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嬷嬷在洗房呆了三天,手上已然出现冻疮。这辈子没有干过的粗活都在这几日做完,再一次半夜被冻醒,终于忍受不住。
“嬷嬷,你行行好帮我给姑娘传话,她一定会见我的。我当年是跟太太的人,她不过在气头上才不管我,你帮我传话,我还有重谢。”
将藏在怀中的半吊钱塞给洗房管事嬷嬷,王嬷嬷艰难赔笑。
半个月前,她还因为一段纱洗得不干净将整个洗房骂遍,如今却反过来。
管事嬷嬷毫不亏心地将钱手下,面色冷淡。
“咱们府上可没有这样的规矩,你被大姑娘罚到这里来,除非姑娘传召,否则不能回去,我可没有胆子传话。”
见她面色惨白,管事嬷嬷冷笑,突然改口。
“不过你毕竟是当年跟着太太的人,姑娘们少不得要给你两分颜面。这样吧,姑娘那里我是不能去,你另外找个人,我可以帮你传话。”
王嬷嬷瞬间眼睛发亮,连连点头。
“这样也好。你帮我找二姑娘后房管着花草的娟儿,叫她过来看看我就行,谢谢,多谢嬷嬷。”
只要能有人传话,就不信说不动林黛玉!
带着满心希望,王嬷嬷再挨过一天,在翌日晚上见到娟儿。
“你个死丫头,我对你那么好竟然也不知道过来看我,竟还我要花钱找你!”
见面劈头盖脸一顿骂,王嬷嬷将怨气全发在她身上。
娟儿十分委屈。
“嬷嬷骂我有什么用,我只是姑娘身边的三等丫头,根本就没有我说话的份,哪敢过来看你?从前我的月钱也给你拿着一半,就算想要使钱来也没有。”
“别哭了,就知道哭,哪个丫头的钱不是给干娘拿着,还委屈你了?从前我照顾你的时候没听你说过多少好话,如今来跟我哭穷。”
被她哭的头疼,管事嬷嬷还在外面催促,王嬷嬷长话短说。
“我屋子后面那棵树地下埋着钱,你去挖出来用。叫人给你安排去姑娘面前,千万给我说两句好话,多提提太太,我在这里住不下去,快要被折磨死了!”
即便当年做过杂事,也不是最低等粗使婆子,何况那时候年轻,如今的年龄如何能比?
外面又在催,王嬷嬷推着她出去。
“别忘了多提太太,二姑娘心软,一定会放我回去。就算不放我回去,好歹给我换个地方。”
“怎么还没有说完?我可是好不容易放人进来,被人看见要说闲话的。”
管事嬷嬷推门进来,面色嘲讽,娟儿忙擦眼泪。
王嬷嬷不知从哪里又掏出来一把钱。
“多谢嬷嬷,我这个干女儿实在是笨,才耽误时间,多谢你,快将她送回去吧。”
掂量手中的钱,管事嬷嬷带娟儿出来,忽然问。
“她是你干娘?咱们府上可有规矩,不许认干娘。”
娟儿眼眶红红的,隐约还能在脸上看到泪痕,小声回道。
“我以前是在外面干活的,被她提拔进来,认我做干女儿。说她以前在贾家都是这样,往后二姑娘嫁到贾家也是这样。”
“怪不得。”
管事嬷嬷越发嘲讽,转手将那把钱塞给她。
“别听她放屁的话,咱们大姑娘最讨厌那套,原先有几个认干亲的都打发到外面庄子上去,你要聪明就去跟姑娘认罪,若被查出来,有你好果子吃!”
狠狠一指头点在额头上戳地她倒仰,管事嬷嬷心情好,转身哼着小调回去。
娟儿手上拿着钱,脸上带着泪痕,额头上还被戳了个红点,着实滑稽怪异。
想想林府的规矩,想想王嬷嬷从前做的那些事,再想起王嬷嬷不许她在人前叫干娘还扣她一半月例,咬咬牙跑回去。
等晚上林黛玉睡下,悄悄拉雪雁出去说话。
“雪雁姐姐,我有个事想找你帮忙。这是王嬷嬷藏在树下的钱,她说叫我帮她求情。”
娟儿怀中抱着陶罐子,打开,里面满满当当都是银子和吊钱。
雪雁目瞪口呆。
“她从哪里攒下这么多钱?不对,她为何单把钱给你?小蹄子,快如实说来,不然明儿告诉姑娘处置你。”
“雪雁姐姐饶命,我就是来告诉姐姐的。”
娟儿竹筒倒豆子般说的干干净净,连认干娘的事情都说了。听的雪雁脸色连变。
“今儿干娘,明儿干爹,下人们都成一家,专门挖空主子。贾家人最喜欢这些,竟然带到咱们家来,偏你就不长心!”
骂一顿,见她实在害怕,雪雁也不好再说,只将罐子接过来。
“你先回去吧,明儿吃完早饭过来,这事儿二姑娘也保不了你,咱们大姑娘的脾气谁不知道?最好祈祷着大姑娘心情好,不跟你计较。”
打发走娟儿,这么些钱却如同烫手山芋。雪雁不敢私自收下,带着染墨几个作证,一起搬到林黛玉屋里放在墙角。
早饭过后,林蕴和林黛玉都在,雪雁将娟儿叫来,将昨日的话细细禀报。
果不其然,林蕴脸色阴沉。
“我曾经说过,府上不许认干亲,你当我的话是耳旁风?”
