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站在王熙凤身边,两人胳膊贴着。
“奶奶这是说的什么话?咱们夫妻两个倒生分。”
“只是老爷说叫我去王家拜见,偏偏叔叔不在家,我拿不定主意,来请奶奶示下。”
王熙凤了然。
“我就说寻常你也想不起我来,原是为了这事。我叔叔在外任职,只有婶婶在家,你若要上门,接待的大约是我哥哥,倒不必紧张什么。”
“婶婶是个规矩的妇人,尽挑着些得体的。若有重礼,还等叔叔回来再说。”
贾琏嬉皮笑脸作揖道谢。
“内宅里的事情还是奶奶有见识,全靠奶奶提点。”
说着话,凑过来闻。
“好香,奶奶今天擦得什么粉?”
平儿掀开帘子,看见两人又退出去。
“二爷在里头,你先回去吧。明天我告诉奶奶,再去回二太太。”
在平儿身旁站着的,正是王夫人屋里的张嬷嬷。她垫脚看了屋里一眼,听见贾琏说话才罢休。
“既然如此,那我就回去禀了太太。”
“舅老爷升官可不同旁人,一定叫二奶奶好好安排,万万不可懈怠。”
转身走到院门口,又回头看了好几眼才离开。
如此不尊重,即便好脾气如平儿也绷不住。
“周瑞家的在奶奶跟前也不敢如此轻狂,仗着奶过宝玉,真真不知道自己是谁。”
哼一声,自回房间去。第二天伺候王熙凤少不得说起来。
“自从上回二太太跟奶奶生气,这些婆子们越发会甩脸子。奶奶还是找个机会,跟太太缓和缓和。”
“咱们虽然不怕这些婆子,但是得罪了她们也没有好处,总在看不见的地方使绊子。”
王熙凤才跟贾琏亲近,正是舒心,闻言冷笑。
“当我怕她们不成?这是看着叔叔高升,自己抖起来了,也不怕抖过了头,脑袋不保?”
“你瞧瞧降云馆里,人家亲爹升官都越发低调,她们先得意。任凭王家当了一品二品,难道把钱分给贾家?糊涂拎不清的东西!”
猛地将梳子拍在桌子上,王熙凤粗重喘息。
“以往是我糊涂,想着姻亲之家互相帮衬,可如今叔叔都要成为一品大员,也没见咱们爷得到好处,反倒填进去多少礼物。”
“太太如今也对我心存不满,这个家没法过了!”
唬的平儿心惊,忙劝。
“是我不是,大早上跟奶奶说这不高兴的,不说这个。”
“昨儿林大姑娘跟我说腊八请奶奶过去吃粥。还说大姐儿若是顾不上只管送过去,横竖她们几个姑娘无事都聚在那里,总能照顾。”
王熙凤长叹。
“这才是实在的,不值几两银子,却叫我舒心。若是亲妹妹就好了。”
不管心中如何,梳洗完毕还是要去王夫人那里陪笑,然后再处理府上各种杂事,整天不得闲。
直到腊八当天,煮腊八粥、祭祖、祈神等各种正经事情忙起来,才叫王熙凤不用为那点子阴暗心思生气。
贾宝玉、贾兰等跟着去前面,太太姑娘们跟着贾母,一应都有旧例,不必多说。
忙活两三日,算着日子年下走礼。
降云馆有过两年经验,又有贾母问询指点,倒没疑难。只是刚送完了自家的礼,就有外人送礼。
从南安王府来人,直接点名要见林氏姐妹。
王夫人脸上的光笑容当即消失。
贾母愣了一瞬,没有失态。
“辛苦嬷嬷跑一趟,只是不巧的很,两个丫头身上不大好,怕是不能出来,等她们大安,定带她们登门拜见。”
“太妃娘娘可还说了什么话?”
负责送礼的人是南安太妃身边的贴身嬷嬷,她笑道。
“太妃早听说府上有两个钟灵娟秀的林家姑娘,只是可惜一直无缘得见,若真是病了也无法。老太君若是有空,多带着两位姑娘走动才好。”
贾母忙道不敢。
“不过是两个小毛丫头,劳动太妃挂念,实在错爱。我老了不爱动弹,两个丫头的身体也不好,上月冷了几天就闹病,到现在还没好呢。”
“这热闹的日子也不能出来见人,倒是累了我家三丫头跟着忙活。”
探春被推出来,大方见礼。
那嬷嬷看得点头。
“果然是老太太教养出来的人,不错。既然如此,我就回去给太妃复命。”
探春上前从袖子里摸出个荷包来。
“嬷嬷一路辛苦,就当做是请嬷嬷年下吃酒喝茶。”
这番举动,又博得嬷嬷几声称赞。
送走人,贾母冷下脸。
“亏了今日没叫她们两个出来,自从我年纪大了,这些旧识都少来往,果然无事不登三宝殿。”
“鸳鸯一会去告诉她们两个,年下不用出来,都在自己院子待着,只叫三丫头跟着我。”
王夫人脸色越发难看。
若能嫁给南安郡王,就是王妃,这天大的好事别人求都求不来,她们姐妹竟要拒之门外,凭什么!
