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照的底比斯,卡纳克神庙前,矗立着两座巨大的神之塑像。
整个神庙广场前,连带底比斯码头前水域中驶过的满载百合花的船只上,人们无一例外,低头俯身,向那两尊神像顶礼膜拜。
就在此刻,卡纳克神庙中响起了长长一声嘶鸣,一个背上生着巨大黑色翼展的人影从神庙中蹿出,直上九霄,在空中绕着两座神像上下盘旋。
他的存在为这两座神像陡然增添了十二分的威势与庄严。
底比斯人大多认得这对巨大的黑色翼展,记得他在阿蒙神使登陆底比斯的那一天也这样出现过,一时间都觉得再无怀疑,赶紧拜倒。
有时会有人交头接耳,那是在询问从阿蒙神殿中跑出来的底比斯人——
“刚才传说神殿里原先那座木制神像被粉碎了,究竟是什么人干的?”
早先曾经目睹提洛斯高举起光之权杖,指向阿蒙神像的底比斯人,大多觉得心头迷迷糊糊的,曾经深刻于脑海的可怕景象这时竟有些想不起来,心中刚刚生出疑惑,这些疑惑就被轻轻抹去了——
“没什么,那神像被击碎也很正常。我看它是自己碎的。”
“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今天这样的大日子,整个底比斯都见证了阿蒙神有了神之妻。”
“是呀,我刚才听见有人这么说来着,离得那么远也听得一清二楚。”
艾丽希忍不住望了身边的森穆特一眼,小声说:“也没有必要在这些小事上耗费这么多灵性吧?”
很明显,森穆特已将早先在阿蒙神殿里目睹神像碎裂那一幕的底比斯人先前的情绪全部抹平,大祭司位格虽然高超,可也经不住这么可劲儿地消耗。
谁知森穆特异常温煦地向艾丽希颔首,金色的眼眸中含笑:“可我相信很快会得到回报。”
“回报?”
艾丽希心里暗自嘀咕了一句。
她可不会专门为了这个支付给森穆特什么报酬。通常来说,她对大祭司都是薅羊毛,薅完就跑。
谁知艾丽希心里突然一动,意识到了什么,赶紧不着痕迹地低头去看自己右臂内侧——
她的命运之轮,在短短的这么一个钟点不到的时间里,迅速填满,明亮而纯粹的蓝色光芒几乎要从那八条轮辐的车轮中溢出。
挽救了底比斯人对阿蒙神的初步信仰,并且引入了阿蒙神之妻这位新神,这件巨大的功绩,意味着艾丽希已经达到了足够的位格,可以尝试晋升神之祭司——而晋升的硬性条件,则是获得来自于一万人的尊敬。
早先在阿蒙神殿中只有两千余人。但是现在不一样,现在她来到了卡纳克神庙的广场上,这里有将近三万人在对她所具现出的神像顶礼膜拜——
森穆特见她意识到了这一点,顿时轻轻地摆了摆下巴,将她的眼光引向那些底比斯人。
这些底比斯人正冲着半空中他们神明的形象虔诚地行礼,口中默念着什么,大约是在向神表达虔诚,愿在神的注视下永远维护这座城市,不再受邪魔异兽的侵袭。
而他们面对神像所表达的尊敬,全部以能量的形式通过虚空中那座高大的神像,传递到了艾丽希这里。
森穆特金色的眼眸像是在悄声提醒她:你看见你收获了什么吗?
