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丽希带着南娜,在大神官的宅邸跟前向父母告别。
临别的时候她留神看了一下大神官夫人的双臂,发现自己能够同时看清母亲手臂上的卡和巴。
大神官夫人的卡充盈明亮,说明这位的身体状况良好。
但是她右臂上的巴则萎靡不振,光亮部分的长度也只有三分之二小臂那么长——气运值不太高。
艾丽希猜测这可能与这位母亲担心女儿的命运有关,又或者是即将到来的大河泛滥,可能会对大神官一家产生影响。
艾丽希到底还是多说了一两句,宽慰母亲不要过分担心。但也需要时刻留意即将泛滥的大河。
毕竟大神官的宅邸距离尼罗河的河床很近;
而尼罗河泛滥起来大水漫得无边无际,将下游的城镇都变成漂浮在汪汪大洋中的孤岛,也不是没有可能。
离开大神官的家,南娜偷偷问艾丽希:“小姐,您是说……您连夫人右臂上的巴也能看见?”
“是的……”
艾丽希在这一点上确实与南娜不同。
她能看见世间每个人的气运值,以后大概能做个很有前途的神棍。
两人说话时,被艾丽希戴在胸前的那枚饶舌宝石阴阳怪气地开了腔:“区区一介战神眷者,自然看不清他人的位格?”
艾丽希赶紧让尤米尔小声点。
“嗤……”神符充满轻蔑地哼了一声,“只有神明与阿苏特能够听见神符的声音。不信你看——”
艾丽希回头看看默然跟在附近的大神官达霍尔,以及从木乃伊作坊一直跟过来的法老卫士们。
他们果然都对尤米尔接连发出的各种各样尖声怪叫没有半点反应。
“通常来说,阿苏特在成为神之祭司之前,都只能看见自己手臂上的巴,但是你……嘿嘿,确实有那么一点特殊。”
以尤米尔这样的态度,如果换做火爆脾气的南娜,估计早已经把它扔到大河里去了。
但是艾丽希对此心里毫无芥蒂:反正她需要的是知识与信息,而不是一个只奉承的马屁精。
只不过关于这个世界的推测多半无法及时得到验证,艾丽希心想——她现在可是货真价实的摸着石头过河了。
待到了法老的王宫,法老的侍从长告诉艾丽希:提洛斯尚在大河边的神坛主持祭祀,会尽快回转,探视王妃。
当然,也有可能是提洛斯摆谱,故意把她晾在一边,不想马上见她。
但艾丽希完全无所谓,她要了一间静室,由南娜守在外面,自己则在静室里尝试使用荷鲁斯之眼。
她从大神官家里带来了上等的化妆品,其中就有用铜粉和和绿松石粉末混合在一起制成的眼线粉。
埃及人热衷绘制眼线粉,据说是为了在炎热的天气下防止果蝇叮咬,保持眼部卫生。
而艾丽希眼部浓郁的眼线则突出了她双眼的漂亮形状,让她的眼睛更加有神。
大神官夫人让艾丽希特地捎上这种眼线粉,就是为了让爱女能够在法老面前艳压群芳的。
但艾丽希在一块调色板上把眼线粉和一点点清油小心调开,然后借助高背椅和小杌子,爬到屋角高处,伸手就在墙壁夹角之间绘制了一枚简约干练的眼睛图案——荷鲁斯之眼。
此外她没忘了在墙壁夹角的各面上勾上方块形状,好让墙壁看起来拥有一个六边形。
艾丽希将调色板放在一边,心中默想:她该用这枚荷鲁斯之眼去看看谁呢?
她选择去看了看碧欧拉。
小姑娘已经被法老命人换上了全副埃及女性的装束,穿上了贴身的长筒裙,戴着埃及人常戴的头饰。
这副行头到了披着一头金黄波浪长卷发的碧欧拉身上,要多违和就有多违和。
碧欧拉被关在一间没有窗户的房间里,待遇并不比早先艾丽希在木乃伊作坊时好多少。
但是艾丽希见到碧欧拉独自一个人端坐在床榻上,正冲着墙壁握起拳头,对自己说:“碧欧拉,坚持住,这个世界里存在的神明一定会来帮助你的,加油!”
纵使艾丽希对周围的人与事一向淡漠,此刻她还是忍不住,轻轻地笑了起来。
果然,碧欧拉作为女主,到底还是有些光环。
普通人落到她这境地,没疯也够呛。
但是碧欧拉竟还能对着墙壁喊加油。
艾丽希大概知道碧欧拉口中的神明指的是哪位,心里暗想:碧欧拉,保持良好心态,坚持一下!反正法老现在不会有工夫来纠缠你……
“小姐,小姐……”
南娜已经在敲门,粗豪而有力的嗓音透过门板穿入艾丽希耳中。
艾丽希:得,大概是法老来纠缠自己了。
“法老回宫了,正宣您前往王的正殿……”
艾丽希稍许整整衣饰,打开房门,昂首走出。
在她身后,用眼影粉画在墙壁上的荷鲁斯之眼和墙壁夹角的六边形瞬间消散,化为跌落在地面的墨绿色粉末。
法老见艾丽希的地方,就在他日常起坐的宫殿。
殿宇跟前是遍植金合欢的庭院,和种满了莲花的方形水池。夕阳西下,阳光给庭院里的所有景物都镶上了一道金边。
艾丽希在南娜的陪伴下,一步一步迈向法老的王座。
“你们这群……牛粪!”
