打断。”
想起信上的不雅之语,迎春嘴角又是一阵抽动。
公公和夫君哪里都好,就是莽了些。可公公虽莽,仍旧是饱读诗书的,怎么到了自家夫君,竟连个名字都想不出来?
林蕴越发乐不可支,笑得花枝乱颤,直到司棋进来请两人去入席,才堪堪收住。
满月宴宾客如云,见着迎春纷纷吹捧。
“这就是哥儿,果然和冯大人同个模子刻出来。”
“瞧这手脚有力,将来定有一番作为。”
迎春淡笑着谢过,命尤三姐引众人落座。
“小儿满月,有劳众位赶来庆贺,略备薄酒不成敬意,先行谢过。”
举起酒杯浅酌,便算致敬。
宾客纷纷举杯饮尽,宴席热闹喧嚣。
不一时大姐儿跟着奶嬷嬷过来,拉着迎春衣角,软糯的声音透着急切。
“娘,弟,弟弟。”
两岁的孩子吐字含糊不清,小眼睛却在娘亲身上找来找去。迎春立时将她抱起来,凑过去看弟弟。
“这就是弟弟,小小的,你看。还是大姐儿漂亮。”
揉揉女儿小脸,迎春笑得幸福。
底下两位夫人交换视线。
“头胎生个女儿,还当她会失宠,居然这么快就生儿子。”
“可不是,我怎么瞧着她好似更疼女儿?”
“管她疼什么,冯大人定是疼儿子,男人哪有嫌弃儿子多的?听说赵大人今儿带来两个歌女,要送给冯大人。”
“真的?有好戏看了。”
她们嘀嘀咕咕自以为没人听见,却不知坐在身后的林蕴恰好听的清楚。
满月宴后宾客离去,冯紫英从前院回来,迫不及待看儿子。
“我怎么瞧着这小子又长大一圈?夫人快放下,抱着重,大夫说你要好生休养。”
从迎春手中接过儿子逗弄会儿,突然想起什么。
“对了,有人送了几个女人来,你看着安排。听说唱歌好,叫她们给你解闷儿。”
笑嘻嘻说着,全然没将那些女人当回事,蹲下身子将儿子递到女儿面前。
“姐儿来看弟弟,你长得像娘亲,弟弟长得像爹,将来你肯定比弟弟好看。”
“爷们儿哪里能说好看?快别胡说,哥儿像你才好,英气俊朗。”
夫妻二人拥着儿女,互相称赞起来。
林蕴听的牙疼,挪到曹同轩身旁。
“咱们回去吧,你可还有事?”
“原有些军策想要商量,但看他没空,改日吧。”
嘀咕两句,两人挪出去。刚走到门口被冯紫英发现。
“回去做什么?刚才人多嘈杂不耐烦,稍后咱们喝酒。不是做兄弟的催你,看我儿女双全,你们何时生一个?抓紧些,将来咱们也好做亲家。”
说完就上手来抓曹同轩,刚碰着,却发现林蕴幽幽盯着他。
“管好你自己便是。”
“这话说的,不过好心提醒两句。若是成亲三年都没有动静,外面的人该说闲话。你掐我干什么?”
冯紫英抬起胳膊,露出被迎春掐着的腰肉。
迎春咳嗽两声掩饰,将儿子、女儿交给奶嬷嬷带出去。
“看在你是我兄弟才劝你,别人我才不管。若不早点,你……哎呦,怎么又掐我?”
比上回手劲更大,冯紫英龇牙咧嘴躲开,却见迎春不想理他。
曹同轩掩嘴。
“咳咳,不着急。”
“怎么能不着急?男子汉大丈夫,成家立业疼疼疼疼!”
迎春若无其事收回手,脸上写满冷漠。
三回都拦不住,罢了,听天由命吧。
冯紫英莫名其妙,不过男人间正常说话,怎么反应这么大,吃错药了?揉着被拧的部位抽冷气,转回头见林蕴笑靥如花。
“听闻你今儿刚收了几个妾室?”
“不过解闷儿的玩意儿,是不是妾室夫人说了算。你问这个干什么?”
林蕴笑得更灿烂。
“听闻当年,你让同轩将我纳为妾室,当解闷儿的玩意儿?”
“啊?”
旧事遥远,冯紫英回想许久,隐约记得似乎有这回事。
“那时只知他有喜欢的姑娘,哪里知道是你?我以为是哪个江湖女子或是平民女子。”
管他什么解释,林蕴走到迎春身边,发出邀请。
“月子里不能出门,闷坏了吧?我才叫人修花园,用了不少京城带来的东西,可要过去住几日?”
“这……”
迎春有些犹豫。
林蕴十分善解人意。
“哥儿姐儿都带过去,正巧有不少玩具,父亲还说等他辞官开间私塾,把哥儿姐儿们都送去读书,他亲自教导。”
这般条件,如何不去?迎春立刻答应,命司棋收拾东西。
冯紫英呆住。
“夫人,我刚睡了一个月书房,夫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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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你先现在已经出月子,但仍然要注意不能碰凉水,尤其是夏天不能贪凉。太凉的水果也不能吃,这几个月保养是最重要的。”
作为生了两个孩子的过来人,迎春坐在林蕴床前,已经念叨了一刻钟还多。
林蕴从最开始连连点头,变成撑着头打瞌睡。
迎春自顾自说会子,见她不听,只好转头对着紫菱、青梅嘱咐。
“大夫可开了养身的汤药?女子生育之后若不能好生保养会留下许多侯症,万万不可忽视。”
“您放心吧,南宫家派来的大夫最好,早将所有药材准备齐全,大夫也留在这里照看半年再回去。”
紫菱笑着回话,端过来盏茶。
“大夫说我家夫人身子好,养一养就能恢复。您请喝茶。”
迎春这才放心,接过茶却看向旁边婴儿床上熟睡的孩子。
“我家斌哥儿才满周岁,你家又添一个,再过几年怕是不得安生。还没取好名字?”
“没呢,只定了小名儿叫思思。”
两人悄声说话,林蕴打个哈欠睁开眼。
“父亲说要取名字,结果翻了两个月书也没定好,全家都等着他。昨日满月宴累得我腰疼,青梅。”
慵懒哼两句,林蕴翻个身趴在床上。青梅忙从旁边拿过小锤来,不轻不重敲着。
迎春笑道。
“我那时候恨不能整日躺在床上,偏总有客人拜访。你如今得闲便该多歇歇,三妹妹和黛玉妹妹送来的礼物我瞧着不少都是给你养身用。”
屋里安静,外间突然进来丫头传话。
“夫人,薛舍人前来拜访。”
“快请。”
林蕴睁开眼,忙坐起来。
迎春也面露惊喜。
“薛妹妹回来了?听闻她往京城受封赏去,错略算算竟是半年未见。”
不多时,薛宝钗在丫头带领下进来。如今的她早不似当年,粉面含笑,不怒自威,一身装饰未见繁华,却自有上位者风范。
林蕴上下打量,从榻上起身。
“听闻薛舍人拜访,有失远迎。不知什么风将您吹来,真是蓬荜生辉。”
这番说辞,让薛宝钗微怔,眼中多出几分真实情绪。
“成日里在外面听着他们说些‘您’啊‘在下’的,怎么到你这里,还是这些?听闻你生女,我可是千里迢迢赶回来,虽然晚了一日没赶上满月酒,也罪不至此吧?”
三人对视片刻,忽的轻快笑起来。
迎春拉她入座。
“如今你可是皇上亲口赞赏的‘紫薇舍人’之后,也是第一女皇商,大家都戏称一句‘薛舍人’,那些人敬着你怕着你有什么稀罕?只是这样匆匆回来,外面的事情都处理清了?”
从当初狼狈离京,到奉皇命进京受赏,薛宝钗已经不是那个等待别人挑选的薛家少女,而是手握整个南方最大女子工坊的“薛舍人”。
再见当年姐妹,纵使感慨万千,却也没了当初心情。
“我此番回来,一是为给林大妹妹贺喜,二则是为了将皇上赏赐的牌匾放在福建,毕竟这里是我起家的地方。三来,我准备将生意拓展,要回来处理些事。”
迎春不是要强的性子,姐妹寒暄几句尚可,见她侃侃而谈颇有运筹帷幄之姿,点点头不再追问,只静静听着。却不料薛宝钗话锋一转。
“进京之前,我原在西南,在那里见到琏二哥。他的身子不大好,我给他请大夫,也留了些银钱。”
琏二哥……这个称呼很久没有听过,竟让迎春升起恍如隔世之感。愣神半晌才缓过来。
“他们……还好吗?”
“西南战事后,我将女子工坊带过去,如今西南早已恢复,他们虽是罪人,但如今不过参与边防建设。女子工坊收容将士遗孀子嗣,与官府有往来,我请人对他们关照一二,放心吧。”
说不上放心,也说不上不放心。对于曾经的那个家,迎春并没有多深感情,甚至多年过去若非薛宝钗提起,她快要忘了那个自己出生的地方,忘了那些人。
“薛妹妹,我没事,他们当年做下的那些事,如今不过恕罪。反倒是你,收容许多女子孤儿,才是功德无量。难怪就连皇上也要传召你去京城封赏。”
见她岔开话题,薛宝钗并不强求,顺着说下去。
“说是封赏,哪里就都是好事?从前我虽名声在外,如今却是圣上亲封的女皇商,天下哪有女子做皇商的?往后还不知有多少人盯着。”
“女子做皇商有什么大不了,女主武皇的时候也没见天下大乱。他们若不肯服气,只管问一问谁能比得上你的功德,没本事别拿男女说话。”
林蕴捏着点心边吃边嘲讽,腮帮子一鼓一鼓。
这般模样引二人发笑,薛宝钗抬手落在桌上。
“正是这个道理,皇上赐我牌匾也有此番用意,往后谁若是在背后对我中伤诋毁,就是蔑视皇威。往后我要将生意做得更大,还要这块御赐牌匾撑着。”
紫菱从外面进来,趁着几人说话空隙,站在薛宝钗旁边。
“刚才外面有个男子问薛姑娘何时回去,说工坊里有事等您回去定夺。”
“你去传话告诉他,就说我今日在这里用晚饭,晚些回去。若有大事等我回去处理,不是大事的交给英莲。”
果然是身居高位,薛宝钗随口吩咐,气势骤然转变。再转回身来,仍旧是姐妹叙话的轻松闲逸。
这样变脸速度,看得林蕴咂舌。
“咱们众姐妹里只有你才能做到如此,相信你果然是对的。若有大事你还是回去,咱们叙旧的时间多着。”
“不必,有英莲在,哪里就事事都要我去处理?难得偷闲半日,咱们也乐一回。”
身居高位众人恭敬,想要如从前般安逸玩乐却再也不能,有得必有失,薛宝钗越发珍惜难得自在。
迎春却注意到另外一件事。
“刚刚紫菱说男子,不是小厮?你年纪不小,如今还没有喜欢的人家?”
“身居此位,哪里还能由我自身?大约这辈子都不会有人家。”
自嘲一笑,薛宝钗摇着扇子,脸上突然出现羞赫。
“这话也就在你们面前能说,那男子确不是小厮,原是当年福建战事幸存兵卒,因为受伤做了伙头兵。后来因为女子工坊相识,他就跟在我身边。”
如此反应,如此描述,两人分明已经在一起。
迎春大惊失色,林蕴却满脸好奇。
“居然这么多年都没听你说起,何时在一处的?可确定他是真心喜欢你?权势、地位、钱财你自己都有,不贪图他,可要看清楚。”
谁都没想到林蕴接受的这样快,迎春目瞪口呆,不知该作何反应。薛宝钗也愣了半晌才道。
“我是什么人,能叫他蒙骗?若非这些年守在身边,我如何能够接纳?只是注定不能给他名分,那些闲言碎语也是他来承受。”
女子攀附,世人多做风流韵事,酒后谈资。男子攀附,却触及到尊卑伦常那根弦。他们二人能在一处,其中曲折非常人所能想象。
林蕴面露担忧,握住薛宝钗持扇子的手。
“同为女子,我只能说,你愿意最重要。只要想好了,做足了准备,有什么不可?”
薛宝钗震惊地瞪大眼睛,恍然不敢相信。短短刹那,不受控制落下两滴泪。
“我以为,你会像她们那样劝我放弃。”
一句话,说尽酸楚。
迎春看着她,从震惊到释然,到愧疚,上前来将手搭在她肩膀上。
“薛妹妹,到今日我才真正明白,与你们的差距在何处。想改是不能,只盼着下辈子和你们一样。”
这般胆大妄为,可谓倒行逆施罔顾伦常,薛宝钗用了最大勇气说出来,却收获她最意想不到的结果。内心狂喜,将生意场上的勾心斗角全都抛诸脑后。
“兹事体大,我自然想好。即便不与他在一处我也不会生孩子,尤其是儿子,那些年用各种手段妄图迎娶我的人层出不穷,真当我是傻子?”
如今位居高位,回想当年阴谋心酸,只剩嘲讽。
“这次回福建还有件大事,英莲有孕。我早决定,英莲生下头胎无论男女,都随我姓薛继承工坊,那些动歪心思的谁都别想得手!”
