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青梅劝着,屋外林黛玉抹着眼泪往回走,雪雁也劝。
“两位姑娘虽然没有自小长在一处,但自从见了面好的一个人似的,如今说不得是有什么烦心事让大姑娘闹性,必定不是有意冷落姑娘。”
林黛玉捻着帕子。
“管她是不是有意,我就不该去看。想着她总闷在屋里,我担心的吃不下睡不着,好心去看还要白看人脸色。”
越想越觉得委屈,眼泪越聚越多。
急得雪雁忙哄。
“这事儿确实有大姑娘不对,姐妹两个便是吵嘴,有什么事情不能说出来大家商量的?”
“正是这个道理,偏她是姐姐,这个都不懂!”
林黛玉更委屈,脚下步子加快,险些让雪雁跟不上。
“这么些年,姑娘还不知大姑娘是什么人?虽然脾气不好爱动手,却没有坏心,保不准就是有什么话不能说,咱们先回去等几日,等她处理好事情想明白了,就来哄姑娘了。”
“呸,谁要她哄?”
主仆二人说话,没注意林如海何时过来。
“既然不要她哄,爹爹来哄如何?”
林黛玉忙擦眼泪,上前问好。
“爹爹今儿回来这么早,可曾沐休更衣?不过是我不合时宜找上门去受个白眼,爹爹却来替她说话。”
“哈哈哈,我还没问你们为何吵架,你先给她解释,还要怪我替她说话。既然如此爹爹来做和事佬,你且说说怎么‘不合时宜’了?”
听她说话就知道两人并未真的吵起来,林如海心下放松,说起笑话。
林黛玉擦干眼泪,使性子转身。
“我怎么知道?不过好心去找她,谁料她不理人。”
“当是什么大事,原是为这个。走,爹爹给你教训她去。”
林如海作势要去算账,被林黛玉赶忙拦住。
“这会子怕还在烘头发呢,爹爹怎么进去?她院子里不知哪个丫头婆子受伤等着料理,咱们若找上门去说不得还要被嫌弃,我可不去。”
“好好好,你不去,我去骂她。”
“爹!”
逗得林黛玉着急,林如海终于住口。
“你们姐妹之间我才不当恶人,不过哄哄你,可不哭了?姑娘在家难免任性,过几日就好,爹爹陪你下棋去。”
父女两个走远,雪雁松口气。
紫菱从洗房回来,带着晕倒的王嬷嬷。
“头前拒不认罪,供词拿出来立刻吓破胆,竟是个纸老虎。已经询问过,如今单子上还活着的有五六个,扬州姑苏都有。”
“既然已经问出来还等什么?直接命人将她们全部捉来,若敢反抗直接捆来,林家、程家、曹家,三家一起找还找不到她们?”
林蕴又气又恼心情烦躁,甩手将看到半截的书扔在地上,任它翻滚。
如若可行,恨不能直接将她们统统砍死一了百了,哪里有这么糟心?
紫菱已经听青梅说林黛玉来过,略加思索,上前道。
“王嬷嬷还说起她们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都是瞒着太太,后来太太知晓内心愧疚,再加上不能生子郁结成疾,早早撒手而去。太太已去奴婢不好多言,二姑娘却是个可怜的……”
“行了,你出去吧。”
打断紫菱将她赶出去,林蕴烦躁在屋里转两圈,扑在床上。
娘亲虽无印象,但终究是娘亲,更何况姨母还在看着,怎么可能不报仇?
但和林黛玉生活这么久,就是陌生人也有感情,更何况是她?
都怪贾敏!若她在知道事情真相时就能狠下心将这些罪魁祸首都解决,而不是仅仅赶走,就不会有今日麻烦。
越想越烦躁,林蕴伸手扯过被子盖在头上。
“姑娘,何姨娘来了。”
紫菱出去又回来,顺便将屋内浓郁香炉挪出去,换清新檀香。
林蕴面无表情爬起来,任由紫菱为她换衣裳,盘个简单发髻。
不一时何姨娘进来,脸上带着期待。
“大姑娘好,听闻大姑娘已经查明事情真相,不知能否告诉妾身?”
林蕴没说话,挥手叫紫菱拿供词给她。
想要害死一个三岁的孩子再容易不过,王嬷嬷等人选择了最简单也最安全的办法。用受贿赂来的银子收买奶娘,然后再把奶娘送走,不仅能杀害庶子,还能销赃,一举两得。
短短两行字便是一个幼小生命,何姨娘看地双手颤抖,好半晌将供词还给紫菱。
“大姑娘,你有父亲有妹妹,而我孤身一人无可畏惧无所留恋。真相得见天日我心满意足,若姑娘不好撕破脸,能否容我去报仇?”
“不行!”
