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老来了?
法老大老远地跑来底比斯,竟然是专门为废妃的?
可为什么,即将要被废的第一王妃,没有一点难过或者戚色,反而坐在议事厅一角,流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
一时间,坐在议事厅内议事的长老,坐在一旁记录的书记官,以及代表底比斯其他平民,与艾丽希一道,坐在场边旁听的代表们,纷纷露出惊愕不已或者大惑不解的表情。
艾丽希和煦一笑,说:“没有了第一王妃这个头衔,我岂不是就可以专心侍奉神明,当我的阿蒙神使了?”
众人一想:对啊!
神使大人如果不用再与法老纠缠,不用再去做那倒霉的第一王妃,岂不是就能常驻底比斯,从旁协助神明庇佑这座城市?
一想通这个道理,议事厅里人人眉开眼笑,也不计较那个下埃及的法老来得突兀。
他们倒还没有意识到,当初保卫底比斯的那一场大战,以及大战结束之际人们亲眼目睹的那一场神迹,已经让底比斯人与艾丽希之间建立了一条极其紧密的纽带。他们理所当然地将艾丽希认为是一个底比斯人。
那个下埃及的第一王妃,不做就不做。
“好了,不讨论下埃及的法老了,我们继续议论小学校的事。”
神官菲林开口,将人们的心思从跑题上拉回来。
“如果效果好的话,我们完全可以将这项举措从底比斯推广到上埃及的其它诺姆去。这样,不出十年,我们就可以收获一大批上埃及需要的人才。”
议论的核心焦点却依旧是世俗体象形文字。
这个分歧令底比斯人隐隐约约地形成了两派:以神官和贵族为代表的既得利益派,他们中有些人掌握着世代相传的特殊物品和祭祀方法,能够阅读僧侣体象形文字;
而余下的那些则都是大字不识,两眼一抹黑的,这些人遍布底比斯的各个阶层。
事实上,这两派目前在底比斯的关系一直相当紧张,这种紧张在普拉图大权独揽的时候就暗流涌动。但在保卫底比斯的那一场大战之中,双方的关系有所缓和。
但在战斗结束之后,这种关系再次紧张——
这是因为人们后来从卡纳克神庙的监牢里发现了普拉图的遗体,以及完全变疯的阿尔巴和罗奇。
人一死,事实真相就再也说不清了。
但根据守卫和普拉图亲信们的说辞。在那期间,没有任何一个人进入神庙地牢,见过普拉图。
普拉图的死法既可怕又恶心,甚至根本没办法制成木乃伊,只能一把火烧掉了事。
底比斯人只能认为,这就是来自神明的惩罚。
是普拉图的恶行,为底比斯招来了灾祸。
早先曾经为普拉图说项的,帮助他散布流言的,纷纷与昔日的神官们划清界限,表示他们只是受人蒙蔽,奉命行事。
再加上菲林、艾丽希等人毫不犹豫地甩锅,最终普拉图成了众矢之的。
因此,神官阶层也蒙受了不少责难,很多人指责他们沆瀣一气,相互包庇。
普拉图的事还未完全了结,现在又在文字上造就了双方的对立——
一时之间,议事厅里的气氛相当紧张。
菲林忍不住往艾丽希那里看了一眼,却见到艾丽希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波动,似乎议事厅中的分歧一直都在她意料之中。
甚至艾丽希向菲林微微点头,似乎在说:“表决吧!”她似乎只关心着表决的结果。
菲林顿时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对议事厅中所有人说:“各位,在就兴建小学校这项动议表决之前,请容我先说几句话。”
