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让大河改道——这对艾丽希来说几乎没有任何难度。
身在塔尼斯的碧欧拉小姐如今研制出了可以在水下凝固的混凝土。
而艾丽希麾下拥有工匠之神祭司卡拉姆率领的多名工匠神眷者,以及陶工飞轮这样的工具利器,上埃及人在孟菲斯上游的大河河床中修筑一段堤坝几乎花不了多少时间。
再退一万步,就算工程学上行不通,艾丽希凭借自己的半神能力,也完全可以让大河改道,将大河河床对准孟菲斯南面的城门,让汹涌的河水穿城而过,让这伟大的城市被同样伟大的河流一分为二,让从未经历过水患的孟菲斯人终于尝到变为鱼虾的滋味……
艾丽希想到就做,她要做的第一件事自然是通过她的眷者,将这个消息在孟菲斯城里散播出去。
深夜里,在王室司库担任记录官的梅妮和塔巴克从各自的住宅里同时坐起身,虔诚地聆听来自阿蒙神的神谕。
当他们听说神明将令大河改道,滔天的洪水将冲垮孟菲斯坚固的城防时,这两名虔诚的眷者心中不约而同地生出强烈恐惧。
“你们,作为阿蒙神的虔诚眷者,功勋卓著的信徒,自然不必担心你们的生命安全。”
在梅妮与塔巴克的意识中,那个属于神明的声音庄严地回荡着。
塔巴克的恐惧立即消失了,他虔诚地回应道:“是,您虔诚的眷者塔巴克感谢您的眷顾。”
梅妮那里却迟了片刻,没有立即回应。
艾丽希很耐心地等候着。
根据她对梅妮的了解,这名眷者决不可能违背她的意愿——虽说有可能会提出质疑。梅妮是一个观点鲜明,有自己主张的女性。
“伟大的神明,借助大河之力摧毁孟菲斯这座城市……会不会太过残忍了一些?”
艾丽希闭上眼,耳边回荡着梅妮的问题。
“这座城市里还生活着很多世代居住在孟菲斯的人,他们从未参与过法老发动的战争,也从来没有与上埃及为敌……”
“他们或许确实信仰太阳神拉,但拉神不是他们信仰的唯一神明。”
“伟大的阿蒙神啊,如果我能够劝说他们信仰您……您有没有可能从这场灾难中宽恕他们?”
艾丽希斟酌了片刻,采用了同时统治所有的眷者的小广播。
于是,包括索兰、詹加莱等人在内的脑海中,都响起隆隆的声响。
阿蒙神的所有眷者都听见神明给予谕示:“神将为负隅顽抗的孟菲斯降下可怕的惩罚。”
“这中惩罚是神的力量与威能在人间的具体表现。”
“是对不信神者的残酷报复与惩罚。”
“在惩罚之前,神不谈宽恕。”
这番关于力量的宣言震撼了所有追随阿蒙神的阿苏特。
一时间所有的眷者都战战兢兢地向神明祈祷,表达他们的虔诚与信仰,以及对神之伟力的无条件尊崇。
当然,在这之后,艾丽希有单独敲过梅妮的小窗,要梅妮在孟菲斯城中发现那些心地善良,且愿意转而信奉阿蒙神的普通孟菲斯人,在他们身上做上记号,以此作为可能的赦免对象。
这个消息传递出去之后,艾丽希立即感受到了梅妮长舒一口气,这名坚强而独立的女性立即虔诚地向阿蒙神祷告,感谢祂的仁慈。
希望梅妮不会将认识的所有孟菲斯人都标注为赦免对象。
艾丽希心想。
如果人人都有可能被赦免,那么恐惧就没什么被收集的必要了。
转天流言就开始在孟菲斯城内与城外同时传播。
在王都以外的下埃及各个诺姆,人们都因为孟菲斯即将遭受的命运而感到战战兢兢。
这些诺姆未必忠诚于法老提洛斯。甚至巨大多数已经在上埃及人带来的十三人议事团制度下开始了自己治理自己,日子过得可要比以前在法老治下时过得更好——
但是此刻听到关于孟菲斯的噩耗,还是令人生出兔死狐悲的感情。
上埃及那位女法老背后站着的是一位新崛起的神明。
神明之怒,无可阻挡抵御,唯有默默承受。
而在孟菲斯城内,气氛可比其它诺姆要紧张得太多了。
上埃及人的这个新计划戳中了孟菲斯人的软肋,他们能够抵御得住与自己一样手拿兵器的士兵。但是没办法抵挡来自神明的伟力。
这个流言在城中开始流传之际,一部分人感到了绝望。
他们表示无法再承受这样的恐惧。
“我们受够了,我们无数次向伟大的太阳神祈祷,但都从来没有得到过回应……”
“我们也信仰神明啊,可这位神明真的也眷顾我们吗……”
消息传到孟菲斯王庭中,在王庭中深居简出的法老也与太阳神拉一样,没有对孟菲斯人的恐惧做出任何回应。
王室卫士那里有私下流出的小道消息,说是法老在听说这件事之后,曾双拳猛捶桌面,大声喊:“她——不——敢——”
谁也不能证实。
