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兰统领的大军接下了进攻下埃及的任务。
谁知他们非但没有北上,反而南下,迅速向着努比亚的方向而去。
这个消息曾一度让努比亚来上埃及通商往来的商人们心惊肉跳。
也一度让索兰和他麾下的士兵满心嘀咕——
但索兰将他们见证了下埃及与努比亚之间的第一瀑布之后,士兵们就都不敢再背地里嘀咕了。
人们为那纤毫毕现的大河之眼而感到骇异与震惊,又为大河之眼中竟然出现一条通往别处的路径而惊叹不已。
索兰按照艾丽希的吩咐,率领他们进入大河之眼,目睹麾下的士兵们一面感慨于神的伟迹,一面握紧了兵器,士气高昂地准备投入战斗。
路途之中上埃及大军的士兵们多半会注意到一名穿着奇特古怪的中年男人,他站在大河之眼中,背靠一侧的石壁,穿着上古流传下来的壁画中才会出现的服饰,怀中抱紧一枚式样古朴的狼牙棒,口中不停地喃喃自语。
士兵们事先得到过吩咐,谁都不理会这个奇怪的中年男人。当然他们也多半觉得这个男人没什么异常,只是古怪了一点。
唯独索兰,作为一名由神明眷顾的阿苏特,在经过这个男人的时候看出了一点端倪——
这是一个经过幻术伪装的男人。
索兰的位格足以让他看穿伪装,看清他本来的面目。
于是,索兰在这男人身边一驻足。顿时看清了他眼眶中深深的黑洞,和黑洞中跳跃着的两团苍白火焰。
这是一名亡者。
索兰骇异之下,差一点向阿蒙神祈祷,心中都已经开始诵念一切命运的注视者,才突然想起,这种程度的伪装应当只有神明才能做出——
他赶紧停止祈祷,免得自己这个眷者显得太一惊一乍,幼稚且弱鸡。
他借口检阅自己麾下的军容,站在石壁旁边,一面目送他麾下的士兵们深入大河之眼,一面悄悄观察着身边这位亡者。
“我是纳迈尔,第一个统一上下埃及的男人!”
突然,那名亡者口中冒出这样一句。
索兰心头一惊:纳迈尔?竟然是纳迈尔?
他联想到上次艾丽希在战时会议上询问关于纳迈尔的旧事,当时没人能够回答她。
谁知竟让她真的找到了这位上古王者?
正当索兰心中震撼,他忽然听见身边这位语气凄凉地开口,喃喃重复道:“我好孤独,我好孤独……我好孤独!”
直到索兰离开时,纳迈尔还在低声重复这一句。
上埃及大军的士兵们深入大河之眼,走到尽头处终于面对一面宛若瀑布的光滑石壁,他们将石壁推开,已经能够重见天日——
在石壁的另一端,是一座高耸的土丘,沿着土丘上的一条小径下来,索兰发现,这里的气候与地貌他都颇为熟悉:
这里已经是下埃及。
一面是上埃及,另一面是下埃及。
说的正是大河之眼中,那面宛若瀑布的石壁。
上埃及人这回依靠着阿蒙神给予的启示,给下埃及来了个出其不意。
索兰立即安排他的大军前往控制各诺姆——这并不难,下埃及各诺姆中本就有好几个曾经被他的边境军所控制,如今听说索兰重回下埃及,忙不迭地来投,让索兰不费吹灰之力,以这几个诺姆为出发地,上埃及人在最短的时间内席卷下埃及全境。
但是索兰的人放过了赫利奥波利斯和孟菲斯——这两座城市是特地为艾丽希留的。
因为艾丽希放了话出来,她会亲自处理这两座下埃及城市。
上下埃及边境处的战事也从激烈转为平淡。
毕竟被押上边境的大多是在贵族与王庭中服役多年的家仆与侍从,这些人离了家主如果还能效忠那真是咄咄怪事。
艾丽希所料不错,只不过稍许以食物与美酒相诱,这些人就都心甘情愿地投入阿蒙神与上埃及的怀抱。
于是,上埃及大军在下埃及境内如入无人之境,在三五天内已经控制住了局面,牢牢围困住王都孟菲斯,与太阳神拉的神庙所在地赫利奥波利斯。
孟菲斯人最是猝不及防,前些日子里提洛斯召集的贵族家仆与侍从们刚刚被送去上下埃及边境,一转脸上埃及人已经又打了过来。
如今各贵族豪强家中一面抱怨着缺少人手,另一面又不得不将贴身服侍的仆佣与侍从交与负责防御孟菲斯的法老卫队。
既仆佣与侍从之后,贵族们又渐渐地交出了次子们、嫡长子、他们自己……
孟菲斯城中,阶级第一次失效了。
十四岁至五十岁的男性,全部被征调辅助守城。十四岁至五十岁的所有女性都必须出面帮助后勤——如果他们/她们会的话。
“为什么连我们都得来帮忙守城?”
