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馆与降云馆只有一墙之隔,环境却天差地别。两面环水,又有一面是竹林,环境阴湿,林黛玉纵然喜欢也不能长住,每几日就要回降云馆调整。
亏得两处近,往来不消一刻钟,她也乐此不疲。
贾母听说了,点着她教训。
“果然是个可恶丫头,两个玉儿一样可恶!”
旁边林蕴紧着告状。
“可不是可恶,栊翠庵里三个哥儿读书,她跟着探春妹妹去看过一回,也不知怎么有了先生的瘾,教几回诗词倒成了孩子王,带着人发疯。”
“兰儿喜欢的整天姑姑长姑姑短,大嫂子找不到人都跟我告状几回。昨儿还是从芭蕉坞把他们捉回来的。”
上了年纪的老人最喜欢听儿孙淘气,贾母笑得前仰后合。
林黛玉在旁狡辩。
“听说那边风景好我们才去看看,又没有做别的。这是为了下回诗社采风呢,怎么就是淘气?”
贾母忙把她揽进怀里。
“好好好,不是淘气,是正经事呢。哈哈哈哈哈,你们进了园子里住,我这里倒冷清不少,下回我也找你们热闹去。”
正在跟贾宝玉猜拳的史湘云探过头来。
“那感情好,我们前儿还在可惜没赶上最后一场雪,明年定要请老祖宗一起去做雪夜诗社。”
贾母看着满屋子儿孙,笑意满满。
“雪年年都下有什么要紧?现在正是春日,你们游园作诗也是一样,挑个好天气,我去找你们。”
正说笑约定,外间来人禀报。
“老太太,史家来人要接云姑娘回去。”
欢快地气氛停滞,贾宝玉头一个不答应。
“才来不到两个月就急着接回去,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那婆子答不出来话,贾宝玉更恼,拧到贾母怀里撒娇。
“老祖宗别叫云妹妹走,我们一处住着玩笑正好,回去那鬼地方做什么,又没个好玩的。”
他历来说话不为别人考虑,贾母替他遮掩。
“你们姐妹同住园子当然好,可那是她家自然要回去。想必家中有什么事情,等她回去处理清楚了,下月再接她过来就是。”
贾宝玉还不乐意,却不敢反驳。
听闻史家人还在外面等着,史湘云只好辞别,收拾行李家去。
屋内瞬间冷清下来,薛宝钗笑道。
“进了三月,我瞧着外面花陆陆续续要开,不如咱们写诗作画,等云丫头下回来馋她,叫她舍不得回去。”
贾宝玉立时抬头,欢喜答应。
“好,我们现在就去,让她看看还是这里好玩,再舍不得离开。”
情绪来得快去的更快,也不等别人,当先往园子方向跑。
有这么个小祖宗贾母更无奈。
“你们别在这里陪我老婆子了,都去玩吧。若是得了好的诗或画,也来给我看看。”
众人笑着答应,还没走出门,跌跌撞撞跑来个小厮。
“老太太不好了,王家舅老爷殁了。”
“你说什么!”
薛宝钗大惊,踉跄两下扶住身旁椅子,用力到指尖发白。
所有人不敢置信,唯有林蕴心中一跳。
来了!
四王八公崩塌的开端,正是王子腾的逝世,没想到来的这样快。
那小厮跪在地上,喘口气才说完整。
“上个月王家舅老爷上京,路上突发疾病殁了,消息刚送进来。”
贾母瘫坐在位置上,平日浑浊的眼睛格外清明。
薛宝钗绝望闭眼。
屋内气氛不详,李纨悄悄上前拍拍林蕴,又对着三春招手,不声不响带姑娘们出去。
走到院门,与匆匆赶来的王夫人对上。
“太太。”
烦躁的王夫人没心情理会众人行礼,停也不停进屋去。
李纨悄声道。
“都回自己院子里去,这几日别玩闹。把环哥儿和琮哥儿也看好。”
大观园热闹小半月,又冷清下来。
林黛玉一个人无趣,索性搬回降云馆。
“父亲从金陵回来,似乎有些着凉,问题不大却断断续续不见好,我已经让大夫去看,晚些回来。”
林蕴整理着信件,在桌子上分成一份一份。
林黛玉看书的动作顿住,神情恍惚。
“幼时先生教导言犹在耳,却不想如今听到他消息却是如此境地。甄先生救他,他却害香菱。”
叹两声,看不进书索性丢在桌上,跟林蕴一起整理。
林如海的信件简单,大多是父女说些家常,因着上月出门才细细交代行程,提起贾雨村。
程家的信件就杂乱些,两位兄长性情不同内容也不同,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写。那些不能见人的就要挑出来毁掉,比如程潜给贾宝玉告状……
间或夹杂着几封曹家来的信,都十分简短,没有半分涉及礼法之处,看的林蕴一个现代人咬牙切齿。你特么连个情书都不会写!
