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示?
艾丽希心中稍稍回想,已经明白了哈托尔女神的提示是什么——
是眼睛。
哈托尔女神刚刚抵达的时候,曾经向她展现过一枚眼睛的幻象。
她立即伸出手,握住了胸前的荷鲁斯之眼。
哈托尔女神见状微微一笑,她的身形开始一层一层地淡化,渐渐从艾丽希的产室里消失。祂似乎下决心要信守诺言,绝不干涉这个孩子的出生过程。
但是艾丽希却没有留意到这一点,她伸手握住荷鲁斯之眼的时候,心中已经飞快地想象了一个预案出来:就是自己给自己接生。
这么一想是行得通的。如果她通过荷鲁斯之眼离开自己的身体,得益于早先穆莎娜提供的产前辅导,助产士能做的事她全都能做。
另外她还收集了一些底比斯妇人们送给她的顺产能量,这些在过程中都能派上用场。
但是问题又来了,她曾经通过荷鲁斯之眼观察过自己的躯体。
一旦她的灵体离开,自己的身躯就只是一具没有意识的躯体而已。生孩子不能光靠助产士,还得靠产妇自己用力才行。
艾丽希想了片刻,对森穆特说:“大祭司大人,请您务必再忍耐片刻。”
森穆特额头正渗出细细的汗珠,奋力咬住衔枚,才能让自己不会出声呼痛。
此刻他听见艾丽希这么说,也不问她是为了什么,只是点点头,似乎要她放心,他还忍受得住。
下一刻,艾丽希登入荷鲁斯之眼,她这次尝试的指向是:我腹中的那个孩子。
按照艾丽希使用荷鲁斯之眼的经验。但凡存在一个空间,她就能从空间的墙壁上浮现,面对她指向的人物。
那么以此推断,她腹中也存在一个空间,使用荷鲁斯之眼钻进自己腹中,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然而她失算了。
她出现在一片无边的黑暗中。
艾丽希一伸出手,便知眼前空旷,绝不是什么人身体内的狭小空间。
但是她眼前的是一片绝对黑暗,这场景就像是当年她被塞特的半神掳去沙漠中的泳者之洞时,曾经短暂剥夺了她的视觉。
但是这情形又和当时有些不同,因为艾丽希耳边能够听见水声,潺潺的流水声。
她置身于一个幽暗的,没有任何空间,但是被水所环绕的空间内。
艾丽希并不畏惧,因为她随时可以登出荷鲁斯之眼。
但身处逆境,任何线索都有价值,因此艾丽希还不打算放弃探索。
忽然,她清晰地看见远处升腾起两团小小的火焰,在纯粹的黑暗中,这一对小小的苍白火焰,看起来像是一对忽闪忽闪的小眼睛。
“欢迎来到出生前的世界——”
一个细细的,充满稚气的声音在艾丽希耳边响起。
与此同时,那对小小的火焰在艾丽希眼前晃了晃,似乎在向艾丽希打招呼。
“出生前的世界?”
艾丽希忍不住惊讶地问了一句:这个世界里有生界与冥界,世界观已经很奇特了,没想到现在还有一个出生前的世界。
“我是个出生之前的灵,还没有和你建立起亲子关系。所以我们是平等的,我不会叫你阿妈的。”
细细的软软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虚张声势的倔强。
艾丽希一挑眉:“如果你还想出生的话……我们最好加快谈话的速度了。”
“咳咳,别紧张——”
对方竟然反过来安抚艾丽希。
“我也很想借此机会出生,毕竟你是上万年才出现一次的,可以让我叫你阿妈的人。”
这话与早先哈托尔女神的话可以相互呼应:女神也说,“原初婴孩”是否能够从她这里诞生,暂时还不能确定。但既然祂和眼镜蛇女神都能找过来,意味着机会很大。
“可现在我的困难是……”
艾丽希三言两语就陈述了她的现状:城市遇袭,仅有的两名女性帮手被哈托尔女神封印在了隔壁,她身边只有一位男性的神之祭司,不可能为她接生。
“因此我请求你自己努力努力,赶紧出生。”
这话说出来的时候,艾丽希自己也觉得有点好笑。感情她这是来和她自己未出世的孩子谈判来了。
谁知她刚一开口催促,对方忽然哇的一声哭了。
一对小小的白色火焰不断跳动,令艾丽希迅速联想起两行眼泪可能正在吧嗒吧嗒地掉落。
“你,你怎么能……”
“你怎么能让我自己出生?”
细细软软的声音里竟全是委屈。
艾丽希只好尽量平心静气地问:“怎么,你觉得有难度?但我也挺难的。让我们以你顺利出生为目的,尽管交流想法,努力尝试,好不?”
对面大概也没想到艾丽希会这么务实,哭泣声迅速止住,转为抽抽搭搭的一声:“好!”
“我的灵体可以离开身体,自己能为自己接生。所以你如果能想想办法,我可以在外面接你——”
这也正是艾丽希本来的建议。
“不行,我不能影响自己出生的过程……但是你刚才提到什么,你的灵体可以离开身体,然后你身边还有一位……哦,那一定是我的阿爹!”
小小的火焰十分兴奋地跳跃起来。
艾丽希忍住了扶额的冲动,赶紧说:“暂且不用考虑他是什么人,他,我,我们,能为你的出生做点什么?”
火焰在原地停顿了一会儿,忽然问:“那这样你为什么不让他的灵体进入你的身体,让他帮你生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的同时,艾丽希同时感到头顶有焦雷滚来滚去,随时能够劈下来。
她怎么能这样?
让大祭司为她承担痛苦,已经可以算是故意犯规了。怎么还能让大祭司帮忙生——
那她干了什么?
