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红院的丫头向来比其他地方的要尊贵,被骂了也不会认错,扯扯攘攘很快惊动屋子里面的大丫头。
晴雯先出来,见到李妈妈就知道没好事。
“宝玉不在,青天白日闹哄哄吵什么!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也是给你们发疯的?”
李妈妈正揪着小丫头撕扯,听闻这话一把将她推到旁边。
“呸!这话应该我说你们,仗着宝玉不在,门也不看院子也不扫,只在屋里吃喝玩乐,隔着老远我都闻见香味,定在里面偷吃。哥儿的钱说不准就是被你们拿去花干净!”
积攒多年的憋屈爆发,不管有的没的只管往出骂。
晴雯冲下台阶要跟她动手。
“别什么屎盆子都往我们头上扣,往常要不是我们拦着,宝玉早把你们都撵出去,现在却来骂人,没良心的老东西!”
眼看着要打,麝月小跑过来将晴雯拦住。
“你跟她动手做什么,要是被人看见,你还过不过了?”
斥一句才转向李妈妈,眼神瞬间犀利。
“我们用的东西都是宝玉给的,屋里确实有两碗香茶一碟坚果,却是我们凑份子买来,便是闹到太太跟前,我们也不怕。”
“至于这两个小丫头,她们在这里玩笑赌钱不对,等袭人姐姐回来教训她们,再或者扭送到三姑娘那里去都使得,自有人处置,怎么倒要你来行使主子权力?”
“宝玉这几日不在怡红院,我们在屋里是为了确保没有遗漏。万一宝玉突然性起回来,总不能屋里连个热水都没有,连个褥子都不干净,那才是真真失职。”
长篇大论下来句句在理,说的李妈妈哑口无言。
晴雯出口恶气,理直气壮指着她鼻子。
“我们平日伺候宝玉你看不见,偏耍威风占便宜的时候有你,不知好歹的老货!”
秋纹碧痕等人也过来,大丫头们自成一派。
双方僵持不下,门口突然传来喝彩。
“好,好啊。我竟是不知道,宝玉屋里还有这样能说会道伶牙俐齿的丫头。”
王夫人站在门口,不知道听见多少,带着冷漠的笑意扫过众人。
“奴才就是奴才,两日没人管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主子还病着未大好,不思照顾反倒大吃大嚼,也是道理?”
嚣张的大丫头们瞬间鹌鹑一样,李妈妈得意地摇头晃脑,和站在王夫人身后的赵妈妈交换视线。
只要太太生气,要收拾她们这群小丫头片子还不是手到擒来?也不看看谁在太太跟前得宠,真是痛快!
金钏儿玉钏儿搬凳子出来伺候王夫人坐下,竟是连屋子都不进去,就在这里审问起来。
“刚才是谁说要看着屋子里的热水、褥子的?”
麝月忙出来跪下。
王夫人上下扫视,见她身上是半旧的缎子,头上只插着两三个珠花,暗自点头。
“虽然有些糊涂,却明白自己该做什么,日后服侍宝玉定要尽心。”
“是。”
麝月恭敬磕头,起身在旁站着,悄悄松口气。
为人母者最恨儿女身边有不识好歹的人,麝月说话向来踩着规矩,正好救她一回。后面秋纹却没有这个好运气。
“一个丫头穿金戴银,竟是比小姐还尊贵,你手上的玛瑙串哪来的?”
贾宝玉最爱给姑娘丫头们送东西,比渔夫喂鱼还勤快。不爱张扬的自然把东西收起来,却也有那爱张扬的时刻带着炫耀。
秋纹噗通跪下。
“太太明鉴,这是二爷赏的,不是我偷的。”
越是这样说,王夫人越恼恨。
“好端端赏你这样贵重的东西,还说没有鬼?便是爷们儿赏了你,也不是你的身份能戴的,这般张扬,可见骨子里就是个不安分的。李妈妈,把她拖出去!”
“太太,太太饶了我吧,我再不敢了。”
秋纹呼喊挣扎,却被李妈妈指挥婆子拖远,众人越发不敢喘息,怡红院里一片死寂。
荣庆堂里正热闹,贾宝玉跟贾母请了安,拧股糖似的腻在她怀里撒娇。
“我如今已经大好了,就要搬回怡红院里跟姐妹们玩,什么时候把云妹妹也接过来?人多了热闹,只我们几个怪没意思的。”
贾母倚在塌上,促狭看他。
“只有云妹妹,就没有别人了?”
贾宝玉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惹得贾母哈哈笑。
“云妹妹是假,林妹妹才是真。可惜她们正忙着,今儿十九,明儿她们乔迁之喜你跟着琏儿吃酒去,保不准就能见到她们。要接过来却还要等等,才刚回去呢。”
见他垮着脸不高兴,贾母凑过去悄悄问。
“你想跟你林妹妹长长久久在一处?”