余下便是外面人打探得来的消息,各种都有,甚至还有图方便写成纸条传进来的。
林黛玉整理着,就从信封中飘出来张手指宽窄的纸条。
展开一看,却见上面写道:
三家提亲大姑娘,两家提亲二姑娘。
顿时又羞又怒,点上蜡烛烧掉,还不忘呸两声。
如此激烈的反应,林蕴不用看都能猜到大概。
“有些事并非特意去打探,只是要心里有数。”
这个道理林黛玉自然明白,可明白是一回事,亲眼看见又是另外一回事。嫌弃地拍拍手,继续整理。
半晌午时间,厚厚的信件少了近半。
第二日李嬷嬷来,一双眼睛进了书房就开始巡视。
“老爷这几日顾不得回府,我已经把两位姑娘做得东西都送过去,也嘱咐贴身的小厮好生伺候,药也带了。”
“咱们新府邸已经建成,还差最后的修整就可以搬进去。陛下隆恩,奴婢去看过,比老宅宽敞,都快赶上荣国府一半大小。”
扫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李嬷嬷回话完毕自去歇息。却不知她刚出去两姐妹就暗自庆幸。
“幸好昨日收拾得快,不然又要挨骂,姐姐好机警。”
“前几日眼皮就总是乱跳,今儿终于好了,原来是应在这里。回家前还要再收拾一次,若是遗落了什么被发现就糟糕。”
“新府邸这么大,咱们岂不是要住的远?又不像外祖母家人多,要这么大宅子做什么。”
“房子可是好东西,你不懂。”
嘀嘀咕咕好半晌,王嬷嬷来催饭两人才正经。
蘅芜苑里,薛姨妈与薛宝钗亦在盘点,却不是盘点书信,而是盘点家私。
“不过三五年,咱们百万家财竟十不存一。哥哥还不能回来?”
薛宝钗拿着账本,不必在人前强装,脸色格外憔悴。
身旁薛姨妈眼眶微红,似乎是刚哭过。
“没了你舅舅谁还能护着他?你姨丈不管,人家不肯放人,任凭我送多少银子去也无用。”
说着又带上哭腔,帕子都沾湿半边。
“我只有你哥哥这一个儿子,实在是没有办法,不然去找林姑爷帮忙?降云馆两个姑娘向来跟你关系好,你去跟她们说些好听的,总能帮上忙。”
薛宝钗一怔,下意识拒绝。
“她们怎么管得了这种事情?”
话说完,心中却升起一丝侥幸。林如海如今官拜四品,已经是能找到的人中官位最高的,又是左佥都御史,若是他肯帮忙,说不得真有转机。
只是人家为何要来帮忙?
苦涩摇头,便要另想办法,却耐不住薛姨妈哀求。
“我的儿,他是你的哥哥,咱们家全都指望着他,但凡有一线生机都不能不尝试,只要他回来,我定然严加管束再不叫他出门,他是咱们家唯一的希望啊!”
家中的产业支撑不住,铺子也越来越少,到如今不足十家,别说当年的皇商薛家,怕连普通的富商都比不上。若真连薛蟠这个唯一的男丁都死了,当真是绝路。
薛宝钗深吸口气。
“也罢,我就豁出去一回,去找林家大妹妹说情。只是她大约不会应。”
薛姨妈才不管,喜得催她。
“总要试一试,说不定就成了。想到你哥哥在大牢里面吃苦我就心痛难当,他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到了这个时候,她惦记的依旧只是薛蟠的那点皮肉之苦。
薛宝钗张嘴想劝,想到以往种种,终究没说出来。
从蘅芜苑走到潇湘馆,又从船坞旁边的角门到降云馆,薛宝钗一路行来,心思复杂。
“你们大姑娘在吗?”
院中的丫头早认识府上几个姑娘,忙一边叫人通报一边恭敬迎接进去。
“两位姑娘刚下棋结束您就过来,可是晚了些,现下只有大姑娘在屋里,可要将二姑娘请来?”
听见林黛玉不在,薛宝钗竟诡异的松了口气。
“不必,我就是来找你们大姑娘的。”
走进跨院,门口丫头正在做针线,见着她起身相迎。
“宝姑娘来了,快请进。”
林蕴正在塌上歪着,手上拿着本游记,百无聊赖。
“你怎么有空过来?”
丫头倒茶后就离开,薛宝钗苦笑。
“我是有事来求你。我哥哥前儿在外面跟人打架,妈妈拿银子去却赎不出来,想着来求你帮忙。”
竟然是薛蟠的事。林蕴意外挑眉,坐直身子。
“若是其他事情,说不定我还能帮你,但薛蟠不行。我不算什么嫉恶如仇的正义之士,但也不是助纣为虐的奸诈小人。你不该来,白让我看轻。”
薛宝钗头一回在人前落泪,噗通跪下。
“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我只有这一个哥哥,家中只有这一个男丁,难道眼睁睁看着薛家家破人亡,母亲以泪洗面?”
“求你帮我一回,只这一回!”
她哭的痛彻心扉,屋外丫头听见动静,默默走远。
林蕴却冷眼看着。
“我能明白你现在的心情,却不能接受。薛蟠能有今日,不是我害的,却与你们母女脱不了干系。早跟你说过,但凡你能狠下心肠自己做这个当家女主人,薛家也不会落到今天。”
“玉儿爱说嘴,却有一句话没说错,你们都有兄弟。可你们这些有兄弟的,怎么反倒不如我们两个没兄弟的自在?兄弟姐妹亲近自然是好事,可这种祸害兄弟,还不如不要。”
林蕴不肯退让半分。
薛宝钗也做不出泼妇纠缠的事,从降云馆出来浑浑噩噩走着,突然听见旁边有说笑。
“别动,这只兔子最好看,我要给三姐姐留着养。”
“我也想给母亲一只,三叔帮我挑一个。”
走近看,原来是贾环等人在看兔子,不中从哪找来的小奶兔,白绒绒可爱的紧。
贾环也看见薛宝钗,问个好就跑。
“宝姐姐好,我要去找三姐姐先走了。”
从前探春是不亲近赵姨娘和贾环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们姐弟之间的关系这么好了?
大约是从贾环开始长进,也知道护着姐姐那时候吧。
如今的薛蟠,竟是连贾环都不如,当真不要也罢?
猛然升起的念头叫薛宝钗大惊失色,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有这样荒唐的想法,忙快步回去不敢流连,逃也似的飞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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