孟菲斯的城墙上,终于有人郁闷地问出这么一句。
不用说,他原来的身份必定是某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贵族子弟,全无眼力,甚至不知道在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
“那是因为……不能让那个女人最终拿下了法老的王座。”
在王室卫队长森然的注视之下,终于有人苦着脸向这傻瓜解释。
“那个女人?”
贵族子弟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终于想明白了:“哦,原来你是说第一王妃。”
人们一起点头:这傻孩子终于上道了呀。
谁知傻孩子马上反问:“那这不就是法老的家务事,犯得着牵扯我们这许多人吗?”
众人绝倒,但这话也没说错啊。
“不许再动摇人心了。”
挤过来一名王室卫士,想要喝止那名贵族子弟。
但这年轻人显然不是省油的灯,大声反问:“这怎么能叫动摇军心?我不过就是问问清楚,法老他们夫妻两个,一向都是并肩坐在王座上的埃及之主。法老要是打不过老婆,让第一王妃做法老不就行了吗?”
“不行——”
一时间群情激愤。
“第一王妃是个女人,女人怎么能做法老?”
“就是……女人不能做法老!”
滔滔的反对声浪一浪高过一浪,马上将年轻贵族的声音全盖住。
这个年轻人瞬间脸色苍白,他应当是自己也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提议,竟然群情激愤,引来这么多反对。
可见人们心中这观念根深蒂固——女人不能做法老,管她是什么样的女人。
“可是……可是……”
这年轻人也算是较真,群情汹汹之下,他竟然也坚持住了,追问了一句——
“第一王妃已经是上埃及的法老了呀?”
法老提洛斯在下埃及的消息封锁得虽死,可还是有人得到了来自上埃及的消息。
孟菲斯人大多已经知道在上埃及和他们做对的,不是别人,正是昔日那位第一王妃。
曾经气势汹汹的家伙,一时全都闭了嘴。
但也有人将嘴张了张,说:“女人当法老会给王国带来灾祸,你等着看吧,上埃及迟早完蛋……”
较真的年轻人忍耐不住,马上反问:“可是现在看起来快要完蛋的,是我们上埃及吧?”
“是什么人告诉你们女人不能做法老?”
“又是什么人告诉你们,女法老会给王国带来灾祸?”
“哦,史上的女法老都这样……”
“但是史上总共只出过两位女法老啊!”
“算起来曾经给王国带来灾祸的男法老好像比女法老还要多?”
“停停!别骂我……我这哪里是强词夺理,我这只是想问个究竟……”
有听起来爱较真的年轻人当着众人的面胡搅蛮缠,聚在城墙跟前,准备参加防御的孟菲斯人渐渐也有些迷糊了。
究竟是为什么,他们如此反对女人做法老呢?
多年来根深蒂固的观念,还是历任法老的一再灌输,还是传统、习惯,亦或是源自于神的谕示?
早已脸色阴沉的王室卫士突然伸手指着远处,大声说:“喏,陛下来了。”
“有什么想问的不如直接问陛下。”
聚在城墙下的孟菲斯人一转脸,顿时看见孟菲斯城头上掠过一道无比潇洒的身影。
那人身后张开一对巨大的鹰翼,翼展总有十多腕尺,平平地铺开,让这位浑身上下依旧佩戴华丽金饰的英俊男人与空中轻轻松松地滑翔而过。
见到这一幕,城墙前孟菲斯人的双眼顿时都亮了,人们纷纷向身披双翼的男人挥手示意,却又因不敢直视法老而纷纷移开视线,一起拜倒在城墙下。
刚才那刨根究底的话多青年这时却表现得最为狂热,见到显露出半个荷鲁斯形态的法老,这名青年狂呼大叫,面对着提洛斯到来方向五体投地,口称陛下,并反反复复地歌颂着:“您是行走于地上的神明,真神的垂青,我等埃及人理所应当誓死追随……”
这名贵族子弟的态度转变转得太快,所有人都猝不及防,愣神之后才发觉被他抢了先,赶紧纷纷拜倒,口中阿谀,送上马屁无数。
“上下埃及之争,是正神与邪神之间的争斗。”
提洛斯站在孟菲斯城高大坚固的城墙上,漠然望着脚下,淡淡开口。
“孟菲斯拥有太阳神拉的庇佑,不可能输给那位邪神。”
“但因此才格外需要各位出工出力。”
“再说,如果各位这时动摇,对方只会给你们带来暴戾与混乱,会夺取你们的生命与灵魂,毁去你们珍视的和爱护的。”
“一旦城破,你们将失去所有,万劫不复。”
城墙下的狂热渐渐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心头沉甸甸的恐惧。
人们至此终于明白,他们已经没有其他任何路途可走。唯有紧紧跟随法老,信仰那位在背后护佑着法老的神明。
在这场属于神的战争中,他们只是没有任何力量的普通孟菲斯人,他们没有选择,而且是随时可以牺牲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