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三言两语将责任推得干净,让薛宝钗头疼。

“哥哥这话说的糊涂,天下行商有几个敢得罪漕帮的?既然不认识,就不应该上前去搭话。”

“不管是因为什么,怕是得罪了,还要好好打探清楚缘由解决,便是看在我和妈妈的份上,也该缓和着。”

薛蟠换了两三个丫头,才终于上好药,捂着红肿的腮帮子,说话都不大清楚。

“这你不用操心,我早问过,说是漕帮总舵那边的人,回头我去赔个礼就是了。”

“还有个柳湘莲,也有不少好友,大不了出钱办个酒席,请他们帮我说几句好话,没有不成的。”

看他胸有成竹的模样,薛宝钗才微微放心,又忍不住发愁。

“这二三年里,咱们已经关了十来间铺子,我总担忧坐吃山空。”

“且看为着元春姐姐每月往宫里送多少钱,遑论我前程未定,我只求你给我留下二三千两做嫁妆便罢。”

薛蟠听不得这话,翻身从踏上下来。

“你这不是胡说,我的妹妹自然是最好的,几万两银子做嫁妆都不算多。”

“好妹妹你别伤心,是我的不是,以后再不胡闹。”

连忙到桌边哄着妹妹,见她低头垂泪,急的作揖。

“我的错我的错,是我错还不成?”

好一会等她擦了眼泪,才嘿嘿笑。

“我答应了你准做到,快别伤心,时候不早回去睡吧。”

薛姨妈搀扶起薛宝钗,看看自家儿子,没忍住啐一口。

“你要是说了算,太阳都从西边出来。”

“早说请你姨妈帮忙捉了那柳湘莲,也不会有今日之祸。”

薛蟠糊涂,她也不精明。

薛宝钗揉着额头。

“妈妈快别说,若是吃几个亏改好,反倒强。”

赶紧推妈妈回去休息,又嘱咐丫鬟好生守着薛蟠,回到自己屋里,格外精神。

莺儿端着茶来。

“姑娘忙了半日,喝碗安神茶休息吧。”

薛宝钗接过茶,盯着出神半晌,突然问道。

“前儿我叫你问外面的账本,可要来了?”

莺儿走到柜前,从里面取出个匣子。

“昨儿就送来了,姑娘忙着跟其他姑娘们过重阳节,就没拿出来,是两间当铺的账。”

“还有几家,说是节下有大生意,下个月再送来请姑娘过目。”

这样的说辞,能糊弄莺儿,却不能糊弄薛宝钗。

“哼,什么大生意,不过是弄了鬼怕我发现,赶著作假。”

“赶明儿你叫人去传话,三天内必定要把账本送来,不然就等着哥哥上门吧。”

薛家没有正经掌权的人,下面掌柜越发糊弄,偏薛蟠是个呆子,被欺瞒了也不知道。

薛宝钗越发烦躁没了睡意,叫莺儿出去歇息,自己对着烛火看起账本。

如今形式,能保住几分产业都是侥幸。

灯影重重,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她如今已然是薛家的半个掌权人。

说起掌权,最忙的还是王熙凤。

大观园的建设已经接近尾声,剩下装饰,不同于那些木材石料只能购买,偌大的宁荣两府,搬些东西摆设进去就是不小的排场。

终于有个轻松活计,王熙凤难得躺在屋里。

“可算是快结束,剩下的交给爷们儿去忙吧,这大半年下来,我可是将府上的人得罪完了。”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平儿给她捶着腿,笑道。

“奶奶知道我辛苦,就不算是辛苦,咱们这根弦也松松。”

“不是我说,奶奶实在是太严苛,都有婆子闲话说到我跟前,得罪了她们,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也该想着自己些,总没有亏吃。”

屋子没有旁人,她们说着体己话,没有隐瞒。

王熙凤长叹一声,难得露出几分疲态。

“账上紧能有什么办法?我知道你是为我,等这件大事过了,我就略微松松。”

“旁的都准备差不多,省亲当天是十五,还有灯烛彩纸,回头划出银子来,就松快了。”

两人对视一笑,说起轻松的闲话。

不多时,贾琏进来。

“你们还在这里躲闲,快给我五百两银子,宫里来人了。”

王熙凤立时坐起。

“中秋才来过,刚过半个月又来,你别框我。”

不仅她觉得烦,贾琏也头疼。

“我骗你做什么,人就在二老爷屋里呢,太太特意打发我回来拿钱。”

“快着些,若是让人恼了,就不是五百两的事。”

他话说的真实,王熙凤不敢耽误,忙叫平儿跟他去取钱。

“奇怪,怎么来的越发勤了?”

嘀咕两句,总觉得不对劲,悄悄跟去,见果然是宫里人,只好又回来。

等平儿回来收好对牌,就见她愣神。

“奶奶想什么出神?”

