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事实上,艾丽希根本不确定索兰是否真的能够拿到边境军的军权。

如果她是法老提洛斯,就会让有过前科的索兰离边境军远远的。

但是她认为提洛斯现在不一定会按常理出牌。或者说,这位法老不一定能理智地做出决定。

这位法老最近性格变得极其阴沉可怕,每天多数时间都将自己关在孟菲斯王庭的院子里,除了偶尔会在深夜前往大河畔观星,几乎不会离开那座种满了金合欢花的庭院。

他最经常见的,就只有大神官达霍尔,并且摆出一副对达霍尔言听计从的架势。

孟菲斯的官员们之中也有些声音,认为提洛斯可能是生了病,甚至是中了邪,因此受大神官的控制。

因此艾丽希索性放手让索兰大胆一试,如果没成功,也没有什么损失。

在努米底亚人侵入埃及的消息传到孟菲斯之后,索兰第一时间向法老请战。

而法老的王庭里,也确实缺少像索兰这样有带兵御敌经验的将领,就算有,资历不高,放在边境军中也不能服众。

略出乎艾丽希预料的是,法老立即委任索兰,重新成为统御边境军的大将军,即日赴任,率领大军,从玛哈拉出发,迅速挥师西进,抵御努米底亚人所率领的象兵。

索兰受命之后,连夜拜别父母,前往玛哈拉接手大军。

这虽然出乎艾丽希的意料,但她觉得这个结果也不错。毕竟索兰能够暂时脱离大神官和夫人——

这对夫妇,已经诡异到她渐渐觉得索兰也快要沾染他们的邪异气质了。

吉萨,为法老营建王陵的工地。

入夜了,大部分民夫已经回到自己的营帐入睡,只有一小群人还坐在火堆一旁,似乎正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

民夫詹加莱拿起了一张用薄木片削成的卡片,往面前豪迈地一扔,大声说:“炸——”

待其他人看清了他这张卡片上的数字。顿时悻悻地把手里的卡片也都扔了出来,纷纷叹息着:“还是你手气好……”

恰在这时,远处有几名负责管理王陵工地的官员在士兵的陪伴下走过来。为首的一个大声嚷嚷:“干什么呢?”

民夫们一惊,恍然地起身,然后手忙脚乱地把散落在面前地面上的卡片收在手中,并试图藏在身后。

但这些在火把的照耀下根本无法隐藏。

在官员们锐利的眼光扫来时,詹加莱和他的同伴们一起讪笑着说:“在打牌、打牌……”

官员们看了一眼他们手中藏之不及的卡片,为首的一个白了詹加莱一眼,说:“睡不着玩会儿是无所谓,明天少搬半块石头,我找你们算账!”

一群民夫纷纷往脸上堆笑,哈着腰回答:“是是是——”

“不敢不敢不敢——”

为首的官员冷哼一声,带着下属和士兵们离开。

他们转身走开很远,詹加莱还能听见那名官员在高谈阔论:“这种游戏叫做打牌,听说对民夫们熟悉数算颇有好处,他们乐意玩就让他们去玩吧。大不了明天再罚……”

其余人纷纷连声附和。

詹加莱回过头,对同伴们扯了扯嘴角,笑着说:“看见了吧,只要说是在打牌,他们通常都不会拿咱们怎么样。”

几个人于是重新坐回火堆边,没忘了偶尔吆五喝六两句,仿佛他们真的在很专注地在打牌。

“詹加莱,你说的,上埃及人现在日子过得比咱们好不少,是真的吗?”

