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上妆的手一顿。
“昨天晚上的事,怎么没回我?”
“再这样只管来告诉我,旁的人管不了,自家的院子我还是说了算。”
嘱咐两句,心中却记着,早饭都吃的不香。
林蕴教训她。
“看着满桌子菜还想别的,若是不饿趁早离了,别糟践粮食。”
“等给外祖母请安回来安置一下两个嬷嬷,毕竟是父亲派来的人,不好一直扔在倒座房住着。”
林黛玉戳着碗里的饭,敷衍答应。
请安回来,林蕴果然派青梅去请李嬷嬷。
“请姑娘安。”
林蕴笑着伸手虚扶。
“嬷嬷请起,昨日休息的可好?”
“听闻您曾经伺候过祖母,是张家的老人,父亲派您过来,定然是对您十分信任。”
“我和妹妹年纪还小,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您指证。”
李嬷嬷连道不敢。
“老爷说了,大姑娘是个爽快的,不拘繁文缛节。”
“老奴不过多吃了几碗饭,多活了些年岁,姑娘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尽管吩咐。”
两人互相客套。
林蕴请她坐下,问起家中的情况以及林如海的身体,还有搬回林家老宅的计划等等。
李嬷嬷坐在下首知无不言,态度恭敬却不卑不亢。
第一次谈话官方又平淡,双方都比较满意。
林黛玉那边却没有这么顺利。
王嬷嬷请过安,头一件事竟是提意见。
“姑娘别怪我多嘴,您是嫡出的小姐,怎么能去大姑娘房里吃饭?就算是姐妹感情好也不合规矩。”
“听闻院中的事情都是大姑娘管,未免太强势了,您也该有主见些。”
林黛玉本就对昨晚的事情不满,听见这话笑容直接消失。
雪雁就在后面立着,斥道。
“两位姑娘做事自有道理,嬷嬷刚来不懂也是有的。”
“早前为着姑娘养身吃药膳,大姑娘特意安排一起用饭,嬷嬷可别会错了意。”
“咱们姑娘早先身体不好,三推四请才请了大姑娘管家,嬷嬷这话要是叫外人听见,少不得要编排咱们林家。”
两顶大帽子扣下来,王嬷嬷脸色僵硬。
“这话说的,我都是一片好心为了咱们姑娘,可不能冤枉。”
“服侍太太这些年,我对姑娘的心天地可鉴!”
林黛玉眉头紧皱。
她怀念自己的母亲不假,却不喜欢别人利用这份孝心。
“我知道嬷嬷最衷心,既然跟着我就搬进跨院来吧。”
“只是一样,林家只有我和姐姐,不必讲究什么嫡出庶出,以后再被我听见这话,别怪我没说清楚。”
最后的字音落下,茶盏好碰到桌子,发出不轻不重的声音。
王嬷嬷抬头,正对上林黛玉幽深的眸子。
心中一阵发虚,忙躬身。
“姑娘说的是,老奴记下了。”
见过礼出来,王嬷嬷突然发现,她准备好的那些说辞竟然都没有来得及用上。
记忆中那个体弱多病的小姑娘,好似全然变换模样。
再想起昨天面见贾母时她信誓旦旦的保证,竟然没了信心。
“我活了这么多年,难道还能被一个小姑娘吓住?”
“偏还不信了!”
重新鼓起勇气,准备转身回去理论,面前竟冒出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
“哎呦,你这臭丫头要吓死我!”
心脏差点跳出来,下意识脱口就骂,回过神,才发现是刚刚站在林黛玉身后的雪雁。
“这话说的奇怪,我正要去收拾东西给嬷嬷腾屋子,怎么能说是吓你呢?”
“反倒是你,站在姑娘门口做什么?嘀嘀咕咕的,可是有事要对姑娘说?”
雪雁比林黛玉还小一岁,正是稚嫩,一双眼睛生的亮晶晶,被她这样盯着,竟有种被看透的感觉。
偏偏她嘴角还带着笑容,说不清是温和还是嘲讽。
王嬷嬷感觉怪异,初来乍到又不敢得罪林黛玉的大丫鬟,硬挤出笑容。
“我刚才想起有事情要禀告给姑娘,不是什么大事,下回再说也一样,我先去搬了东西。”
“就住在东边这间小屋是吧?”
跨院原本只有两间大屋,后来修缮降云馆时加了两间小屋,一间给两个大丫鬟,一间给四个小丫鬟。
如今多出来个嬷嬷,大丫鬟就搬到大屋外间跟着姑娘住。
雪雁笑着指路。
“就是那间,我先去把我的东西搬了。”
“只是紫鹃姐姐正当值,怕是要晚些,嬷嬷等晚上再搬过来就好。”
王嬷嬷随口答应,回到倒座房越想越不对。
这降云馆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不清楚情况,以后怎么站稳脚跟?
不说那些大丫头小丫头,同来的李嬷嬷都是强有力的竞争对手,绝对不能输给她!
打定主意,立刻从包袱拿出半吊钱揣在怀里,信心十足出门打探。
刚到院门口却被小厮拦住。
“嬷嬷有所不知,咱们这院里,只有紫菱和紫鹃两位姐姐是可以随意进出,其他人一概不认。”
“您有什么事,不如先去请示姑娘?”
王嬷嬷忍住骂人的冲动。
“昨日我出去怎么没人管?”
