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兰被四个身材矮小的神使挟裹着,与大约一百名边境军士兵站在一起,被护身符旅行所释放的细小光点所笼罩。
身为一名阿苏特,索兰已经能够清晰感知这枚护身符的用法。
但他还是和身边其他人一样,表现出无比惊讶的模样,愕然低头,望着脚下的道路、土地、大河表面泛着波纹的河水……飞速倒退。
在他们身边,是无数和他们一样,以细密光点所包裹的下埃及士兵,正在太阳神眷者或者其他阿苏特的带领下,沿着大河这条天然的通道,迅速往上埃及进发。
很快他们就进入了上埃及境内,阿西乌特城落入索兰眼中。
战斗显然已经打响,索兰耳畔尽是脚步声、喊杀声、武器抛掷的轰隆声、箭支与长矛飞来飞去的破空声……
经过阿西乌特的短短片刻中,索兰和他身边的战士们都感受到了战斗的残酷。
有人情不自禁地上下牙轻轻打战,被索兰听见,心中忍不住默默叹息。
就在此刻,破空声在上方突然响起,并迅速靠近。
那是一枚表面泛着银白色光芒的圆球,正高速向索兰这个方向飞来。
“小心!”
索兰忍不住出声提醒。
他知道这是阿西乌特人的反击手段。
索兰身边的四小只之中,狒狒头人身的那一位一边咒骂,一边调整了旅行的方向,索兰和他身边的士兵一道,身体同时向左边倾斜。
那枚银白色的圆球几乎是擦着索兰等人的头顶飞了过去。
由于大河上空挤着过于密集的旅行,索兰等人让开了这枚投弹,他们身后另一支小队就没能幸免,被正中目标。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鼻端随即闻到明显的焦糊味,然后就是扑通扑通的落水声。
索兰在百忙之中回头看了一眼,依稀见到了电蛇围绕着旅行的光点肆意乱窜,旅行护身符的效果彻底被破坏,原本在大河上空快速行进的小队顿时落入下方的滔滔河水中,人人在水中挣扎。
以索兰的位格,也能感知到刚才那枚表面泛着银白色光芒的圆球,其实也是一枚护身符,与放电类同。
但与旅行等物的区别是,它由陶工飞轮复制而成,意味着神力转移到了人类手中。因此阿西乌特的普通守军也能使用。
但索兰故意惊惶不已地发问:“那是什么?”
他身边的四小只依次开口:“你别管……”
“说了你也不懂!”
“那些人落水就落水吧……反正不是咱们。”
“我们只要能按时赶到底比斯……”
这样毫不顾惜友军的说法,令索兰身边的边境军士兵人人变色。
但一想到他们此刻身在大河上,脚下就是滔滔河水,人人都是敢怒不敢言,铁青着脸,咬着牙,目视前方,谁也不敢回头。
就这样,索兰等人路过了一座又一座上埃及沿大河建筑的城市。
这些地方的战斗也都已打响,黑烟腾起,喊杀声震天动地,银白色的圆球一枚接着一枚从索兰等人头上飞过。
索兰知道上埃及方面今天也是下了血本,艾丽希把她自从上下埃及开战以来所积攒的全部特殊武器全都毫无保留地取出来,分配给每个城市,帮助他们自保。
但在下埃及十万大军的攻击之下,这种自保还能不能实现,实在令人怀疑。
甚至是索兰,也不知道最终胜利将归属于谁。
他只知道,无论是那一方,最终取得的,都只会是一场惨胜,所折损的,都是埃及最年轻最强壮的士兵,他们本来该享有更加绵长的生命。
随着旅行深入上埃及,索兰开始察觉身边光点环绕着的同袍们越来越稀少。
索兰的猜测是,他们要么停留在某些沿河的上埃及城市,与当地的上埃及守军作战,要么被那种特制的放电击中,落入大河之中。
“四位……”
索兰眼看着前方就是底比斯,忍不住开口,想要套一套这四小只的口风。
谁知他身边的边境军士兵同时向右侧抬头,面带崇敬与惊叹看向他们的斜上方。
索兰身不由己地跟着抬头望去,只见空中缓缓行来一条巨大的金色船只。
“太阳船!”
索兰情不自禁开口,喃喃地道。
“算你有见识!”
“这是太阳船——”
“现在由拉神暂时赐给了法老——”
“让他去上埃及收拾阿蒙……”
索兰被眼前的景象震住,瞬间有些失神。
只见那条巨大的金色船只上,威风凛凛地昂首站在船首的,不是别人,正是下埃及的法老提洛斯。
上次曾在大金字塔上出现过的拉神祭司此刻站在距离法老一步之后的位置上,不敢与拥有神圣血统的法老比肩。
站在太阳船船首的法老本人,浑身上下金光灿烂,仿佛他每一寸身体都是由黄金铸成的。
他头上戴着象征下埃及统治的红冠——很显然,在吉萨遗失红冠之后,法老又让制帽匠人赶紧又制了一顶。
此刻法老戴着高高的红冠,身体端正,神态庄严,仿佛他此去就是为了要将上下埃及的红冠与白冠合二为一,将双冠戴于头顶上似的。
见到这幅金光灿烂的宏大景象,无数和索兰一样,正由旅行的光点挟裹着,迅速送往战场的下埃及人们,多半热血沸腾,大声高喊着对法老的敬称,和统一埃及的口号。
然而在太阳船的左舷之外,索兰默默望着面无表情的法老提洛斯,心中竟油然想起当初提洛斯在吉萨的棋室里说过的话:难道法老就不是棋子吗?
