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正服侍王熙凤用点心。
“不过是得了几个姑娘的心,有什么用?”
“底下婆子丫头们,可不喜欢降云馆呢。”
王熙凤喝着凉茶冷笑。
“人家降云馆又不指望她们,还想着拿捏我似的拿捏人家?”
“若不是咱们小心谨慎,都被拿住多少回了,也就大妹妹是林家的人不惧她们,我还羡慕呢。”
说起这话就来气,王熙凤重重放下茶碗。
平儿也叹气。
“上面有老祖宗和两位太太,底下又有那么多体面的婆子,只辛苦奶奶。”
“对了,上午周瑞家的拿着对牌过来,我说奶奶不在,叫她晚间再来。”
“还有大太太身边王善保家的,也说是有事,我没问,叫她一会子过来。”
才刚说,就又有这么多事。
王熙凤感慨一声,赶紧打起精神匆匆吃了几块点心。
降云馆的热闹自然没有瞒过贾母。
午饭过后,贾母就将三春并林黛玉贾宝玉叫过去,见她们吃得好玩得好,忍不住高兴。
“你们姐妹一处玩笑我是最放心不过。”
“瞅着玉儿又长高了些,快过来让我看看。”
林黛玉笑着过来,半真半假告状。
“想不高也不行,都重了许多。”
“上次大夫来过,姐姐就听了医嘱,每日盯着我吃三四顿饭,都怕横着长呢。”
贾宝玉也往前。
“小厨房的手艺真不错,那卤鸽子我一人就吃了半只。”
“不知林大妹妹是从哪里请的厨子,咱们也该请一个。”
探春笑话他。
“你还想呢,老祖宗快说他!”
“若不是林大姐姐拦着,他非要整只鸽子吃了不可,也不怕不消化。”
贾母故作惊慌。
“这可不行,好吃也不能多吃。”
“以后可不敢叫你去了。”
这话说的半真半假,贾宝玉忙解释。
“乳鸽子才多大,全吃了也不妨事。”
“林大姐姐怕我腻着不给多吃,老祖宗也来拦,好好的家里竟是饭都不给吃。”
说完生气的坐在一旁,故意远着姐妹们。
几人对视,哄笑起来,贾母伸手锤他。
“一碗鸽子也值当你闹脾气,今晚就叫你吃!”
“真是个小混账,只会跟我老婆子耍威风!”
贾宝玉这才过来撒娇,惹得姐妹们好一阵调侃。
荣庆堂欢快说笑,薛宝钗却是被王夫人叫过去。
“姨母,您找我?”
进了屋子,薛宝钗恭敬行礼问好,不动声色扫视一圈。
见着没有旁人,心里先多几分警觉。
王夫人笑着扶她起来。
“好孩子,我今日叫你过来,可别嫌我。”
薛宝钗忙道不敢。
“原是我这小辈该来给姨母请安。”
“近两日得空,正要过来,倒让姨母先了。”
两人客套两句,又坐下喝茶,好一会才说完闲话。
“你宝兄弟这两日总不爱读书,我瞧着,满府也就你还能劝两句。”
“总要劝着他不该乱跑,安心读书才是。”
王夫人语重心长,满眼慈爱。
这话说的再明白不过,便是稳重如薛宝钗也忍不住心中一动。
“宝兄弟最是孝顺,不过年纪小些。”
“我瞧着他最近用功不少,昨日还劝了两句,看着是听进去了。”
王夫人满意,拉着薛宝钗的手。
“这满院子姑娘,我最喜欢你。”
“宝玉有你劝着,我也放心。”
薛宝钗微低着头,红了脸颊。
便是她心思比别的姑娘多些,到底也是十来岁的小姑娘,听见这等暗示,心中狂跳。
回到梨香园和母亲一说,喜得薛姨妈念佛。
“我得儿啊,若是你能嫁进荣国府,我这心就踏实了。”
“自你父亲走后,你哥哥不中用,咱家全指着你。”
薛宝钗笑容一顿,面露苦涩。
“我知道妈妈难处,可是妈妈也该劝着哥哥些。”
“家中生意总要指望他。”
一提起薛潘,得到王夫人暗示的那点子欢喜瞬间消散。
薛姨妈愁的掉眼泪。
“我何尝不知道,可你哥哥就是个混账,我怎么劝得动?”
“前日还要再买丫头,被我和香菱好歹拦住。”
“上个月又关了个铺子,我说他也不听。”
每回提起他总没有好事,薛宝钗没有半点喜悦,稚嫩的脸上眉头紧锁。
“指望哥哥上进是不能,只别叫他闯祸。”
“咱们在荣国府是客人,还需万事小心。”
母女两个感慨哭泣一场,才细细商量。
天气渐凉,各个院子开始安排加衣裳,降云馆亦是如此。
只是这个月扬州送来东西里,除了林蕴的生日礼物,还多了一个箱子。
林黛玉一样样看过,忍不住好奇。
“姐姐冬月初的生日,怎么这刚十月就送了礼物来?”