能凭借女子之身开起工坊,又将工坊从福建延伸至半个南方,再到受皇帝封赏,成为第一女皇商,薛宝钗的头脑与智慧,绝非一般人可比。
再有早年经历薛家、贾家儿孙不成器,见识过全靠女子撑起门楣,她更看清男子女子并无本质区别,不过靠“本事”二字,那些妄图将她娶进家门来吞并女子工坊的人,早已成为她脚下基石。
任是无情也动人,非杀伐果决者难成大事。
姐妹重逢,三人说了许多话。晚饭后,林蕴与迎春送薛宝钗出去,站在门廊后,将外面场景看的清清楚楚。
“慢点。”
身形健硕的男子含笑走来,扶着薛宝钗迈过门槛,又撑着她踏上马车。自始至终二人身体并未贴近,举手投足却自有种亲密。
林蕴看得分明,那男子伸手去扶时,露出的左手缺了半只手掌,伤口整齐似乎是被刀剑利器斩断。然而他并没有刻意隐藏这残缺,也分毫不影响他靠近薛宝钗为她提供支撑。
“在战场厮杀中活下来的男人,与豪门娇养出来的小少爷,到底不同。”
瞧着马车远去,林蕴感慨一声,转身回去。
那个“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女子,终究自己成为东风。想要的一切,她都可以自己去拿到。
作者有话说:
特别说明:
任是无情也动人。——红楼梦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红楼梦感谢在2022-03-20 21:10:19~2022-03-21 21:21: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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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都装好了?炭火也带些。”
紫菱站在曹府门前,指挥着小厮、婆子将一箱又一箱的东西搬到马车上,尤嫌不够。
“如今气候虽尚暖,但等到京城已是冬日,住在驿馆不比府上,宁可多带些也别少了。”
“是。”
谁不知紫菱是夫人跟前最得力的大丫头?里里外外但凡她说话,都是夫人的意思。小厮们将两辆马车装满,却仍旧没有停止,又牵来第三辆。
外面忙忙碌碌,里面也没闲着,李嬷嬷指挥丫头们收拾贴身用品。
“厚衣裳多带些,其他东西不够容易买,贴身衣裳却要带足,咱们离开京城这些年,回去怕不能适应。那些首饰不用带,年前还要赶回来,那些没用的东西给谁看?”
前方小丫头刚拿起来头面,听见喊话又放下。
不多时青梅端着两个手炉进来,忙上前扶她。
“这两年您身子不好,夫人才说这回不带您,怎么又来忙活?我看着她们就好,您回去休息吧。不过是要回京述职,住上十天半月罢了。”
“在驿站住上十天半月,难道路上时间不算?九月份出发年前赶回,又冷又着急,可不能疏忽。”
李嬷嬷陪着林蕴出嫁,到如今已经五年,是府上最有资历的老嬷嬷。如今年纪大了身子不好,早得恩典荣养,偏她是个闲不住的人,总爱操心。
青梅举起手炉,笑道。
“这些我们都想到了,您瞧,手炉之类的物件也都带着,不会落下什么。就连常用的丸药也备着,都单放在匣子里。”
瞧着各类物件都齐全,李嬷嬷才勉强松口气坐下,又忍不住发愁。
“此去京城路途遥远,夫人还要将姐儿和哥儿都带上,若不将东西准备齐全,我怎么放心?姐儿还好些,哥儿才满周岁,这大老远的,林老爷不在京城,带着他们去干什么?”
从出生就眼前看着的两个小团子,比自家孙子还亲近,何况李嬷嬷无儿无女,自从听说回京述职消息后,担忧的觉都睡不好。
青梅只好劝。
“此去京城路过扬州,夫人正是想带着他们去拜见外祖父呢。哎呦李嬷嬷,您快回去歇着,刚才姐儿还要找嬷嬷呢。”
“怎么不早告诉我?”
听见这话李嬷嬷顾不上别的,站起来急匆匆出去。身后小丫头赶紧跟着,生怕她年纪大出什么意外。
青梅这才端起手炉,将它们装进箱子继续收拾。
隔壁正厢房,林蕴坐在床上叠婴孩衣裳,嘴里还在念叨。
“这个时候招你回京述职,若是早两年能见到父亲和妹妹,晚两年孩子大些,真不是时候。”
旁边桌子处,曹同轩正往包袱里塞些瓶瓶罐罐。
“去岁东海沿倭寇进犯,虽然成功抵挡,但难保日后,想必是为这事。这么多丸药都带上?”
“青色瓶子是大嫂给的,白色是夏天防虫的。”
林蕴抬头看看,准确说出每瓶药的用处。曹同轩立时将白色瓶子放到一旁。
“对了,我昨日命人给岳父送信,等回程时路过扬州,可以稍停两日。”
“才稍停两日,我想在扬州过年。”
撇撇嘴,林蕴整理衣裳的动作都粗鲁几分。
曹同轩系好包袱,走过来坐在塌上揽住她肩膀。
“若非奉旨进京述职,我不能擅离职守,不然你和孩子留在扬州,我自己回来?”
“还是算了,让你一个人独自回来过年,瞧着就够可怜。”
林蕴嘴角撇的更低,转头瞧见曹同轩笑意,又接上句。
“你可以带着孩子回来,我自己留在扬州。”
“……夫人,你不觉得这样更可怜吗?咱们才成亲几年,你就开始嫌弃我和孩子,准备抛夫弃子。”
这可怜模样活像弃妇,林蕴将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脑袋推开。
“在福建我要操持一大家子,还要照顾你和两个小的。回扬州就不同,我是姑娘,只管坐享其成。”
上辈子没嫁过人,这辈子林蕴才明白为何女人越是成亲后越想回娘家过年。她当家做主又有下人服侍尚且如此,遑论那些普通女子?
曹同轩将脑袋又伸过来,顶在林蕴肩膀上转来转去。
“夫人~夫人别丢下我,今年保证会在家里和你一同准备过年,不会……”
话没说完,曹安探头。
“大人,荀副参将过来,有要事相商。”
瞧着屋里气氛不对,说完话立刻缩头溜走。转身险些撞上青梅,瞧她要进去,忙拉住。
“别进去,大人和夫人正在腻歪,非礼勿视。”
“松手松手,不怕叫人看见?”
青梅低头打在他手上,将胳膊挣脱出来。探着身子听听屋里动静,才回过头。
“你刚进去说什么了?明日启程出发,东西收拾好我是来回话的,你的差事办完了?”
“大人的东西夫人收拾,我只管安排随行护卫,早准备好。这是给你的,上回见我吹,你眼睛都绿了。”
曹安伸手在怀里摸摸,掏出个木头哨子。
“你眼睛才绿了!我不要,夫人说将来我和紫菱成亲都要放出去,要是收你的东西被人瞧见,怎么交代?”
瞪他一眼,青梅忍住心痒没看向哨子。却被曹安硬塞进手里。
“放出去不好?你要是同意,我现在就去找夫人提亲,哎呦!”
“呸!”
青梅一脚踢在他腿上,将哨子扔出来转身就跑。
疼得曹安龇牙咧嘴,正好被出来的曹同轩看见。
“刚才那是青梅吧?啧啧。”
“您先别笑,把衣裳整理好。”
视线落在曹同轩衣领,皱皱巴巴似乎被什么人揪过。
“我夫人,我乐意。”
随手抚平,抬脚出去处理军务。
曹安跟在后面,无声嘀咕。有夫人了不起?
安排好水师军务,曹家四口出发前往京城。因为是奉旨进京述职,路上不敢耽搁,路过扬州时只趁着补给匆匆与林如海碰面,待到进京已落下第一场雪。
“娘亲,雪。”
思思从轿子里探出来,伸着小胖手接雪花,嘻嘻哈哈好生快活。
弟弟延哥儿刚会爬,扒着姐姐肩膀笑得口水直流。看似是在捧场,实际说的什么也没人知道。
众人在驿站下马车,程潜已经在等候。
“比原定早几日,路上可还顺利?”
“一切顺利,原怕有雪赶得急,谁料进京才下,这才早了。你今日无事?”
曹同轩与程潜在外面说话,林蕴带着孩子在里面安排。所幸驿馆本就是为接待官员、使团准备,各样设施齐全,只将带来的东西摆上,就能入住。
安排好出来,便见程潜在外等着。
“里面可还缺些什么?我早命他们准备,若有需要的,只管告诉我。妹夫要沐浴入宫,你可要歇息?”
“不用,我去看看嫂子,还没见过侄子呢。”
当初程潜成亲,林蕴不在京城,没见过这位二嫂嫂,自书信中听闻是个温柔娴雅的人,但从来往年礼上看,又是个能干的。如今有机会自然是要见见。
“我去换衣裳,你也见见思思和延哥儿。”
两人被奶嬷嬷抱进来,瞧见陌生人也不胆怯。思思甜腻腻地叫舅舅,立时将程潜俘获。
“思思乖。”
延哥儿不甘示弱,在奶嬷嬷怀里张牙舞爪。
“啊!啊!”
等林蕴换好衣裳出来,两个小家伙已经和舅舅混熟,被程潜一手抱着一个塞进马车。
时隔五年,程府早已不是当年规模,外面瞧着扩大一倍不止,进门更威严许多。
“父亲辞官第二年,皇上就升了你官位,爹爹和姨母没来住过?”
“你嫂子生产的时候,母亲来住了两月。早前母亲不喜欢茵儿,如今倒是对这个儿媳妇很满意,说下回生产再来照顾。”
兄妹二人说着闲话,不多时走到后院,只见门前站着位恬静妇人,手上牵着孩童。那孩童见到程潜眼睛发亮,挣开妇人跑过来。
“爹爹!”
思思好奇看着这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男童,延哥儿却警惕地搂住程潜脖子不松手,发出威胁的声音。
“啊!”
“煦哥儿,这是弟弟,这个是姐姐。”
程潜蹲下身子,给三个孩子互相介绍。
延哥儿眨眨眼,看看煦哥儿看看程潜,似乎突然意识到这不是他爹爹,松开手转身找林蕴。
“啊!”
孩子多了就容易引起混乱,好半晌三人才坐在屋里,瞧着奶嬷嬷带孩子在外面玩。
“这两个孩子被我惯坏了,嫂嫂勿怪。”
“妹妹哪里话,孩子活泼些才好,若是不吵不闹,哪里叫孩子?”
程夫人笑着,看向孩子的视线满是温柔,举手投足温柔和顺,似乎有些迎春的影子,可动作利索,又有些像探春。
初次见面,林蕴似乎明白程潜为何会接纳她。
二哥,你捡到便宜了。
有吗?还好。
兄妹二人交换视线,很快收回,若无其事。
程夫人并未发觉,为几人倒茶,正闲话家常,外面有下人进来。
“夫人,李夫人求见。”
林蕴很有眼色放下茶盏。
“嫂嫂有客人,我带着孩子到别处玩。”
还未起身,就被叫住。
“这位李夫人你也认得,想必她是听说你到京城,才特意来拜访。”
“哦?”
过往认识的人里,有哪户姓李的?林蕴一时没反应过来,见程潜出去带孩子离开,干脆坐好。
“离京数年,既然是故人,嫂子就请她进来吧。”
不多时,一个盛装妇人跟在丫头身后进门,只是低着头看不清面容。等她走到面前行礼问好,抬起头来,果真是张熟悉的脸。
“珠大嫂子?”
林蕴恍惚,没想到会是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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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多年再见旧人,林蕴愣了会子才起身。
“珠大嫂子,好久不见。”
李纨浅浅福身,面上带着轻笑。
“确是许久不见,曹夫人好。听闻你回京城,想着会到程府,就过来碰碰运气,果真遇见你了。”
当年那个躲在自己院子里老老实实的李纨,如今明显瞧着多了底气,带着从容笑意。
林蕴点头回礼。
“大嫂子这些年过得可好?瞧着倒比当年爱说爱笑。”
想当初住在贾府,有什么事顶在前面的都是王熙凤,后面王熙凤病了也有探春,这个大奶奶就好似透明人,很少有人主动想起她,她也绝不会去掺和别人的事。
现如今看她主动上门,林蕴还有些不习惯。
程夫人早从程潜的口中听过贾家些事,拉着林蕴坐下。
“你不在京城,不知你那侄子贾兰如今正在户部。到底算挂着几分转折亲,你哥哥便照顾一二。”
“原来如此,那真是恭喜珠大嫂子,兰哥儿从小就是爱读书的,人也上进,往后可有你的好日子。”
林蕴忙道贺。想起当初最后一次见贾兰还是个半大孩子,如今竟在户部任职。贾家儿孙里终究有个争气的,再看李纨面上得色,也能理解。
“不知你们在京城,没备下礼物,好歹是做姑姑的,兰儿可还好?”