艾丽希伸出手臂,去感受到她收集到的能量——能量从四面八方向她迅速涌来,自然、充沛,但又与她刚才所收集到的近两千多尊敬有些区别。
它们不仅仅是尊敬,它们更加是崇拜。虽然与那种可以毫无保留地奉献自身,义无反顾追逐的信仰依旧有些差别,但已经距离不远了。
这些崇拜是在艾丽希来到底比斯之后,一点一点地在人心里慢慢构建的。
但直到今天,直到阿蒙神旧像倒塌,新神出现,以最鲜明的姿态出现在底比斯人面前。
这种在人们心中悄然涌动着的念头、想法、思考与尊重,宛若被一枚沉重的巨锤突然夯实了一把,迸发出强大的力量,从而成其为崇拜,甚至还有零星的成为真正的信仰,回荡在卡纳克神庙广场的上空。
艾丽希原本已经搜集到了大约三四千人的尊敬。但她现在收获的,却是崇拜,超出了尊敬一个层次,数量又足够多,毕竟足有三万余人在她面前膜拜——
这意味着,她马上就将进入晋升仪式。
她马上就能够成为阿蒙神的神之祭司了。
在位格上将与森穆特比肩。
而且晋升仪式上将溢出大量的灵,更加能够惠及身在此处的所有阿苏特。
艾丽希此刻心中畅快得几乎想要大笑。
多亏了法老,多亏了拉神的光之权杖,多亏了他们将阿蒙神旧像击碎。
她一时又敛下眼神,望着身边的大祭司森穆特,眼中蕴着感激——
多亏了森穆特能够与她配合,两人凭着心中的那一点默契,几乎配合得天……衣……无缝。
此刻,艾丽希非常大方地召唤身边的人:“大祭司大人、南娜、卡拉姆……你去将工匠眷者都请到我附近来吧!”
“对了,还有孔斯!”
艾丽希没有忘记那位对她中心耿耿的杀戮者,仰头望天,轻轻地召唤,让孔斯盘旋而下,落在身边,黑羽缓缓褪去,重新变成一个眼神纯净的苍白少年。
“这些时间以来,一直没有机会感谢各位的默默付出。”
艾丽希唇角扬起,笑容几乎能从她唇畔溢出。
“所以,欢迎各位神明的阿苏特参加我的晋升仪式——”
于是,一团明亮的光线于卡纳克神庙阶前绽放,宛若一朵让人无法直视的巨大礼花。
外面正热闹的时候,法老一直留在阿蒙神殿里,他始终低着头,望着手中那枚被成为光之权杖的物品,还没从震撼中缓过来。
那是来自至高无上的太阳神,来自拉神的实权与伟力——
但是提洛斯在使用之前,也没有想到那柄权杖竟然有那样巨大的威力。十腕尺高的一座坚硬松木雕成的神像,竟然碎得如此惨烈。
他不禁想起神使们告诉他的——这枚权杖,来自伟大的太阳神拉,却是一切其他位格的阿苏特都无法使用的,就算是整个埃及位格最高的人,大祭司森穆特,也不行。
这枚权杖,必须依靠神血开启,也就是说,神的血脉才能够使用这枚权杖。
在埃及,如今就只有他,和那个被人抱在怀里,在小襁褓里睡觉的公主欧奈,能够使用光之权杖。
然而提洛斯此刻却只感到莫大的震动——他固然震惊于神力的伟岸,更令他心惊不已的,是他曾经将这枚权杖对准了艾丽希,在最后一刻才转向了她身后的木雕神像。
当时他或许是想要吓唬一下她的。可是从现在的效果来看,不知道究竟吓唬到了谁。
正在法老独自沉浸于他心中诸多念头时,他身边四名身材矮小的神使忽然从地面上跳了起来——
早先托着他们的两名王室卫士被艾丽希的帽饰喷火所伤,此刻没有哪个卫士愿意冒险托着他们,四名神使只能靠自己的小短腿,飞快地朝阿蒙神殿外跃去——
“糟糕!有人晋升!”
“来不及了!”
“谁能料到会在这个时候……”
“竟分不了一杯羹。”
很难得的,这四小只所说的话连起来也毫无逻辑,让人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紧接着是那一场耀眼无比、光辉灿烂的光暴。
提洛斯却依旧站在空空荡荡的阿蒙神殿中,手中举着光之权杖,心里想着几个零零散散的词语:力量、神血、傀儡……艾丽希……
外面明净无比的光辉消失之后,提洛斯依旧定在原地,完全没有挪动过地方,或是变幻过姿势,整个人宛若一尊塑像。
这时四小只却紧赶慢赶地跳了回来。
“错过了……”
“就错过了——”
不知是那两只感慨一句,四小只就立即转换了话题,丝毫不顾他们还没有达到四句的标准。
“法老陛下——”
“现在是您警醒的时候了。”
“您需要防备您的王妃——”
“她会对你不利——”
法老身体一动,似从沉思中醒来,他外表依旧是那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一张口语气依旧冷酷:“她会想要怎样?”
