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人接到禀报的时候,正为了西安郡王包庇家奴气愤不已,看见“娘娘”两个字眼睛发亮。
“好!正愁找不到杀鸡儆猴的,就送上门来。我倒要看看,是你西安郡王面子大,还是皇家面子大!”
拍桌子跳起来就要往外冲,被贴身小厮拉回来整理衣服官帽,才放他进宫。
等林如海接到消息,已经是皇宫里发出斩监候的圣旨。
无论是为了以正国法还是为了震慑朝局,薛蟠都必须死,毋庸置疑。唯一的问题就是,听大闺女说,她们在贾府跟薛家的小姐关系不错。
犹豫瞬间,林如海没有提前报信。
若是说了,叫她们难做,倒不如不知道省事些。
直到两日后,薛蟠的判决正式下来,与贾元春脱簪待罪的消息一并传到贾府。
李纨心惊肉跳, 第一时间命人吩咐姑娘们看好兄弟,谁都不准出门。自己更拉着贾兰紧闭稻香村,断绝与蘅芜苑任何来往。
贾母王夫人等人紧急商议,又是上奏请罪,又是试图送信入宫。
贾政等人更是连连上表,将多年的人脉全部动员起来打探,唯恐断了这深宫中的联系。
大观园一片死寂,唯有蘅芜苑薛姨妈哭的撕心裂肺。
“这下全完了,咱们家可怎么办啊!”
先是丧夫,后是丧子,薛姨妈这辈子最能指望的两个男人全都没了,她看不见往后生命中的半点光亮。
薛宝钗摇晃一瞬,扶着桌子站稳。
“妈妈别哭,可确定了消息?若是哥哥真的连累了娘娘,姨妈必定会生气,咱们这个时候一定不能添乱!”
“还有铺子,家中的房产地契、下人身契一定要保管好了,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
在这个时代,最好欺负的就是孤儿寡母,更何况她们母女二人?薛宝钗咬牙硬撑。
“妈妈快去找姨妈,就说是我们管家哥哥无方,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连累大姐姐,但凡大姐姐有任何需要,我们一定鼎力相助。没了哥哥,族老随时可以将我们家的祖产收回,只有姨妈能够庇护我们,妈妈快去啊!”
商铺所剩无几,他们却还有祖上分下来的祖产,还有老一辈在时购置下来的田产,那才是最稳妥的资产!
薛姨妈后知后觉,忙听从薛宝钗的话去找王夫人,任凭心中如何痛惜,只能将错误揽在自家身上。
薛宝钗慌张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想起林蕴说过“逼上梁山”,如今竟然真得是走上绝路。
“老天保佑,妈妈一定要说服姨妈,一定!”
降云馆里,林蕴也在想她们。
“这闹起来,咱们又是好几天不能出门,蘅芜苑里应该正在着急吧?”
林黛玉调试着琴弦,用手帕轻轻擦拭。
“可怜宝姐姐多精明的人,却被连累,往后再提起怕是摆脱不掉罪人之妹的名声。这群臭男人!”
将脏帕子扔在一旁,试音弹奏,曲调中满是忧愁。
林蕴不住皱眉,拿着扇子敲床沿。
“门也出不去,你就不能弹奏两首好听的?前儿那个什么高山流水就不错。”
林黛玉直瞥她。
“高山流水遇知音,你又不是知音。何况府上处处紧张,你倒要听曲儿,也不怕被人听见了说你轻狂。”
话虽这样说,手腕一转还是换成略微轻松的曲调。不算欢快,却清脆婉转叫人放松。
当天晚上,林府往来的小厮送进封信来。
“娘娘安,勿念。”
短短五个字,叫姐妹二人松口气,将信在灯下烧掉。
“这么大的事情父亲早不提醒,偏在这个时候说,大约是不想要让我们牵扯进去。所幸大姐姐平安无事,只当给我们报个平安罢。”
林黛玉念着阿弥陀佛,阴沉一整天的脸色才稍微放松些许。
第二天一大早,两姐妹早早就起来去给贾母请安,趁着别人还没到,林黛玉悄悄凑过来。
“昨儿我们问过父亲,薛家兄弟的案子怕是难以挽回,但娘娘没事。”
说完立马没事人一样,到旁边找林蕴吃茶聊天去。
贾母混沌的眼睛瞬间睁圆,看着她们姐妹两个沉默不语。
鸳鸯给她梳理头发,听见外面有脚步,笑道。
“老太太看今日用这个金簪子怎么样?宝玉马上就要大好,还说今儿要来看老太太呢。”
话刚说完,王夫人带着李纨进来。
请过安,看见在旁的林氏姐妹,王夫人心里不舒服。
“这么早过来,你们倒是孝顺。近几日府上忙,若是没什么事就在降云馆待着,免的冲撞。”
贾母扶着头发转身。
“她们才刚来都没坐下呢,你就训斥她们,好孩子惦记着我来看看,又没错。”
“不过你舅母也说得有道理,有些事不是你们小孩子该问的,回去待着吧,自有我们。”
将两个外孙女轰走,贾母长叹。
“娘娘在宫中煎熬了许多年好容易才有出路,若是被牵连岂不枉费?咱们宝玉最懂事,不会给娘娘添麻烦,却难免有外头的亲戚。我不是在训斥你,这回也算给咱们都提个醒……
下了台阶走远,里面的声音越发模糊,林黛玉不住回首。
“外祖母不叫咱们插手,是怕舅母误会吗?”