谁也不知道法老是怎么就能断定,这传言中的可怕灾难不会发生的。
但是,渐渐地,孟菲斯王庭也有消息被故意放出来,说是法老将会尝试与上埃及人谈判。
孟菲斯人的心多少放下来一些。
下埃及境内传播着各中流言的同时,艾丽希身边也始终围绕着不同意见。
工匠们对艾丽希所描述的工程跃跃欲试。但只要一想到他们的工程,将会消耗三万多条生命,工匠们就都心惊胆战,说什么也不敢尝试。
另有一部分人忧心忡忡于孟菲斯城中的三万活人。一旦大河改道,洪水冲向城市,这些人几乎没有任何生还的机会。
随之而来的将会是疫病……和一座两三年之内都无人敢在此居住的鬼城。
孟菲斯作为埃及王都的千载积攒,也同样将毁于一旦。
很多人都劝艾丽希能够尝试与神明沟通,以期阿蒙神能够网开一面,多被艾丽希以这是阿蒙本神的意志而婉拒了。
这些频繁相劝的人中,不乏与艾丽希一向交好,感情很深的多年朋友,比如底比斯神官菲林的夫人。又比如,战神祭司,跟随了艾丽希多年的原王室侍女长南娜。
这天南娜再次赶去萨卡拉修建的临时指挥帐求见艾丽希,恰逢她在处理与东北和西北方向边境军有关的正事,索兰的卫士便在帐外将这位战神祭司留了一会儿。
但南娜是个急性子,她没等多久,就已经忍耐不住,想要打走索兰的卫士,将大将军从她家小姐的帐中拉出来扔掉,好让自己与小姐能深谈一番。
正在南娜与索兰的卫士们僵持不下,大眼瞪小眼的时候,森穆特来了。
棕发金眸的青年春风和煦地安抚了战神祭司的怒气,约上南娜,两人在艾丽希的营帐外散步,随意聊聊天。
“森穆特大人——”
南娜开口,用她那一口招牌式的粗豪嗓音向森穆特打招呼。
“走在萨卡拉的土地上,还真让人想起不少往事啊!”
“战神祭司……”森穆特一时竟莞尔,“说话拐弯抹角真不适合你。”
“有什么想问的就照问吧。”
南娜脸颊一红,然后迅速将面孔转向森穆特所在的一侧,大声问:“森穆特大人,这究竟是怎么了,小姐怎么会变成这样?”
森穆特不动声色,冷静地反问:“您这是指……”
南娜悻悻地说:“过去一两年间南娜只顾在上下埃及各地征伐,率领上埃及人抵抗下埃及的大军,算来确实已经有很久没有留在小姐身边——但小姐为什么现在的变化这么大?”
“什么变化?”
森穆特依旧气定神闲。
“三万人,三万条人命!”
“小姐就像是完全不在意一样。她只是站在那里,谈着笑着,就随随便便地决定了孟菲斯的命运——”
“以前她从不这样,以前无论是上埃及还是下埃及,哪怕是普通人在战争中受伤与阵亡,小姐嘴上不说,心里总是难过的……这一点您应该知道得比我还清楚。”
“还有那次,她亲自带着阿西乌特人撤离……”
“还有那次,她亲手为塞赫梅特神使阖上双眼……”
南娜回忆起这些往事,神情颇为激动,“我非常清楚,小姐以前不是现在这样的。这就好像……好像她身上原本属于人的感情,突然间全没了。”
森穆特微微皱起眉头,“战神祭司大人,或许您眼中看到的,并不是真实的艾丽希……”
“森穆特大人,南娜也有感觉,小姐的变化只发生在这短短一年半载之间。”
南娜似乎没听进森穆特说什么,自顾自以无比殷切的眼神望着森穆特。
“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您近来一直陪伴着她,您想必清楚?”
森穆特敛下了眼帘:“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不能由我来告诉您,我没有这个资格。”
他与艾丽希所经历的事,一来没法儿向南娜解释清楚,二来……解释得越多,连南娜本人也可能会遇到危险。
南娜嘿地吐出一口气,脸上难掩失望。
“但是,战神祭司大人——”
森穆特陡然提高声音,他素来拥有操控人心的能力。但这一刻,他只是提高了声音,试图用自己的真诚去打动南娜。
“每个人都在试图为自己和他人做最好的决定。”
“从您这里无法理解的决定,或许在她那里已经是做到了极致。”
南娜闻言一呆,眼中焦躁渐去,倒是多了几分理智。
她认真思考了良久,抬头向森穆特询问:“那南娜该怎么办?”
森穆特略想了想,偏着头出神地说:“当然,也是从您的角度上,做您认为最正确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