“妹妹哪里话,咱们说什么礼物不礼物。兰儿也好,只是他如今到年纪,我正想着给他说门亲事,偏总也瞧不到好的。”
才说三五句话,就扯到贾兰亲事,果然还如当初,无利不早起。
林蕴不接话,转头看向程夫人。
“嫂嫂可告诉三妹妹?我匆匆过来还没派人给她传信呢。”
“不急,她上个月诊出身孕来,如今正要静养,得空咱们去瞧她。隔了这些年才要第二个,她对大姐儿宠得很。”
程夫人察言观色的本事从幼年便练出来,后与程潜夫妻恩爱,自然向着林蕴。瞧她神色便知对李纨不似探春等人亲近,自然懒得惹事上身。
姑嫂二人说话,李纨在旁陪笑,时不时插上两句,总想着将话题引到他们母子身上。
直到曹同轩过来,才不情愿告辞。
“大妹妹难得回京城,改日请上门喝茶。”
等她出去,林蕴立时道。
“兰儿是个好孩子,他母亲却最会明哲保身。归根结底程、贾两家不是亲戚,面上过得去就算了。”
“妹妹放心,我省的。”
且不说林蕴与李纨之间关系如何,单凭她急切上门的行为,就叫人很难喜欢。若真穷困潦倒,林蕴不介意帮忙,但事实并非如此。
程夫人提起桌上热水沏茶,似乎随口说道。
“说起贾兰,贾环也考中了,只是名次不好未能进入殿试。卫将军走动给他安排个地方小官,定当地县令女儿为妻,去年年下,夫妻二人还给卫夫人送年礼来。”
凭贾环本事,能在地方做个小吏已是不容易,若强行找高门媳妇只会引来祸事。倒不如找个地方官做岳丈,还能管束。
相较之下,李纨未必有探春拎得清。
“陛下恩赦,贾家子孙才能参加科考,卫夫人是个聪明人。不说这些,好容易回来该说些高兴的,我给煦哥儿带了礼物来,咱们同去看看。”
“正巧,我也给思思和延哥儿备了礼物,自他们出生,我还是头回见。”
二人相携往前面去,程潜和曹同轩正在说话,孩子们早被奶嬷嬷带到别处玩。
果然,父亲带孩子,从古至今都一样。
“这么快就从宫里出来,皇上说什么?若是不赶着回去,我想在京城住些日子,福建可没有这样大雪。”
看着外面堆了一尺厚却仍旧在下的雪,即便林蕴不爱吟诗作赋,也忍不住感慨雪景之妙。
曹同轩拧着眉,有些为难地凑过来。
“怕是不成。先有福建战事,后有倭寇进犯,陛下想要重整水师,欲命我为水师提督,待与东海沿水师商议军政后,便要回去整治。不过想来要耽误些时候。”
这个耽误些时候,就不知要耽误多久了。
林蕴别有深意看过来。
“既然如此,那你们就好好商量。若是商议的好了,说不得开通海上贸易,皇上还能记你一功。”
“海上贸易?”
曹同轩没说话,程潜却眼睛一亮。
“这些年与西南一直保持往来,他们的贡品着实没什么好东西,海外倒是据闻有不少,那些琉璃杯盏,我瞧着不错。”
户部就是朝廷钱袋子,只要略微盘算就能想到其中好处。只是□□上国的思维根深蒂固,说是贸易,倒不如说图个稀罕。
“他们好东西多与少且不论,咱们的好东西他们定没有,与其让他们留着银子发展军务再来骚扰我们,不如将他们的银子都赚过来,给咱们将士做军饷不更好?”
林蕴摊手,选择他们最能接受的说法。
果不其然,两人对视都能看见彼此眼中兴奋,晚饭也不吃,转身就往书房去。
半个时辰后,他们还请来其他官员。
程夫人命人准备茶水点心送进去,又命人在隔壁屋子点上炭火给官员随行侍从歇息等等,当真是贤内助。
林蕴左手抱着延哥儿,右手拥着思思。
“你爹爹今日又要商量要务,没时间陪咱们。走咯,回驿站,明日带你们去看姐姐~”
若要住在程府并无不可,但为了避免麻烦,还是驿站最为稳妥。
曹同轩忙着政务,林蕴与程夫人短短几日熟悉起来,孩子们之间的感情更迅速升温。等到去看探春时,几个小的“姐姐弟弟”互相叫的亲密,见到探春家姐儿更自来熟。
“我叫思思,姐姐你叫什么呀?”
“她是文姐儿,娘亲说她读书可厉害。”
煦哥儿两边都认识,小嘴吧嗒吧嗒,口齿不清也要互相介绍。延哥儿听不懂,但不影响他“啊啊”配合。
文姐儿虽然六岁却年纪最大,看着几个小不点立时升起做姐姐的职责,板着肉嘟嘟的脸小大人模样。
“娘亲说,多读书,明事理。”
“哇——”
思思眼睛亮晶晶,满是崇拜。
林蕴嘴角微抽,看向倚在贵妃榻上的探春。
“六七岁的孩子,怎么被你教成这样?”
“幼年我受制内宅万事不能如意,便想叫孩子快活些,谁料她父亲纵容,骑马打猎不说,还教她射箭。我没有办法,只好挑些教导为人处世道理的书给她读。”
说到这个,探春脸上无奈更甚。
“去年她就有把木质小弓作玩具,我能怎么办?只盼着她将来不要越过你才好。”
“我怎么了?习武练剑又不为非作歹。平阳昭公主、梁氏夫人、毛皇后,哪个不是巾帼英雄?卫家世代武将,保不齐出个女将军,到时看你怎么说!”
林蕴哼一声,从不觉得女子爱武是什么不好。
探春捂着肚子笑。
“瞧瞧,我还没说什么,她先急了。早年可惜我非男儿,不能出去立番事业,若文姐儿真能成巾帼之姿,我死也瞑目。早前宝姐姐入京,凭他多少男人,还不是要恭敬称一声薛大人?”
常叹女子身不由己,薛宝钗却用自身的经历让她们看到,前程并非灰暗。
程夫人看着院中孩子们玩耍,眼中羡慕。
“生在武将之家,大约是姑娘们最大的幸运。”
在京城这些日子,林蕴带着孩子不是去程家,就是去卫家,除非大雪不能出门,否则总有热闹。直到某日曹同轩说他们拟折上奏,才恍惚发觉,已经到京城半月有余。
“陛下对我们的提议很有兴趣,只是军、政不能都握在我手里,想必明年或后年,陛下会召紫英进京述职。再过几日,咱们就该收拾东西回去。”
“这么快?我还想着去看看琏二嫂子。”
林蕴皱皱眉,住着的时候不觉什么,提起要走,才发现还有好多事没做。
“接下来两日我没事,陪着思思他们,你去吧。难得回来,下次不知还有没有机会。”
此番隔了五年,下次又是几个五年?曹同轩在林蕴额头上亲一下,很是贴心。
接下来两日,林蕴在卫府见到平儿和小红。
她们都已为人母,如今也是乡绅太太。又在她们陪同下去给王熙凤上香、添香油,亦见到巧姐儿和芝哥儿。
巧姐儿隐约记得这位姑姑,芝哥儿却有些认生,不大像王熙凤的性子。
“巧姐儿去年刚和板儿定下亲事,两人青梅竹马,板儿又中了会试。尤姨娘盘点二奶奶的嫁妆,都给巧姐儿,其他给芝哥儿留着。”
平儿解释两句,抬头正瞧见尤二姐和尤氏回来。
她们姐妹无儿无女,养着巧姐儿和芝哥儿,既合身份又有人养老,竟也算得两全其美。
贾家败落不似当年,巧姐儿和芝哥儿也不再是少爷千金。林蕴作为姑姑,给他们各自留下礼物,却并未留下与他们身份不符的任何物件。
站头给尤二姐和尤氏留下不少银钱。
“这些有当年琏二嫂子相赠的,有另妹托我带来,还有些是我给巧姐儿、芝哥儿留着做嫁妆、聘礼的,也算与琏二嫂子相识一场。”
看过她们,林蕴又去祭拜贾母。无论贾家如何,贾母当年对她们姐妹的照顾真实存在。
匆匆忙忙回顾旧人,便要收拾东西回福建。坐在离京船上,远远似乎能瞧见望山亭。
“我有种感觉,往后大约不会再回来了。”
曹同轩并非京城人士,亦未在此久住,对京城没有什么感情。见林蕴情绪低落,命奶嬷嬷将孩子抱出去。
“今儿你生日,还记得吗?”
“什么?咱们在京城耽搁这么久?”
林蕴大惊,掐着手指算算,果然已到冬月。
“年前怕是赶不到福建,江水寒冷,走不快。”
“你还惦记福建?这样慢悠悠走下去,说不得在扬州过年,你不该先犒劳我一番?”
得不到注意,曹同轩叹口气,决定自己索取报酬。扛起林蕴往室内走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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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上白雪皑皑,运河却别有风景。林蕴一家从京城出发,放慢速度走走停停,终于在腊月中旬抵达扬州。
“正是年节下,不止码头,各处都停工休息,船走不动只好就地过年。”
曹同轩一本正经,转身面向众人。
“年节下不能回福建,每人赏三个月份例,回府后自去领赏。”
众人忙着谢赏,林蕴趁人不注意从腰间伸手戳他。
宽袍大袖配着冬日厚斗篷,没人瞧见小动作,只见曹同轩突然颤抖两下,往边上挪挪。
“下去吧。”
打发走下人,转身拦腰抄起林蕴。
“我好容易让你如愿,戳我做什么?明日下船,只是不能在林府,要在驿馆住着。”
“在驿馆住着才最好。又要和家人住的近,又不能住在一处。”
林蕴趴在曹同轩腰上笑嘻嘻,这番言论却让他不能理解。
“为何?之前还念叨想回娘家过年,到家门口又说驿馆好,快老实交代!”
翻身将人压在床上,一只手扣住她手腕,另一只手举起,威胁意味十足。
林蕴丝毫不怕,昂着头。
“到时候就知道。你这就属于是没在老丈人家过年,不知道其中辛苦。”
自从两人成亲便在福建,双方父母亲那里都没去过,都是在自己的小家。别说女婿没在老丈人家过年,儿媳妇也没在公婆家过年。
“上回见你父亲,倒是盯着我瞧,但也说不上辛苦吧?”
想想认识的朋友,他们过年时也没说过辛苦。曹同轩只当林蕴是在拿他消遣,抬腿压上去。
“让我看看你还有多少力气笑!”
二人在舱内笑闹,船只逐渐驶向扬州码头。翌日下午终于靠岸,早有林家下人等着,为首的正是林安。
“给大姑娘,姑爷请安。驿馆那边收拾好了,老爷特命小的来接,是先去驿馆还是先回家去?大姑娘的院子也收拾出来了。”
就算不能光明正大在家住着,白天也可以稍微休息。林安见着裹成球一样的思思和延哥儿,笑得合不拢嘴。
“老爷在家里等着呢,要不先回家吧。”
“你都这样说,还问什么?先把孩子们抱上轿子吧。”
时隔多年,林安已经接过林老管家位置,如今是府上第一大管事。听闻林蕴发话,不叫其他小厮上前,自己过来给两个小主子引路、掀轿帘。
曹同轩则扶着林蕴上另外一顶轿子,带着人浩浩荡荡往林府去。另有紫菱安排人将所用东西送到驿馆安置,井然有序。
林府,林如海等的望眼欲穿。
“还不来,莫非是误了时辰?”
“父亲莫要着急,昨日积雪,便在路上也要稳妥些才是。”
林黛玉立在身侧,已然亭亭玉立长成真正大人。褪去幼态,端的是绝色佳人,比从前病弱西子更多几分韵味。
“是我急躁。”
叹口气,林如海坐下摸向茶盏。茶水还没入口,外面小厮跑进来。
“老爷,轿子到门口,大姑娘回来了。”
“啪!”
随手扔下茶盏,起身往外。
林黛玉忙跟上。
二人匆匆到门房处,林蕴正扶着曹同轩的手从轿中出来,旁边轿子里传出嘻嘻哈哈孩童笑声。
如此夫妻和顺,儿女双全,林如海老怀大慰。
“蕴儿。”
一声呼唤,林蕴与曹同轩忙过来行礼。
“父亲。”
“岳父大人。”
见到女儿和外孙,林如海嘴唇抖动有话要说,偏头瞧见曹同轩,又收住。
“路上可好?外面冷,快进去说话。”
众人熙熙攘攘进去,当年人丁稀薄的林家竟也三代同堂,显得格外热闹。林如海的笑容更是收不住。
都说外甥女像舅,思思却更像林黛玉,两人站在一处,比和林蕴更像母女。
“姐姐,你好漂亮。”
小团子嘴甜,林黛玉眉眼都化开,蹲下身子贴近。
“我可不是什么姐姐,要叫姨母。你娘亲,是我亲姐姐呢。”
“哇,思思都没有亲姐姐。”
孩子的逻辑千奇百怪,不知道突然就想到哪里。林黛玉被逗笑,更喜欢这个外甥女,牵着手到旁边玩去。
延哥儿不甘心被忽视,在奶嬷嬷的怀中费力呼喊。
“啊,啊!”
用尽吃奶的力气没能将林黛玉和思思叫回来,反倒叫来林如海。
祖孙两个大眼瞪小眼,延哥儿抬手抓住林如海胡子。
“嘿嘿。”
从出生到现在,他还是第一次和长着胡子的人亲近,仿佛发现新玩具,抓着不撒手。
林如海却不生气,从奶嬷嬷手中将他接过。
“无妨,小孩子懂什么?”
想抱着外孙亲香,却因为体力不支,只好坐下,却也不影响他好心情。
“延哥儿,叫外祖父。”
“啊~父!”
虽然只有一个音,林如海却心满意足,更舍不得撒手。
林蕴、曹同轩二人坐在下首,显得有些多余。喝茶吃点心,甚至回到林蕴院子里去梳洗一番回来,林如海都没发现他们不见。
“要不把他们两个放在这里,咱们回去休息?”
挑起眉头,林蕴跃跃欲试。
曹同轩只犹豫半秒钟。
“走。”
有道是:二人世界不易得。夫妻俩吩咐奶嬷嬷留在这里,放心回驿站。
林如海开始几天还关心林蕴,见她吃好喝好心情好,索性一门心思逗外孙。正巧年前各处后辈晚生都来拜年,还有些老友来往,着实让他好生显摆一番。
思思和延哥儿肉乎乎坐在席上,就能吸引全部目光。
“哎呀不行,人老了精神不够,一下子送来两个孩子,可把我累坏。两个小东西总是粘着我,真是头疼。”
嘴上抱怨着,脸上笑得比谁都灿烂。二三老友咬牙切齿。
说话前能不能把你那闪瞎眼的笑容控制下,谁还没个孙辈?我家那个……想想自己七岁爬树的孙子,八岁逃学的孙女,还是不说了。
林如海的喜悦就这样一直持续到除夕前天,林家来人。
林蕴正瞧着林黛玉教思思认字,眼睁睁看林如海笑容冷下来。
“早说过不必派人过来,我答应修缮祖宅和祠堂,他们还要做什么?”