林蕴也回头看一眼。
“这府上若说还有人是真心为咱们考量,就只有外祖母,她不叫我们说话,定然有道理。”
姐妹二人齐叹,对贾母更加感怀,也对贾府更加失望。回到降云馆关上门,只管自己住着。
没两天皇宫里传出消息,贾元春认罪诚恳迅速得陛下赞赏,不仅没有责罚,反而称赞她识大体,不愧贤德二字。
又赶上贾宝玉逐渐恢复正常,已经能够正常说话写字,只偶尔发愣不清醒。
贾府上下都松口气,在贾母的示意下准备举办宴会,一扫晦气。
薛姨妈没脸见人告了病,薛宝钗自然要服侍。也没有几个不长眼的去上门讨嫌,除了那拜高踩低的。
“你说宝姑娘那么好的人,对下人也最和善不过,怎么她哥哥就是个杀人犯?”
“你懂什么,说不定都是装的,一家子出来的兄妹能有什么区别?以前总往宝二爷身边凑,我还听晴雯念叨说她黑了灯都不走,害的丫头们睡不成觉,谁家的小姐干这种事情?”
“也对,虽然总说林家大姑娘嚣张,二姑娘小性,但人家姐妹也没干过这事,而且给赏钱也不少。都是给一样的赏钱,怎么大家都夸薛家?”
“嗐,这你就不知道了,薛家是皇商只会赚钱,林家是官家,自有别的地方赚名声,也保不准钱都拿去捐官了。”
两个婆子一边在园子里巡视,一边胡乱说着闲话,全然没发现在她们走过的地方站着人。
“奶奶别生气,这种闲话堵不住,若是拿了她们反倒坐实,叫姑娘们如何自处?”
王熙凤气的呼吸急促,被平儿拦着才没上去给她们两嘴巴。
“我呸!四品官也是能捐的?糊涂烂舌头的东西,我才病了几日园子里都乱成这样,大嫂子也不管管?该把她们统统打烂了嘴!”
平儿赶紧给她顺气。
“病才刚好可别生气。老太太叫咱们来请姑娘们办宴会,可不是来跟下人婆子生气的,误了老太太的时辰才是大事。”
又劝又哄的才把王熙凤引到探春那里。一边给探春使眼色,一边命人去请其他几位姑娘小爷。
“府上忙乱,一个月都没热闹过,前儿四姑娘的生日也给误了。老太太说要补上,咱们也热闹热闹。过会子姑娘们来了,还请三姑娘帮着统筹。”
探春看看平儿,再看看气息未定的王熙凤,哼笑道。
“你们可别想着蒙我,该不是有事求我吧?”
平儿忙笑道。
“可不就是有事求三姑娘。您也知道,前些日子我们奶奶病了,又要管着家里的事情,实在是忙不过来,只能请三姑娘施以援手。”
说着还作个揖。
如此坦诚叫探春意外。
“这还真是奇了,二嫂子竟舍得放手?咱家还没有管家姑奶奶的例。”
平儿还要再说几句好话,被王熙凤打断。
“得了,我也不跟你扯那些虚的。咱们家这些姑娘你心里都有数,要论管家,能数的上的就是你、宝姑娘、还有林家两个妹妹。她们虽好却是亲戚,不找你还找谁?”
“宝玉他们哥儿几个更不是这里头的货,病一回我也想清楚了。要强有什么用,说不得最后还是报应在我头上,何苦来?这宴会你若能办好,我就跟老太太说回大房去,二房交给你。”
这才是真真吓人的话,探春大惊失色。
“嫂子你莫不是病糊涂,连药都忘了吃?”
王熙凤摆手,赶巧其他姑娘小爷过来,便跳过话题说起高兴事。
“前儿是四姑娘生日,府上忙忘了,老太太叫补回来。园子里正是好看,你们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尽管说,咱们好好热闹。”
贾环贾琮最高兴,他们不关心府上大事,横竖好坏事情都轮不到他们头上,就只想着玩乐。
一时说要吃席,一时说要看戏,不一会就将气氛带动起来。
无论他们说什么,王熙凤只管答应。
“好好,你们想要什么只管跟你三姐姐说,这回宴会举办在园子里,她说了算呢。若是她不答应,你们求我也没有用!”
全程说笑,竟是果然收起胭脂虎的威严,要做好好先生。
探春越发惊奇,想要询问却被众人围着商量宴会事宜,只能暂且放弃,专心理事。
林蕴却不往上凑,在吃茶的王熙凤身边坐下。
“怪哉,来的时候没看见太阳从东边落下,怎么倒像做梦似的?嫂子你快掐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