就在此刻,索兰的瞳孔突然一缩。
他在提洛斯身后看到了一个异常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位女性,身着埃及年长女士们常穿的深色衣裙,用厚厚的亚麻布头巾裹住了头发和大部分面孔。
但那位女性的身形索兰太熟悉了,此刻见到,索兰心中不可抑止地涌起强烈的思念与负疚感。
那是大神官夫人,是他和艾丽希的生母,养育了他们,爱他们爱了一辈子的女人。
太阳船上的大神官夫人,似乎感受到了索兰的目光,突然转过头来,稍稍揭下遮面的围巾,露出脸庞,冲索兰诡异地一笑。
索兰心头大震,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似乎丧失了全部理智。
他向左边退了半步,刚好挤开四小只中的两位,撞在一名边境军士兵身上。
他们所在的这枚旅行光点顿时剧烈晃动,险些掉入水中。
重新稳定下来之后,四小只没好气地望着失魂落魄的索兰,依次开口数落:“你——”
“什么东西?”
“这样很危险!”
“你知不知道啊你——”
除去那位专心控制旅行的狒狒头神使之外,其余三小只都在打量索兰。
“他是那个女人的兄长!”
“肯定也不是好东西!”
“难怪上头要我们看好他……”
“你们看得出来吗?他究竟是不是阿苏特。”
“唔……不能!”
“只有神之祭司才能看见他右臂有没有神赐予的印记。”
“管他是不是阿苏特!”
“只有他一个,能掀多大浪?”
“还有我们四个盯着……”
四小只的语气还颇骄傲。
“留他在军中也不过是利用他昔日的威信——”
“又不是真的是什么大才!”
“太阳神连法老都信不过,何况他?”
索兰表面依旧失魂落魄,但这些议论他一字不落,全部听在耳中。
这些贬损对于索兰来说几乎如同家常便饭——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他生命中的前十多年,就是在大神官父亲的无情贬损中长大的。
至此索兰已完全冷静下来,听见四小只的议论他甚至感到了一点点侥幸。
果然,拉神一方只将他看成一个无用的废物。
他,索兰,真的是废物吗?
索兰于心中轻轻地念了一声什么,早先他分散给边境军那些高级军官们的的短箭,立刻极其短暂地亮了亮,于片刻间生出温暖。
军官们大多感受到了这一点,惊讶之余,或将别在腰间的箭支抽出来看了看,或将那柄短箭直接藏于怀中。
过去的民夫,现在的下埃及士兵詹加莱,先索兰一步赶到了底比斯。
他跟随率领本队的太阳神眷者上岸之后一回头,才看见了太阳船和昂首立于太阳船上的法老。
这不可避免地勾起了对于吉萨那惊魂一夜的回忆。
曾经诱骗无数普通人迈向永生的法老,终于和在信仰中宣扬永生的太阳神拉走到了一起。
但此时此刻,在詹加莱身边,人们都用热切的眼光望着太阳船上那浑身金光闪耀,身影显得异常庄严伟岸的法老提洛斯。
早就没人记得这位到底做过什么。
事实上,詹加莱此前在军中也四下里问过,多数人对于那一晚都没什么印象了——
毕竟真正登上那四座高塔的人,承受了痛苦与恐惧的人,一个都没能回来。
余下的人在翌日清晨,太阳升起的时候,都浑浑噩噩,不知道他们经历了怎样一个惊心动魄的夜晚。
詹加莱暗自叹息着,将眼光从太阳船上移开,望向底比斯这座城市。
出乎詹加莱的意料,与上埃及那些奋力抵抗的城市不同,底比斯整座城市静悄悄的,城市入口处的码头空无一船。
根本没有人在守卫这座上埃及最大的城市。
来到岸边的下埃及士兵们直接面对空空荡荡的卡纳克神庙前广场。
空旷的广场更衬托出这座奉献给阿蒙神的建筑雄浑伟岸。
通身泛着金光的巨大黄金船似乎带着强大的压迫力,从人们头顶缓缓移过,最终停泊在神庙前广场上方。
提洛斯面沉如水,肃然望着不设防的城市。
突然,提洛斯脸部肌肉一抽,脸色变得更加沉郁。
而詹加莱眼前一亮,他看见远处卡纳克神庙的入口处,走来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那是一对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