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深夜,孟菲斯王宫。

艾丽希神清气爽地从荷鲁斯之眼里退出来,她已经将与赫梯王子之间的约定通知了碧欧拉。

碧欧拉对于解除诅咒这件事非常开心,对赫梯人将守约为她保守秘密这件事也感到兴奋:“这样别人依旧不敢伤害我,但我能够帮助别人了!”

果然是个古道热肠的小姑娘——艾丽希忍不住在心里感慨。

只是在这个叠加世界观的古代埃及,这份真诚与热情容易令碧欧拉一再被人骗……

她对碧欧拉的要求是,留在塔尼斯,一边积攒力量,一边继续探索有关时间之石的线索。

碧欧拉觉得这样的安排很合理:“伟大的神明啊,感谢您的宽容,您事先提醒了我这件事可能有诈,是我傻乎乎地没有察觉赫梯人的阴谋……”

艾丽希怔了怔,才想起她曾经给过碧欧拉一句姑且听之的评价。

原来这就算是提醒有诈了。

艾丽希不禁由衷为阿蒙神感到高兴,有这样能自觉脑补的信徒,神明真是好当啊!

接着就是碧欧拉向神明表决心:她要扎根塔尼斯,好好经营,继续暗中探索。

至于其它,比如安抚雷恩,又比如继续伪装身有诅咒,艾丽希都没有多提,相信以碧欧拉的聪慧,应该能领悟。

从荷鲁斯之眼中登出之后,艾丽希长舒了一口气。

回头检视今天的行动,她认为自己的决定还算明智——

她当然可以扣下那道角色之门,只要挨到明天早上,赫梯王子就会只剩两三个月的理智,逐渐变成一个没有意识的疯子。

这样听起来像是为埃及除去了一个强敌,而且可能会造成赫梯内乱,埃及甚至有机会大举入侵赫梯,攻城略地。

可问题是艾丽希为什么要这么帮着提洛斯?为人做嫁衣很高尚吗?

如今下埃及危机潜藏,索兰与提洛斯之间的争斗还未分出胜负,刚刚经历过大河泛滥的广大下埃及地区也还未恢复元气。

没有那道角色之门,卡尔夏王子也不是马上就会死,他还有两三个月的意识。

万一这变故激起了他的斗志,趁着下埃及发生内乱与变故的机会,一举攻破国境,对下埃及大肆破坏,那么就更加得不偿失了。

因此艾丽希才做出决定,与卡尔夏如此约定。

约定的期限设为一年的原因是:设长了对方也不见得愿意遵守,倒不如设置一个合理的期限。

如果一两年之内,她与提洛斯之间能够有一个大致的解决方案,她倒是并不介意在处理完埃及国境内的冲突之后,掉过头来,再对付赫梯这个老邻居。

艾丽希想到这里,忍不住再次自嘲:膨胀了啊,她竟然开始思考这种国与国之间争端的问题。

她伸手揉揉眉心,一扭头,发现身边的南娜在见到她顺利平安地从荷鲁斯之眼中登出之后。

当即拄着一柄长剑,坐着睡着了。南娜身材与面容都是绝美,睡着时简直像是一尊大理石雕成的塑像。然而此刻正像男人一样发出滚滚的鼾声。

艾丽希顿时笑了,笑容里满含歉意。

事实上她走出的每一步里都有旁人的支持与付出。

于是艾丽希扶着腰悄悄站起,为南娜取来了一条柔软的毛毯,轻轻披在她肩上。然后自己躺在卧榻之上,望着天,悄悄盘点她最近的收获:

基本能够确定,她可以依靠碧欧拉,在下埃及最北面的港口和贸易城市塔尼斯建立一个获取信息的据点;

除此之外,她和赫梯之间暂时建立了一个年之内的和平协议,卡尔夏看着她神出鬼没的份上,应该不敢撕毁口头协议;

