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同轩这两年过得不太好。
身为漕帮小少爷,打小要星星不给月亮,每天只管吃吃喝喝守着他的小姑娘长大。可自从林蕴离开飞云山庄,一切发生改变。
他打听几回找到林府,追过去才知道人已经去了京城。
犹豫几日,悄悄跟着程捷进京,远远看了荣国府一眼。公侯府邸雕梁画栋,他以为这是天堑,此生难跃。
谁料第二个月就收到林蕴来信,说说新见到的东西,吐槽繁琐的规矩,言谈之间与从前并无不同。他欣喜若狂三天写了一封回信。
再往后几乎每两个月就来往一回书信,直到他前往福建。
两个月改成三个月,亏了有漕运这张庞大的运输网,才没叫他们断了联系。
今年九月再次进京,不同于上次的小心翼翼,他去见了皇上,一个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人。
跟着暗卫进宫,又被暗卫送出来,连皇宫的门都没看见,却听到了巨大的秘密。
之后又去见那个传闻中的亲岳父,啧,比程家岳父还难搞。
重新回到福建已经是冬天,京城早已下雪,这边才刚穿上披风。
曹安从外面进来。
“公子,新一批粮食已经运来了,明年开战,咱们必定不会输!”
“老爷的信也送来,问今年是不是还不能回去过年?”
曹同轩看书的动作一顿,脸上闪过愧疚。
“回不去,我叫你准备的年货往回送了?路上也要走半个多月。”
“以前爹老是念叨咱们家不是当官,士农工商占个末等,我给他改换门庭还总来信催,明年大哥大嫂给他添个孙子就没空想我了。”
桌上炉水烧开,曹安自己倒了喝。
“前天就叫人出发,路上再采买点,腊八之前肯定能到。”
“对了,咱们安排在码头的人说看见异人来交易,自称是商人,买了不少东西。我已经派人盯着他们落脚点,晚间来回报。”
放下水杯,悄悄凑过来。
“您这回去京城,见到皇上了?皇上长得什么样子,高大吗?可定下具体什么时候开战?”
曹同轩抬手把书扣他脸上。
“等京城的信号,不出意外就在四五月。”
书从脸上滑下来,被曹安一把接住。
“那皇上呢?我还没见过皇上,听说皇上都是坐着龙椅,高大威猛,一挥手,山呼万岁……”
“滚出去!”
“好嘞。”
双手将书放回桌上,垫着脚往外跑。
刚出院子,迎面走来个富商公子,笑得谄媚。
“安兄弟,曹公子可在?咱们上回说的事情,不知什么时候能给个准话,这生意可耽误不得呀。”
说着话,从袖口塞过来一块银裸子。
曹安依旧带着笑容,惦惦银子,不咸不淡。
“这可不能怪我不给你传话,实在是你来的晚。冬月腊月的船最紧,人家都是早早定下,你这个时候才说,我从哪给你安排?”
“不如等腊月底?空出船来我头一个给你安排。”
那富商公子急的作揖。
“安兄弟别逗我,腊月底出发,到货都过完年了,我还做谁的生意?”
“请您一定帮我想想办法,钱不是问题。”
又是两个银裸子递过来,曹安的笑意终于热切几分。
“这怎么敢当?好说好说,只是我才刚从公子屋里出来,不好再进去。明天吧,明天一定给你带话。”
“大家都是做生意的,好商好量才是买卖。”
富商公子连连道谢,等曹安走到街角转身,猛啐一口。
“呸,笑面虎,比我还黑。”
骂两声,甩着披风往另一个方向走远。
却不知道他刚拐角,曹安又拐回来。
“幸好没走远,敢骂小爷,回头再收拾你。”
“虎子给我盯着他,他家做生意的船早走了,指不定是给谁送礼,赏你的。”
刚得的银裸子一个抛线落在街边小乞丐碗里,立马被抓起来揣进衣服。
小乞丐挠挠乱糟糟的头发,拿着破碗起身,沿着富商公子离开的方向慢慢晃悠。
曹安冷笑两声,行贿人员的名单又添上一个。
全国各地不知道多少人等着年节向京城行贿。又不知道多少京中官员在等着别人孝敬。
贾家亦是其中之一。
可惜如今的贾家早已经不复当年盛况,除了别有用心之徒少有孝敬,更多的是他们自己的田庄上缴的收益。
宁国府和荣国府各自有自己的产业,只是因为同出一家,荣国府今年又有大事,少不得从宁国府分些。
贾琏来找贾珍父子做耍,吃肉喝酒间说起这事。
“今年收上来的东西不够,老太太叫我跟你说,可有多的?”
“怎么偏偏今年收成不好,便是明年也行,好歹叫我们过个热闹年。”
贾珍也愁。
“我正要跟你说这事。”
“前两天冯家庄的人来,送的东西竟只有往年的一半,我已经给你们留出来些,稍后命蓉儿送去。”
“幸好他还孝敬了些野鸡野兔,便高抬贵手放过他。咱们再采买。”
贾琏一口将杯中酒喝干。
“采买?说得轻巧,钱从哪来?”
