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过年历来热闹,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林蕴和林黛玉虽然回京晚,也没耽误府上筹备过年事宜。
何况陛下曾亲口赞赏,除夕当天宫中更传旨赏赐。
“林氏二女仁孝,远赴西南,于社稷有功,特赏赐黄金百两,锦缎二十匹。”
虽无明旨,口谕足够。同僚来往恭贺,热闹又风光。
林如海人前笑呵呵,人后吹胡子瞪眼,明言往后再不许她们出门。凭什么风光也比不上安全要紧。
姐妹二人答应的唯唯诺诺,心中如何想,就只有她们自己知道。
晚上吃年夜饭,除了程潜,还多个南宫旭。
“他为何还没回去?”
“大嫂来信命我派人送他,他不走。原本大嫂想来接他,但年底有孕,母亲不叫出门。”
“大嫂也有孕了?他们成亲一年,倒不算早。但是他在咱们家算怎么回事?”
兄妹两个侧身靠近嘀嘀咕咕,林如海清清嗓子。
“咳,有客人在,不得无礼。南宫先生,请。”
按照寻常待客礼仪,林如海举起酒杯。却不想南宫旭点点头,径直下筷。
程潜忙解释。
“他从不喝酒,以为是请他吃饭。”
“原来如此。”
林如海好涵养,放下酒杯没有失态。上下打量南宫旭动作,见他虽不算粗狂,却也不算礼数周到。
程潜只好补上一句。
“他不懂人情世故,寻常少与人来往。”
跑到林家来吃年夜饭,这可不像是少与人来往能做出来的事。林如海若有所思。
林蕴借着喝汤掩饰,小声嘀咕。
“就是一根筋,不用说的那么好听。”
如此直白,林黛玉捂着嘴笑。
“也不能这样说,只是有所执念痴迷,不为凡俗所动罢了。”
姐妹两个评价全然不同,林如海左右瞧瞧,眉头拧起来。
吃过饭便将程潜叫到书房。
“这个南宫旭什么来历,莫非他和玉儿……”
“舅舅误会,南宫旭乃是我大嫂嫡亲兄长,专注药理不通俗事。想来黛玉是赞赏他天性直率。”
这的确是林黛玉能做出的事,林如海摸着胡子点头,半晌问道。
“若是叫他们两个,可成?”
“您这是乱点鸳鸯。且不说南宫旭不通男女之情,黛玉也只当他是率性之人,若做朋友还能使得。”
两人都不是过日子的,也不是会维系感情的,程潜说的很委婉。
林如海紧皱眉头,半晌长叹。
“罢了,我也是病急乱投医。西南事后,上门提亲的人只多不少,若叫玉儿草草决定,不如不嫁。”
“说起这个,前两日忠顺世子请我上门吃酒,还有话说。”
二人视线相对,书房安静下来。
花园里,南宫旭忙忙活活将许多药草搬来搬去。旁边亭子里坐着林蕴和林黛玉。
“你觉得他像不像猴子?”
“姐姐莫要胡说,虽然,确实有些像。”
刚说完,南宫旭将两个花盆里土壤调换,散落的泥点沾满全身,更像了。
林蕴捂住眼睛。
“年节下,我为什么要在这里看着他玩泥巴?我宁愿带着芝哥儿巧姐儿。”
“你那才是真真玩泥巴,他是在研究药理。若是不知内情的人听了,肯定被你蒙骗。”
研究药理原是无比正经,奈何从林蕴嘴里说出来半点正经也无。林黛玉想要与她辩驳几句,眼角余光正瞧见南宫旭用手指沾了泥土放在舌尖。
没说出口的话及时吞回去。
罢了,玩泥巴就玩泥巴,总比吃土说出去好听。
从除夕到大年初三,姐妹俩就看着南宫旭挖泥巴。初四那天有太医院太医慕名上门,见此场景满眼崇敬。
“神农、药圣遍尝百草,想不到有生之年我竟能亲眼得见。南宫先生,这里可是有奥妙?”