林安立在中央,罕见说话带着冷意。
“小的瞧着,有两个面生的年轻人。已经跟他们说老爷忙着没空,他们也不肯离去。”
“哼,真当我不敢跟他们计较?去,将他们带进来。”
林如海冷笑一声,低头看向延哥儿和思思又是亲切和蔼。
“外祖有事,你们跟着娘亲和姨母去后面玩。思思真厉害,这么小就识得许多字,去吧。”
夸赞两句,含笑将两人抱到奶嬷嬷怀里,等她们走远立时冷脸。
“瞧着我只有两个女儿,真当林家百万家财都归他们?既然好言相劝不肯听,别怪我不讲情面。”
后院,思思、延哥儿抓着毛笔乱写乱画,林黛玉向林蕴解释。
“自从我也父亲回到扬州,便有不少人上门提亲,拒绝不得索性放言招赘,并言明将来我不会生子,百年后过继子嗣。”
对于寻常女孩这乃是难以言表的害羞话题,林黛玉却仿佛在说别人,言辞梳理冷漠,甚至没有厌恶。
“旁人家听闻这样条件都偃旗息鼓,唯有林家不肯放弃。每年都有各种借口拜见父亲,左不过是想着让我招赘林氏子弟,便是不生养,将来也过继林氏子孙。”
说来说去,还是眼馋林如海攒下的家业和人脉。林蕴冷笑,明白他刚刚为何变脸。
“如今你身上明晃晃写着‘宝藏’,想要吃绝户的大有人在。若是换成我,不见得有父亲这般涵养,早闹开来。”
“与他们这群糊涂人计较什么,你有儿有女,难道还怕家中基业无人继承?便是我终身不嫁,凭这些银钱还没有葬身之地?”
林黛玉随口说来,让林蕴侧目。
“嫁不嫁的且不论,现在盘算葬身之地是否早了些?与其任由他们欺辱上门,教训一番岂不更好?”
“你想如何教训?早二年父亲不欲与他们争辩,修缮姑苏老宅、祠堂,私塾先生也是父亲请回去,倒惯得他们越发放纵。”
想到从前种种,若还不能明白有些人就是天生坏种不识好歹,林黛玉就不是林黛玉。
瞅向林蕴,却见她放肆挑眉。
“既然都是父亲给的,要收拾还不容易?咱们这一支五世列侯却数代单传,与他们早隔几座山,平白得了好处还不知收敛,怪谁?”
讥讽一笑,林蕴凑在林黛玉耳边小声说话。
不等二人付诸行动,便听闻林如海将姑苏来人赶出去。如此,行事更没有顾忌。
因着林蕴一家人到来,林府新年格外热闹,姑苏来人虽然心有算计也不敢触林如海霉头,老老实实等年后。
于是过年时,曹同轩上门拜年,随着林如海待客一整天,笑得脸僵。晚上回到驿馆趴在林蕴身上不起来。
“原来在岳父家过年是这样。幸好住在驿馆,若住在林府,我要疯了。”
林蕴幸灾乐祸。
“这就不成?幸好你要升任水师提督,他们知道你身份高不敢为难,不然才是真难过。明日初二我要回去,你要一起吗?”
曹同轩瞬间撑起身子摇头,打死不想去。
热闹的日子总是过得快,初二、初三笑闹两日,初四便要收拾东西,初六启程回福建。
林如海送到码头,满眼不舍。
“等天气和暖,我去看你们。”
他已经辞官,没有擅离职守之说,若非年迈,早时常往返扬州福建。
林蕴立在船上,将帷帽掀开缝隙。
“过几年两个孩子念书,我还想将父亲接过去给他们开蒙呢。有您这探花郎出身的外祖,比什么先生都强。”
“胡说,我这几年虽也开了私塾,但哪有教自家晚辈的道理?到时定给他们找最好的先生。”
林如海含笑训斥两句,擦擦眼睛看见从船舱探头出来的思思,立时被风迷住眼睛。
“快进去,这样冷,早些回去也好,快去吧。”
挥手将林蕴赶回船舱,却站在岸上直到船只看不见才缓缓回神。
“老咯,该享受儿孙绕膝咯。”
叹两声,上轿回府。
到正月十五漫长新年过完,林如海才从两个外孙离开的冷清中回过神。闲来无事,一挥手将从前对姑苏林家的帮助全部收回。
族中长辈慌神,忙写信到扬州询问,可是每封信送出去都犹如泥牛入海。
这条路走不通,便派人去找林枫、林岳父母,叫他们写信进京。却不知他们早收到自家儿子嘱托,两手一摊万事不管。
“枫哥儿说了,他们在京城全靠林如海林大人照料,如过忘恩负义,会被弹劾赶回家,我可不做害儿子的事。”
“就是,我家岳哥儿也说了,林如海大人只有两个女儿,本来也没想着死后有人祭拜,人家心善才送银钱回来,我们才不去得罪。”
两家把门一关,凭谁说话都不听。
族中长辈气的敲拐杖。
“你们就不怕,我将你们赶出族去?”
大门纹丝不动。狠话说的再绝,他也不会傻到将两个在京城做官的出息后辈驱逐出族,这是自寻死路。
写信求救不成,便想着看谁能耗,但他们很快发现,当地官绅再不会对林家特别照顾,族中子弟读书请不到好先生,遇到与别家相争之事没有任何便利。
若是从前就罢了,体会过从林如海那里得到的好处,如何还能回到最初?一封封信写出去,甚至族老好言相劝,仍旧没有任何回应。
然而这只是开始。林家庞大,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读书,还有人做生意,有人种田……不知从哪日起,外出做生意的人越来越不顺,种田的人被豪绅欺负也申诉无门。
从年初到夏日,族老终于忍不住,亲自到扬州道歉。
可惜林如海早趁着春日带林黛玉往福建去,含饴弄孙好不快活,哪里有功夫管他们?教导思思两年,直到延哥儿开蒙,为防止心软不能好好教导,才回扬州。
见族老诚恳认错,林如海状似无意说道。
“我对玉儿并不十分宠溺,反倒她姐姐是个脾气大的,每回玉儿受委屈,总有法子,说来也是我把她们惯坏。上月从福建回来,还送她什么贡品扇子,说是天下第一皇商薛舍人所赠,嗐,都被我惯坏了。”
一边随意抱怨,手上却摸索着琉璃盏。精致奢华,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非寻常人家所能拥有。
族老唯唯诺诺,张开手心,已经满是汗水。
林如海仿佛没有瞧见,眼睛盯着架子上各样稀罕玩物。
“你说家中要修宗祠?我老了,以后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埋了就是,族老可要好生照看家族,才能绵延后世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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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同轩回京述职的第二年,不出所料冯紫英也被叫回京城。
从当初任职福建到如今,已经过去近十年,冯家安守本分,神威将军冯唐在京城更宛若透明人。
他们如此懂得识时务,皇帝自然不会赶尽杀绝。冯紫英带着妻儿进入京城,甚至被允许回到神威将军府居住。
父子多年未见,冯唐老将军看着青年离家,中年归来的儿子,上前便是个熊抱。不等众人感动,抬手一巴掌。
“你个憨货,怎么不知道跟曹将军学学?这才十月份你就紧赶慢赶回来,若是等腊月再回来,不就能在京城过年了?”
“不是我想早回来是,是陛下命我务必在冬月前进京,我怎么敢耽误?大不了我再上奏请陛下准许我在京城过年不就行了?”
冯紫英委屈巴巴,刚说完脑袋上又挨一巴掌。
“都说恃宠而骄,你不受宠还敢骄,我打死你算了!”
“祖父~”
稚嫩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冯唐愣住,立时将手掌收回,努力换上最和善的笑容。
“是斌哥儿吧?快过来让祖父好好看看,你姐姐小星星呢?”
虽说冯紫英起名字的水准着实不堪入目,但“星星”仍旧是个寓意,大姐儿另起大名,却将星星作为乳名保留下来。
“拜见祖父。”
门外再响起声音,垂髫小童粉雕玉琢,牵着奶嬷嬷进来。
“免礼免礼,小星星真乖,让祖父抱抱。”
冯唐一手抱着一个,笑得眼不见眼。
“祖父老当益壮,便是再来两个也抱的动,哈哈哈。”
乐过头,瞥见门口站着迎春,忙收敛几分。
“路上可好?”
“一切安好,多谢父亲关心。”
离家十年,迎春早已不似当年,端方行礼谢过,一举一动透着温柔和顺,让冯唐心中喜欢。
“这些年远在福建,还要照顾两个孩子,辛苦你了。快进来进来。”
“我也辛苦。”
冯紫英小声嘀咕,被冯唐瞪两眼。
“后面给你们收拾了院子,带着孩子去休息,我和英儿有话要说。”
含笑目送儿媳妇和孙子孙女离去,冯唐转身,眼中全无笑意。
“你可知陛下叫你回来的用意?”
“知道,同轩回去后就与我说过,还叫我提前准备。若是能将海上交易做起来,税收……对,增加税收。”
作为福建总督,冯紫英虽憨些却不傻,府中也养着幕僚,来京之前早将对答提前演练。只是面对自家老子难免发憷,一时没反应过来。
冯唐斜着眼睛看他,从鼻子里哼声,到底没骂人。
“你也算是被发配去镇守福建,只是运气好,若能将海上交易做成,陛下也会高看你几分。到时候我解甲归田,免你后患。”
“解甲归田好啊,到时接你去福建,正好看孙子。这两个小东西吵得很。”
想起林如海还在福建待着,冯紫英觉得自家老子弄过去问题不大。到时候将孩子丢过去,自己陪老婆美滋滋。
正想着,头上又吃一巴掌。
“福建水师归曹同轩,再去个神威将军,你想要夺权割据不成?这么些年都没多少长进,亏你媳妇脾气好,不然平时都被你气死。”
当年新旧交替,冯唐如履薄冰,眼下虽然看似平和,但无论何时都不要去试图挑衅皇帝的底线。
“赶紧沐浴更衣进宫,滚滚滚。站住,想好了再说话,听见没有?滚。”
冯紫英高高兴兴回家,没得到盛情迎接就罢了,还挨老父亲三个巴掌。不得空休息,又匆匆进宫干活去。
太上皇时国库亏空,陛下虽然着力弥补,但时间有限再加时有战乱,远远达不到国富民强。
若在强盛时提出与蛮夷贸易,朝中势必反对声音不断,巧就巧在正是填补国库时期,凡是赚钱的买卖,掺上一脚总不吃亏。又有薛宝钗时不时献上从别国贸易来的稀罕物件,皇帝不是傻子。
御书房里,冯紫英恭恭敬敬陈述数年来福建发展,不敢说政绩卓越,好歹国泰民安还是有的。
皇帝点头。
“这么些年在福建,你辛苦了。以你所见,福建若要开通海上交易,可行得通?”
这可是开卷考试,冯紫英立刻来精神。
“起奏陛下,臣以为可行。一来如今四海升平,正是发展经济的好时候。二来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若与海外番邦交易,我们正好可以借助机会了解他们。三来,福建地处边陲,若不开通交易,百姓只能打鱼为生,于百姓无益,于税收无助。四来我等允许番邦前来贸易,可以使他们见识我国威仪,令其臣服。”
都是在脑海中整理过无数遍的回答,冯紫英没有任何犹豫侃侃而谈。说完却发现皇帝正盯着他瞧,立时惊得低下头。
刚才没有说错吧?应该……没有吧?
安静半晌,皇帝幽幽道。
“说的不错,还有其他的吗?”
“回陛下,没了。”
再次安静半晌,皇帝挥手。
“朕自有打算,你先回去,明日大朝会上再行商议。”
冯紫英拱手退出,回到家中绘声绘色描述给冯唐。
“皇上看我的神情有些奇怪,是我哪里说得不对?”
“不是不对,是太对。你果真没有说别的?”
别人在皇帝面前恨不能展示毕生所学,以此换取高官厚禄。偏此法不适用于冯家。
冯紫英回想当初商议时林蕴所说的话,摇头。
“那些幕僚原本准备了其他回答,但曹家弟妹说我的智商就到这里,说太多容易被怀疑居心,而且解释不通只会说多错多,不如将专业的事情留给户部。”
冯唐猛松口气。
“幸好幸好,她说得有理,你只管做好分内之事,其他点到为止。”
擦擦额头上冷汗,突然反应过来,立刻恼怒。
“连别人都知道你是个憨货!”
憨货归憨货,海上贸易的事情很快定下来。福建预计开放两处海上码头,冯紫英至少要在京城留半个月与户部、兵部协商。
迎春住在冯府,不日收到卫府邀约。
见面那日,探春特意派人将惜春一并接来。三春姐妹时隔多年,再次重逢物是人非。
“多年不见,二姐姐瞧着比当年精神多了,可见姐夫是会疼人的。”
“他哪里会疼人,是个憨直性子,总要我哄着。倒是你,可比当年更有气性。”
一个将军夫人一个总督夫人,端的雍容华贵。相比之下,坐在旁边的惜春一身僧衣,冷清淡然。
“我总说接四妹妹下山,便是不下山派几个人去照顾她也好,偏不答应,你看看手上都是冻疮。”
探春拉着惜春的手告状,眼中俱是心疼和不满。
迎春低呼一声。
“我知道你是个冷清性子,又不要你做别的,哪怕在山下给你开个庵堂也好,难道谁是缺银子的?”
