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小戏子在大家小姐眼中本就不是好东西,何况赵姨娘就是泼辣不讲理的性格,导致探春天然对这种女子不喜爱。

更别说芳官到怡红院不过半月就得了宝玉的宠,连袭人都不放在眼里。今儿的事她必定跑不了。

“谁对谁错先放一旁不说,你是什么东西,敢跟姨娘拉拉扯扯?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你院子里没嬷嬷管教不成?”

对这种人,多说两句话都是降低身份,探春嫌恶的转过头,却见赵姨娘正提着一只鞋穿。

“她们是奴才你是主子,竟连这个都分不清?凭她说什么,惹恼了打出去就是。闹起来谁脸上好看?”

赵姨娘哼着套上鞋子,丝毫不觉丢人。

“你敢教训你亲娘?”

泼皮不要脸这种词,说的就是她。贾环看着探春脸色难看,赶紧上来拉人。

“那些小戏子不要脸闹事,三姐姐定要处置她们,咱们去厨房再要只鸭子。”

边说边拉着赵姨娘走,到没人处悄悄问。

“那茯苓霜真不是你拿的?”

不怪他们怀疑,实在是赵姨娘经常做这事,次数多了,让人信她都难。

偏巧她这回清白,偏头啐在贾环脸上。

“呸!凭我偷过十回八回,这回却没偷。三姐儿自有好的孝敬我,那等破烂货我才不用,也不怕烂脸!”

不解气又对着怡红院的方向骂,天地祖宗都问候过才罢休。

贾环敷衍两句,趁她不注意悄悄跑回去,凑到探春边上。

“姨娘这回没偷。”

原还有几分心虚不安的探春立时强硬起来,越发气壮有理。

“你说烤鸭是你的,我竟不知道如今一个小丫头的例菜比我都好。又说茯苓霜的姨娘偷的,没有证据平白污蔑主子,可知该当何罪?”

芳官敢跟赵姨娘打架,却不敢直视探春,扣着手指支支吾吾。

“那烤鸭是柳嫂……不,是宝玉给我吃的。原是拿去给宝玉,谁知他看了一眼不想吃赏我,我吃不完,才请姐妹们过来吃。”

往日里但凡丫头们有什么错,贾宝玉都是一径担待,本是好心,却不想将丫头们的心养大,遇着事只管推到他头上。

探春不信却不揭穿,只冷笑。

“好,那茯苓霜呢?你亲眼看见是从姨娘身上掉下来的?这些东西各处都是有定例,你可想清楚了再说话。”

被这样凝视着,芳官吞吞吐吐说不出来。

探春越发厌恶。

“你既不肯承认,我自请人来拿你。仗着主子宠爱狂起来不像样,前车之鉴就在眼前,看你嚣张几时!”

说罢甩手离去。

小戏子们一窝蜂围过来。

“她会不会将我们赶出去?我不想出去。”

“在这里吃好喝好,肉都吃腻了,被赶出去可怎么办啊?再不想吃不饱挨打了。”

芳官眼珠子左右转动。

“别怕,咱们跟着宝玉,谁能动咱们?若真敢找来,只推在我身上,宝玉定舍不得我。”

刚说话麝月找来。

“你们在那干什么呢?芳官,二爷找你要听戏,点名要你,快些回去!”

芳官越发得意。

“看我说什么来着,都回去吧,没事。等我换个衣服给宝玉唱戏去,鸭子没吃成,晚上我请你们再吃一回。”

这般爽快,竟比姑娘小姐还阔气。

却说探春命人去查看,到晚间才弄清楚前因后果,便去找王熙凤商议。

“管厨房的柳嫂子出身戏班,想将自己的女儿塞进怡红院,平日想方设法讨好芳官等人。鸡鸭鱼肉好东西都紧着她们,比太太吃的还强。”

当初将戏班子里的人留下,原是给她们个恩典,却不想给自己养出群祖宗来,吃喝贾府的东西,还要拿贾府的东西做人情。探春越发不忿。

“怪不得家里的东西越发不好,我们姐妹想吃个点心都没有,都叫她们享受了!”

平儿听的皱眉。

“不过是只鸭子,也值当闹起来?训斥过改了也就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值当为这么点子事得罪人。”

王熙凤正在喝药,甩手扔下勺子。

“往前你总劝我和善些,看看都养出什么忘恩负义的东西来?依着我说该都打出去,治家不严,还当得什么家?”