“最大的箱子是什么,没有钥匙吗?”
为了安全,所有的东西在路上都要上锁,可是到了家里还找不到钥匙开箱,却是第一次。
整个屋子找了一圈,丫头们急得冒汗。
林黛玉等了一会。
“罢了,砸开吧。”
林蕴才安排好下人进来,正听见这句。
“什么砸开?”
林黛玉随口解释。
“一个箱子罢了,不知怎么找不到钥匙。”
林家下人又不是贾家下人,怎么会有这样马虎的事?
林蕴不信,上前一看,噗嗤笑了。
“原来是这。”
“有钥匙,在我这呢。”
说着,从脖子里取出来金锁。
又将金锁边上的卡扣解开,竟从里面拽出来一截钥匙。
没见过这等设计,林黛玉看直了眼。
“这是什么机巧?”
“没听姐姐说过,竟藏得这样深。”
林蕴弯腰,亲自将钥匙插进箱子锁上,轻松打开。
“不算什么机巧,小时候的玩具而已。”
不想多说,林蕴便要岔开话题,谁料看见箱子里的东西,一口气没上来。
林黛玉探头。
“噗嗤,难怪不叫别人有钥匙,原来都是好东西。”
“瞧瞧这纸鸢,上面怎么瞧着还有两句诗?”
“还有珍珠的钗子,如此精致,可不像是外面的。”
越看,底下竟还有脂粉镜子等物,样样精巧,又不是一类,明显不是一时准备,而是积攒下来。
紫菱瞧着不对,早把小丫头们打发出去。
林黛玉接连翻看几样,觉察出端疑,笑得坐倒在椅子上。
“哎呦哎呦,瞧着姐姐冷面冷心,竟还有这样的缘故。”
“是哪家小子快说来听听,若是不好我可不依!”
林蕴面无表情的将箱子盖上。
“都是胡闹。”
“再敢调侃我,小心你的嘴!”
相处久了,林黛玉早不怕她,笑吟吟上前更促狭。
“竟然还害羞了。”
“我知道,过了生日姐姐十二岁,可以议亲了,这是上赶着怕姐姐忘了他呢。”
林蕴一顿,难得心思复杂。
差点忘了,古人议亲早。
寻常人家为了表示对女孩重视,十二三岁议亲最常见,三书六礼走上几年,及笄后成亲。
以前只当看热闹,现在竟然到了自己身上。
“这是我青梅竹马的曹家小公子送来的。”
“以前他的确说过长大娶我的话,也曾上门提亲,被爹爹赶出去。”
林黛玉好奇眨眼。
“后来呢?”
“他自己上门提亲的?”
想到曹同轩被程向劲追着揍的场面,林蕴笑出声。
“六岁那年初识,他就说要娶亲,被两位哥哥追着在院子里跑。”
“后来大些,他又总是送礼物上门,被爹爹赶也不走。”
“只是我回林家,彼此之间书信往来少了些,没想到他竟攒下这么多东西。”
看着大箱子,要说没有丝毫感动那是假的。
漕帮小公子,在这个漕运的时代就是金钱的代名词,围在他身边的人数不胜数。
偏他却只惦记着一个,还派了曹安上门。
如此种种,林蕴感慨一声,偏头看向林黛玉,却见她红了眼眶。
“在说我的事,你这是干什么?”
“难不成看上箱子里的东西了?喜欢哪个拿走。”
林黛玉忙擦眼睛瞪她。
“人家给你的东西,你却来给我,倒显得我财迷。”
“只是心下感动,话本子里的故事虽好终究是假,眼前却是真的。”
“能得一人真心相待,这辈子也值了。”
话虽然是在说林蕴,但林黛玉免不了想到自己。
幼年与宝玉相伴,人人都拿他们两个打趣,如今年岁渐大,说这话的反而少了。
伤感之情郁结心中,马上要落泪。
“什么一人,我有父亲爹爹,还有两位兄长和你,难道不都是真心?”
“别说我还不想嫁人,就算是嫁了人,生了孩子不是真心?”
“还能真为一个男人活着不成?”
林蕴嘴角一撇,说的漫不经心又理所应当,却把林黛玉的眼泪憋回去。
这话说的惊世骇俗,细想又都是道理。
远的不提,只说大嫂子李纨。
她的男人死了,难道她也要去死不成?
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林黛玉心中,产生一种怪异的认同感。
“姐姐说的是,我有父亲和姐姐,便是嫁了人又不是断了血脉。”
“纠结这个何苦来?”
“什么时候送回信,我做了一件斗篷给父亲。”
两人清点了库房,出来各自收拾给林如海的东西不提。
冬月将近,天气越来越冷,宁国侯府却在这时送来赏梅的邀请。
林蕴拿着新得的鲁班锁,鼓捣一阵没解开,递给林黛玉。
“出去走走也好。”
“我每日练剑,你却不大动弹。”
“回了平儿,就说我们一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