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生日过的热闹,一场酒戏吃出去几百两,宫中娘娘又赏下来许多,打眼看着格外风光。
林蕴没兴致欣赏那些咿咿呀呀的戏曲,也不耐烦听那些奉承巴结,饭后找个由头就回降云馆去。
留下林黛玉跟姐妹们说笑。
“那就说好了,明儿你们来降云馆,趁着这场雪再结诗社。”
“可巧还有南边送来的龙眼之类,还有些我都没见过的,咱们趁新鲜吃。”
姑娘们嘻嘻哈哈约定时间,最后才散。
林黛玉扶着丫头从荣庆堂前边出来,绕过回廊,刚进穿堂,前面冲出来个人影。
“林妹妹!”
雪雁吓一跳,张口就骂。
“什么人作死!”
看清楚是贾宝玉,更惊悚。
“宝二爷怎么在这里?这黑黢黢的,跟着你的丫头婆子呢?”
贾宝玉不应,只一双眼睛幽怨地盯着。
“林妹妹好生无情,找你几回都见不到人,若非今儿二老爷过寿,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到。”
“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林黛玉也被吓一跳,没好气。
“你好好的作什么死,大晚上出来吓人,我欠了你的?”
“我每天都来给外祖母请安,你若有正经话,什么时候不能说?却要等这大晚上,分明是你自己心里有鬼!”
贾宝玉确实心里有鬼,又不甘心,从怀中掏出手串。
“这是我给你的,你怎么给了环儿?”
“但凡你给我的东西,我从没有给过别人,你若是不想要我的何不直说,哪里就值得给别人!”
灯笼映着光,正好看清楚手串。
林黛玉了然,笑得更讥讽。
“我说呢,有好事你也想不起我,原是问罪来了。”
“那你说,既然是给我的,为何姐姐生日那天你醉酒,袭人晴雯来接你,她们手上都有一模一样的?”
“既然是给我的,就是我的东西,难道我不能随意支配,倒劳动你来问责?”
“大晚上跑来堵我,你又是什么意思?”
接连的问题甩过去,犹如重锤砸在贾宝玉头上,让他说不出话。
林黛玉声音哽咽,发了狠一抹眼睛。
“咱们是一同长大的兄弟姐妹,看在多年情分今儿晚上我就当没看见你,往后再别找我。”
“也不必送东西来,只给你那好姐姐好妹妹好丫头留着,我受用不起!”
转身就走。
雪雁提着灯笼跟上。
还有个小丫头回头看看,暗自记下,回去给林蕴告状。
贾宝玉呆愣愣看着她的背影远去,许久才浑浑噩噩转身回屋,也不说话,倒在床上就睡。第二天发起高烧。
贾母急的请太医,姑娘们自然不敢顶风作案结诗社,都跟着忙活。
林黛玉却似乎下定决心,报病不肯出门,只叫林蕴去走过场。
折腾好几日,贾宝玉都半睡半醒,着了魔一般喊着“林妹妹不许走”。
贾母心疼的直掉眼泪,来来回回换了许多大夫。
王夫人却气的砸茶盏。
“我就知道又是这个狐狸精,我的宝玉都被她给祸害了!”
“老太太糊涂,两个外孙女,竟是比宝玉这个亲孙子还贵重不成?”
婆媳早有嫌隙,却还是头一回嚷出来。满屋子丫头婆子不敢吱声。
闹了三五日还不见好,贾母只好叫人请林黛玉来看。
可林黛玉闹起性子来谁也不听,原是撒谎报病,竟真把自己折腾病了。
气的林蕴骂她。
“贾宝玉糊涂,跟你什么干系,不想去就不去,何必生气把自己折腾病,你是存心呕我。”
“回家!明儿我就去跟老太太请罪,咱们回家去!”
林黛玉拦不住,急的咳嗽。
“父亲才叫你不能冲动,你就闹着回去,忘了他的交代?”
“再说为着这事回去,以后林家和贾家闹开,亲戚做不成就是仇人,你叫我做两家的罪人?”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林蕴差点把桌子掀翻。
紫鹃思索良久,小心来劝。
“宝玉也不是坏心,只是放不下姑娘,不如就叫姑娘去看一眼,横竖其他姑娘们都去了,咱们不去也不好。”
“这样闹下去老太太糟心,若是好了,也是姑娘的好处。”
犹豫着说完不见回应,悄悄抬头,却见林蕴死盯着她。
习武之人眼睛锐利,仿佛藏着刀子,看得人发毛。
紫鹃扑通跪下。
“奴婢都是为了姑娘,自小宝玉就待姑娘不同,若是宝玉有个好歹,姑娘难道不伤心生病?”
“大姑娘明鉴,我都是为了姑娘着想。”
看了一会,林蕴突然笑起来。
“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咱们院子里还有一个你。”
“既然你衷心,又是为了宝玉,我倒有一个主意,就看你是不是真心。”
紫鹃心下狂跳,忙道。
“只要为了姑娘好,上刀山下火海,奴婢都不会犹豫。”
林蕴笑得更灿烂。
“这自然不会,你这样衷心的丫头,当然是好日子等着你。”
“这几年都是你在姑娘身边服侍,宝二爷定然也是认你的,他总担心我们回家去,不如就把你送到他身边,正好安他的心,是不是好差事?”