“我是去给老太太请安的,你能拦着我不成?”
小厮笑得牙花子都露出来。
“昨天您刚来,还不算是咱们院里的人,从今早上就算了。”
“请安可是大事,您回去给姑娘说声,姑娘一定放行。”
看他年轻和善,王嬷嬷本没把他当回事,谁料说尽好话都不成,万般无奈只能用老办法,从袖口悄悄摸出一把钱。
“我确实有要紧的事要跟老太太说,你通融通融,就当是请你吃酒的。”
“老太太是长辈,就算姑娘发现了也不会责怪你,最多半个时辰,我很快回来。”
小厮依旧笑得灿烂,却坚决不收。
“这可不敢接,您赶紧拿回去,叫姑娘知道把我皮揭了。”
“既然不怕姑娘知道,您就回去问一声,咱们院子小,也不费什么事。”
说来说去,就是不能私自放人。
王嬷嬷威逼利诱都用了也没成,气冲冲回去。
却不知她刚走,就有小丫头将事情告诉林蕴和林黛玉。
降云馆人少,里里外外一二十人,最大的好处就是任何动静都瞒不过两位姑娘的眼睛。
没想这好处也能变成糟心的地方。
林黛玉书都看不下去,扯着帕子走神。
“从前姐妹们说嬷嬷不好相处,我还没觉得什么,如今到了自己,才知道其中难处。”
“有长辈的情分不好管束,我也不指望她干什么,只别惹事。”
雪雁坐在旁边缝帕子,听见这话直撇嘴。
“若是换了大姑娘,才不管什么脸面情分,肯定直接打出去。”
“她指不定存着心去给老太太告状呢,依我说,您先去告一状,看老太太偏心谁!”
林黛玉忙训斥。
“胡说!纵的你越发胆大,还敢将外祖母牵扯进来。”
“不过是念着母亲情分,我又不是泥捏的,若她再这样,一并罚了就是。”
雪雁这才不说话。
没过两天就是八月里的大日子,中秋节。
往年这样的节日,降云馆都是跟着贾母那边走,今年也不例外。
早上起来请过安,姐妹们便在一处玩笑,等贾母应付完外来拜见的人,就一起吃茶看戏。
晚间贾宝玉并贾兰贾环拜见各处长辈回来,才是一家齐聚。
台上唱着咿咿呀呀的曲目,台下探春的视线被林黛玉头上的簪子吸引。
“林姐姐这簪子是羊脂白玉吧?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整根玉打造成的簪子。”
众人看去,果然见到精致雕刻的簪子在满月的光华下更细腻温润,只远远看着,就能想象到触摸的手感。
林黛玉随手拔下。
“前儿从箱子里翻出来的,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同寿与日月齐光兮。”
“你喜欢?可不给。”
这逗趣又不舍的模样,惹得探春笑骂。
“我不过看着好看,谁要你的?”
“虹气冲天白,云浮入信贞。我是夸玉,又不是夸你。”
贵人家小姐见到这样的东西,第一反应并不是多么贵重,而是夸赞它的美貌。
不一会几人就做起诗来。
林蕴瞅着那支被拿在手中的和田玉簪,担心它脆弱的小命随时终结,怕自己忍不住心疼,强行转头不看。
欢笑声传远,贾宝玉早眼馋,逮着机会溜过来。
“说什么这么高兴,林妹妹今日穿了新衣服,上面这月亮可是用银线绣的?”
“美人,美酒,配着月色更美。”
林黛玉不悦地收起簪子。
“不去看你的戏,却来拿我调笑,台上那么多人不够你看的?”
“我们正念诗,你要念就一起,不然就回去吧。”
话语中三分不屑七分娇俏,正是贾宝玉最爱,立刻拿凳子坐下。
“那敢情好,我就喜欢跟你们一起玩,刚才说到哪了?”
“不如一句一句来,就从迎春姐姐开始。”
迎春年龄最大,便是要按照年纪排起。
只见她略微一思索,伸手指着桌上的螃蟹。
“蟹螯即金液,糟丘是蓬莱。”
众人都称好,视线落在薛宝钗身上,看她随意又自然,胸有成竹。
“漫夸丰味过蝤蛑,尖脐犹胜团脐好。”
紧跟着是林蕴,她不紧不慢,视线从螃蟹移到姑娘们身上,又移到刚才的玉簪。
“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
姑娘们微愣,片刻笑成一团。
林黛玉好气又好笑。
“姐姐叫人给我做的新衣服新簪子,自己却来嫌糟践好东西,白叫我受累。”
“回去就都还你,再不给你说嘴!”
探春笑得坐不稳,还不忘火上浇油。
“何必等回去,不如就现在还了罢,我们做个见证。”
说着就作势去扯林黛玉袖子,被不痛不痒打了两下,笑得更欢。
贾宝玉看痴了,喃喃自语。
“老大嫁作商人妇。”
心中陡然激灵,顾不得身边旁人张口便道。
“不行,林妹妹不能嫁给别人!”
作者有话说:
特别注释:
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同寿与日月齐光兮。——屈原
虹气冲天白,云浮入信贞。——丁居晦
蟹螯即金液,糟丘是蓬莱。——李白
漫夸丰味过蝤蛑(you mou),尖脐犹胜团脐好。——唐彦谦
钿头银篦(bi)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白居易
老大嫁作商人妇。——白居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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