“这宫里的人好气派,不过十来岁小太监,竟坐在二老爷上首,瞅着跟个大官似的。”

随口说笑,却不防王熙凤如临大敌。

“你说什么,小太监?”

平儿吓一跳。

“是啊,倒是个生面孔,二爷也说没见过。”

“不过宫里那么多太监,咱们也不可能都认识,想来没有什么奇怪。”

王熙凤攥着桌角,心中的不安扩大。

“不对,不对,这不对!”

猛地站起,在屋里来回走动。

“从前来时,都是夏公公这样的大太监,什么时候轮到小子?”

“别的不说,只咱们院子做事,哪回不是找有头有脸的媳妇丫头,你敢叫墙根守夜的婆子给宝玉传话?”

平儿怔住,低头细想,果然是这番道理。

“奶奶不说我竟没发觉,但凡老太太传话都要琥珀玻璃这样的大丫头,什么时候派过没姓名的小丫头?”

“可是宫里与外面不同,就是个小太监咱们也不能得罪。”

越是习以为常的事情越不容易察觉,每月往宫里送钱早成定例,若不是这回疑心,怕是要等往宫里传话的时候才能发现。

王熙凤咬着手指,思索半晌,竟发现她束手无策。

良久颓坐在凳子上。

“这宫里的形式,恐怕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好。”

平儿惊呼一声,却不敢问,屋里沉默下来。

到底好不好,还要省亲后才知道。

王熙凤心有疑虑,装扮起大观园更加精心,恨不得将所有好东西都塞进去。

运河上,林如海的船终于要靠近京城。

只是除了他乘坐的那一艘,周边竟有四五艘快船守护,仔细看还能看见上面有带刀剑的人走动。

船舱里,林如海喝着茶。

“快到京城可以稍微放松些,任凭那些人胆大,也不敢追杀到这里。”

“这些日子你辛苦,到岸上先休息。”

在他的对面坐着个少年,十八九岁年纪,一袭劲衣华服,神情警惕,随时注意周围动静。

乃是程向劲的长子,林蕴的大哥,程捷。

听闻关心之语,他没有半点放松。

“那些人着实胆大,还有亡命之徒,不能放松。”

“几次追杀都不是同批人马,背后怕也不止一家,还是小心为上。”

从扬州到京城,他们足足行了一月,在程家和漕运双重护送下,还是遭遇了三次袭击,虽然伤亡不多,却让人不敢掉以轻心。

林如海透过窗子,看着状似平静的河水,长叹。

“我原想着,此次回京就将蕴儿和玉儿都接回家团聚,如今怕是不行了。”

“陛下与太上皇……将她们拖进来太过危险。”

提起小妹,程捷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很快坚定。

“她不怕。”

林如海手一抖,咳嗽两声稳住。

“她是个好孩子自然不怕,我身为人父却不能让她陷入危险。”

“此番并非结束,而是开始,若是能成,我当为她们撑起一片天。”

外面突然起风,平静的河面荡起阵阵涟漪。

两日后,船靠岸。

带着刀剑的护卫不知所踪,只有程捷前后指挥,码头上,曹同轩已经等在那里。

“平安?”

“平安。”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早有轿子等着,接了林如海往林府去,没有惊动任何人。

“草民曹同轩,见过林大人。”

头一回见面,曹同轩恭敬有礼,只是他磕了头,没人叫起。

悄悄去看坐在下首的程捷,用眼神示意帮忙说话,又得个冷哼。

没办法,曹同轩再拜。

“见过林大人。”

林如海仿佛刚听见。

“曹公子请起吧,我老头子受不起。”

听见前半句,曹同轩已经准备起了,结果还有后半句,只好将支起来的腿再收回去。

“此次进京,我已见过圣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陛下已经在朝中布局,沿海战事起来,就是清洗的开始。”

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错,唯一安全的话题,就是正事。

果然林如海沉吟。

“陛下早有密旨,要任我为佥都御史,必身涉其局。”

“新贵与旧勋敌视多年,陛下备受牵制,若能掌控政局,才好放手作为。”

“沿海只管去做,我定保后方无忧!”

曹同轩又道。

“我奉陛下密旨,查出勋贵暗中受贿害人证据,已经一并带来,大人稍后过目。”

“其中两家最为尤甚……”

一个时辰后,政事说毕,林如海摸着胡子。

“你倒办的不错,难怪能得陛下秘密召见。”

“今日劳累,你先回去吧,明日我还要进宫去,等我回来再议,你先起……”

话音顿住,林如海才发现,曹同轩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了。

刚刚说的入神,竟是丝毫没有察觉。

心中刚升起的三分满意瞬间消失无踪。

“京城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你早些去吧。”

“送客。”

曹同轩暗叹苦笑,老老实实告辞。

林如海看他背影,越发不顺眼,转头问程捷。

“这般奸猾,你怎的不把他打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