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这玉原是林蕴所赠,因为上面雕画孩童讨吉利,王熙凤时不时戴在身上。后来觉得这玉不简单,便时刻不离身,直到中魔魇不小心摔碎,才知道竟是贾敏遗物。
念着这玉稀罕离奇,王熙凤没舍得扔,用红布包裹着供在菩萨座前。一来感念上回恩情,二来也做祈祷,若真有灵,保佑早生贵子。
后来有孕更心中喜悦,偶尔上几炷香,从前不信阴司报应的人也逐渐信奉起来。随着月份渐大不能闻香烛味道才没继续供奉,却也没断了清水瓜果。
谁料今日一看,竟不见了。
平儿东翻西找,连案台下面也趴下去寻,都没有。
“自打奶奶有孕,咱们屋里寻常人不许进,更没人敢动咱们的东西。兴许是打扫屋子的时候碰掉在哪里,下回收拾就找出来了。”
巴掌大的红布包裹凭空消失,平儿说出来自己都不大相信,却也找不到其他解释。
王熙凤愣愣的,突然想起生产那日秦可卿出现。
难道,这场劫难该是她们母子俱亡,却被玉再挡一劫,虽然难产却好歹母子平安。事了,秦可卿将玉收回,梦中所说的“她”,难道是姑姑贾敏?
又想到玉不见时正在思索如何将两个姨娘赶出去,王熙凤只觉背后冒起寒气,立时紧缩在被子里。
“报应,是报应。我半辈子不信鬼神,欺行霸市敛财害人,如今虽然生下儿子,却儿子早产虚弱,我亦身体受损。若非……都是报应。”
神神道道视线涣散,吓得平儿过来掐她。
“奶奶清醒,别说胡话吓人,什么报应?咱们虽不算好人,也没干过刻意害人的事,怎么说胡话?”
“不,我险些就干了,或者已经做了。这都是我的报应,是姑母和蓉儿媳妇保佑我,才叫我活下来。”
王熙凤紧紧拉着平儿,眼睛透着精光,全然不似在说胡话。
可她越清醒,越叫人恐惧,平儿也被吓得浑身发凉。
“奶奶伤了身子精神也不好,您哪里还有什么姑母?小蓉大奶奶好好在东府,什么保佑不保佑,您若是精神不好就睡吧,睡醒就好了。”
哄着她躺好,又盖好被子,平儿起身发现自己后背已经湿透。
她当然知道王熙凤说的姑姑是谁,蓉儿媳妇又是谁。可年下大好日子,又生了哥儿,怎么能说这些?只好用贾蓉续娶的胡氏搪塞过去。
走到门口掀开帘子,忍不住回头,见王熙凤自言自语不知道说什么,心中愈发慌乱。
“小红你来,去请大夫,就说奶奶精神不太好,开几幅安神药来。”
“哎。”
府中丫头都受到赏赐,小红早早穿上新衣服,不知道屋里说什么,脆脆答应一声跑出去。
林府,林蕴吃过早饭就兴奋地满院子乱转。
“什么时辰了?点心都准备好没有?茶水随时备着,可不能冷了。“
当她转到第五圈的时候,林黛玉终于忍不住。
“程二哥才刚出发去迎接,少说还要两个时辰才能到,这般等不及?姑母来了,我定要笑话你。”
前日收到程向劲来信,说他们今日就能到京城,先到林府来拜会,再去新买的宅院。
从昨儿开始林蕴就处于兴奋又期待的情绪中,林黛玉开始还陪她一起高兴,后来被惹得烦,开始泼冷水。
“今儿天冷,再耽误一日也是有的。横竖再过七八日才是年,也不着急。”
林蕴左耳进右耳出,眼珠子黏在门框上。
“还不来?叫厨房把参茶备好,姨母身子不大好受不得冷,要喝热参茶。”
得不到回应也得不到关注的林黛玉把书翻得哗哗响。
接近午时,前面终于有人来传话。
“程庄主和程夫人在前面跟老爷说话,请两位姑娘过去。”
传话的人没说完,林蕴已经走到门口。若非在京城两年习惯注重仪态,她能直接跑出去。
“果然是要见爹娘的人,连妹妹都不要了。”
林黛玉小声嘀咕,却也明白林蕴此时的迫不及待。对她来说程向劲夫妇就是亲人,比亲生父母还亲近的亲人,两三年未见恨不能飞过去才是正常。
若是自己的母亲还在,大约也是这样吧?