另外就是她使用相似律开发咒法也取得了一些进步。虽然她能够调动的力量偏寒冷一系,但也不总是冰了,这次她竟然具现出了冰蚕丝,这种材料能够很好地实现缝合功能。

因此她基本能确定缝合咒法成功了。

使用这项咒法的好处是,一瞬间就能完成——

这个时代的埃及人还没有开始使用麻醉止痛的药品,用最短的时间完成缝合可以让他们不用忍受长时间的剧痛——就像雷恩那时,要喊也只喊一声。

对了,艾丽希又想起一件事:今天她使用缝合咒法的时候,身边只有雷恩一个伤者,而且是躯干而不是肢端出现的伤势。

以后她还得留心观察一下这种咒法使用时,如果出现多个伤口,或者多个伤处的情况,缝合的位置是否还能这么精准,万一把不该缝的地方缝起来就糟糕了……

唔,这种想法很奇怪嘛!

艾丽希暗自思忖,她一定是受到上次丰收节上那个拼接怪的影响,生怕自己也搞出诸如缝合怪之类的怪兽。

想着想着,她开始感觉上下眼皮打架。

南娜的睡意毫不客气地传染了她。

艾丽希终于也阖上双眼,沉沉进入梦乡——

在塔尼斯事件结束之后的几天,艾丽希已经将孟菲斯的事务处理得差不多,该见的人她都见了,皇家司库在她的压力与推动之下开始运转,各大神庙的祭祀仪式她都有代表法老出席。

南娜那边,离开孟菲斯的一切准备工作也都已经做好了。

这样算起来,在法老回归孟菲斯之前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完成,接下来的一段时日里,艾丽希竟然会很清闲。

无聊之际,艾丽希当即带上了她有一阵子没佩戴过的神符尤米尔,尝试完成她之前想过但一直没有完成的事——

薅法老的羊毛。

上次在孟菲斯王宫里尝试搜刮的时候,法老还在,她走到哪里都有侍从与侍女跟着,不能光明正大地翻箱倒柜。

这次偌大的王宫,由她这位第一王妃做主。

艾丽希走进王宫的每一间房间,都直接将侍从留在外面,关上房门,让尤米尔好好感知感知。

然而收获却十分有限。

被尤米尔感知的,大多是王宫里保存的古董,这些从大混乱时期以前就存在的物品经历过那段人神并行的时代,多多少少都侵染了一些属于神的力量。但力量又不足以让它们成为类似神符的物品。

时间一久,尤米尔就感到无聊,抱怨道:“其实法老哪里会把真正重要的东西放在王宫里呀?”

艾丽希一想:也是,应该随身带。

“都藏在先代法老的王陵里。”

艾丽希顿时一惊。

“如同在萨卡拉那样吗?”

她在萨卡拉发现了女法老尼托克莉斯的陵墓。但是为了不打扰先人的安眠,她没有再进一步发掘陵墓,寻找宝藏。

难道法老会把重要的特殊物品和关键的护身符都放在那样的陵墓里?

当然,艾丽希为此虽然不后悔,但也时不时会感到遗憾,近在咫尺却无法一探究竟。

神符尤米尔这时干笑了两声说:“您忘了,法老是需要时常去现代法老的王陵主持祭祀的。”

“所以绝对重要的物品都放在那里。如果有需要,法老会亲自去取。”