“那当然。”
贾宝玉想也不想答应,露出期待和向往。
“从小我们就在一处住着,自然和别人不同。可惜林姐姐来了,带着林妹妹搬出去住,不然我们能一起住更久呢。”
自小流连在万花丛中,本人更是荤素不忌,贾宝玉早已意识到林黛玉与他人不同,暗自期许。
他的心思逃不过贾母眼睛,更别说贾母原本的想法就是撮合两个玉儿。
“她们回去也不全是坏处,等过些日子叫你父亲上门,说不得你们就能长长久久在一处了。”
提亲这种事,总归在自家更合正理。
若是林黛玉一直在贾家住着,虽然近,却不好说起亲事。回家就不同,叫贾政去找林如海提亲,凭两家的关系总好开口。这也是当初同意她们姐妹回家的原因之一。
如今只是怕林如海不喜宝玉,上回来拜见,他的态度耐人寻味。
贾母捻着手,难得有些忐忑。
宝玉不是荣国府继承人,他老子又是个五品官,统共也就宫里娘娘拿得出手。若是将来林蕴得嫁高门,黛玉只会嫁的更高,倒不如趁着现在定下来,青梅竹马对外也有个说辞。
她心里还在盘算,贾宝玉早喜不自胜。
“真的?若是能和林妹妹长长久久在一起,我就是即刻死了也甘愿。”
话说的混账,贾母忙打他嘴,却也能看出他内心欢喜,暗下决定要促成两个孩子。
“今儿这话只咱们两个私下说,可别出去跟别人讲,免的横生枝节。还有你老子那里,上回为着和尚的事不肯管你,赶紧去想办法哄哄他高兴,才好叫他在你林姑父面前给你说好话。”
满脑子都是林妹妹,贾宝玉听见什么应什么,格外乖巧。
却不知荣庆堂外袭人已经快要急得发疯。
鸳鸯倒茶路过,瞅着不对劲。
“你不在房里等着,在这里发呆干什么?眼眶都红了,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我去告诉老太太。”
能够让袭人如此着急一定和贾宝玉相关,而满府上下都知道,和贾宝玉相关的都是大事。
鸳鸯转身要进去,被袭人一把拉住。
“不能告诉老太太,不是宝玉,是,是太太。”
含混不清的话听的鸳鸯糊涂。
“二太太?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清楚,有什么话是咱们之间不能说的,从小到大这点交情都没有?”
事态紧急,袭人也顾不得,拉着鸳鸯避开其他小丫头。
“是二太太要将晴雯她们几个撵走,正在怡红院发落呢,又哭又喊的。若是被老太太知道,少不得要生气。你快帮我想办法叫宝玉出来,让他回去求情,好歹留下一两个,日后才好想办法都接回来。”
“什么!”
鸳鸯惊得瞪大眼睛,竟以为袭人在说胡话。好半晌才确认她是说真的。
“怎么闹成这样,里面正高兴着,你等我进去看看。”
说完忙转身端着茶往里走,听见贾母笑声,揉揉脸挤出个笑容才进去。
“老太太说笑会子,喝口茶吧。”
先笑着服侍贾母喝茶,又给贾宝玉递上一盏。
“宝二爷今儿出门可忘了什么要紧事?我刚才在后面倒茶,听见小丫头说袭人正到处找你呢,好像是说宝姑娘找你还是什么的,我急着过来也没听清楚。”
贾宝玉端着茶略微思索。
“我近日天天去看宝姐姐,能有什么事情找我?罢了,她心情不好,我去看看吧。”
起身放下茶盏,又给凑着贾母笑。
“等我看过宝姐姐,晚间再过来陪您吃饭,可要等着我。”
说完就蹦跳着出去。
鸳鸯没事人一样陪贾母说笑,仿佛刚才真的只是随口提醒。
门外袭人手帕都快要扯烂,见贾宝玉出来猛松口气,拉着他就走。
“你可算出来了,快,跟我走。”
“不是说宝姐姐找我吗?我先去看宝姐姐,正有好消息跟她分享,让她替我高兴高兴,别总在屋里闷着。”
贾母的话走马灯似的在他脑海中回响,让他全然想不起别的,更没有注意到袭人的红眼眶,迫不及待去找人分享喜悦。
脚步越走越快,到最后小跑起来。怎么说也是男子,他兴奋之下让袭人怎么追得上?
“你先别走,我有要紧事等你救命!”
满院子都是来往的丫头婆子,袭人急的冒火又不敢说出来。若是被人听见,晴雯等人不走也要走,只能闷头追赶。
偏她越追,贾宝玉跑的越快,还扔下一句。
“天大的事等我回来再说!”
“宝玉,宝玉!”
袭人只顾眼前,不妨踩空台阶跌在廊下。立时就有小丫头围过来。
“姐姐可摔伤了?我屋里有药酒,或是请个大夫来看。”
夏天裙子薄透,袭人的膝盖摔出大片青紫,却被丫头围住不得脱身,又见贾宝玉跑远,强咬着嘴唇让自己声线听起来平静正常。
“我没事,回去擦药酒就好了,别嚷嚷。快帮我拉着宝玉,我有事找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