被两个姐姐关心,惜春浅笑,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什么山上山下,只要潜心修行哪里都一样。我所求不过粗茶淡饭、青灯古佛,便是每月送过去的银钱都用不完,拿去施粥,两位施主不必为我忧心。”
当年出家或许是为了逃避现实,可多年修行下来,竟真看破几分。能与姐妹再次相见,已经无憾。
姐妹三人低声长叹,有一搭没一搭说闲话,终究不再是当年嬉笑怒骂的姑娘们。
门外,侍书和司棋坐在廊下。
“几个大丫头,如今只剩你我,司棋姐姐过得可好?”
“什么好不好的,咱们不都是跟着姑娘?姑娘熬出头,咱们才能有好日子。”
看着侍书梳起的妇人发髻,司棋欲言又止。
侍书却瞧出她未尽之意,摸着头上簪子笑容羞赫。
“你进来时可瞧见二门上的管事?前几年姑娘说放我出去,可巧我和他瞧对眼,便请姑娘做主成婚。司棋姐姐你呢?”
“原来是这样,那真要恭喜你。”
知道误会,司棋真心给侍书道贺。想到自己,低头摩挲腰间荷包。
“当年贾家被抄,他写信求救,念着情分我便托人送银子回来,如今不过稀里糊涂过。”
看她脸色不对,侍书忙岔开话题。
“对了,鸳鸯姐姐给老太太守陵你可知道?她果然是个重情义的,得空咱们一起去看她。还有袭人,听闻嫁给城郊姓蒋的人家……”
回想当年旧识,只余感慨万千。
到晚间,迎春告辞回去。轿子走在路上,尤三姐凑到窗边。
“太太,明儿我想告假。听她们说,我大姐二姐都在南街住着,我想去瞧瞧。”
轿子未停,迎春的声音从中传出。
“我听三妹妹说起,琏二嫂子没了。不必告假,明儿我也要去看看他们,好歹琏二嫂子帮我几回,还有我亲侄子、侄女在。”
“是。”
尤三姐低声应下,回府后命人准备第二日上门的东西。若无意外,这是贾家三姐妹最后一次相见,也是她们三姐妹最后一次相见。
此行匆匆,迎春看过巧姐儿、芝哥儿,拜过贾母、贾赦,自此与京城再无牵绊。
回福建途中,小星星歪着头。
“娘亲,我们见过祖父,怎么没见过外祖呀?别人都是有祖父和外祖两个的。”
迎春沏茶的手一顿,很快若无其事放下杯盏,柔声道。
“星星也有外祖,不过外祖已经去世了,见不到。星星这么聪明乖巧,无论是祖父还是外祖,都很喜欢。”
“真的吗?弟弟也很聪明。”
小星星坐在凳子上,高兴地摇晃着脚丫,很快将外祖抛在脑后,握着毛笔嘀嘀咕咕要给祖父写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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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林如海在福建两年,带着思思和延哥儿,在玩耍中言传身教,让林蕴与曹同轩格外清闲,也让冯紫英羡慕的眼睛冒绿光。
“林姑父已经回扬州,你怎么还在这里唉声叹气?该正经想想两个孩子念书的事。斌哥儿去曹府跟着林姑父挑选出的先生一并念书倒无妨,姐儿也该请个靠得住的女先生。”
迎春看着每日三叹的冯紫英,走上前将双手搭在他肩膀上。
“父亲虽不能来,斌哥儿的功夫却不能落下,都要早做准备才是。”
夫妻二人出身高门,不会相信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糊弄世人的鬼话。随着孩子们逐渐长大,除了家宅内外诸事,该将各项教导提上日程。
越想,冯紫英烦的抠脑袋。
“若是父亲能来就好,叫父亲去安排,我哪懂这些?不如这样,先让家里的武师带着斌哥儿扎马步练基本功,我小时候父亲就是这样教导的。至于咱家小星星念书……”
之前林如海在时,只管将两个孩子丢到曹府,乐的撒手。如今他回去,冯紫英一个头两个大。
“我哪里知道什么可靠的女先生。夫人不要着急,等我去问问。”
安抚迎春两句,换上便服带上礼物,直奔曹府。
“同轩,同轩,林姑父离去时,可给你家思思安排先生?我夫人正烦心,不知道闺女怎么安排呢。”
在福建多年,二人不说亲如兄弟也比寻常朋友亲近。冯紫英风风火火进来,却正瞧见曹同轩和林蕴发愁。
“怎么了这是,你们也没有合适的先生?”
“岳父刚派人送信来,说陛下册封太子,下旨召他进京做太子的先生呢。”
曹同轩晃晃手中信纸,说不清是喜是忧。
能做太傅,必定深受陛下宠信,林如海又是探花出身,曾官居二品深谙朝堂之道,教导太子最合适不过。
但太子年幼,谁能保证他将来一定会成为皇帝?各位太傅、少师被天然划归太子一脉,将来若起党争,几个能躲开?
虽是荣宠,却福祸难料。
冯紫英一拍巴掌。
“那感情好,京城里定有许多有才华之人,派几个过来教导孩子岂不是好?不要那些腐儒,将我好好的闺女儿教坏了。”
他美滋滋想着,林蕴偏头瞪过来。
“有什么好,像他这般年纪,颐养天年才是好。再去京城不知又生出多少事端。”
“能有什么事端?太子不过稚童,即便要生事端也要数年之后,眼下才是要紧。”
敲敲桌子,冯紫英惦记自己的任务。
“对了,林姑父去京城,林妹妹去不去?早听你们说她才华横溢,若不去,让她来教导我家小星星和你家思思,可能行?”
这倒提醒林蕴。
“父亲在信上还说妹妹不想去京城,我一时担忧竟没想起来。这就去写回信。”
“得嘞。”
任务圆满完成,冯紫英美滋滋回去。
林如海收到信,抚须点头。
“你独自在扬州我难以放心,去福建正好,还能教导子侄。若按你姐姐的性子,非被她教歪了不可。”
林黛玉坐在旁侧,无可无不可。
多年前孤身前往京城,乃是身世飘零。如今上有父亲长姐,下有子侄,没了那份凄凉,更多从容。
事情定下,林如海先送林黛玉上去福建的船,而后起身前往京城。
京中府宅空闲多年,再次入住心情不同。林如海倒背着手在花园走一圈,这里种花哪里养鱼,不似来做官,倒似来养老。
“林大人许久未见,近来可好?”
陈大人头一个上门拜访。他如今坐镇督察院,风风火火的性格沉稳不少。
林如海笑着请他入内。
“前年去照看两个小外孙,若非陛下召我进京,且乐着呢。不说那个,你看我这池塘可好?得闲垂钓,最合适不过。”
“果然好风光。还未贺喜大人官居一品太傅,带了贪酒作为贺礼,今晚喝一杯?”
二人同僚多年,比旁人熟悉。林如海索性闭门谢客,在亭子上摆起宴席。
晚间程潜带着夫人上门拜见,被挡在门口。
“二公子,不是小的不让您进去,是大人现在不得空,您恐怕得明儿下午来。”
门前的小厮还是当年那个,见着程潜顺口称呼二公子,抬手一通比划。
程潜了然。
“那我明日下午再来,你告诉舅舅我来过。”
转过身扶程夫人上轿,自己却不动。
“你先回家,我往户部去一趟,若是回来晚不用等我。”
“可是为了淑妃娘娘?三皇子刚满周岁,娘娘未免太过急切。当年在王府我也听过这位娘娘家里的事,你不必畏惧她。”
程夫人出身忠顺亲王府,即便不受宠,耳听目染得到的消息也是旁人不能及。此时她黛眉微蹙,脸上明显写着不愿。
程潜抬手点在她额头。
“我知道怎么做。别说三皇子,即便太子在登基之前什么都不是,我只跟着陛下。别胡思乱想,快回家去。”
手指轻轻在她耳垂边安抚,放下轿帘,眼中柔情瞬间消失。
“仔细护送夫人回去。”
等众人走远,翻身上马往户部方向去。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争端,何况是在京城这个聚集了天下权势的地方?党争永远不会停止,不过换批参与者罢了。
京城风云变化莫测,林黛玉却慢悠悠到福建。早两年在这里住过,她有自己的院子,轻车熟路搬进去,就见到热情迎接的思思。
“姨母~”
小人儿一声招呼,林黛玉满心柔软。
“以后姨母在这里陪你读书,将星星姐姐也接过来,好不好?”
“好,娘亲说姨母读书最好,比那些读书的相公还厉害。”
人不大,说话却正经,更让林黛玉爱的什么似的。
“这话可不能出去乱说,所谓‘满招损,谦受益’,往后思思要学的可多着呢。”
“嗯,思思记住了。”
两个人牵着手往院中去,在原本的书房旁边格外收拾出间屋子摆上书桌,再将小星星接来,竟也十分正经。
又三年,随着思思二人逐渐长大,每日除去读书还要学习女红、管家等诸多琐事,林黛玉不能全权教导,便向林蕴辞行欲回扬州。
谁料还未启程,接到南宫家邀约。
多年来,林黛玉与南宫旭常有联系,听闻是什么医学盛事,她兴致勃勃要参加,让林蕴不好挽留。
“你孤身回扬州我不放心,去南宫家还好,大哥、大嫂还能照顾一二。到了那边记得写信来。”
“五岁我都能孤身入京,如今倒把我当小孩子。放心,不会有事的。”
辞别长姐,林黛玉按照信上所请到蜀地,见到南宫旭,也见到那位传说中神秘的师父。只见他鹤发童颜仙风道骨,不像医者,倒似是神仙。
多年来诵读医书、替南宫旭养殖药草,再加自身体弱,林黛玉已然是半个大夫。可见着这么多医者齐聚,彼此切磋医道,她懵懵懂懂仿佛蹒跚学步的孩童。
“亏我自诩聪慧,念过几本医书,救治过几个姑娘,却原来与真正的医者仍有云泥之别。”
叹一声,林黛玉学医书更加用心,劳累时作诗消遣,里面都是草药名字。
盛事后,略休息几日便前往京城探望林如海,却不料正赶上程潜夫人的生母去世。
看着程夫人伤心,林黛玉劝慰。
“嫂嫂不必难过,老夫人能够安享晚年已是福分。能够这样平静离去,她心里大约也是高兴的。”
“我知道。她不喜欢王府,我便将她接出来安置在别苑,她不想打扰我和夫君,我就少来看她。前几日我才带着孩子过来,她一定是高兴的,只是可惜我不能给她戴孝。”
程夫人勉强笑着,眼泪却止不住。
她生母乃是妾室,能够在亲王府败落时养在别苑,已经是程潜不计较,万不可能接回程府奉养,若披麻戴孝,别说程潜会落人笑柄,将来孩子也抬不起头。
“在她最后时光里能陪着她,我已经很高兴了,真的。”
擦去眼泪,程夫人眼睛似乎在闪光。
林黛玉愣愣看着,恍惚想起当年贾敏病重,她也是陪在身边。那些以为早已忘记的画面,此刻回想竟是无比清晰,甚至能够想起贾敏的手落在额头时温热的触感。
世间至情,终究没有能越过亲情。
原计划回扬州,林黛玉最终选择留下陪着林如海。每日钻研医道,京城中凡有为母、为女求医者无有不应,每逢十五往京郊开善堂,专医女子。
她的医术算不上顶尖,但应付些寻常病症足够。再加她不缺银钱,每服药只收一文,多年下来,京郊竟慢慢流传出女菩萨的说法。
南宫旭来过两回,对各种风寒、热症嗤之以鼻,不想插手却被师父捏着脖子拎回来。
“你虽在医道天资过人,然无慈悲之心。林姑娘医术不如你,却自有灵根,你二人有缘,若能互相成就,亦是百姓之福。”
是评语,也是师命。堂堂医道天才南宫旭,被留在这里治疗小症状,整天气的像个螃蟹,看谁都没好脸色。所幸还有林黛玉,否则必定炸锅。
南宫瑜偶然来看过,十分满意并期待。
“兄长自幼不同常人,亦不喜与人交谈,此番若能改改他的性子,将来继承南宫家,定能将药典发扬光大。可惜林姑娘不是我南宫家女儿,否则也是一代名医。”
叹两声,回去后命人送来不少常用药草、药方,既是对林黛玉资助,也谢她对南宫旭的影响。至于将来,谁能说得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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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荏苒,福建从最初战后百业待兴,到如今逐渐发展海上交易,俨然成为最繁华的地带之一。
各处商人往来奔走,却仍旧盖不过薛宅风采。
“桓姐儿慢点,小心些。”
薛宅后院,八九岁的小姑娘手上拿着金算盘,嘻嘻哈哈跑过。
“母亲今日难得在家,我要去前面,嬷嬷快些。”
后面四五个丫头、嬷嬷追着,气喘吁吁。
“东家才从西南回来,要在家住好些日子呢。桓姐儿别急,东家出去查账,还没回来呢。”
听见这话,桓姐儿停下脚步,脸上笑容也敛住。
“母亲总是有事要忙,娘亲也不得空,都没时间陪我。我的书都读完,算盘也会用,母亲说好要查问的。”
“姐儿放心,东家说话从没不算数的,不过是眼下忙,过几日得了空定会回来陪姐儿。”
嬷嬷柔声劝慰,却并未让小姑娘脸色稍霁。
“每次都是这样说,母亲对外最是诚信,唯有对我,十次里八次都是假的。”
嘀咕念叨着,手中金算盘也不要,扔给嬷嬷气呼呼转身便要回去。谁料刚走两步,听见花园后门传来喧闹。
小孩子最是好奇,立时转头瞪大眼睛。
“什么事,嬷嬷快去瞧瞧。”
“哎。”
嬷嬷躬身答应去看,不足片刻回来。
“没什么,不过是个路过的花子。奴婢已经命人给他些散碎银子,过会子就离开。”
“花子?沿海到处都在招工,母亲还为这事和娘亲商量,是个什么样的花子?”
