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艾丽希看来,奥普特是她在这个世界的启蒙者和良师益友。
上次见面时情况特殊,艾丽希无法挽留奥普特。
但现在终于有机会了,为什么不好好叙一叙旧?
再说了,艾丽希心中还有很多未解之谜想要请教奥普特,其中就包括那句小心身后。
但最大的问题,莫过于当初奥普特代表阿蒙神与艾丽希结下神契的那段往事。
后来事实证明,艾丽希就等于阿蒙神,那么当初与艾丽希缔结神契,并赐予她初始位格的,究竟是谁;
奥普特又是否知情……艾丽希甚至不知道该怎样向奥普特开口提问。
奥普特眼窝之中那对火焰盯着艾丽希看了半晌,突然松了一口气,胡狼头的狼吻轻轻向上扬起。
他以同样轻快的口吻回复:“艾丽希,我亲爱的朋友,我又何尝不想好好和你聊一聊呢?”
这一聊,就聊到了天亮。
艾丽希从奥普特口中了解到了当年的很多经过,了解到奥普特曾与奥西里斯神因为阿西乌特城之事出现了分歧,奥普特负气离开了奥西里斯神庙,独自前往上埃及。但在路上他遇到了致命的袭击,受重伤昏迷,醒来时已是亡者。
即使是亡者,奥普特依旧是一名拥有神之祭司位格的强者,依旧受到神明的操纵——
在底比斯对艾丽希的袭击,就是在奥普特在意识并未完全清醒的情况下,前去观察艾丽希是否有可能诞下原初婴孩,并试图夺下那个孩子的。
至于蝎子王为什么会与他一起前往,奥普特自己也并不十分清楚。
但好在那时森穆特唤醒了奥普特的理智,奥普特立即决定违背奥西里斯神的意愿,中止行动。
他跟着蝎子王回到了泳者之洞附近的沙漠荒原。
在这里他发现了大片大片的胡狼种群,与它们打成一片并且赢得了胡狼们的崇拜,因此得以再次晋升——他现在是胡狼半神奥普特。
这次能够再见艾丽希与森穆特,对奥普特来说,也是一项意外之喜。
“孩子,因为你,我放弃了多年以来一直崇拜并服从的奥西里斯神。”
奥普特苦笑着说,想来过去那一段时日对他来说并不好受。
“但是能够看到你们两位取得的成就,我心里终于感到不小的安慰。”
艾丽希听见奥普特这样说,眼珠转转,倒是生出一个新的想法。
“奥普特大人,如果您因为欧奈那件事而惋惜,我倒是建议您尝试与奥西里斯神再次联系。”
奥普特一听她说这话,顿时双眼圆睁,眼中那对赤红色的火焰跳动得越发激烈。
亡者没有呼吸声,也没有心跳,但是艾丽希莫名就是能感受到奥普特心中的激动与急切。
或许信仰总是这样没道理的吧。
奥西里斯神曾经不止一次将奥普特当枪使。
而且奥普特名义上并不是追随奥西里斯的阿苏特。
可一旦奥普特听说能够再次与奥西里斯修好,他就变得如此激动。
想到这里艾丽希展颜微笑,说:“试一试总没有坏处。”
她相信在原初婴孩事件之后,奥西里斯的立场已经有所转变——
对方放弃了丰饶权柄,转而控制冥界,又通过艾丽希将生命之匙转交给伊西斯女神……
埃及是一副真实而巨大的棋局,每一名棋手的立场都时刻在变幻。
艾丽希也是一样,她今天这样劝说奥普特,也是希望自己在棋局上的立场更有力,希望某个明显倾向于自己,愿意帮助自己的盟友能从远离埃及的荒漠中更进一步,重新参与到这一场棋局中来。
“好——”
奥普特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他那张胡狼脸上流露出一种我听你的表情。
艾丽希一手轻轻提着从蝎子王处搜刮而来的纳迈尔调色板,与森穆特并肩站着,向奥普特和蹲在一旁在地面上画着圈圈的蝎子王告别。
临别时她大大方方地问奥普特:“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要问您。”
“那天您和蝎子王陛下离开我在底比斯的住所,您临走时对我说了一句小心身后。我想向您请教这句话的深意,您口中的身后,是指那位站在众神身后的太阳神吗?”
她大大方方地当着森穆特的面发问。万一这身后指的是森穆特,对方不便明说,但她也可以从奥普特表情中看出蛛丝马迹中。
至于森穆特,由于他当时一直蒙着双眼,他本人倒是意识不到自己曾经就是身后。
谁知奥普特却用空洞的眼窝看了她一眼,突然开口,缓缓地说:“不要相信任何人给你的忠告,你需要自己做出判断。”
艾丽希:……好!
奥普特的话犹未完:“记住,任何馈赠,都有代价。”
这句话像是敲在艾丽希心上似的,令她猛地警醒。
你在第一天收到的馈赠,看起来像是无私援手,但背后却可能埋藏着其它用心。你在感激涕零的时候,或许已不知不觉落入圈套……
她为了自救,选择了成为阿蒙神——但这件事本身,是不是就出于某个特别意志的安排,在她成神之后就必须付出她所不愿付出的代价呢?