心中酸涩,林黛玉用帕子擦擦脸,若无其事跟上去。
前院正厅,林如海、程向劲夫妇、程家兄弟、林家姐妹都在,格外热闹。
行礼过后林蕴就凑在程夫人身边,嘀嘀咕咕说悄悄话,脸上的笑容没断过。
林黛玉坐在林如海下首,时不时偷眼去看,忍不住羡慕。
林如海左右看看,轻咳两声。
“这次来京城预备住多久?我原说不用买宅子,你们过来住着也一样,到底是买了。”
程向劲含笑看着闺女,听见说话才把视线移过来。
“这次来就住到年后,总在林府不方便。况且潜儿往后长住京城,也要有自己的府邸,我们住着又有来来往往的人际,还是另买宅院方便。横竖才隔两条街,来往也方便。”
说完又把视线放在闺女身上,仿佛多看林如海一眼都是浪费。
这般明显的区别对待,只能程潜来找补。
“明年大哥要成亲,母亲此次进京想要给我相看人家,自家宅院方便些。”
林蕴抬头看向程捷,故意板起脸。
“大哥这就要成亲,怎么不告诉我?”
程捷忙解释。
“这次进京就是来告诉你的,定在明年十月,不冷不热的时候,准备邀你去玩。”
林蕴这才高兴,看向林如海。
“明年我带着妹妹去吧,总在京城闷着无趣,出去走动走动也好。”
“哈哈,想去就去,到时候也带着我的贺礼。”
听见她还想着林黛玉,林如海满意摸胡子,转头见林黛玉也在偷笑。下一瞬她发觉自己被人看着,立刻收敛笑容,故作正经。
虽然程家来了,却并没有影响她们姐妹关系。
林如海放心,与程向劲说起正经事。左不过就是程潜往后在朝中的仕途,以及是否要为程捷铺路等等。
林蕴领着程夫人,和林黛玉回后院。
“姑母。”
方才人多,林黛玉这才正经给程夫人行礼问好。
两人中间横着张姨娘,要说程夫人对林黛玉十分喜欢,必然不可能。但见她们姐妹相处的好,即便看在林蕴面上也不会故意为难。
“起来吧,早在信中听蕴儿说起,你是最有灵气的孩子。京城这几年你们姐妹互相依赖,都是好孩子。”
听她这样说,林黛玉也暗自松口气。
“姑母谬赞,都是姐姐在照顾我。”
“我还不知道她?最是暴躁的性子,若是男孩还罢了,偏是个女孩,如今这般规矩,怕是受你的影响呢。”
眼见林黛玉柔弱可怜,程夫人也生不起责难的心,说说笑笑,三人很快聊起家常。不一时两人竟站在同战线,声讨林蕴种种嚣张之举。
“前几日听闻琏嫂子遇险,姐姐剑都拿在手里,要不是父亲回来在门口,她就出去了。我略劝两句,她就凶人。”
林黛玉终于有机会告状,事无巨细。
程夫人很不满。
“习武是为强健身体,难道是为逞凶伤人?往后再有这等事,你只管写信告诉我,我骂她。”
林蕴面无表情地被两人絮叨半个时辰。这种被父母借机教训的感觉,真是意外熟悉。
预想之中母女相聚的温馨场面并没有持续多久,就变成大型训子现场。果然亲情是有时效性,一旦超过保质期,就会变成嫌弃。虽然这个保质期着实短了些。
古往今来都一样。林蕴心中长叹。
程家上门,自然要留饭。林如海和程夫人本来就有亲缘关系,又因为林蕴幼年经历,两家可算一家,倒省的隔开,只当家人团聚。
时辰到了李嬷嬷来请。
“姑太太,两位姑娘,晚饭摆在前院,老爷命人来请过去呢。”
张家出身的嬷嬷,对张家人自有好感,笑盈盈在前面引路,替林蕴和林黛玉说好话。
“如今府上大事小事都是两位姑娘管着,前后都办的井井有条,今儿的晚饭也是两位姑娘提前命人备好。”
“那可要好好看看给我准备了什么,他们三个莽人不会挑,我可挑着呢。”
程夫人两边各自挽着林蕴和林黛玉,一行人说说笑笑走远,与另外的丫头婆子擦肩而过。
带队婆子停下脚步回头,正是如今管着府上四季衣物以及窗纱床帐等事的王嬷嬷。
“刚才过去的人怎么瞧着眼熟,在哪见过似的?”
侧身盯着程夫人背影,细细想许久没想起来,甩甩头。
“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肯定是年下忙糊涂,怎么可能眼熟?快走,二姑娘院里的纱帐还没裁好,若不能赶在年前,仔细你们的皮。”
想不起来索性不想,带着人去林黛玉院子里裁剪年下装饰用的纱帐,之后派绣娘细细整治。还有各处灯笼屋檐要贴挂的彩纸纱绢等等,都是她在负责。忙活一日晚上回屋里躺着,不自觉又想起白天见过的人。
“怪事,还是觉得眼熟。那个眉眼总觉得见过,在哪见过?”
翻来覆去想不到也忘不掉,白日里对程夫人的匆匆一瞥在脑海中来回闪过,足有数十遍。折腾许久半睡半醒间,突然那双眉眼定住,嘴角鼻梁发生细微变化,变化成另外一张脸。可不就是张姨娘?
豁然惊醒,王嬷嬷大汗淋漓心跳加速。
多年前那些她以为已经忘记的旧事,一桩桩一件件在脑海中疯狂回想,仿佛就发生在昨日,无比清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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