桓姐儿年纪虽小,却是薛家未来继承人,能够陪在她身边的丫头嬷嬷都是精挑细选,眼界见识远非常人能比。
听她询问,嬷嬷并未诧异,反而笑道。
“瞧着是个壮年男子,蓬头垢面,说话像是外地过来。”
顶尖的商人有最敏锐的直觉,桓姐儿立时抬脚,提着裙子往后门去。
待众人赶到,看门小厮已经被花子搅弄得不耐烦。
“你这厮,银子给你,饭食也给你,还不走?瞧着我对你客气,蹬鼻子上脸起来,快快离去,否则对你不客气!”
那花子果然如嬷嬷所说,是个蓬头垢面的中年男子,只是行为举止并不像乞丐。
“这位兄弟,我并未乞讨,只是听你说话是京城口音,想要向你打听些京城的事。”
“我怎么知道?快走快走,别在这里捣乱。”
小厮脸色难看。他的确是当初跟着从京城出来不假,但是这么多年在福建,哪里知道京城如何?何况他不过是看门小厮,费心去打听那个做什么?这花子的行径对他而言,不仅是胡搅蛮缠,更像是故意找茬。
桓姐儿躲在门口听了片刻,站出来。
“你是京城来的?近二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未曾听闻京城有人逃难。何况自来只有别处前往京城,没有京城前往别处的,你打听京城做什么?”
小小的姑娘口齿伶俐逻辑清晰,小厮们忙行礼。
“姑娘,这花子说话糊里糊涂,瞧着脑子像是不好的,您小心些。”
嘱咐几句,却并不劝她回去。这般态度,与其他人家恨不能将女儿藏在深闺完全不同。
桓姐儿看着门外花子。
“我在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吗?莫非是京城发生什么大事,你告诉我,我就答应你一个要求,我薛家人说话算话”
花子终于有反应,看着桓姐儿瞪大眼睛。
“你是薛家人?”
“自然,你到我家门前来乞讨,难道不抬头看看?果真稀罕。”
上下打量一番,总觉得他不像寻常乞丐,桓姐儿皱皱眉,退回院中。
“你们几个好好询问他,母亲才刚回来,若是有那胆大包天的,抓起来送到官府去!”
小厮们威武地答应,上前便将花子扣住肩膀。
谁料那花子不挣扎,愣愣看着桓姐儿,乌黑脏乱的脸上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你的母亲,可是人们口中薛舍人薛宝钗?”
“放肆,竟敢直呼我母亲闺名,你是什么人?果然瞧着不对劲,将他抓起来!”
世人都称薛舍人、薛大人、薛大东家,除了那满心龌龊的登徒子,谁会如此直白称呼女子姓名?桓姐儿气上心来,指挥下人动手。
却不想那花子突然发笑,状若癫狂。
嬷嬷赶紧将桓姐儿挡在身后,满眼警惕。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这样的疯子不知从哪里来,快抓起来好生审问!”
小厮们立刻将他压在地上动弹不得,其中一人搜他身,摩挲着竟掏出块玉来。
“好啊,身上带着这样价值连城的宝物,竟敢冒充叫花子,快老实交代,是谁派你来的!”
“没有人派我来,不过游走四方,恰好到这里。果然机缘巧合,哈哈哈哈。”
花子大笑着,眼中落下泪。
“我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她们都各有归宿,如此也好。你父亲是谁,他对你母亲好吗?”
“你这叫花子着实奇怪,带着宝贝乞讨,还不知我来历。竟不像个来故意捣乱的。”
桓姐儿从嬷嬷身后探头,脸上满是疑惑。
嬷嬷忙将她按回去,看向叫花子的眼神仿佛带着刀。
“凭他是什么人,速速离去,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将他的东西还回去,别让我们再遇着!”
威胁一通,带着桓姐儿要走,却听花子在身后叫嚷。
“且慢!今日既遇着你乃是缘分,这块宝玉就送给你吧。放心,我不会再来。”
随着小厮放手,那花子站起来,果然不去拿宝玉,转身踉踉跄跄走远。直到拐过两条街,随手拉住街边路人。
“小哥儿,我问你,那位薛家姑娘的夫家是谁?听闻有个女孩,最聪明伶俐。”
“放手,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路人嫌弃地挣脱,拍拍被抓的袖子,仿佛沾上脏东西。
花子忙从怀中摸出刚刚小厮给的银子,双手递过。
“我不是乞丐,并非要乞讨,只是打听消息。”
“原来是这样。薛舍人并未成亲,那姑娘是甄娘子所生,过继给薛家。你打听这些莫非是要去码头?年纪轻轻有手有脚,将自己收拾干净些,码头正在招人呢,快去吧。”
伸手指明码头方向,路人得了银子高兴离去。
花子却不动,半晌转头看着薛宅方向,眼光流转,思绪万千。
“如此也好。”
许久呢喃四个字,转身走远。
却说桓姐儿坐在屋中,看着眼前宝玉,用手指戳戳。
“这玉虽然品质上乘,却并未什么绝无仅有的稀罕货,瞧那花子一举一动皆有章法,身上又有这等好物,该是落魄人家公子。只是能被他留在身上的该是珍贵之物,怎么就送给我?”
虽分析的条理清楚,却想不通其中关窍。
正巧薛宝钗回来,进门听见最后一句。
“谁又送给你什么?莫非是什么稀罕的东西,拿来给我也瞧瞧。”
“母亲!”
桓姐儿惊喜转身,将所有事抛在脑后。
“您回来就先去店里、账房,都不先来看我。出去前您留给我的功课早已经完成,等着您回来检查呢。”
“哦?这样自信,看来是尽都学会,那我可要好好问问。”
二人有母女之名,师徒之实,乃是天下间最亲近的关系。说笑着在桌边坐下,桓姐儿信心满满等待考问。
却不想薛宝钗问题没说完,大惊失色。
“通灵宝玉,你怎么会有这个,从哪来的?”
罕见严词厉色,桓姐儿一怔,不敢隐瞒。
“是个路过的花子,他来讨水我正好瞧见,听闻我是母亲的女儿,他就要将这玉留下。我叫小厮去追,却没发现他踪迹。”
“是他!”
握着通灵宝玉,薛宝钗心情复杂,竟说不清是什么感受。愣神好半晌,才回神转身。
“快,命人去找,城中叫花子有数,一定能找到!派当年的老人去,就说找宝二爷。”
旁人不知道宝二爷是谁,莺儿能不知道?听见屋内传话,慌不择路出去,一面派人去找,一面命人将消息告诉甄英莲、冯府、曹府。
林蕴乍然听闻,恍惚片刻却并未派人去找,甚至暗自庆幸林黛玉已经离开福建。
“知道了。”
淡然回复三个字,便仿佛从未听过。
其余两家都派人去寻找,可翻遍半个福建,也没能找到。着人打听,只说曾有人见着个乞丐讨水喝,别人劝他去做工,他眨眼就不见。
连寻三天没有消息,便知这是错过。薛宝钗看着通灵宝玉愣神,多年前种种仿如过眼云烟,走马观花般在脑海中闪过。
桓姐儿端茶进来。
“母亲,他是您的朋友吗?”
“大约算是吧。”
寄居贾府,被迫择婿,当年的不喜、无奈、被迫,对比今日,再回想起来竟不值一笑。
“既然遇上便是有缘,他既给了你就戴着。只是母亲有句话,你要记住。”
叹一声,将通灵宝玉装进香囊系在桓姐儿腰间,薛宝钗摸着空荡荡的脖颈。
“莫问神仙,只看前程。你自己想做的、要做的,才最要紧,旁人都不重要。”
“母亲放心,我记住了。将来我定会将工坊做的更大更好,会做像母亲一样的第一皇商!”
桓姐儿信心满满,斗志昂扬。
她自出生被抱到薛宝钗身边,三岁时展露聪慧便被当做继承人培养,到如今不敢说与那些老狐狸勾心斗角,要做一个合格的商人绝无问题。
与当年的薛宝钗不同,她前程可谓坦途,只是能走到哪一步,还要看她自己。
瞧着自信张扬的养女,薛宝玉想起那枚被当做定情信物送出去的金锁,松开香囊笑道。
“切莫得意,我此次远行偶遇商户招赘,你可有的对手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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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老太傅,恭喜恭喜,想必您老人家很快就能见到重孙辈。”
时年,林如海年近七十,端坐在福建水师提督府,笑容满面接受别人祝贺。
“老咯,看着外孙成亲,谁知还能不能等到那个时候。”
“哈哈哈,林老太傅福气深厚,肯定能看见。”
往来宾客,只要是和朝堂上有些联系的,都跑来拍两句马屁,不肯落于人后。
回想二十多年前,林如海以为自己寿数将近,谁能料到会有见着孙辈成亲的一日?他摸着胡子合不拢嘴,对周围人带着明显讨好意图的搭讪也多几分包容。
“那就谢各位吉言,请到前面入席吧,请。”
敷衍一番脱离热闹人群,林如海背着手踱步到后院。看见池塘边上一个老头正拿着鱼竿垂钓,凑过去瞧。
“可钓着了?”
“钓着什么,这些鱼比猫还精明,半个多时辰,一条没钓着!”
气呼呼钓不着鱼的老头,正是曹同轩父亲。漕帮生意早交给长子,他如今的任务便是养生钓鱼,等着重孙子出世。
林如海探头看看,在旁边石头坐下。
“大猴崽子小猴崽子都爱摸鱼,这鱼早学精。我来试试。”
命下人再去拿鱼竿过来,两个亲家老头躲在假山后比赛起钓鱼来。仿佛听不见前院吹吹打打的热闹。
延哥儿并未有正经朝廷官职,三月前便亲自前往京城商量成亲事宜,终于在今日,将陈大人的小孙女娶回来。
外面宾客盈门,林蕴与曹同轩端坐高堂。等待约莫半炷香,便见身着红袍的延哥儿进来,精神抖擞气宇轩昂。
瞧他手中拿着红绸,另一端握在双白嫩纤细手中。那手腕处各有金玉手镯一对,却稳稳当当不闻任何声响,可见主人端庄。
“一拜天地!”
唱喝响起,夫妻叩首。
直至送入洞房,林蕴才悄悄塌下肩膀,微微偏头。
“我怎么瞧着儿媳妇忒稳重?”
曹同轩笑着目送众人前往宴席,回头凑过来。
“这不正好省了你的心,总念叨管家累,往后有人替你。赶紧出去待客,这可是岳父给延哥儿求来的婚事,不少京城来客。”
自打前年林如海离开京城,林家在京城影响力逐渐减少,陈大人却掌管督察院如日中天。能结成这门亲事,亏了他们二位交情。
“我知道。”
林蕴嘀咕一句,起身笑着出去。迎面却走来个作妇人装扮的年轻女子。
“娘,我刚瞧着父亲去前院,他今日真高兴。”
这年轻妇人正是思思,三年前嫁给程捷与南宫瑜所生长子,成了飞云山庄少夫人。
几年不见长女,林蕴宠溺戳在她额头。
“把别人家女儿娶进门他当然高兴,当初你成亲他可是板着脸。你姨母呢?”
“姨母忙着待客,在后面呢。这几年姨母在飞云山庄山下开了医馆,若非弟弟成亲,她守着医馆不愿回来。昨儿还说等回去时,将外祖父带上。”
自打林黛玉热衷行医施药名声在外,林如海便不愿她常在京城,有时名声也是利器。此后时常往来京城、扬州、福建,本以为她会选择其中一处久住,谁料思思成亲后,她竟选择飞云山庄。
用她的话来说,“竟从未发现,江湖比朝堂更自在”。如今她倒像个江湖郎中,幸好过得自在,林如海和林蕴索性不管。
母女二人说着话前往宴席,招待宾客。
福建总督与水师提督是福建最高的两个官职,曹府有喜大摆三天流水宴,除去宴请宾客,来着皆有份。
冯紫英过来贺喜,吃醉酒扒拉着曹同轩倒苦水。
“你大女儿嫁出去,好歹儿子能娶媳妇回来。可我的小星星嫁出去,斌哥儿娶了媳妇反倒留在京城,明年我的小月牙也要嫁出去,我苦啊!”