艾丽希马上想起来了,在她的记忆中,法老确实是每年都会去吉萨的大金塔主持祭祀的。

当时她还很奇怪,因为在吉萨坐落的几处大金字塔,都是旧王国时期的法老,算起来并不是提洛斯的直系血亲,她不明白提洛斯为什么要这么殷勤。

现在想起来,大金字塔中显然藏了重要的物品或者秘密,需要法老时不时亲自检视。

听说大金字塔中,路径复杂,机关众多,关于金字塔中的道路与机关的分布情况,只有法老掌握。

提洛斯将大金字塔作为存放重要物品的地点,也就很自然——甚至有可能先代法老们都是这么做的。

这也意味着,就算是艾丽希将孟菲斯王宫找个底朝天,也找不出什么拥有强大威力的特殊物品了。

尽管如此,艾丽希还是一不做二不休,四处搜罗一通,找出了法老私藏的一些金条与金块,充实了自己的小金库。

另外她还找到了十多枚法老用来助眠的安眠护身符——

这样她又给自己多得到了几分安全保障:万一斯孔变成了孔斯,她可以用这些护身符让孔斯陷入沉眠。

除此之外,艾丽希甚至还找到了一些玩具,比如,赛尼特棋。

薅完法老的羊毛之后,艾丽希就找来了南娜和乌拉尼娅,与她们一起下棋取乐。

赛尼特棋是一只长条形的木匣。木匣表面是横三纵十的方格棋盘,匣子自带一只小抽屉,拉开就可以找到里面放置的棋子。

参加游戏的人轮流使用四条长条形的小木棍正反掷出点数,然后在三十格的棋盘上按规则移动棋子,棋子移动的过程中可以横行、可以纵行,也可以对对方的棋子发动攻击,将敌棋逐出棋盘,最先到达终点的人取胜①。

在王妃与侍女们一起下棋的过程中,神符尤米尔不停地送上马屁与高帽,一会儿称赞艾丽希的下法十分精妙,一会儿又指责南娜是臭棋篓子,一会儿委婉地指点艾丽希,一会儿大声嚷嚷干扰南娜的思路。

终于艾丽希不再客气,指着用来掷点的那四枚小木棍,说:“用这个真不方便,反正都是掷点,不如用骰子。”

骰子二字一出口,尤米尔当即闭嘴,一言不发,只在最后艾丽希完胜南娜与乌拉尼娅,赢得整个棋局之后才小声恭贺。

显然这家伙对骰子已经有心理阴影了。

索兰与提洛斯这时已经到了大河西岸的吉萨,面对高耸入云端的吉萨大金字塔。

在之前的几个诺姆,法老表现得极其配合,每到一处,都按照索兰的要求安抚边境军、约束官员、率领当地居民进入神庙祭祀……有求必应。

在他们所到的每一个诺姆,提洛斯都答应了边境军提出的要求——

索兰指使他的部将们提出的要求几乎能让这些诺姆自立:

他们要求任免诺姆内的所有官员,统辖诺姆内的财政,要求有权决定各诺姆被分配到的劳役与兵役。

也就是说,这些为了埃及在边境上平均吃了十年砂子的士兵,将有机会决定以后让谁家的子弟奔赴边疆,谁家的子弟留在家乡修建神庙,谁家的子弟派往孟菲斯、萨卡拉、吉萨这样的地方,为法老修建陵墓。

在这些诺姆出产的粮食,将来也不会再先送到孟菲斯的皇家司库予以分配,而是会由诺姆自身先留下足够的粮食之后,才会将剩余的作为税金,送至孟菲斯。

几乎可以说,在这几个由边境军控制的诺姆里,索兰等人只要关起门,就能做国王了。

提洛斯几乎毫无保留地向索兰交出了这几个诺姆的权柄。

就因为见到提洛斯这么大方,索兰面对提洛斯提出的诚挚请求,就也没有提出反对。

相反,索兰没有押着提洛斯直接返回孟菲斯,而是率领他的边境军,带着提洛斯,来到吉萨——

因为,提洛斯希望能够在回到孟菲斯之前,在吉萨的大金字塔跟前,向先王们举行祭祀。

这时夕阳在山,提洛斯与索兰骑马来到大金字塔脚下。

索兰自幼受到大神官达霍尔的严酷训练,被打造成为勇武无敌的战士,和智计百出的将军。

但这也意味着他远离神职人员这一升职途径,对于神庙和祭祀他所知甚少,并且从来没有来过吉萨。

第一次见到大金字塔的索兰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震撼。

他几乎面露痴呆地望着向金字塔在夕阳下向东面不断延伸的影子,半晌之后才由衷感叹了一句:“原来传说是真的。”