娟儿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争辩。
林黛玉冷眼看着她,满是失望。
“咱们家里人口简单,我总想着不要太过约束,谁料一番好心竟辜负。既然坏了规矩就要受罚,念在你主动承认,且不将你赶到庄子上,只去外面再不许进来。”
被赶到庄子上是做农活粗活,赶到外面则是洒扫洗涮。两者无论前后,怎么比得上在姑娘身边服侍轻松体面?
然而事情做下,悔之已晚。娟儿磕个头被人拉出去。
林黛玉看向林蕴,面色愧疚。
“是我对她们和善才会如此,若早听你的话,不会有今日麻烦。还是将王嬷嬷送走吧。”
林蕴猛松口气。
若是林黛玉求情,她势必不能容忍,保不准会吵起来。幸好,虽然心软还不至于糊涂。
“我知道你重感情,但有些人不配。无论是下人或是亲眷朋友都一样。”
留下这句话,林蕴不想再过问,拍拍林黛玉的手,起身离开。
不喜欢的东西眼不见心不烦,更何况到底是贾敏留下的人,她一个庶女还真没有资格去处理,留给林黛玉最合适。
早就看王嬷嬷不顺眼,只是作为主家不能随意发落,终于能彻底赶走也算除去心结。林蕴心情不错,回屋刚倒上茶水,丫头通报何姨娘来访。
“何姨娘?”
印象中没寻到这个名字,林蕴愣了好半晌。经过紫菱提醒才想起,在林如海的后院里还有两个姨娘。
她们都是多年的老人,十分安分守己,除了伺候林如海之外并不管府上的事情,等闲也不会露面,导致林蕴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快请。”
要见自己父亲的小妾,听起来有些奇怪,但勉强也算半个长辈,林蕴不欲为难。
瞥见青梅将何姨娘领进来,林蕴笑着起身,正要说话,何姨娘已经跪在地上。
“大姑娘,妾身在林府多年,不敢说有功劳苦劳,好歹服侍老爷,从未求过什么,今日只求姑娘,一定不能放王嬷嬷走!”
话说完用力叩首,与地面发出清晰的碰撞声。如此郑重其事咬牙切齿,让众人愣住。
收回扶人的手,林蕴坐回凳子上,并不叫起。
“何姨娘这话说的奇怪,王嬷嬷做了错事,二姑娘按照规矩将她赶走,你却跑到我面前说什么不能放走,着实让人听不明白。”
何姨娘抬头,露出猩红双眼。
“多年来我只在自己院里伺候老爷,从不招惹是非,原本以为事情过去多年木已成舟,老天爷却让我看见报仇的希望。大姑娘,你难道就不曾想过,当初张姨娘是如何离府的吗?”
空气瞬间凝固,林蕴反问。
“你知道?”
何姨娘深呼吸,面露惨笑,说的话都透着渗人寒意。
“不知道,但想来与我差不多。只是她运气好,跑出去有个姐姐收留,我却无处可去,眼睁睁看着儿子死在眼前。好容易寻着仇人,怎能放虎归山?”
两个姨娘存在感向来不高,林蕴不知她还有如此惊悚一面。四目相对,定下心神。
“听你话中意思,想说你儿子是王嬷嬷害死?我娘亲去世早,当年的事情未曾听过,为何要相信你?”
最初到林府,林蕴的确想过这个问题,但那时更多的是怀疑贾敏。后来与林黛玉、林如海逐渐熟悉,又因为穿越而来对所谓的亲生母亲没有印象,并未深入追究。
如今看何姨娘态度,似乎另有隐情。
“娘亲?”
何姨娘重复林蕴的话,神情恍惚,面露怀念。
“我儿若在,也该读书进学,如你一般喊我娘亲。他不能在礼法上喊我母亲,可那是我的儿啊!”
尖锐的声音从她喉咙里冲出,带着颤抖。
“他还那么小,自幼体弱,为什么不能容下他?我从未想着争夺什么,只想将孩子平安养大,为什么这样都不能容忍?那年他才三岁!”
好半晌敛住哭声,何姨娘跪姿依旧,即便是在嘶吼时也未移动分毫。
“我是个懦弱的人,明知儿子被人害死,却不敢报仇,让她躲在别苑数年。这半辈子我从未做过亏心之事,唯有午夜梦回被儿子质问,如今又见着她,怎么可能放过?”
她泪水未干,却挡不住从心里透出的冷光,双手高举交叉放在额前,行叩首大礼。
“王嬷嬷仗着出身贾家肆意妄为,张姨娘并非头一个,我也并非最后一个。时隔多年证据难寻,如今既说出来,不求真相大白,只求她必遭报应!”
作者有话说:
特别说明:
原着第二回 写“如海年已四十,只有一个三岁之子,偏又于去岁死了……今只有嫡妻贾氏生得一女,乳名黛玉,年方五岁……”
也就是说林黛玉和弟弟相差一岁,不太可能是贾敏接连怀孕生的,所以本文设定那个“三岁之子”不是贾敏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