立即有人把他们最想问的问了出来。

“确实如此。”

詹加莱顿时滔滔不绝,将他所知的上埃及的情况,倒豆子一般都说了出来。

他所说的,不仅仅是那些神乎其神的作物、令人难以想象的工具,还有发生在上埃及人之中,看得见摸得着的变化:

每个诺姆的主要城市都拥有自己的十三人议事团,可以自行决定城市里的公共事务;

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还是他们的孩子,都有资格进入学校学习文字与数算,按照他们的兴趣和特长接受各种教育;

道路变通畅,交换物品开始变得异常简单,人们甚至开始将黄金和黄铜轧成一样大小的圆形小块,用来当做价格衡量的基准,帮助衡量物品的价值……

“这些都是因为上埃及人开始信仰阿蒙神的结果。”

詹加莱望着认真而专注听他说话的人,坦然地说出这一句。

作为阿蒙神的眷者,詹加莱是驻扎在吉萨附近的十万民夫之中,最了解阿蒙神的人。

虽然阿蒙神从未吩咐詹加莱在民夫之中传播信仰。但是随着上埃及的消息通过各种渠道一点一点透露至下埃及来,开始有越来越多的人想要了解这位神祇。

詹加莱目前业务繁忙,每天都需要向不同的人讲解上埃及的情况,有时晚上还要加班加点,比如今天,他就是在以打牌做幌子,结交因为交换工具而来到詹加莱他们这个民夫村附近的另外几个民夫小队的代表,向他们传递关于神的消息。

“那……”

詹加莱说完之后,突然有人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问:“那么,在阿蒙神的庇佑下,是不是上埃及人都能永生不死?”

詹加莱顿时笑。

“不死?各位,想想吧,现在连法老都做不到不死——否则咱们为什么还要在这里为他修陵墓?”

人们顿时都低低地笑出了声。

是啊,连法老都做不到的事,他们这些民夫操这份心是为什么?

詹加莱继续笑:“是啊,法老王这么年轻,都已经开始考虑身后事了。他要我们为他营建这样庞大的陵墓,就是为了让他在死后,灵魂能够登上驶往冥界的船只,在神明的庇佑下,获得永生。”

“但是,我却听侍奉阿蒙神的祭司曾经提过,信奉阿蒙神的上埃及人,活着的时候就专注地活着,活着的每一天都对得起自己,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了自然无遗憾。无论能不能得到永生,至少活过的这一世不曾虚度……”

詹加莱说话的时候,他的双眼在身边篝火的照耀下亮晶晶的,似乎想起了某些往事。

他接着说:“因此过去的每一天就都是美好的……”

“这样啊……”

围坐着的几个民夫或低头铭记,或安静沉思。显然詹加莱的态度感染了他们,让他们对于神有了一些新的认知。

“兄弟们,你们有消息吗,咱们还需要在这里待多久?”

突然有人把话题岔开,聊起了民夫之间的话题。

这事实上也是民夫之间经常交流的内容。尤其是在不同的民夫村和民夫队之间。

人们还会交流各自不同的待遇,以避免官员们欺上瞒下、厚此薄彼——要真的有这种事,十万民夫,也不是吃素的。

一聊到这个,人人都打起了精神。

这大概是民夫们最关心的话题。

“你们不觉得,这次营建法老的陵寝,比传说中要快好多吗?”

“是呀,原本听说至少要十几二十年才能修好王陵。所以法老才这么年轻就开始营建。但是现在看,四个方向上的王陵都已经修得这么高了,连木门都安上了!”

说到这里,詹加莱皱了皱眉头。

“我觉得这事有些怪异——我之前听说,工匠之神克努姆在上埃及。所以不少经验丰富的工匠,都前往上埃及去了,也带走了他们的智慧和那些神明留下的工具。”

“按说,少了这些人,王陵只有修得更慢才对啊?”

听詹加莱这么说,顿时又有人不乐意了:“瞧你这话说的,好像我们这些民夫都是窝囊废似的。”

詹加莱却伸出右手食指摇了摇:“别,我从来没说过这种话——我只是想让大伙儿想一下:那些年代比较近的先代法老们,营建的陵墓都是在地下。”

“也就是说,法老们已经不再建造像金字塔这样的,立于地表的大型陵寝了。”

“听说是为了防那些胆大包天的盗墓的①……”

“可看看咱们现在每天都在建的是什么?”