埃及人传说,在吉萨的大金字塔下,一个成年人如果从塔身最底部出发,要向远处走一天,才能走出金字塔投射在地面上的影子。

此前索兰只觉得这只是个夸张的传说。可如今他就立在先王胡夫的大金字塔跟前,望着金字塔身拉出漫无边际的浓重阴影,即使是一生面对战场无所畏惧、狂放不羁的索兰,心中也生出沉甸甸的敬畏。

他面对金字塔站着,耳边听着从两座大金字塔之间穿过的呼啸风声,望着金字塔前黄绿交杂的旷野、无边无际的平原、东方地平线上渐渐升起的黄昏星……索兰只觉得自己渺小得仿佛瀚海里的一枚沙子。

“旧王国的时候,法老就已有伟力,建成这样雄伟壮丽的建筑——这真的是神迹。”

眼前的这几座高大金字塔,已经有一千至一千五百年左右的历史,是货真价实的古物。

索兰一面试图仰视金字塔塔顶,一面微微摇头,表达着他的不可思议。

而法老提洛斯正骑着一匹年老力弱的老马——这是索兰故意安排的,为的就是防止提洛斯纵马逃脱。

此刻这位埃及的王者依旧穿着一身朴素的亚麻布袍,并无多余首饰,身后也只跟着两名王室卫士。

听见索兰的感慨,提洛斯微微摇头,平静地回应:“不,不是法老自己建成的。”

索兰转过头,眼神略显惊讶,似乎在想:法老什么时候懂得谦虚了。

从古至今,法老都将修筑金字塔当成是自己的功绩,怎么会有哪位王者将这份功劳让给他人?让给谁?民夫吗?

“是神明将力量赋予法老,由法老引领工匠与民夫们建成的金字塔。”

提洛斯转过头来,一对深邃的眼眸眸色沉静,凝望着索兰。

索兰乍一听觉得这话有道理,但仔细一想:法老是行走于人间的神明,提洛斯这话不还是在变相地自夸吗?

他忍不住嘿了一声,正想补一句什么,却见法老提洛斯轻轻一挽马缰,来到一座巨大的石像跟前,沉声打招呼:“斯芬克斯,你还好吗?”

就像是见到了一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随口与之叙旧。

那座石像听见法老的招呼,像是突然获得了生命,猛地睁开了眼睛。

这座石像高处地面的部分大约二十至二十五腕尺高,是一尊头像,戴着与法老一模一样的头巾。

它自颈部以下,全都埋在尼罗河泛滥之后正慢慢变得坚硬的泥土中,不能动弹②。

睁开眼的石像两道眼光十分慑人,待它看清了对面那是提洛斯,那对眼光立即变得柔和,并略略颔首,小声说:“我王——”

只是这一声简单的回应,索兰座下的高头大马已经惊得浑身颤抖,四条修长健壮的马腿几乎软软地跪下,支持不住索兰的重量。

索兰纵身下马,无视脚下的高高低低,勉强来到那座石像跟前,奋力让自己的眼光对上那座庞然大物。

却只听嘿的一声,石像的眼光在索兰身上一扫而过,斯芬克斯立即将视线移至它处,似乎根本不屑与索兰对视。

被石像的眼光一扫,索兰像是被一股巨大的能量撞到,顿时摔在石像跟前的土地上。

而法老却依旧端坐于他那匹老马之上,眼光淡然。在旷野之中,在具有压迫气势的金字塔跟前,只有法老一人拥有一望而知的王者气质。

即便手握重兵、前呼后拥的索兰,也与这位无法比拟,连提鞋也不配。

索兰从地面上爬起时,顿时满心都是气馁,心想:怎么连石像,都这么势利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