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蕴心中巨震。
不愧是能在抄检大观园时说出透彻言论的敏探春,竟然这么早就预见了衰败。
可怜偌大的贾府,灵气都聚在身不由己的女孩子身上。
“平日没说起过,不知你竟有如此见地。”
“实话说了,我是看不上府里的,来时候急着建降云馆就是为了分开。”
“你若是信我们姐妹,这几亩田都给你保着,什么时候要只管来说,不敢说让你富可敌国,总是你自己的退路。”
探春眼中闪过泪光,没等聚起就擦干净。
“若是真到那一天,不求荣华富贵,活着就是不易。”
从东小院出来,林黛玉愁眉不展,进了降云馆终于没忍住。
“姐姐,真的已经到了如此境地,没有挽回的机会吗?”
林蕴停下脚步。
“也有一个办法。”
“将咱们林家的百万家财都给了贾家,兴许还能够他们花销几年,但几年后依旧一样。”
眼中期待还没来得及亮起就破灭,林黛玉气的跺脚。
“姐姐又来哄我,哪有将自己家的财产给别人的?即便是我要孝敬外祖母,也没有拱手送人的道理。”
完全不知道林如海死后会发生什么,只当林蕴是在拿她消遣。
“我跟你说正经,上回宝姐姐还说修园子的进程加快,怕是账上紧了的缘故,如今三妹妹都看出来,舅舅他们不想想办法吗?”
“好歹是国公府,尚有爵位,总不能真败了。”
林蕴满脸无奈。
“我也跟你说正经,没在诓人,除了这一条,再没有其他办法。”
“你还不知道,几日前大舅舅看上人家两把扇子,买不过来就想办法将人治死,琏二哥说他害人性命算不得本事,还被打一顿。”
“指望着舅舅,还不如指望贾宝玉和琏二哥。”
这种事情等闲不会传进内宅,林黛玉目瞪口呆。
“竟是……竟是如此?”
无数话语在喉咙打转,最终却只余满心失望。
“罢了,是我不该操的心。”
良久叹一声,魂不守舍进屋去。
距离林如海进京的日子越来越近,李嬷嬷往返在林府与贾府之间,采买了不少日常用品,包括干果蔬菜之类,以便随时入住。
重阳节也越来越近,姐妹两个掰着手指头数日子,贾府则在准备过节。
随着建设大观园的捉襟见肘,今年重阳节简约不少,薛蟠不得趣,带着小厮出来闲逛。
小厮很无奈。
“爷,明日就是重阳节,姑娘特意嘱咐不让您在外面吃酒,咱们回去吧。”
节日将近,各种小摊贩都摆起来,热闹繁华,薛蟠看的流连忘返。
“急什么,这才晌午,晚间再回去也来得及。”
“等我给她买几个玩意儿,她又不会生气。”
歪头正好看见旁边有人偶,挑几个不错的拿起来就走。
摊主的笑脸僵住。
“这位客官,你还没有给钱呢,三文钱一个!”
刚才还满脸愁容的小厮瞬间凶神恶煞,伸手揪住他领子。
“喊什么,看爷像是没钱的人吗?”
“什么泥腿子没点眼力见,呸!”
啐两口,从怀中随意摸把钱扔地上,趾高气昂走开。
摊主被摔屁股蹲,仓促揉两下挨个捡铜钱。
“你拿了五个人偶,这才十二文钱!”
喊两声,又不敢去追,只能忍下。
薛蟠玩会人偶,很快腻了甩给小厮。
“拿好了,回去给姑娘玩。”
“每年都是这些东西,真没意思,哪里有好玩的给爷说说?”
刚说完,突的眼睛一亮。
只见前方胭脂摊子处,站着个俊朗清秀的少年郎君,猿臂蜂腰,星眉剑目,端的好样貌。
“嘶——”
直接吸溜口水,薛蟠迎上前去。
“敢问这是谁家公子?今日见面便是有缘,不知可否请公子同饮一杯?”
许是没想到会有人搭话,少年郎君皱了皱眉头。
“我并非京城人士,是来探望朋友的。”
声音清朗,听的薛蟠心中一酥。
“原来如此,那更巧了,这京城权贵没有我不知道的,只要你说出来,必定帮你找到!”
“听说过荣国府没有?那是我姨妈家,没有他们办不成的,只要你跟了我,要什么都有。”
少年郎君眼角一跳,很是意外。
“你是荣国府的亲戚?我听说荣国府的二房大小姐封了妃,正张罗着省亲,最富贵不过。”
“想必你也是大家族的少爷吧?”
两句话捧得薛蟠飘起来,比吃醉酒还舒坦。
“好说,我乃薛家大爷!省亲的小戏子都是我帮着采买的。”
“不如先随我吃酒,你要找谁,只管派下人去寻找。”
色眯眯瞧着,越看越合心意,忍不住上手要摸,还没碰到人,便听他说。
“也不找什么大人物,只是要到漕运找远叔。”
薛蟠的手停在半空。
“京城漕运总舵,曹远?”
“找他做什么,你叫他远叔,也是漕运的人?”