曹同轩嫌弃地将他脑袋推开,后退两步拍拍衣裳。
“冯老将军将斌哥儿接进京城是为了冯家将来,你嚷什么?不满意找老将军说去。何况你还有个庶子,又不是孤家寡人。”
“那怎么一样?我夫人生了三个,一个都不能留在身边。我爹……我不敢。”
虽吃醉了酒,脑子还没完全糊涂。冯紫英胡乱嘀咕,被曹同轩派人送进里面歇着,免的在外丢人。另有人去里面女眷席上通知迎春,回家时别忘记将醉鬼带走。
热闹整日,林蕴第二天是被曹同轩拎起来。
“做婆母的人,过会子儿媳妇来请安,快起了。”
“那就免了请安,初一、十五在一处吃顿饭就成。”
林蕴不情不愿起来梳洗装扮。曹府她最大,没吃过婆母压榨的苦,也没那个爱好去压榨儿媳妇。
眯着眼睛被曹同轩牵去正堂,喝过敬茶才堪堪回神。
“往后你们夫妻二人定要和睦,家和才能万事兴。初来可有什么不习惯的?若有定要告诉我,往后这就是你的家。”
装模作样训两句话,林蕴便开始打退堂鼓,脑袋里思索早饭吃什么。昨日忙着喝酒吃茶,正经饭食没吃多少,早饿了。
她自以为平易近人不摆婆母架子,却不知她这态度,让儿媳妇陈亦妘摸不着头脑。
悄悄回头看向自家相公,却见延哥儿眨眨眼。
无奈,陈亦妘屈身行礼。
“一切都好,多谢母亲,往后定谨遵教诲。”
初次见面,难免尴尬,曹同轩笑得脸僵。好容易等到早饭,陈亦妘又要摆饭。
林蕴这才彻底从困劲中清醒。
“新妇出嫁,按理是要伺候婆母。自今日起连续三天,你来服侍我用饭,每月初一、十五咱们一家人用晚饭,其余时候便只管在你们夫妻二人的小院里。”
前半句话说出来,陈亦妘大气不敢喘,以为要立规矩。听到后面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正迷茫,又听林蕴道。
“对了,你们住的院子后面圈出来个小花园,刚刚成亲不宜动土,等时候到了你们自己休整,喜欢什么样修成什么样。”
想一想没有遗忘,林蕴看向曹同轩。
曹同轩接收视线,表示明白。
“用饭吧,新妇不必侍奉,坐下一起。”
陈亦妘愣愣地被延哥儿拉着坐下,吃完饭恭送公公婆婆离去,也没反应过来。
“刚刚母亲说不叫我立规矩,这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
“什么笑话,昨日才和你说,父亲母亲不是迂腐之人,当我诓你不成?你就伺候三天饭食做做样子,又没真叫你坏规矩。”
见延哥儿如此随意,显然这样的事在曹家不算什么,陈亦妘才勉强放下心。
回想在京城所见所闻,不说远的,只说手帕交的姑姑出嫁后一直在婆母跟前立规矩,即便生下儿子也每每侍奉茶饭。出嫁前几个闺中密友担忧她远嫁有冤无处诉,如今瞧着,倒似是个好人家。
胡乱想着,突然一顿。
刚刚,婆母好像没有催生……
脸色瞬间发红,瞥延哥儿一眼,小声问道。
“夫君可有通房?母亲既然将小院交给我管,总要了解,才好有章程。”
“没有,母亲说男儿十八岁前若被酒色掏空,就是个废物。”
延哥儿笑着凑过来,盯得陈亦妘脸色涨红,低头恨不能将自己藏进胸口。
“母亲还说,女子十八岁前身子未长成,不适宜生育。夫人下月才十七,且不着急呢。”
“我没问这个……”
陈亦妘越发觉得没脸见人,声音小到自己都听不清楚。
三日后,府中喜庆氛围逐渐散去,各处纱缎拆下,林黛玉准备回飞云山庄。
“父亲可收拾好了?趁着天暖,跟我去吧。您的身子骨这两年越发不好,总不能让人安心,我要亲眼瞧着才好照料。”
林如海早年生过重病,到如今还算硬朗全靠南宫家医术超群。但任凭医术再好也不能活死人肉白骨,到这等年纪,更要注意保养。
“没什么好收拾,这就要走?再过几天,我昨儿和老亲家钓鱼输给他,今儿要找回来。”
曹老帮主比林如海小几岁,早年海上讨生活身子也没好到哪去。越老越童心未泯,他们俩人凑在一起,比当初带孩子还不容易。
“我在那里另修了池塘,你们二位一起过去可好?昨儿才诊断出思思有孕,您过去正好看重孙。”
这就有重孙辈了?
两个老亲家对视,匆忙起身回去收拾东西。钓鱼哪有看重孙子好?过去还能找程向劲一起钓鱼,美哉美哉。
林黛玉扶额,感觉肩上担子沉重。
好容易将两人哄着收拾好东西,临行前京城却来人,直奔曹府。
“林太傅,殿下派我等给您问好。如今京中情况不妙,您真的不念及师徒情分吗?”
林如海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半晌缓慢睁眼。
“我早已辞官,不是什么太傅。半截身入土的老头子,能有什么用?替我问殿下好,你们回去吧。”
说完又闭上眼,吱吱呀呀摇着。
为首之人低头沉吟片刻,小心试探。
“太傅大人年事已高,我等能够理解。可殿下年纪也不小,陛下近来心思难测,还望太傅指点。”
院中安静,只有摇椅吱呀的声音。良久良久,林如海才睁开眼坐起身,盯着廊下所站之人,眼透寒光。
“他是我教出来,别在我跟前使这些小手段,欣姐儿不会入东宫。早跟他说过,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陛下给他才是他的,若不能明白这个道理,便将我绑回去难道就有用?”
“卑职不敢。”
廊下之人拱手抱拳,不敢真将他惹怒。
林如海哼一声,站起身甩手离去,当天便随林黛玉出发。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27 21:40:45~2022-03-28 22:44: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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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哥儿成亲后第二年春,迎春所生第三个孩子,也就是小女儿冯婷晚,嫁入京城与探春之子为妻。
冯紫英嚎地方圆二里地都能听见。
“小月牙莫怕,你祖父、兄长都在京城,他若是敢欺负你,只管告诉你祖父、兄长。就算爹爹不在身边,也绝对没有人能欺负你!”
一路依依不舍将女儿送上船,抱着曹同轩嚎啕大哭。
“这么多客人瞧着,你在这里哭,叫新娘子脸上怎么好看?”
曹同轩精准对症下药,冯紫英立时住嘴。
“我闺女的大事,谁敢笑话?船走了,回家!”
甩开袖子,大步流星往回走,生怕多看一眼都会忍不住。
总督府里,林蕴正陪着迎春。二人都有女儿出嫁,不是头回经历这事,反倒冷静,还有心思下棋。
“咱们几家的女孩,就剩下你二哥家欣姐儿了,可定下人家?午夜梦回,还当自己是待字闺中的姑娘,睁开眼竟是做外祖母的人。”
落下一枚棋子,已到中年的迎春回想从前半生,仿如梦境。
林蕴点点棋盘犹豫跟上,回话却快。
“我大哥家还有个女孩,她是最小的,不过身在江湖不用担心,反倒是欣姐儿。今年选秀,她要参选,虽然二哥二嫂已经请旨另嫁,终究还没个结果。”
“入宫有什么好,大姐姐做到凤藻宫贤德妃,还不是落得那样下场?这几个孩子都比我有福气,将来也这样才好。”
感慨一声,迎春看着窗户上装饰的红绸,皱眉思索。
“涛哥儿也快要议亲,你瞧着福建可有谁家的姑娘合适?他虽是庶子,但自小养在我身边不差什么,只怕别人介意。”
“谁不知道冯总督敬重嫡妻,唯一庶子都养在你膝下,谁敢介意?只是斌哥儿在京城,涛哥儿未来的岳家倒不好身份太高,免得打眼。”
两人下着棋,有一搭没一搭说话,言谈间全是孩子与孙辈。
另一边,婚船从福建至京城,历时月余到达,斌哥儿已经在码头等着。
冯唐老将军尚在,冯婷晚下船直接到神威将军府暂住,等到吉日再嫁入二等将军府。正如冯紫英所说,有外祖父和兄长身边,便是离家万里也不足惧。
成亲当日,卫、冯二府宾客盈门。柳湘莲便是其中之一。
卫若兰喝得满面红光,揽着他肩膀。
“柳兄弟,当初咱们这些兄弟都到做祖父的年纪,唯有你还是孤身一人,这么些年,难道就没有看上的?”
“今日是你家好日子,怎么说到我身上?这么些年都是一个人,到这般年纪又何必去祸害人家姑娘,这样就罢了,干!”
二人举杯痛饮,落座后柳湘莲却不自觉想起那位性情刚烈的姑娘来。这么多年未见,想必她早已有人家,生儿育女了吧?
自嘲一笑,端起酒杯再饮。不经意偏头瞧见旁边程潜,举杯相敬。
“程二哥,请。”
“请。”
喝过酒,柳湘莲想起件事。
“前几日京城巡防,瞧见太子的人从外面回来,行色匆匆,你可知道?”
当初浪子游侠,如今也是京城巡防,直接受命于天子,凡往来京城势力,没有能瞒过他的眼睛。
程潜饮酒动作一顿,从喉咙里呵出声。
“还能去哪,定是去寻太傅。他想收服户部我不答应,督察院也拿不下,眼瞧着三皇子、五皇子势起,坐不住了。”
“咱们都是陛下扶持起来,只管忠君报国,太子殿下糊涂。”
柳湘莲长叹一声,眼角余光瞥见有人过来,立时换成笑脸。
“来,咱们喝酒。卫大哥今儿高兴,咱们过会子出去找地方喝酒,别在这里讨人嫌。”
“请!”
年轻人成亲,他们算是老家伙,留下礼物喝了酒,便没他们的事。二人都算位高权重,应付几个来搭话的客人,起身往后面去找僻静地方。
府上下人早熟悉两位大人,知道他们不会胡来,也知道他们和自家老爷关系好,瞧着他们往花园方向去并不阻拦,遇见了行礼问候,仍旧干自己的活。
两人提着酒壶,在花园亭子里对饮。
“前些时候兵部侍郎家公子找我打听你们欣姐儿,这小子不错。”
“他不行,他姐夫早已投靠三皇子。要找个中立可不容易。”
二子一女都是嫡出,每个孩子议亲都让程潜愁掉大把头发,比处理政事还为难。
柳湘莲哈哈大笑。
“你们都劝我成家,可你看看,你们个个发愁,反倒是我最悠闲。这样没什么不好,自由自在,有你们羡慕的。”
“是吗?我记得早年你往东边平倭,收养个孩子,如今也大了吧?”
程潜视线瞥过来,柳湘莲笑容收敛。
“当年瞧他可怜,随手带回来收为义子,没想那么多。嗐,他若有喜欢的自己来跟我说,才不去操那份心,喝酒。”
举起坛子猛灌两口,豪爽擦去颈间酒水,却突然僵住。
程潜放下酒坛就见他发愣,顺着视线转身看去,却见是个中年女子正在对着丫头吩咐什么。
“你看什么?”
“三妹。”
下意识嘀咕一声,柳湘莲丢下酒坛冲出亭子,却在迈下台阶后止步不前,视线盯在她梳起的发髻上。
前方女子仍在训话,吩咐完后与丫鬟背道离去,并未察觉这边异样。反倒是丫头们路过,停下行礼。
“等下,刚才与你们说话的,是谁?”
拦住行礼后要离开的丫头,柳湘莲嗓子发紧。
为首的丫头屈膝道。
“回大人,那位是护送少奶奶嫁过来的尤嬷嬷。听闻是冯太太身边最倚重的心腹嬷嬷,等少奶奶安置好了仍要回去的。”
“尤嬷嬷,她未冠夫姓?”
柳湘莲拧着眉,心脏狂跳,似乎预感到什么。
下一秒丫头回话。
“这位尤嬷嬷并未嫁人,一直伺候太太。听闻不是奴才,是亲戚呢。”
后面说的什么已经听不清楚,柳湘莲只觉得脑中“嗡”地一声。
她并未出嫁,就像他并未娶妻。但他们二人之间,已经没有可能了吧?有些事情,错过就是一辈子。
“知道了,你们去吧。”
挥手命丫头退下,浑浑噩噩回到亭子,捡起地上酒坛恨不能将自己埋进去。
程潜半眯着眼睛倚在围栏。
“怎么,看见老情人?”
“莫要胡说,毁姑娘清誉。”
清誉?当初他们二人之间横亘的,不就是清誉二字?柳湘莲苦笑,抬头欲饮却发现酒坛空空,反手甩下坛子。
“酒不够,可要换个地方?”
“不了,我还要回户部,这尚书可不好当。”
程潜爬起来拍拍身上尘土,晃晃手中空坛子,丢在围栏上潇洒而去。
柳湘莲看看两个坛子。
“忒小些。”
嫌弃甩手,摸摸腰间有银子,自去买酒喝。
等他醉醺醺回到家中,已是月上西楼。
“师父你可算回来,卫府小厮说你去吃酒,若再不回来我就要去满城找你。明日大家都知道京城巡防官醉倒在街上。”
“我休沐,无妨。”
瞧周围都是熟悉环境,柳湘莲打个酒嗝摊在贵妃榻上,倚着竹夫人贪凉。见眼前青年忙活倒水,神差鬼使问道。
“清友,你可有喜欢的姑娘?”
柳清友在战场上被捡回来,得了姓名便将柳湘莲当做亲生父亲,发誓要孝敬他。此时听见问话,却没稳住手抖,茶水都撒出去。
“师父你喝醉了,喝口茶,我命人煮醒酒汤。”
双手端着水过来,却被柳湘莲一把抓住。抬头正对上散发精光的眼睛,半点不似喝醉。
“好小子,果然在外面有心意姑娘。快老实说来。”
“师父……”
柳清友支支吾吾,被巴掌拍在头上。
“男子汉大丈夫,战场都上过,有什么不能说?莫非是瞧上什么大户人家姑娘?”
“不是,她,她是个说书的姑娘。”
瞧着柳湘莲酒劲上头重新迷糊起来,柳清友咬牙,决定赌一把。
“我原是个孤儿,若非被师父收养早尸骨无存。她也是孤儿,但被戏班子买回去,后来学说书、唱花鼓,成了贱籍。但是师父,她真的是个好姑娘,还会护着戏班子里的小孩子,不叫他们挨打。”
说到半截反应过来什么,立刻举起三根手指。
“我不是偷懒跑去,是被周大哥他们拉过去,然后就看见她。但是律法规定不能娶贱籍女子为妻……”
身为柳湘莲义子,他自然随官籍,别说不能娶贱籍女子为妻,即便是给她放了籍也不能娶。若是强行娶贱籍女子为妻,则二人同为贱籍。
“若是我孤身一人就算了,但是还有师父。不奢求能娶她,但我想给她赎身,给她找个好人家,我哎呦!”