“别的不说,从前咱们吃酒,哪回不是满桌子好菜?如今也换成鸡鸭鱼肉之类俗物,哼。”
面前桌上,整只的鸡鸭未曾动过,只有一条烧鱼脑袋被挑了两筷子。寻常人家过年都吃不起的奢侈荤菜,在他们面前却是被嫌弃的份。
几人叹过,重新说起高兴事,不外乎哪里有了漂亮姐儿,谁家出了英俊哥儿。
等他们醉醺醺散了,桌上的鸡鸭依旧未动。小厮来收拾,捡鸡腿鸭腿吃个饱,余下的丢进潲水桶。
贾琏迷迷糊糊回家去,跟王熙凤骂庄子上的农户偷懒。
气的王熙凤拧他。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跟我说?马上就是二老爷寿辰,然后就是腊八过年,都是用钱的时候,突然添上一宗叫我上哪弄去?”
“若是别人也就罢了,二老爷可是贵妃娘娘的亲爹,难道不要面子?干脆把爷的私房钱都拿出来救急!”
贾琏打个激灵不敢接话,嘟嘟囔囔不知道说些什么,往塌上一歪,睡着了。
王熙凤气急,又不能不管他。喊平儿进来将他抬上床脱了衣裳,然后去外间商量。
“能省的地方都省了,还能凭空变出钱来?还是要找鸳鸯。”
平儿大惊。
“冬月还未过半,咱们已经拿过两回,再拿是不是不好?奶奶好歹念着鸳鸯的难处。”
深夜对着烛火,两个人脸色都阴阴的。
王熙凤长叹。
“放心吧,谁是好人我还分得出来,鸳鸯早告诉老太太,不然我这么胆大?”
“若非逼到这份上,我也不会出此下策,难道去找林妹妹借钱使?”
建设省亲别墅时林家是出了钱的,别人或许不知道,王熙凤却清楚,她要强拉不下脸,难道老太太就能?
平儿不说话。
烛火亮了半夜,主仆两个才睡下,第二天果然去找鸳鸯。
任凭她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这话说起来也尴尬,平儿叹了几回才把事情说清楚。
鸳鸯沉默半晌冷笑一声。
“二奶奶叫你过来,是知道我不会拒绝。咱们家竟到这个份上,连过年的钱都没有。”
“你在这等着吧,我去取来。从我这里出去,总好过你们另寻别的路子。”
如此冷言冷语,更叫平儿无话。
当晚鸳鸯把事情告诉贾母。
“若是一两回,奴婢不敢打扰老太太,只是这月已经第三回 ,不敢不说。”
贾母长叹。
“儿孙都是债啊。”
挥手叫鸳鸯退下,整夜未睡。
很快到贾政生日。
早起小辈们拜了寿,就回荣庆堂守着贾母,等晚上吃酒看戏。前院自有男人们交际。
正在说笑,王熙凤进来。
“老太太,给姑娘们定做的首饰头面送样子过来了,请您过目。”
厚厚的本子拿来,贾母带上眼睛仔细看过。
“过年的首饰这个就不错,瞅着顺眼。只是娘娘省亲时候佩戴的需要更大气,这些都不好,叫他们另做了送来。”
“不拘多少银子,做得好我另有重赏。”
王熙凤双手接过本子,笑道。
“瞧您这话说的,我能没想到?今儿是二老爷生日,他们也来得巧,早给了赏银。”
“这样子您瞧不上,少不得让他们重做,做得好了,还怕短了他们?”
见贾母点头,王熙凤才出去。
不大会李纨过来。
“老太太,小戏子在前面搭台,我赏了他们点心茶。另有两个说书女先生,一会子来给我们讲故事。”
“还有,宁国府的珍大奶奶带着小蓉大奶奶,在外面等着给您磕头呢。”
贾母忙叫请。
片刻功夫尤氏进来,身后带着个温顺雅致的女子。
“老太太,给您请安。这是蓉儿媳妇,快给老太太请安。”
那女子低着头跪下。
“重孙媳妇胡氏,给老祖宗请安。”
林蕴看她们其乐融融,越发不解。瞅着没人注意自己,给林黛玉说悄悄话。
“但凡少过一回生日,省下来的银子就够府里吃用两三个月。打发一批丫头,又够两三个月,二嫂子也就不用这么辛苦。”
“咱家若是哪天没钱,我一定不给你过生日。”
林黛玉一口酒呛住,瞪她。
“你不给我过生日就是苛待嫡妹,传出去一辈子没好名声。这生日可不是给二舅舅过的,是给宫里娘娘的面子。”
林蕴撇嘴。
“这个面子我当然能理解,又不是傻的。只是不明白,为了一日的面子好看,却要背地里豁出去多少。”
“府上早就入不敷出,却还要摆着国公的排场,何苦。”
姐妹二人视线落在贾母身上。
自从国公去世,府里的吃穿用度就应该随着爵位降一等,可是非但没有,反而更加奢侈,直到被迫收敛。
林黛玉又饮一杯酒。
“大约是不舍,也不能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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