“而且……一修就是修四座?”

这也正是十万民夫分属不同的营地,同时修筑,偶尔遇到问题或者困难才会被允许相互交流的缘故。

过来和詹加莱交流的人当中,有一位是资深工匠,当然还没到工匠眷者的那种程度。

但会日常吹嘘他曾经参与过上一位法老陵墓的营建。闻言这名工匠点了点头,说:“我也觉得奇怪,甚至感觉我们根本不是在修法老的王陵。”

“如果是王陵,通常会在地表以下,修建一座模仿法老生前居所的大厅,在大厅四壁用精美的壁画画上法老生前的场景,昭示法老的威严与伟大——”

“大厅伸出会修出一条竖直向下的通道,通往放置神棺的地方,那里是法老踏上永生之路之前,暂时居住的地方。②”

“但现在,咱们竟然是分开在四个地方同时修建,修建的名义上说是金字塔,说白了也只是四座直上直下的方形高塔……

另外还让挖四个大坑,说是用来堆放用废的碎石料的,过两天还要再填平……你们说,这合理吗?”

闻言民夫们一起摇摇头,表示不理解。

“或许是新的王陵式样?”

关于法老的王陵,民夫们所知有限,有人自动将法老的王陵与从王室流出的衣饰和首饰样子归为一谈。

“我说,老兄……”有人开口反向质疑那位资深工匠,“你真的见过上一位法老的陵墓吗?听说法老为了给墓室的位置保密,要紧的工匠都是要殉葬的……”

资深工匠顿时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想要抗议却找不到能够解释的理由。

当然,实情也确像质疑者说的那样,在营建上一任法老王陵时,这位工匠还远远不够资深,所知关于法老陵寝的诸般细节,都是在当时的工匠村里听人聊天听来的。

“依我说,弟兄们,都别管我们现在修的到底是什么了。”

“上头发给我们什么图样,我们就照着样子建!”

一个脸颊圆圆,看起来脾气很好,知足常乐的民夫开了腔:“咱们在这里,至少每天有饱饭吃。虽然干活吧,但只要能把活干完,你就能回营帐里去休息……你们知道留在家乡的那些人,每天过的是什么日子?”

来自埃及各地的民夫们多少都从同乡那里听说过一点故乡的状况。

此刻他们都黯然地低下了头,同时心中又都有那么一丝侥幸。

如果他们没有被征召为民夫,现在他们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就在这时,詹加莱忽然感受到了大地的震颤,耳边响起马蹄声,他立即从地面上跳了起来,望着声音来的方向。

和他坐在一起的民夫们反应一致,全都跳了起来,向远处张望。

果然,只见远处出现星星点点的火光,仿佛排列成为一道蜿蜒的长蛇。

“这是,这是……”

站在詹加莱身后的刚好是那名老资格的工匠,见此情景,忽然脱口而出:“那是法老的仪仗。”

詹加莱顿时有些发愣。

他想起他曾经见过法老的。

但那绝对是……根本不愿想起的回忆。

随之马蹄声撞击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近,附近供民夫休息的营帐里也有些动静,不少民夫想要出帐询问。

但是马蹄声立即散开。

詹加莱看见跟随法老仪仗的卫士们前往各个营帐,应当是勒令所有人就地休息,不得出账。

没过多久,一对卫队簇拥着法老的坐骑,来到詹加莱身边的火堆附近。

詹加莱迅速认出了被卫士簇拥着的法老提洛斯——他与詹加莱记忆中的一模一样,面庞英俊,脸色却无比阴郁。

他头上戴着象征下埃及的红冠,颈间、手腕和脚上都依着旧日习惯戴着金灿灿的饰品。

正在詹加莱偷看的时候,法老森冷的眼光已经朝他这边转过来——

詹加莱马上低下头,同时试图在心中默默向他追随的神明祈祷:“伟大的阿蒙神啊,我,嗯,那个,您虔诚的眷者詹加莱,觉得这里有些不大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