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平儿正服侍王熙凤用点心。

“不过是得了几个姑娘的心,有什么用?”

“底下婆子丫头们,可不喜欢降云馆呢。”

王熙凤喝着凉茶冷笑。

“人家降云馆又不指望她们,还想着拿捏我似的拿捏人家?”

“若不是咱们小心谨慎,都被拿住多少回了,也就大妹妹是林家的人不惧她们,我还羡慕呢。”

说起这话就来气,王熙凤重重放下茶碗。

平儿也叹气。

“上面有老祖宗和两位太太,底下又有那么多体面的婆子,只辛苦奶奶。”

“对了,上午周瑞家的拿着对牌过来,我说奶奶不在,叫她晚间再来。”

“还有大太太身边王善保家的,也说是有事,我没问,叫她一会子过来。”

才刚说,就又有这么多事。

王熙凤感慨一声,赶紧打起精神匆匆吃了几块点心。

降云馆的热闹自然没有瞒过贾母。

午饭过后,贾母就将三春并林黛玉贾宝玉叫过去,见她们吃得好玩得好,忍不住高兴。

“你们姐妹一处玩笑我是最放心不过。”

“瞅着玉儿又长高了些,快过来让我看看。”

林黛玉笑着过来,半真半假告状。

“想不高也不行,都重了许多。”

“上次大夫来过,姐姐就听了医嘱,每日盯着我吃三四顿饭,都怕横着长呢。”

贾宝玉也往前。

“小厨房的手艺真不错,那卤鸽子我一人就吃了半只。”

“不知林大妹妹是从哪里请的厨子,咱们也该请一个。”

探春笑话他。

“你还想呢,老祖宗快说他!”

“若不是林大姐姐拦着,他非要整只鸽子吃了不可,也不怕不消化。”

贾母故作惊慌。

“这可不行,好吃也不能多吃。”

“以后可不敢叫你去了。”

这话说的半真半假,贾宝玉忙解释。

“乳鸽子才多大,全吃了也不妨事。”

“林大姐姐怕我腻着不给多吃,老祖宗也来拦,好好的家里竟是饭都不给吃。”

说完生气的坐在一旁,故意远着姐妹们。

几人对视,哄笑起来,贾母伸手锤他。

“一碗鸽子也值当你闹脾气,今晚就叫你吃!”

“真是个小混账,只会跟我老婆子耍威风!”

贾宝玉这才过来撒娇,惹得姐妹们好一阵调侃。

荣庆堂欢快说笑,薛宝钗却是被王夫人叫过去。

“姨母,您找我?”

进了屋子,薛宝钗恭敬行礼问好,不动声色扫视一圈。

见着没有旁人,心里先多几分警觉。

王夫人笑着扶她起来。

“好孩子,我今日叫你过来,可别嫌我。”

薛宝钗忙道不敢。

“原是我这小辈该来给姨母请安。”

“近两日得空,正要过来,倒让姨母先了。”

两人客套两句,又坐下喝茶,好一会才说完闲话。

“你宝兄弟这两日总不爱读书,我瞧着,满府也就你还能劝两句。”

“总要劝着他不该乱跑,安心读书才是。”

王夫人语重心长,满眼慈爱。

这话说的再明白不过,便是稳重如薛宝钗也忍不住心中一动。

“宝兄弟最是孝顺,不过年纪小些。”

“我瞧着他最近用功不少,昨日还劝了两句,看着是听进去了。”

王夫人满意,拉着薛宝钗的手。

“这满院子姑娘,我最喜欢你。”

“宝玉有你劝着,我也放心。”

薛宝钗微低着头,红了脸颊。

便是她心思比别的姑娘多些,到底也是十来岁的小姑娘,听见这等暗示,心中狂跳。

回到梨香园和母亲一说,喜得薛姨妈念佛。

“我得儿啊,若是你能嫁进荣国府,我这心就踏实了。”

“自你父亲走后,你哥哥不中用,咱家全指着你。”

薛宝钗笑容一顿,面露苦涩。

“我知道妈妈难处,可是妈妈也该劝着哥哥些。”

“家中生意总要指望他。”

一提起薛潘,得到王夫人暗示的那点子欢喜瞬间消散。

薛姨妈愁的掉眼泪。

“我何尝不知道,可你哥哥就是个混账,我怎么劝得动?”

“前日还要再买丫头,被我和香菱好歹拦住。”

“上个月又关了个铺子,我说他也不听。”

每回提起他总没有好事,薛宝钗没有半点喜悦,稚嫩的脸上眉头紧锁。

“指望哥哥上进是不能,只别叫他闯祸。”

“咱们在荣国府是客人,还需万事小心。”

母女两个感慨哭泣一场,才细细商量。

天气渐凉,各个院子开始安排加衣裳,降云馆亦是如此。

只是这个月扬州送来东西里,除了林蕴的生日礼物,还多了一个箱子。

林黛玉一样样看过,忍不住好奇。

“姐姐冬月初的生日,怎么这刚十月就送了礼物来?”