在穿堂处瞧见这一幕的林黛玉小声道。
“咱们可是不用出去了?早说不是玩泥巴,你偏要说。”
“我的错,给李时珍先生赔不是。”
林蕴正经对着虚空一礼。然后拉着林黛玉回后院,嘱咐婆子好生招呼客人。
却说南宫旭从西南回来,被程潜接过去住几日,然后就在林府继续钻研泥土差异,可谓自在。
偏从这日太医院找来,越来越多人慕名而来,不为求医问药,不为虚心求教,大部分只是为了一睹风采。原本不算冷清的林府门庭若市,让人不胜其扰。
林蕴、林黛玉直接闭门称病,林如海十分敷衍,南宫旭更是在三五日后直接失踪。
府上十来个小厮没找到他身影,林如海摸着胡子,觉得程潜说得对。
正月十五,林蕴和林黛玉带着礼物往卫府去。
这是贾府败落之后的第一个新年,也是探春出嫁后的第一个新年。
“你们怎么过来?我可听闻你们姐妹得到陛下嘉奖,风头正盛,难为还记得我。”
六七个月的肚子格外臃肿,探春精神却好,扶着丫头出来迎接。
林蕴看着都惊心。
“外头这样冷你出来做什么?快回去。若是摔了我可不管。”
“廊上没有雪,哪里就摔倒?大夫才说月份大了多走动,不值当什么。”
说完话,到底扶着丫头进屋。
三人依次落座,林蕴拿出盒子来。
“这是妹夫托我转交给你。原以为年节前后他就回来,可以亲手给你,谁料陛下命他驻守,议和后护送使臣,怕要耽误到你生产。”
“能得陛下托付,也是荣幸,总比无所事事的强。”
想起自家两个兄弟,忍不住长叹,再摸着盒子眼中欣喜。
“当年匆匆一瞥,谁料成就良缘,只要他安好何必强求?况且他回来八成要晋封,是做大事的人,我怎能拖累?”
两相对比才知得遇良人,探春打开盒子,见着里面干花枝,噗嗤笑出声。
“不过偶然说咱们姐妹作诗爱用花枝,他却记着,总往家送就罢了,大老远还惦记,不怕人笑话。”
嘴上嫌弃,脸上却笑得幸福。
林黛玉捂着脸颊哎呦。
“才喝你们家口茶,就倒牙,侍书快去瞧瞧,谁把糖放进茶里,腻的肉麻。”
侍书抿着嘴笑,见探春高兴大胆几分。
“二姑娘不知道,今早上起来我们太太就要吃果子,可不是甜着?”
“就你多嘴!”
不痛不痒训斥两句,忙叫人将盒子收起来,又令人上茶上点心。好半晌才褪去脸上红晕,正经说话。
“年节下我命人给琏二嫂子和云妹妹送了东西,云妹妹回礼来,想必在刘家过得不错,只我不能去瞧。琏二嫂子倒是叫平儿来看我,可平儿又说她身子不大好。”
当年同个院子里的姑嫂姐妹,如今见面都成难事,探春不住唏嘘。
林黛玉皱眉放下茶盏。
“琏二嫂子这两年都不大好,又在牢里许久,没叫大夫养着?”
“我派大夫去瞧,说她身子熬坏了。若还是从前金尊玉贵的少奶奶养着,或许还能好些。可如今家里连个顶事爷们儿都没有,如何能养?”
摸着肚子,探春忽然自嘲。
“琮哥儿因着大老爷被流放,我那两个兄弟倒是还在,又有什么用?年前给二哥哥说户人家,人家瞧他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给拒了。我想明年叫他再去考一回,成不成也算仁至义尽。”
即便出嫁,这一家子事仍旧落在她肩上,撑起贾家的从来都是女儿。
眼见气氛低沉,林蕴抬手摸摸她肚子。
“一辈子要做的事情何其多,等你操心哪里操心地过来?明年给他们盘缠回去乡试,往后如何就与你无关。这才是你最该照顾的,可想好叫什么名字?”
“还没有,等他父亲回来呢。”
摸摸肚子,探春也笑起来。
自小因为庶出,亲生父母不亲近,太太要巴结奉承。如今亲自生下的孩子是她血脉最亲近之人,不必有那些疑虑,她幼年错失的东西绝不会让孩子再体会一遭。
总在府里闷着,虽有丫鬟陪伴终究身份有别。今日见着姐妹,探春吃过晚饭才放她们回去,一日里说话比过往一月都多。
回家路上,林黛玉倚着轿子愣神,被林蕴戳在额头上。
“想什么?过几日去看云妹妹,头前答应让她和离,若她没改变主意,我也该做到。你可要同去?”
“嗯。”
胡乱答应一声,好半晌突然凝神。
“此番远去西南我才明白,若想要什么就去争取,平白等着别人都是徒然。你说,我去学医可好?”
“南宫旭给你下药了?”
林蕴大惊失色,伸手摸上林黛玉额头,被她躲开。
“他是天才,我自比不得,只是从他身上看到些其他东西。若能为自己所擅长、喜爱的事情沉醉,当乃幸运,何必糊涂入世徒添伤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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