“刚才听说了下埃及法老即将抵达底比斯的事,不由得不令我心生感触。”
“早年间,法老作为行走在世间的神明,拥有绝对权势的时候,埃及四十二个诺姆,所有的官员、神职人员、神官、祭司、贵族……全都是由法老任命的。”
“在那时候,我们本土底比斯人,和其他诺姆一样,对自己的土地、自己的城市都没有管辖权,我们没有所谓的贵族和神官——那时候,我们都是一样的,我们都是底比斯人——”
一时间,议事厅中变得很静,所有人都在专心聆听菲林说话。
“在那之后,底比斯人渐渐开始治理自己的城市,却分出了神官与贵族……和其他人。”
菲林说到其他人时,议事厅里传来一阵浅浅的笑声。人们都知道,在普拉图时期,底比斯人就是这样区分彼此的。
“然而经过最近的事,我们也看到了,太阳船可能会受到攻击,异兽随时就能侵袭我们的城市,没有什么危机是不可能的。”
“也许明天法老就统一了上下埃及,令行派驻官员,册封贵族,我们这些人,就什么都不是了——”
人们都知道菲林是在打比方,法老绝不可能明天就统一上下埃及。
但是他说的意思很明白。
“所以我呼吁各位长老,在表决之前,再多考虑一下——”
“在我看来,兴办学校这种,对未来有极其重要影响的大事上,我们是没有身份分别的——我们全都是底比斯人,只是底比斯人而已。”
菲林说到这里,原本坐在议事厅里聆听的其他长老和其他旁听者,一时全都站了起来,为菲林送上热烈的掌声。他们就差全都大喊出声:“底比斯,我们是底比斯人!”
菲林却伸出手,向下压了压,做了一个很狡猾的表情,并且把右手食指轻轻放在自己的唇上,嘘了一声。
“还有一件事需要大家知道,关于这世俗体文字。”
菲林像是在向大家陈述一个重要的秘密。
“创造出这种文字的人,是知识与智慧之神的祭司,埃及的大祭司,森穆特大人,你们但凡见过他,认识他,就都会了解——那真是一位惊才绝艳的人物。”
“他创造出来的这种简便而快捷的文字,你们竟舍得不学吗?”
原先一再表示反对推广普及文字的神官与贵族们,顿时一愣。
“那些文字真的很方便,各位,你们难道还没有厌倦需要护身符和仪式才能阅读信件的麻烦吗?”
神官与贵族们相互看看,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们虽然能够阅读僧侣体象形文字,但也有无数的约束。
此刻听说阅读森穆特创造出的世俗体文字,没有任何的门槛,他们怎么能不心动?
其余人则齐齐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声。
很快表决开始,菲林非常坚决地为世俗体文字投了赞成票。
他高高举起手的时候,目光却投向坐在一边的艾丽希,也看见艾丽希目光灼灼地正望着他。
“我想要的是——一视同仁的公平。”
“但这需要一定的技巧去争取。”
菲林的眼神似乎想要向艾丽希确认,他做的对不对,够不够。
艾丽希的眼神则相当肯定——
“是的,你做到了。”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下埃及的法老即将抵达底比斯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全城。
底比斯人对法老的到来并不关心。但是每天都有人在卡纳克神庙到行馆的路上拦截艾丽希。
“神使大人啊,即便是法老来接您,您也别就这么跟着他走啊——”
“您就留在底比斯吧!”