紫鹃猝然抬头,惊得脸色苍白。
“大姑娘,我,我不是……”
“住口!”
林蕴笑容骤然收敛,目光如炬。
“往常你在姑娘跟前说的那些话,以为我不知道?不过是念着你伺候过姑娘几年不跟你计较,你倒好,越发放肆。”
“我自认不是苛责下人的主子,紫菱也没少管束我,却没见过你这样的。既然管不了,索性不管。”
屋内气氛冷凝,林黛玉咳嗽两声,却没求情。
紫鹃如坠冰窟。
半晌,林黛玉喝了药,苦笑道。
“你可还记得我问你身契的事儿?姐姐说衷心的好丫头不能亏待,将来青梅紫菱无论是外嫁还是留下,都要还了身契,全了情分。”
“我觉得有理,便想着有样学样,给你和雪雁一个好前程,可你不要。”
又咳两声,躺下背对众人。
紫鹃摊在地上,恍惚想起那回林黛玉说身契,她还笑着拒绝,说早晚回来。
却原来,是她自己错过了。
林蕴一个眼色,自有小丫头出去请李嬷嬷进来,说清楚事情,看着紫娟收拾东西,当天就送到贾宝玉那里。
着魔的贾宝玉一见到紫鹃就拉着不撒手。
“紫鹃,林妹妹呢?她叫你来看我,不走了是不是?”
“我就知道她心里有我,舍不得走。你不许回去,不许跟林妹妹回家去!”
嚷叫两句,竟然安静下来,紫鹃喂得饭也能吃进去。
贾母高兴。
“好!是蕴丫头叫紫鹃过来的?办得好!”
“这几天先叫紫鹃伺候着,等宝玉好了再还回去,还是我两个外孙女贴心,这群太医没一个中用的!”
紫鹃有苦说不出,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跟着贾宝玉住下。
晚上,王嬷嬷翻来覆去睡不着。
屋里撵人的时候,她就在门外端着参汤,听见紫娟的话还想着进去附和。
结果没等敲门就听着林蕴语调不对,犹豫的功夫,紫鹃就被撵了出去。
幸好她警惕,不然就是两个人一样下场,这大姑娘真是个棘手的。看来想要让二姑娘嫁进贾府,还要先想个办法把大姑娘弄走。
可是有什么办法能把她快快弄走?
这一算计,就失眠了整夜。
翌日大早又赶紧起来伺候。院子里少了一个大丫头,正是好好表现的机会。
“姑娘睡了一觉比昨天脸色好看多了,起来吃点东西吧。”
王嬷嬷笑着命小丫头端进来各色细粥和小菜。
林黛玉看两眼,点了个红枣粥。
雪雁从外面进来,见着王嬷嬷没说什么,等林黛玉吃完饭才回禀。
“老太太昨儿说叫紫鹃跟着那边住,等好了再回来。大姑娘今早上过去,说就让她一直伺候宝玉,老太太同意了。”
“瞧着那边没事,我就叫人给姑娘们送了口信,下午请她们过来玩,大姑娘说那些吃食不能长久放,还说叫姑娘起来笑闹好得快。”
贾宝玉一病,府里都跟着担忧,他好了,众人才能放松。
姑娘们重新玩乐,王熙凤却半点不敢松懈。
从腊八到正月十五,长达三十多天的热闹,还要加个省亲,属于前所未有的挑战。偏在这个时候王家传来消息,王子腾升任内阁大学士,年后赴任。
众人正在荣庆堂说笑,好消息传来,王熙凤乐的合不拢嘴。
“老祖宗,前儿您还说林姑父四品官算不得高,如今就来个高的,您看看这个如何?若是还嫌不够,我回去跟叔叔说说,叫他再加把劲。”
贾母笑得前仰后合,用手指点她。
王夫人故作谦虚。
“凤哥儿又胡说,内阁大学士乃是一品,是那么好做的?你叔叔也是辛苦多久才得了机会,倒叫你说的容易。”
“咱们不是那轻狂人家,可不能因为得了这么一点子好处就迫不及待宣传的人尽皆知,叫人笑话。”
林蕴噗嗤笑出声,不管众人视线,伸手拿着桌上柿饼。
“这个味道不错,你们尝尝,脆的很。”
贾母睨王夫人一眼,满心喜悦去了一半。
“蕴丫头胡说,柿饼哪有脆的,都有劲着呢,后劲更足。”
不轻不重说教两句,却不理王夫人,看向王熙凤。
“你准备一份厚礼,叫琏儿和宝玉送过去,咱们两家常来往才是。”
王家风头正劲,俨然成为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之首,王熙凤无有不应,忙活起来干劲十足。
晚间贾琏回来,更是难得贴心。端茶倒水,一叠声儿的奶奶辛苦。
王熙凤坐着接茶。
“爷今儿怎么有空早回来,说话也好听,该不是做了什么祸事要叫我摆平?”
“倒叫我受用一回,也是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