她们主仆二人,一个心狠手辣,一个和气温柔,若在寻常家里当是最好组合。如今的贾府却乱糟糟,怀柔政策不仅不能让她们感恩,反而会养大野心。

探春长叹。

“《三国志》言‘勿以恶小而为之’。今儿她们占一只鸭子的便宜,你觉得没什么,明儿偷了家里的东西出去卖,难道也没什么?说句不要脸的话,你奶奶要是像你这般好脾气,姨娘都攒一窝。”

突然说起这话,王熙凤和平儿脸色难看。

她们对贾琏失望,只安心养胎,却没把有孕的事情说出去,倒不好怪别人不知道。

略缓一缓,王熙凤换个舒服姿势歪着。

“话糙理不糙,确是这么个理儿。不过你做妹妹的不好插手哥哥屋里,太太如今又对我不满,也不好管,且等着吧,轻狂过了头早晚害死自己。”

冷笑两声,又劝探春。

“赵姨娘也太混账了些,趁着屋里没人别嫌我说你,仔细看着她。头几年把环儿养的小冻猫子似的,好容易跟着你长进些,可别再学坏。”

探春满口应下,回去教训赵姨娘不说,更把自己院里管的更严,但凡有小偷小摸不规矩的行径绝不姑息,将秋爽斋围的铁桶一般。

司棋知道事情始末,寻个机会领着绣橘等人在厨房大闹。自己狠狠出口恶气,还给迎春带来不少好处。

厨房再不敢明目张胆的推三阻四,背地是否阳奉阴违却不得而知。

赵姨娘这场闹看似什么都没变,却又好似什么都变了。

等林蕴知道事情这场混乱,已经是三天后。

“知道了,还有其他事吗?潇湘馆和降云馆可还安稳?”

在前面站着回话的是春纤。自打跟了林黛玉,她的月钱便是从林府出,今儿来领月钱,顺便提起贾府的事。

“降云馆一直封着没人进,潇湘馆只有妙玉想要住进去夸了几句,后来听说姑娘们还回去住,就作罢。对了,还有南安太妃,不知怎么想的,去了贾府好几回,还说要进降云馆看看,被老太太挡了。”

林蕴林黛玉同时停下手中动作,抬起头来。

“她竟还不死心?不见棺材不落泪,早晚把这老东西收拾了!”

“姐姐!”

林黛玉忙打断,用眼神示意不可胡说,又看向春纤。

“若没别的事你先回去吧,只管看好降云馆和潇湘馆,任凭她们吵闹打架,别祸害我们姐妹住处。这回你已领了月钱,下月给你大丫头份例。”

“多谢姑娘。”

看院子这么简单的活计,也能领大丫头月钱,春纤万万没想到。欢欢喜喜回去,更尽职尽责。

又过几日,程潜突然提早家来。

“妹妹,给我收拾东西,明儿我要出去。”

他风风火火地回来,又要风风火火出去,被林蕴拉住。

“上哪去?去多久?可是回家?收拾东西也要有个准信,我才知道收拾什么,收拾多少。”

程潜一拍头。

“忙糊涂了。异邦将南安郡王送回来意图求和,表舅不日就从福建出发去江南。陛下升了我的职,命我前去江南接应,将南安郡王押解回京,治他阵前之罪。”

缓口气,伸出大拇指。

“冯紫英果真勇猛,南安郡王阵前被抓,他还敢开着船撞人。待福建事了,定要跟他喝一杯。我先走了,还要交接些事情。”

毫不停留翻身上马,转身而去。

林蕴惊呆。

“冯紫英不是莽夫吗,莽夫还有这种好处?”

惊叹两声,回去给程潜收拾路上所用衣物。南方炎热潮湿,又多备许多祛湿除潮的东西,另给林如海也带上一份。

第二日程潜出发,林蕴看着关上的林府大门感慨。

“别人家大门开四方,咱们家十天里倒有四五天关门,知道的说是家里没有主事男人避嫌,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家没人,是个空宅。”

林黛玉凑过来试探。

“南安郡王不日押解回京,想必南安太妃没心思跟咱们计较。不若再请了姐妹们过来如何?这回家里真真只有咱们两个。”

“有道理。”

林蕴点头,回去就命李嬷嬷将上回三春来时住过的院子收拾好,准备再请她们过来。

只是邀请还没送出去,贾家又出事。

贾敬没了。

偌大贾家,除了早逝的贾珠,只有贾敬曾中科举。可惜他本人不好仕途长期修道。如今他离世,贾家再无科举出身子弟,都是仰仗祖宗蒙荫。

贾敏是贾敬的堂侄女,林蕴林黛玉作为晚辈接到消息理应前去祭拜。又因为不是贾家本家,无须戴孝,祭拜过后便到荣庆堂陪着贾母。

不一时迎春探春过来,探春上前道。

“老祖宗,我们祭拜回来了。四妹妹留下陪着珍大嫂子守灵。”

贾母点头。

“可怜她小小年纪没了父亲,只剩下不靠谱的兄嫂。等事情结束将她还接回来,你们多陪着说说话,替她排解。”

“是。”

宁国府办丧事,荣国府不便说笑,几人便坐着说闲话。贾母许久不见林黛玉,拉着她问问衣食住行,也不觉无聊。

说着说着,难免说起南安太妃。

“她来了几回被我挡住,近几日却没来,难不成是想通了?”

贾家连个正经有资格上朝的人都没有,竟是到现在还不知道南安郡王要被押解回京。

姐妹两个对视一眼,林黛玉悄悄靠近贾母耳朵。

“她忙着四处求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