低着头逐渐漫上哭腔,谁料眼泪还没落下来,被重重一拳捶在胸口。茫然抬头,却见柳湘莲落下两行泪。
“哈哈哈,果然是我儿子,哈哈哈。”
大笑两声,握着义子肩膀。
“想娶就娶,哪来许多顾忌?”
“可我若纳她为妾,再另娶她人便是害了两个姑娘。”
柳清友眉头紧锁,他虽在营中长到十七岁,听兵痞们说荤段子,却不想做那种龌龊人。
柳湘莲抬手又是一拳。
“那就不娶,你卫伯父、程叔父不都是只守着嫡妻?若那姑娘真是好的,明儿我就去给你提亲,不能明媒正娶,就赎身做良妾,大不了四十无子再抬个通房。”
男子娶亲才是正经,哪有守着妾室过一辈子?柳清友瞳孔地震,肯定自家师父是喝醉了。
“师父,醒酒汤煮好了,您先休息吧。”
努力忘记刚才听到话,扶着他回房休息。
第二日起来,柳清友眼下乌青,将贴身小厮吓一跳。
“爷,您昨晚没睡觉扎马步了?”
“去!”
打个哈欠,混沌地洗漱换衣,拿上□□照旧出去练功,路过花园却瞧见里面摆着几个大箱子。
柳湘莲正站在箱子中央,撇头瞧见他。
“清友来得正好,你是想先提亲还是先赎身?”
“啊?”
全身汗毛倒数,回荡一晚上的话语再次涌上脑海,柳清友结结巴巴。
“我,这,她,我,师父……”
“既然如此,那就先赎身吧。银子已经准备好,等我过几日派人去打探打探,若姑娘人品靠得住,便赎身送到城郊刘家住些日子,待你及冠再提亲。”
自顾自安排好,柳湘莲背着手回屋去。
柳清友呆若木鸡,良久后扔下手中□□,转身就跑。
小厮在后面追。
“爷,换件衣裳再出门!”
十日后,冯婷晚渐渐熟悉卫家生活,陪嫁之人留下,送嫁之人则坐船回福建。刚到船上,船员送来个锦盒。
“敢问可是尤嬷嬷?今早有人找来,说这是一位故友给您的。”
“多谢。”
尤三姐谢过,带着锦盒进船舱却满脸疑惑。尤氏病逝,尤二姐随着巧姐、板儿离京到任,京城哪里还有什么故友?
犹豫片刻,小心打开盒子,映入眼帘的竟是一枚剑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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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188、番外十一
寒来暑往岁月悠悠,国泰民安无人侵扰,水师提督府仍是一样的安静。
“祖父!”
七八岁的小少年手提木质□□冲进书房,额头上渗着汗也挡不住高兴。
“师父夸我练得好,您答应过带我去船上,可不能反悔。”
在少年对面,曹同轩低头执笔认真写着什么,好一会收笔回势才松口气,抬头笑道。
“祖父说的话自然不会反悔,既然师父夸你,后日我去巡舰,带你一起。”
“好!”
少年兴奋欢呼,肉眼可见的期待。
在他身后追进来两个小厮,先给曹同轩行礼告罪,然后将□□拿出去,又递上长衫服侍少年穿好,才躬身退出去。
“祖父,又有在祖母写信?你们二人正在一处每日见面,有话直说就是,父亲说你们每年都要互相写封信,是有什么缘由吗?”
少年好奇探头,在他这个年纪还不大明白感情的弯弯绕绕。
曹同轩拿起信吹干上面墨痕,小心折起塞进信封。
“也没什么缘由,当年相隔两地又要注重名声,难免憋闷。后来成亲光明正大,不多写几封如何畅快?你来得正好,给你祖母送去。”
将装好的信封递给幼孙,使唤起来理所应当。
少年拿着信撇撇嘴,深觉男女之间麻烦的很。不过到底是自家祖父、祖母,转身老实跑腿儿。
林蕴收到信,被上面亲昵之语腻的牙酸,嘴角马上要咧到耳朵根,看见孙子又敛住。
“咳咳,怎么是你送过来?这么大年纪不正经,你可不能学他。”
“什么不正经?我正巧去找祖父,他叫我顺便送来的。”
不知道信上写了什么,少年莫名其妙。
这种事怎么跟小孩子解释?早恋可不好。林蕴想想,一本正经道。
“两个最亲近之人写信,是不能叫旁人知道的,哪怕是晚辈都不行。等你将来成亲就知道,夫妻二人才是最亲近的。”
少年似懂非懂。但他每日读书、射箭、练武,最亲近的人好像是父母和师父。
正想不明白,陈亦妘从外进来。先给林蕴行礼,笑着看向自家儿子。
“祖母是在教你将来不可轻薄,只是你年纪还小,再过几年就明白。母亲有话要和祖母说,你先出去。”
目送少年走远,陈亦妘从袖中掏出封信,双手递过来。
“母亲,这是飞云山庄送来的信。”
“写了什么?”
林蕴倚在贵妃榻上未动,顺手将曹同轩的信仔细收在袖中。
陈亦妘得了允许拆开信封,瞧着上面文字正要诵读,突的脸色一凝。
“母亲,是程老夫人没了。”
气压瞬间低沉,林蕴看着信纸,心道果然。
“五年前父亲去世,两年前是爹爹,如今姨母也去了。人都有这么一日。”
时间流转,林蕴自己都是做祖母的人,何况上一辈?接连送走长辈,她并未有太多伤感,只是心中空落落,仿佛缺了什么。
陈亦妘侧头观察片刻,轻声问道。
“可要给京中去信?”
“二哥收到信必要丁忧,不必往京城,直接往飞云山庄送吧。只是如今天气尚暖,我要回去送葬是不能,你替我给兄嫂告罪。”
程老夫人是上一辈中最后一个离开的,林蕴桩桩件件熟练吩咐着,竟有些木然。
算上曹家公婆在内,只有程向劲和曹老夫人是在冬天过世,给她留了足够时间赶回去。其余难保尸身完全,都是正常流程下葬。
陈亦妘作为当家媳妇,这些事情都是做惯,听着吩咐一一应下,转头命人去安排。
“还有件事。京中传来消息,冯总督要调回京城去。”
林蕴脑中空荡荡,听见这话才找回一丝理智。
“确定了?福建如今可肥着,陛下年迈,五皇子新封太子,定要将这样要职握在手里,也在预料之中。定下日子来告诉我,去送一送。”
“是。媳妇命人去准备东西,先行告退。”
说罢躬身行礼,见林蕴点头,陈亦妘将信留在桌上,转身出去。
屋内安静半晌,林蕴从贵妃榻上起来,拿起信纸呆愣。
都说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余归途。但程老夫人比她生母更亲近。
“紫英要回京城,想必过不久太子也会对水师动脑筋。再过一两年,我便像岳父那样请辞,咱们回去可好?”
曹同轩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将人揽住。
林蕴下意识眨眼,松口气回神,将信纸装回信封。
“陛下年纪大,新太子如日中天,若时间赶得及说不准还能回去守个孝。”
叹一声,拿着信封走到桌案后,从架上取下个匣子。打开来看,里面放着的都是相似信封。
“算下来,咱们这几年竟没从孝期里出去过。他们老人家凑在数年间,倒在那边团聚,说不得正在忘川河畔钓鱼呢。”
“等岳母见到,定和母亲一起唠叨他们。”
曹同轩接上话,眼瞧着林蕴将信封放进匣子重新锁好,声音突然沉闷。
“将来定要我先走,然后回来接你。”
“想得美,你先走了我还要操持丧事,我懒。”
如此理直气壮,曹同轩被林蕴堵得无话。
“那么些情诗都白写,你真不像是岳父的女儿,怎么半点情调也无?”
“那你去找个有情调的,我瞧前些日子杨参将送的戏子就不错,明儿你收了当姨娘?”
林蕴声调上扬似在玩笑,眼神里却清晰写着“敢收你们两个都死”。
曹同轩平白遭受无妄之灾,眉头拧的能夹死苍蝇。
“那是送给延哥儿怎么扯到我身上?都是年近半百的人,还拿这种事来说,老不正经。”
“哪里不正经,从没有我这样正经的婆母!我都没给延哥儿塞过侍妾,他个外人上赶着。后院那几个小戏儿,还有上回端着茶往延哥儿身上撞那个,都给姓杨的送去。”
但凡豪门大家,总不缺“有上进心”的下人,只是林蕴厌恶,提督府上凡有胆大的,无论盯上父子哪个,一律丢到后院做粗活。
有敢说善妒的,她就格外大方,将“有上进心”的下人都送过去,并祝他早生贵子。横竖提督夫人身份在这里摆着,敢说闲话的也都悄悄躲着。
曹同轩肩膀一颤一颤。
“明儿我就送去,可好?你这般教养后辈,桐哥儿和忱哥儿还未到年纪,就有人来问婚事,咱们这两个孙子可是抢手的很。”
林蕴立刻转脸威胁。
“你不许给孩子随便定亲事!”
“这个自然,延哥儿当初也是他自己见了儿媳同意,我是那种强迫孩子的长辈?”
两人凑着说悄悄话,不知不觉将沉重气氛掀过。
翌日,陈亦妘安排好法事,请林蕴前往寺庙遥祭程老夫人并供上灯油,各项事宜安排得当。
半月后,冯紫英定下回京日期。林蕴与曹同轩前去送别,四人摆起小宴,从分析眼下形势到回忆当年,再到感慨诸多兄弟天南海北,直到半夜才散。
又半月,新的福建总督到任,同时带来消息:圣体有恙。
曹同轩开始着手准备辞官,只是他没有林如海那般圣宠与底气,不敢每月一封奏折递着玩。直到一年后皇帝病逝,又等三月国孝,辞官奏折才递上去。
新皇登基,正是施恩天下以及发展自己势力的时候,装模作样拒绝两次,第三回 爽快答应。
延哥儿不大乐意。
“父亲不到五十就急着辞官,当年外祖父也没有这样急切。”
“我不辞官,怎么给你让路?如今情势与你外祖父那时不同。陛下并未即刻任命新的水师提督,而是命你暂代,可别张狂了。”
曹同轩一边命人收拾东西,一边抽空教导几句。如此不走心,让延哥儿无奈。
“当年三皇子想要获得父亲支持,您和二舅舅都没同意,如今陛下登基恐怕有几分试探意思。父亲,我又不是忱哥儿,这点事情还能看明白。”
“能看明白最好,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母亲常挂在嘴边。对了,你母亲的马具不能忘。”
拍拍脑袋想起库房里还有东西,曹同轩忙带人去翻。离开福建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要紧的东西都要带上。
留下延哥儿在原地垂头丧气。
陈亦妘走来正瞧见。
“你也是做父亲的人,怎么像被抛弃的孩子?父亲、母亲想要换个地方走走看看,我倒羡慕。”
“从外祖父时就这样,父亲又带着母亲走,将来我也带着你,把两个小崽子丢下!”
延哥儿气冲冲,暗自决定将来要让自己儿子也体验一把这样感觉。侧身瞥见陈亦妘偷笑,问道。
“你从母亲那里过来,她可想好要去哪里?”
“问了,母亲说先去姨母那儿住些日子,正好瞧瞧外孙女。过一年半载,若要换地方再写信回来。”
夫妻二人嘀咕半晌,该做的事却还有不少。
水师各项事务交接,又要叩谢圣恩,忙完已是小半月过去。挑着气候适宜的时节,林蕴与曹同轩登船离开福建。
飞云山庄从程向劲之父开始,到如今传承几代可谓规模宏大,再加有背靠朝廷,比寻常江湖势力更具威严。程捷、南宫瑜夫妇不得闲,思思作为少庄主夫人,前往码头迎接林蕴与曹同轩,又送他们往别苑去。
“姨母云游四海,近些年才安顿下来,比我还自在。臻姐儿那丫头养的野,嚷着做个游侠,倒把母亲当年的心愿给圆了。”
多年未见女儿,听她说着生活琐事,林蕴笑得眯起眼。
“我若不是认回林家,早跟你父亲跑了,哪还有你们?臻姐儿比我强,想做什么有你们护着。你姨母可好?”
“好着呢,您见了就知道。”
思思笑着,引二人绕过小桥流水,走向后花园。
当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满园鲜花。人间四月芳菲尽,这里的花却不受影响开得绚烂,给人身处春天的错觉。
曹同轩咂舌,顺手折下两朵,分别插在妻子和女儿头上,引得二人侧目。
踏上回廊进入园中,百花骤然截断变成片药圃,热闹繁华眨眼变为宁静致远,其中一位青衣女子手持药锄,似在播种。
“姨母。”
思思上前轻唤一声。
那女子并未停顿,忙完手上动作才不仅不慢转过身来,抬袖擦拭汗水,露出一张二十多岁的脸。
分明熟悉,却又透着陌生。林蕴瞠目结舌,揉揉眼,怀疑看错。
林黛玉亦没想到会见二人,怔忪片刻回神,突地笑道。
“数年未见,姐姐怎么变得呆愣起来?乡野寒舍若不嫌弃,还请进来喝杯茶。”
园中不知何处袭来微风,似是感知故人重逢,带起一阵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