不过四品小官之女,得意什么?这样的好事,给了她们还不如给探春,至少还能给娘娘和宝玉当助力。
越想越觉得可行,王夫人凑到贾母身边。
“老太太,咱们家与南安王府也是世交,若是能亲近,岂不是好?”
“既然她们身体不适,自然该好好养着,咱们家的姑娘也是好的。”
贾母正跟探春说话,闻言脸色铁青。
“王府是那么容易进去的?太妃来看蕴丫头,最多是个侧妃,你当她舍得正妃?咱家姑娘若是去了,连侧妃都不一定有!”
训斥两声,想起探春还在,情绪略微缓和。
“我就这么几个毛丫头,难道非要祸害干净了才甘心?”
“迎春惜春不爱说,一会叫宝丫头过来,让她和探丫头跟着我待客。你和老大家的在外面,若是还有这样都送回去,说我身体不适。”
王夫人碰一鼻子灰,只好告辞出去,憋着气与邢夫人在二门待客。
屋里只剩下探春作陪。
贾母看着娇俏的孙女,忍不住想起当年的元春,留下两行热泪。
“若是你祖父还在,都叫你们和敏儿一样出嫁,该有多好?”
探春忙拿帕子给她擦眼泪。
“老祖宗说的哪里话,咱们府上谁不说一声富贵?如今也是好的,我们心里都清楚。”
“林姐姐她们也明白的。”
贾母摇头。
“你们还小,不懂。”
话没说完,又有客人来。只好赶紧擦了眼泪迎接。
降云馆里,林蕴送走传话的鸳鸯,跟林黛玉咂舌。
“父亲才说要小心南安郡王府的人,这就找上门来,还真是锲而不舍,我怎么不知道我有那么重要?”
“史书你都看了十来卷,不如给我分析分析?”
说来也是巧,林黛玉的手上正拿着《唐书》。
只见她略一思索,问道。
“你可知道五姓七家?”
林蕴点点头,又摇头。
“你若要我说具体是哪几家,还真不知道。不过若说世家,却能理解。”
能理解就能解释,林黛玉端坐。
“如今没有五姓七家,却有四王八公。”
“女帝时扶寒门而压氏族,为天下万民广开科举,以绝世族垄断。此举是为天下,亦为皇权。”
“如今旧勋当政,父亲襄助陛下,若有世族权贵之家娶了我们姐妹二人,当如何?”
林蕴恍然大悟。
“这是拿我当投名状!”
“嗤!咳咳。”
林黛玉偷笑一声,忙掩饰,抬眼瞪她。
“怪道前儿看戏那么认真,原是学了个新词。可惜外祖母叫我们别出门,你学不到更新的了。”
“若要这般说也没错,娶了你给新贵示好,可不就是投名状?”
这说法乍听可笑,细细想来,却不是全无道理。林黛玉抿着嘴乐,被林蕴一指头戳在额头上。
“你也一样!”
林黛玉无所谓。
“咱们家往上数五世列侯,父亲又科举出身,幸好没有兄弟,不然上门的更多。不苦中作乐,难道把眼泪都流尽了?”
有道理。
林蕴咂咂嘴,回屋找乐子去。
不用出去应酬,该得的东西却没少,吃喝玩乐一应俱全。贾府林府还有别人送的,三五日积攒库房都堆不下,只能重新规整清理。
如此,就将压在箱子底的东西翻出来。
“这里怎么会有这个?”
李嬷嬷脸色铁青,手拿三个不同版本的《牡丹亭》进来质问。
姐妹俩正在为晚上吃汤锅还是吃饺子辩论,看见“罪证”,鹌鹑一样不敢吱声。
如此表现,还有什么不明白?
诡异沉默良久,李嬷嬷将书丢进火炉里。
“二位姑娘实在胆大,竟然将这种东西放在库房,越是被人看见,还了得?”
“还有其他的趁早拿出来烧了。”
林蕴忙点头。
“嬷嬷说得对,这东西都在库房的箱子里,全凭嬷嬷处置。”
“反正我们都看完了。”
最后一句话说的小声又小声,只有最近的林黛玉听到,没忍住。
“嗤,咳咳。”
“嬷嬷且放宽心,这都是早年派人买书不小心带回来,我们姐妹瞧着奇怪,才压在箱子底,再没人看见过。”
认真的模样,丝毫不像撒谎。
李嬷嬷怀疑地看着她们,偏她们认错态度诚恳,不好发难,更不好闹大。只得又叮嘱训诫两句才出去。
负责管理库房的紫菱少不得被训斥一番,却不知她们刚走,屋里姐妹俩也推诿起来。
“姐姐不是说这书叫人送出去处理,怎么还在?”
“我寻思着没人发现,你又没看完,就暂且没理会,谁知道今年这么多东西,竟要翻库房。你看完了不早跟我说。”
“明明就是你大意,带累我一起挨骂,陪我吃汤锅。”
“不行,我要吃饺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