“最大的箱子是什么,没有钥匙吗?”

为了安全,所有的东西在路上都要上锁,可是到了家里还找不到钥匙开箱,却是第一次。

整个屋子找了一圈,丫头们急得冒汗。

林黛玉等了一会。

“罢了,砸开吧。”

林蕴才安排好下人进来,正听见这句。

“什么砸开?”

林黛玉随口解释。

“一个箱子罢了,不知怎么找不到钥匙。”

林家下人又不是贾家下人,怎么会有这样马虎的事?

林蕴不信,上前一看,噗嗤笑了。

“原来是这。”

“有钥匙,在我这呢。”

说着,从脖子里取出来金锁。

又将金锁边上的卡扣解开,竟从里面拽出来一截钥匙。

没见过这等设计,林黛玉看直了眼。

“这是什么机巧?”

“没听姐姐说过,竟藏得这样深。”

林蕴弯腰,亲自将钥匙插进箱子锁上,轻松打开。

“不算什么机巧,小时候的玩具而已。”

不想多说,林蕴便要岔开话题,谁料看见箱子里的东西,一口气没上来。

林黛玉探头。

“噗嗤,难怪不叫别人有钥匙,原来都是好东西。”

“瞧瞧这纸鸢,上面怎么瞧着还有两句诗?”

“还有珍珠的钗子,如此精致,可不像是外面的。”

越看,底下竟还有脂粉镜子等物,样样精巧,又不是一类,明显不是一时准备,而是积攒下来。

紫菱瞧着不对,早把小丫头们打发出去。

林黛玉接连翻看几样,觉察出端疑,笑得坐倒在椅子上。

“哎呦哎呦,瞧着姐姐冷面冷心,竟还有这样的缘故。”

“是哪家小子快说来听听,若是不好我可不依!”

林蕴面无表情的将箱子盖上。

“都是胡闹。”

“再敢调侃我,小心你的嘴!”

相处久了,林黛玉早不怕她,笑吟吟上前更促狭。

“竟然还害羞了。”

“我知道,过了生日姐姐十二岁,可以议亲了,这是上赶着怕姐姐忘了他呢。”

林蕴一顿,难得心思复杂。

差点忘了,古人议亲早。

寻常人家为了表示对女孩重视,十二三岁议亲最常见,三书六礼走上几年,及笄后成亲。

以前只当看热闹,现在竟然到了自己身上。

“这是我青梅竹马的曹家小公子送来的。”

“以前他的确说过长大娶我的话,也曾上门提亲,被爹爹赶出去。”

林黛玉好奇眨眼。

“后来呢?”

“他自己上门提亲的?”

想到曹同轩被程向劲追着揍的场面,林蕴笑出声。

“六岁那年初识,他就说要娶亲,被两位哥哥追着在院子里跑。”

“后来大些,他又总是送礼物上门,被爹爹赶也不走。”

“只是我回林家,彼此之间书信往来少了些,没想到他竟攒下这么多东西。”

看着大箱子,要说没有丝毫感动那是假的。

漕帮小公子,在这个漕运的时代就是金钱的代名词,围在他身边的人数不胜数。

偏他却只惦记着一个,还派了曹安上门。

如此种种,林蕴感慨一声,偏头看向林黛玉,却见她红了眼眶。

“在说我的事,你这是干什么?”

“难不成看上箱子里的东西了?喜欢哪个拿走。”

林黛玉忙擦眼睛瞪她。

“人家给你的东西,你却来给我,倒显得我财迷。”

“只是心下感动,话本子里的故事虽好终究是假,眼前却是真的。”

“能得一人真心相待,这辈子也值了。”

话虽然是在说林蕴,但林黛玉免不了想到自己。

幼年与宝玉相伴,人人都拿他们两个打趣,如今年岁渐大,说这话的反而少了。

伤感之情郁结心中,马上要落泪。

“什么一人,我有父亲爹爹,还有两位兄长和你,难道不都是真心?”

“别说我还不想嫁人,就算是嫁了人,生了孩子不是真心?”

“还能真为一个男人活着不成?”

林蕴嘴角一撇,说的漫不经心又理所应当,却把林黛玉的眼泪憋回去。

这话说的惊世骇俗,细想又都是道理。

远的不提,只说大嫂子李纨。

她的男人死了,难道她也要去死不成?

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林黛玉心中,产生一种怪异的认同感。

“姐姐说的是,我有父亲和姐姐,便是嫁了人又不是断了血脉。”

“纠结这个何苦来?”

“什么时候送回信,我做了一件斗篷给父亲。”

两人清点了库房,出来各自收拾给林如海的东西不提。

冬月将近,天气越来越冷,宁国侯府却在这时送来赏梅的邀请。

林蕴拿着新得的鲁班锁,鼓捣一阵没解开,递给林黛玉。

“出去走走也好。”

“我每日练剑,你却不大动弹。”

“回了平儿,就说我们一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