南娜忽然压抑着冒出一句。
这位孟图神的眷者被法老的卫士挡住,此刻正紧紧握着她的硬弓,不知道应不应该出手掸去这些烦人的家伙,紧跟着艾丽希,保护她。
艾丽希给南娜递了个眼神,让她留在原地,稍安勿躁。
提洛斯总是要去见的,既然她现在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那么艾丽希不介意向他稍许示好——
虽然她已经夸下一句天大的海口,要成为主宰这个王国的法老。但是她现在太过弱小,啥都不是。
大祭司森穆特完成的二次占卜,保护了她,掩盖了她的野心,从而令她能够不令人察觉地一点一点展开行动。
艾丽希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她不想还在自己尚且一无所成的时候,就被法老视作对手、敌人。
艾丽希一步一步,向王座上那个手持权杖、威严端坐着的男人走去。
这还是她来到这个书中世界之后,第一次和提洛斯见面。
虽然她已经利用荷鲁斯之眼偷偷窥视了很多回。
曾经互相伤害的怨侣再次见面,既不能硬碰硬地较真,又不能太过软弱,让法老做出超越她底线的行为。
这对艾丽希来说,无异于一场大考。
令艾丽希略感吃惊的是,站在法老王座一侧的,是棕发金瞳的森穆特。大祭司身披洁白的亚麻长袍,专注而自然地望着艾丽希的方向。
艾丽希向他微微颔首致意,表示她已经从大神官处得知森穆特为自己所付出的努力。
但事实上,艾丽希心中警铃大作:因为森穆特胸前空空荡荡,并未佩戴他那枚狒狒不听。
她早先问过了尤米尔,确认狒狒不听是一枚特制的护身符,大致作用是避免森穆特过多地感知他人的内心。
也就是说,也许此刻,森穆特就能够直接体察到她的内心。
艾丽希轻轻地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心静如水。
森穆特却向她灿然一笑,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
那笑容如此纯粹自然,不曾沾染半点尘世间的庸俗,又是如此富有感染力——
连艾丽希都似乎感受到了大祭司发自内心的喜悦:在他的坚持下,一个珍贵的生命被挽救。
艾丽希忍不住心里喟叹:不愧是……最接近神的人。
“王妃——”
王座上的法老忽然开口了。
“到王的面前来。”
他语气平淡,竟听不出半点起伏。
艾丽希小心翼翼地上前。
而此刻她心里想的竟然更多是应当小心提洛斯身后,森穆特那独特的感知能力。
“王妃……”
当她走到法老面前两三步远的时候,法老微微抬起了头,眼里蕴着轻蔑的笑意,望向她的眼睛。
“在王身边这么久,不会连这点礼节都抛在脑后了吧!”提洛斯咧着嘴角说。
森穆特恰好于此时,往后退了好几步,并且迅速为自己佩戴上了那枚狒狒头护身符,以此回避法老与王妃小别重逢之后各自的心绪激荡。
提洛斯开口,将考题抛给艾丽希:“王是行走在人间的神,作为大神官的女儿,王的女人,你该当知道如何表达对王的敬意。”
艾丽希顺从地垂下眼光,温婉地低下修长颈项——装傻。
对方如果要她有所表示,那么就必须说清楚。
“来,上前,吻王的脚——”
提洛斯倨傲地扬起头。
仿佛多年来的心结,尽数落在这一句刻薄言语里。
艾丽希心头一酸:这是属于原身的反应。
毕竟他们两人在新婚燕尔时也有过蜜里调油的光景,那时艾丽希哪里需要俯身向法老行吻脚礼,她可以随时蹬鼻子上脸。
至于坐在法老的膝头上一边撒着娇,一边伸手玩弄缠绕他垂落在胸前的两绺乌发……也从来没有什么不可以。
这大概就是埃及法老版的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吧。
艾丽希微微抬起头,能察觉到法老目光森森,正望着她,等待着她有所表示。
只可惜,她根本不是那个旧人。
在亲眼目睹了碧欧拉的遭遇之后,艾丽希对此早有预案。她在法老的注视之下,双膝悄然一软,突然倒在法老的王座跟前,发出咚的一声。
这一声仿佛敲在提洛斯的心上,令法老差一点就从王座上紧张地弹起来。
随后,提洛斯只见面前的女人身体一歪,往地板上一倒,姿态夸张地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