林蕴拍在桌子上,紧盯着何姨娘的笑脸,心脏仿佛被揪住。
“我既然把事情查出来,自然要有结果,若还要你以命换命,那查这个干什么?这话不要再说,我自有道理。”
何姨娘没说什么,跪在地上叩首便告辞,似乎只是来询问结果。
紫菱看着她背影,轻声道。
“往常何姨娘都是穿着半旧的衣裳,今儿怎么是新做的?头上簪子也是新的,似乎是过年时老爷赏的,从未见戴过。”
林蕴心头一跳,感觉不好。
“快去追她!”
匆匆忙忙,到底是晚一步。
王嬷嬷死在柴房里,被绣花剪刀戳进胸口。不足半尺的剪刀刃几乎齐根没入,可见下手的人有多恨。
“大姑娘放心,我会去找老爷,不会连累你。”
脸上沾着血,何姨娘却笑得开怀,比林蕴动手时更惊悚。
“我不是跟你说不用你动手!”
林蕴咬牙切齿,上来就要将她沾血的衣裳扯掉,却被死死捂住。
“不行,我儿说过,娘亲穿着新衣裳最漂亮,他定在天上瞧着,亲眼看我给他报仇!”
林蕴一僵,被何姨娘趁机挣脱。
“他是林家唯一的儿子,老爷总有赏赐,每每得了新料子他都咿咿呀呀催我换上。那天,我就去换衣裳,回来他就没了,这是他的遗愿。”
不惧血污,何姨娘紧紧护着自己的衣裳,远远躲开林蕴,踉跄离去。
紫菱担忧。
“姑娘,何姨娘这样回去,岂不是……”
“岂不是什么?娘亲给儿子报仇,不是天经地义?”
看着地上尸首,林蕴嫌弃转身。
“叫人收拾干净,别弄脏地方。”
林如海到底是知道了,杀人这样大的动静,想不知道也难。
“你既然怀疑她是凶手,就应该告诉我,难道我还会包庇不成?”
因为有过儿子,林如海对何姨娘难免优待几分,见她如此疯癫行径,痛心疾首。
何姨娘跪在地上,身上已然换了另外的衣裳,就连簪子也是新的。
“我知道老爷心疼儿子,也知道老爷心疼太太、姑娘。当年怪我懦弱不曾纠缠,您可知这几年我是怎么过的?又可知我曾有无数次想着杀了二姑娘陪葬?”
林如海惊得起身,仿佛不认识眼前服侍多年的枕边人。
何姨娘擦去眼泪,尽力笑得温柔。
“老爷,如今我已报仇,此生无憾,要杀要罚但凭老爷发落。”
说完叩首下去一动不动,从头至尾没提林蕴半个字。
林如海欲言又止,长叹一声,最终只令她禁足。
然而这禁足令只生效半日,当天晚上何姨娘穿戴着新衣裳首饰,吊死在房梁上。
姨娘去世自有规章,林蕴却坚持发丧,引林如海怀疑。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冷漠盯着林如海,好半晌才开口。
“扬州和姑苏还有几个,明儿叫林安回去一趟吧,是将她们捉来,还是就地处置,父亲说了算。”
父女对视,林如海脸色铁青。
“胡闹,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沾手这种污糟事?”
“我不沾手,这污糟事就没有吗?做姑娘时听过见过,岂不是正好免了出阁之后重蹈覆辙?”
林蕴满目嘲讽,她承认是在迁怒。
没有证据证明林如海知道当年的事,但也没有证据证明他不知道,后宅混乱让王嬷嬷等人浑水摸鱼,贾敏有错,难道他就没有?不是一句‘男主外’就可以将所有责任都推掉。
林如海眼中闪过痛惜后悔。他当年确实不知,只当孩子身体不好夭折。若非何姨娘坚持,这件事或许就此没人提起,也没有人在乎当年的真相。
“我……是我对不起你们。”
“幸好你没找借口狡辩。”
林蕴讽刺一笑,突然挺直身子端庄起来。
“既然说到这里,不如索性一并处理。当年做过错事的人势必要追究,何姨娘不仅要发丧,还要立牌位,和她儿子一起。还有我娘亲的排位,可否?”
“可。”
给姨娘和早逝庶子立牌位并不符合规矩,但林如海自知理亏,无可辩驳,当即命人去办。
“还有咱们家上上下下,所有贾家的人全部都赶出去,一个都不能留,我看见恶心。”
“可。”
“那些人是抓是杀,如何处置何时处置,我都要知道。”
“不可。”
前面几个要求都能答应,这个却不行,林如海皱眉。
“姑娘家插手这事,传出去让别人如何说?经过此番我也容不下贾家人,自然命人去处理,你不要再过问。”
“我不要名声。”
林蕴理直气壮的回应,把林如海气的倒仰。
“满口胡言,谁不要名声?满天下就没有叫女儿家做这种事的道理,等事情了了我自会告诉你,但这期间你不许再问。”
“为什么?贾家人害死我姨娘还险些害死我,难道我连知道的资格都没有?难怪何姨娘拼着以命换命也要亲自报仇,就是这世俗对女子的偏见导致!”
“姑娘!”
两人互不相让,突然听见身旁传来惊呼。
转过身,竟是雪雁一脸惊恐,在她面前林黛玉晕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