临别时,艾丽希与森穆特并肩,向奥普特与蝎子王遥遥行礼。
蝎子王抓耳挠腮地望着被艾丽希掂在手中的纳迈尔调色板,满脸的不甘。
但是他偶尔会看看奥普特的脸色,大概也能猜到这东西他位格不够,没资格去抢。
艾丽希与森穆特从遥远的荒漠深处归来,路过泳者之洞附近的时候,艾丽希仿佛听见属于塞特的一声叹息。
她没有为此停留,直接前往大河上游。
在那里,森穆特出手相助,帮她再次打开了大河之眼。
“是你!”
纳迈尔一见艾丽希就将她认出,然后就是那句经典台词,“为什么不还给我?”
艾丽希提起手中厚重的调色板,笑眯眯地问:“你说的是这个吗?”
纳迈尔眼窝空洞中的那两团苍白火焰陡然燃烧得更旺盛几分,他口中传来格格格的响声,似乎上下颌关节因为太激动而卡住。
“给给……给……”
这位抢在亡者军团之前,率先统一了上下埃及的第一王朝建立者,向艾丽希伸出手,口中含混不清地重复着他现在唯一的念头——
“给……我……”
“告诉我那条通往下埃及的秘密道路!”
艾丽希一只手轻轻松松地就提着通常要两个壮汉才能捧起的石板,将它虚提在纳迈尔面前,表示这是交换的条件。
纳迈尔眼中的两团火焰呆呆地望着艾丽希。终于,他缓缓地转身,并且偏头向两人做了一个跟上的动作。
至此,艾丽希与森穆特第一次受邀,踏入那座从大河断层中生出的大河之眼,在抬脚迈入的那一瞬间艾丽希似乎听见了一声粗重的喘气。
半神的直接告诉她,由于有纳迈尔的邀请,大河之眼已经认识了她,从此她可以自由地进出,不再受阻碍了。
大河之眼内部,是一条倾斜向下,渐入地底的狭长通道。
通道两侧都是坚硬的石壁,质地与第一瀑布河滩上那些坚硬的深褐色岩石完全相同。
石壁上偶有裂缝,水珠淅淅沥沥地从这些缝隙中滴落,像是一幅又一幅珠串穿起的水帘。
虽然第一瀑布不大像瀑布,这里反而有点瀑布的感觉。
通道内越走越暗。森穆特一伸手,顿时又再现出一枚鲜亮的萤火,在黑暗的通道内宛若明灯。
“伟业……”
表现相当亢奋的纳迈尔走在最前面,不断回过头,望向艾丽希手中提着的石板。
艾丽希则始终不露声色,稳稳地提着调色板,缓步行于纳迈尔与森穆特两人之间。
通道内回荡着脚步声与水声滴答,行了大约有一两百个呼吸的工夫,三人同时见到了通道的尽头——一面巨大的石壁,表面光滑如镜,却泛着粼粼的水光。
“就是这里……原初瀑布,原初……瀑布!”
艾丽希脚下只是略顿,径直冲如镜的石壁走过去,伸手触摸,似乎想要检查石壁的状况。
纳迈尔却突然转过头来,黑洞洞的眼窝望着艾丽希。
他一只手已经搭上了艾丽希手中的调色板。
“这是我的伟业……快给我!”
艾丽希的半神位格却不是这位先代法老轻易可以撼动的。
她只用两指就轻轻提住了沉重的石板。无论纳迈尔如何抢夺,那枚调色板始终纹丝不动。
“伟业……我的!”
试图抢夺石板的纳迈尔几乎使出了全身力气。可惜的是,艾丽希并不是他那块石板上绘制的那些敌人。
“纳迈尔,你的王后……被你娶来联姻的那一位,究竟是你真心爱慕,还是只是你用以争权夺利的棋子?”
艾丽希冷冷地问。
“瓦莉娅?”
纳迈尔猛然一怔,口中冒出了这样一个名字。
“还是迪尔茜……”
这又是一个名字。
连纳尔迈自己也已分不清彼此。
谁是他的真爱——
谁是他用虚情假意换来的政治筹码——
他竟然全都不记得了。
于是,艾丽希轻轻地松开了手指。森穆特也并不说话,两人一道,一起静静地望着这位先代法老,任由他独自一人,抱着怀中的石板,背靠着石壁,痴怔着回忆他那些属于王者的过往,得到与失去的,伤害与被伤害的……
“到底是瓦莉娅,还是迪尔茜……”
纳迈尔喃喃自语,反反复复地重复这两个名字。
纳尔迈独自一人,怀中紧紧抱着属于他的调色板,蜷缩于石壁与地面的夹角里。
那枚调色板是他的伟业,此刻被他使劲紧紧抱着,不让任何人再将它抢走。
但除去这块记载他伟大功绩的石板之外,这位先代法老,第一个统一了上下埃及的王,身边竟什么都没剩下。
他口中交替呼唤着瓦莉娅与迪尔茜这两个名字,试图回溯一点点温柔的回忆。
但很可惜……伟大的纳尔迈,第一王朝的开创者,如今除了一块记载着伟业的石板之外,就只剩下记忆中供他呼唤的两个名字。
“瓦莉娅……迪尔茜……”
再没有爱人,再没有朋友,再没有下属和支持者。
昔日王者抱着他的伟业发出一声悲鸣:“我好孤独,我好孤独……”
艾丽希终于冷冷地看了纳尔迈一眼,从他身边越过,走向那面石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