哦,她接生去了。
“你都山穷水尽成这样了,他还陪在你身边,你要他做什么,他都会为你做的吧?”
小小的火焰相当期待地摇晃着,似乎随时想要出世见一见森穆特,然后喊声阿爹。
艾丽希脑海里飞快地假设了一遍,竟认为这是一个可行的方案。
“他的灵体能够进入我的身体吗?”艾丽希开始关心起实操技术。
“能。只要他愿意,就能。”晃动着的火焰回答的很肯定,“你可以用你的灵感引导他。”
艾丽希想了一下,觉得这可能是现在唯一可行的方法了,于是大胆地先答应下来:“我试试。”
火焰晃动的频率明显加快,就差用那小小细细的声音发出诸如耶之类的欢呼了。
“你得赶快了,再不动作快点,我就又和你擦肩而过,得再等上一个千年万年啦!”
艾丽希听完,迅速登出荷鲁斯之眼,回到她那间产室里。
宁谧的星光正从破损的屋顶处洒下,哈托尔女神来时留下的精油香气犹在鼻端萦绕,还没有完全散去。
艾丽希动了动完全僵硬的脖颈,扭头去看她身边端坐着的那个男人。
此刻的森穆特脸色苍白,额头上汗津津的,嘴唇上全是深红色的深刻牙印。
他是疲惫的,是痛苦的,是颓丧的,他此刻不再是那个少年得志、俊美聪慧,被万人敬仰的大祭司,从他身上也暂时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潇洒与云淡风轻。
在艾丽希眼里,他此刻无比真实,真实到像个邻家哥哥,想要挥手和她打招呼却又会莫名其妙地脸红,想要帮她做点什么又总是不知所措地把手背在身后。
于是艾丽希开口:“森穆特……”
这大概是她第一次直接叫他的名字,在此之前她总是称呼他大祭司大人森穆特大人。今天她开口第一次这么称呼,嗓音竟有些低沉。
开口似乎很艰难。
尽管明知早已欠了对方一屁股的人情债,可是她还是没办法就这样开口。
在这一刻,艾丽希忽然觉得这个孩子要真是森穆特的就好了,至少她可以理直气壮地提出要求。
然而就因为这个孩子与森穆特完全无关,才显得他此刻的陪伴,竟如此珍贵。
“无论您说什么,我都会答应——”
森穆特沙哑的声音终于响起,他的灵性并没有枯竭的迹象。但是身体被长时间的痛苦折磨得够呛。
只是语意依旧温柔而坚定:无论什么,我都答应。
艾丽希本想直接提出要求,谁知竟多嘴问了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
森穆特被蒙着的双眼转向她在的方向,唇角忽然露出一丝温柔的微笑。
“我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无法探求,也无法追忆他究竟是在哪一天哪一个钟点,他和她曾擦肩而过,眼神恰好对上,或者同时将手伸向某一枚开在高处的花朵……
他只知道当他意识到的那一刻,她已经成了他生命中最灿烂的一束阳光,为此他日夜于心中祈祷,希望这束阳光能够成为永恒。
于是,艾丽希握住他的双手,片刻后,她的手变得没有丝毫生气,软软地垂落在他手中。
他清楚地感受到了这一点,瞬间变得惊惶失措,仿佛已失去最重要的。
这个变故足以让他的灵魂当场四分五裂。
但是他马上再次听见了她的声音,亲切的呢喃,温柔的私语,他散落于四面八方的无数个灵魂碎片,此刻全都热切地奔向她,争先恐后。
总要为她做点什么——他这样想。
随后他的碎片终于能够一枚一枚地拼起来,与那个神圣的躯体融为一体。
……
卡纳克神庙前,神庙里最昂贵的松木装饰都已被取下来,堆在广场正中,燃起一堆熊熊篝火,将神庙前的情形照亮。
南娜站在千疮百孔的防御工事之上,手中捏着三个扁扁的锡箔护身符。
艾丽希给她的放电已经全部用完,她还剩最后一点灵性。战神神使连骂人都不敢随便乱骂,必须得悠着点了。
好在战果不算太糟糕,现在她已不再孤军奋战。在她的带动下,大半个底比斯加入了保卫城市的行列。
鳄鱼与河马们的袭击被一地击退,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这时,南娜忽然看见一只翼展巨大的黑色大鸟盘旋于卡纳克神庙,上上下下地翻飞,发出阵阵尖厉的鸣叫。南娜的心陡然收紧——她知道孔斯此前失踪,应当是去了行馆。
难道……难道?
就在此刻,南娜忽然只想将手中的硬弓一扔。若是那个人不好,她再如何战斗也没有意义。
就这样一停顿,一只身材细小但异常灵活的短吻鳄便冲着南娜的手臂直扑上来,鳄嘴张大,露出里面森森细细的牙齿。
南娜却并未留意,她的注意力全在行馆那个方向。战神神使目力敏锐,已经留意到那里的房舍中有明亮纯净的光线迸现。
须臾之间,行馆方向的天空已变得宛如白昼。
南娜手臂随意一挥,已让过短吻鳄的攻击,她向行馆方向踏上一步,同时不由自主地伸手遮挡视线,抵御那一场无可抗衡的光暴。
底比斯人人都和南娜一样,面朝行馆方向,让自己全身沐浴于这明亮纯净的光线之中。
卡纳克神庙前汹汹涌来的鳄鱼与河马们也是一样。它们被笼罩在这神圣的光线之中,似乎瞬间恢复了它们的本性,不再向陆上的人和建筑发起攻击,而是开始掉头,纷纷转身向它们更为熟悉的水域中逃去。
南娜闭上双眼,放下双手,尽情体会此时此刻洋溢于全城的无上能量。
来自造物的奇迹,正在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