少年郎君从腰间摸出把折扇来,甩两甩,有些为难。
“家父出身漕运,我勉强算半个,不过诸事自有兄长辛劳,我一个游手好闲的公子而已。”
“既然你知道不如带我前去,必有重谢。”
这少年郎君不是别人,正是曹同轩。
他笑得灿烂,却叫薛蟠后退两步。
“原来是漕运,哈哈,误会,都是误会。”
“我跟他们不熟,你再找别人问问吧。”
真是晦气,好容易遇见个俊俏公子,居然是漕运的人,上次得罪漕运在床上养了半个月,这次还是躲远点。
脸上带着尬笑,心里骂骂咧咧,薛蟠转身就走。
曹同轩伸手。
“且慢。”
“相遇就是有缘,薛大公子怎么着急要走?”
“说起来我们确实有缘分,早就听过阁下大名,咱们还有熟人呢。”
笑眯眯说着,眼神示意他往后看。
薛蟠莫名转头,却见一张精致又熟悉的脸,正咬牙切齿看着他。
“好啊薛大公子,半年不见,狗改不了吃屎,竟是半点教训不长。”
“今日落在我手里,该你倒霉!”
柳湘莲提着刚买的点心,此时也不要了,上来就是一顿老拳。
薛蟠的小厮想要帮忙,被曹同轩抬手掀翻。
“大庭广众也别揍得太狠,鼻青脸肿就差不多了。”
“远叔还在等着咱们,别耽搁太久。”
随意吩咐两句,曹同轩回到胭脂摊前,拿起挑好的东西付银钱,悠哉走远。
围观众人早看清薛蟠恶行,纷纷叫好。
直打的他跪地求饶,柳湘莲方才住手。
“从前你调戏我,放你一条生路,今日竟作死到我们公子眼前,呸!”
“若非公子收留,我早从游侠变游魂,偏你这恶霸逍遥,好生保重,老天都看着呢!”
拍打身上的泥土,拾起点心扬长而去。
翌日重阳节,薛宝钗的脸色不大好看。
探春关心询问。
“宝姐姐可是身体不舒服?向来你最畏热,这秋老虎属实难捱。”
薛宝钗强撑着说笑。
“没什么,每年这时候都这样,过两日就好。”
“只是你们赏菊作诗恐怕不能陪了,过会子宴会结束,我就去跟老太太告辞。”
听她这么说,众人没有在意,关心几句继续看戏。
等热闹完了,果然见她告辞。
老太太带着太太们闲话,其他姑娘带着三位少爷,到后面去玩笑做耍。
到了晚上各回各屋,林蕴接到传信,才知道昨天的事情。
她倒是没什么,林黛玉笑趴在塌上。
“虽说薛家霸王混不吝,但由此可见,未来姐夫定然是个赏心悦目的。”
“霸王眼神好,竟是把你们两个都看上,一人打他一顿。”
“哦对,还要加上个冷二郎,他们二人也是有缘分的紧。”
青梅和雪雁在旁边服侍,憋的肩膀抖动,满屋子回荡着林黛玉的畅快笑声。
笑得眼泪都出来,才勉强收住。
“我不行了,哎呦,未来姐夫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若是换成我,肯定悄悄教训回去。”
林蕴直瞪她。
“我又不是深闺弱不禁风的小姐,有什么不能说?若是他瞒着我,早把他踢出去。”
“你先别顾着乐,他从福建千里迢迢回来,可不是为了打薛蟠一顿,怕是有事。”
打开曹同轩送来的盒子,最上面正是他亲手挑选的胭脂,翻到底下,竟还藏着第二封信。
赶紧打开,却见上面分析的当朝局势。
姐妹二人看完面色凝重,久久不语。
“青梅,拿蜡烛过来。”
林蕴的脸落在烛光下,眼中跳动着火焰,将两封信全烧了。
“看来这战事比我预料的要早,他也比我想象的更得皇帝看中。”
“陛下对父亲有知遇之恩,林家早晚要牵扯进去,这封信写来,父亲大概也知道,这是给我们提醒呢。”
信纸落在地上,渐渐剩下灰烬,林黛玉看的愣神。
“都说夫妻同心,你们无话不谈,真好。”
“我只求家人平安,若是父亲和姐夫想做,就去做,横竖一家子生死荣辱,我都跟着。”
当晚,两人写了亲笔信。
今日之后,林黛玉真心将曹同轩当成了未来姐夫,再不是玩笑心态。
梨香园里却是另一番热闹。
“轻点,你这小蹄子作死,听不懂我说话吗?滚!”
薛蟠肿着脸,一脚踢在上药的丫头肚子上。
薛宝钗拧眉。
“大夫特意嘱咐每日换三次药,哥哥好歹忍耐些。”
“好端端的,怎么又跟人打起来,莫不是你做了什么?”
想起那俊朗的少年郎君,薛蟠心神荡漾,再想起柳湘莲的拳头,一个激灵。
“我能做什么,不过是邀请他吃酒,还能做什么?”
“早知道他跟漕帮有关系,我肯定不去招惹,谁能未卜先知,又不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