“王刚才又没有真的打算对付她。”
是的,提洛斯这是真话,他确实是可以仗着自己体内流淌的神血,操控来自伟大太阳神的权杖,一道光束击出,她的身体与精神,大概率会当场被击碎,成为齑粉。
但是他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从来没有想要已己之手,结束艾丽希的生命。
“知道您不会——”
“拉神让您吓唬人……”
“您不敢只吓唬神像——”
“您只会按拉神的吩咐去做……”
提洛斯一时脸上血色略略褪去,脸色十分苍白。
他确实是这样一个人,虽然本身拥有源自于神的血统,但他依旧不敢违抗命运的威力,神让他详细,他绝不敢向东。
“但是您现在马上就要防备她!”
这四小只看起来对提洛斯的秉性异常了解,能够完全掌握他内心每一点曲折。
提洛斯顿时警觉:“防备她什么?”
难道艾丽希还能当场弑君不成?
“当然是防备她——”
“把您也留下……”
“当成是裙下之臣。”
“就像是那位位格很高的神之祭司一样!”
裙下之臣,提洛斯只觉得脑海里嗡的一声,似乎瞬间清醒了一些。
如果这是一场男女之间的战争,他之前就一直是幻想胜利的一方。
他渴望无条件地压倒对方,就像在埃及那条浩荡的大河上,北风永远敌不过南风一样。
他希望能够通过自己手中操控生死的权力,来剥夺她的一切希望,让她心甘情愿地永远攀附于自己,好让幼年时在她那里受到的屈辱与伤害能够终于了结。
但直到现在,提洛斯才意识到,原来她也在试图压倒自己,让自己也成为裙下之臣,就像森穆特那样,如此高超地位格,却俯首帖耳地追随于她身侧……
最要命的是,这场战争不只是发生在他们两人之间,还发生在上下埃及之间,发生在各种错综复杂的力量之间。
提洛斯的余光扫过留在神殿中的大祭司达霍尔,和大将军索兰,后者唇角勾起,正向他投来一个既懒散又轻佻的笑容。
他当即握紧了手中的光之权杖。
已经成功理顺能量,顺利升格为神之祭司的艾丽希,此刻正与森穆特并肩,一起返回阿蒙神殿。
“艾丽希——”
自从艾丽希对森穆特直呼其名之后,森穆特习惯了好久,直到今天,才勇敢地直接称呼她的名字。
“你不能现在就对法老不利。”
他已经完全看穿了艾丽希的打算。
艾丽希唇角上扬,冲森穆特笑着:“怎么,因为你所追随的神明是法老的守护者吗?”
“不……”森穆特相当平静地回答,“图特神尊号的最后一句是埃及之主的守护神。”
艾丽希笑着嗯了一声,对森穆特的意见并不在意。
她心情愉快,是因为知道自己有很大机会能够控制住埃及法老——
四小只是神使,而她现在已经晋升为神之祭司,她身边的人也大多因为这一场晋升仪式补充了足够的能量。
她有很大把握能够控制住法老,如此一来,要想避免大规模战争,却在较短时间内统一上下埃及,登上法老的王座,似乎不再那样遥远和困难,是一件可以成功的事。
“这是因为你没有一个正当的理由,对法老不利。”
森穆特迅速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这和艾丽希最早对森穆特的判断一致:这个男人,或许很深情,又或许心很软,但他本质上是个正直的人。他对重大事件的判断,都出于他本人的秉直个性。
艾丽希听到这里,突然暂缓了一下脚步,偏过头看向身边的男人。
他的判断源于他的不知情。
于是艾丽希笑着说:“我当然有正当的理由——”
这是因为,提洛斯,只是一枚棋子。
能在手中扣下一枚对方的棋子,当然是件最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