人们纷纷恳切请求。在他们看来,有阿蒙神使在,这座城市的繁荣与秩序就能多一份保障。
艾丽希很清楚他们的心理,知道他们已经将自己当成了主心骨,只是这种情感更像是依赖或者倚重,还没有到尊敬、臣服甚至是信仰的地步。
于是艾丽希只平静地回应:“到时看情况吧。”
她一直没给个准话,底比斯人对她就越舍不得。相应地,他们对待抵达底比斯的法老仪仗,态度就越差。
提洛斯的王船仪仗一路南下,没少受气。
途径的各个诺姆在态度吝啬地提供补给的时候,还偏偏要遥遥向艾丽希致敬。
“这都是看在第一王妃的面子上——”
“听说第一王妃的双亲大人此次随行,我们这是在向两位老人家致意问好。”
提洛斯顿时气了个倒仰。
虽说上埃及不服王化,阳奉阴违,由来已久,但这么明晃晃地厚此薄彼,提洛斯身为王者,面子上真是挂不住。
于是忍不住又将艾丽希念叨了一阵,同时又在计算派去塔尼斯接碧欧拉的人,什么时候才能把人送来。
当王船驶进底比斯港的时候,提洛斯亲眼看到了此前被阿佩普破坏的巨大栅栏,心中惊异之余,也明白了一点:也就因为这些障碍被破坏了。否则他的王船甚至有可能会被直接挡在底比斯城外。
前来码头迎接的人也相当稀少。
提洛斯一下王船,就见到了他以前的御用领航者格里高,这位领航者如今走起路来总扬着头,在法老面前行礼时则显出一副不卑不亢的态度,与以前那个总是战战兢兢的低级别官吏似乎已经判若两人。
当法老的双足触及底比斯的地面,耳边却又传来带有浓重上埃及口音的嘲讽:“哟,这不是下埃及的法老吗?”
“原来法老的王船也只能这么老老实实进港,我还以为会像第一王妃到来的那天一样,呼的一声直接飞进港,飞到我们面前呢……”
提洛斯表情严肃,似乎对此充耳不闻。
但是他心里似乎被扎了一根刺——他知道那时候大祭司森穆特在那个女人的船上。
提洛斯相信,以森穆特的能力,要制造出什么飞舟之类的幻象,并不是办不到的事,可问题是——为什么。
他的王妃既虚荣又愚蠢,森穆特为什么要这么帮她,甚至不遗余力地帮她赢得上埃及的人心。
在提洛斯心中,艾丽希是什么都办不到的,能在底比斯和上埃及赢得今天的局面,一定是森穆特等人帮忙的结果。
一时提洛斯将杂念抛在脑后,登上王的仪仗轿辇,往行馆走去。
一路上他自然要将底比斯与孟菲斯相比,得出的结论自然是这也不如那也不如。
但转念一想,艾丽希到底比斯这才几天?他用上代人经营了几十年的孟菲斯与底比斯相比,确实有些不公平。
到了行馆,依旧无人出来迎接。等到法老的王室卫队长进去询问之后,才脸色难看地出来回报:“王妃……不在行馆里。”
卫队长望着提洛斯说沉就沉的脸色,赶忙又补上一句:“但是小公主在,您要不要先去看看……”
他总想着初为人父的提洛斯,去见见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总是人之常情。
提洛斯冷哼了一声,板着脸缓缓步下轿辇。
但他心里却是紧张的,毕竟是第一个孩子,第一个……身体里流着他的血脉的孩子,虽然是个女孩,但意义毕竟不同。
于是提洛斯故作矜持,还是缓步走入行馆。
行馆里真的没人,似乎艾丽希根本就不知道提洛斯会在今天抵达底比斯一样。
卫队长脸色尴尬,小心翼翼地将提洛斯引入行馆之内。
提洛斯走在一片寂静之中,忽听有清朗的年轻男子声音,低低地哼着歌。
提洛斯循着歌声走去,转过一个弯,见到大祭司森穆特怀中正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他抱着的姿态如此小心翼翼,仿佛正抱着一枚稀世奇珍。
见到提洛斯进来,森穆特非但没有马上行礼。反而伸手向法老和后面跟进来的卫队长比了个手势,示意不要打扰了小公主的安眠。
然后他将小小的襁褓放在纸莎草编成的篮筐里,又反复确认小家伙确实是睡着了,才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从容不迫地向法老提洛斯行礼。
“森穆特见过我王。”
提洛斯此刻盯着站在他面前的大祭司,一时竟没能说出话来。
刚才他步入那间静室,心中唯有一个反应:森穆特才像是小公主的生父。
森穆特这样,才像是个亲爹嘛!
他一个路人,专程跑来这里是自取其辱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