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黛玉外出采药回来,路过后山时,见群峰之中,独有一处山石嶙峋,草木不发,想起孙悟空时常在这里练功,又看离约定时辰尚早,估摸着他就在这里,不如就此寻了他一道回去,便从空中按下云头,落在了山崖之上。
这一看才发现此处危崖绝顶,常年笼罩在高空酷烈罡风之下,因此岩体破裂,碎石遍布,寸草难生,崖上只有一座光秃秃的山洞可做临时栖身之所,完全不像其他山峰那样清奇秀丽。
黛玉由此便知孙悟空平时练功之辛勤刻苦,真可谓专心致志、心无外物了。她心中感慨,一边往石洞中寻人。
那洞中颇为逼仄,只有丈许方圆,站在洞口,一眼便能尽览无余,只是里面并无一人,惟有石壁上刻了许多歪歪扭扭的划痕,似是利器所致。黛玉不免多看了一眼,因是没寻到人,也未入心,即时起意回转,便驾起遁光直往自家峰头飞去。
刚在精舍庭前降下,就见孙悟空已在一旁等候多时了。黛玉不料他这般积极勤勉,心中十分高兴,便笑着与他见礼,道:“我刚刚还顺路去你练功的地方寻你呢!没想到你竟来得这样早,等很久了么?”一边说着,领了孙悟空进了书房。
此时正是初夏时节,庭中梅花凋谢,但因着峰顶气温较平地来得低,那几株古杏复又开花,撑在静舍之上,满院都是杏花吹雪,缤纷如云,微风起时,清香阵阵。
黛玉于是将窗户全都敞开,正可观赏庭院中花光山色掩映争辉,又舍却熏香不用,只摆放了一盆鲜果,取其清新甜美,与杏花香气氤氲在一起,令人精神顿爽。
那临窗下设有一张长案,孙悟空便在长案对面的曲椅上落座,津津有味的四下里打量,只见书案上陈列有序,笔砚古朴素雅,一旁靠墙的书架上,满满当当都是帛书竹简,另一边窗下则摆着一座矮琴几,上面瑶琴横陈,当中则是一枚圆桌与几个玉石凳,其上茶具齐全,除此之外,再无多余陈设,日光映处,净无纤尘,开阔敞亮已极。
孙悟空心旷神怡,口中笑答道:“不久,不久。我本想准时过来,只是突然记起‘圯桥三敬履’故事,想着师姊终于肯教我,万不可怠慢,便提前来了。”这话既是调侃,但多少也昭示出他学那歌诀的急切之心。
黛玉听得微微扬眉,对于教学之事,她心中早有成算,见孙悟空这样急不可耐,有意再磨一磨他的性子,故意笑道:“歌诀的事不着急,在那之前,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孙悟空果然呆住,好似当头被泼了瓢冷水,忍不住从椅子上跳起来,急声道:“什么?那日不是已经说定了吗?怎么师姊又变卦了!”
黛玉微哂道:“变卦?你知道这两个字的来历涵义么?知道它是好话还是坏话?就敢拿来说我!”
“变卦”一词却是来自《易经》,原是指爻变之后产生的新卦,本无褒贬之义。孙悟空哪里知道这些,不过是从前在南瞻部洲混迹市井,偶尔听人说起,便学了过来,只是略知其意罢了。此时被黛玉着意一问,又听她语意似有不快,心里难免有些惴惴,便疑心自己说错了话,生怕冒犯了她,不敢轻易回答,只这一下,便被问得呆在了当场。
黛玉摇头叹道:“我知道你因着天生通灵,学什么都快,心里常有些自满,觉得旁人都不及你,就更看不到自己身上的短处了。实则你迄今为止所学的东西,全是来自于你游方时的见闻,既不求甚解,也全无体系。平时看着似乎有模有样,稍一深入,就不免要露怯。好比方才,我不过是多问几句,你就连话也不会说了,是不是这样?”
孙悟空闻言,竟无从反驳,一时间面红耳赤,深感羞惭,默然不语。
黛玉看在眼里,微笑道:“我并非是要苛求于你。想你天生天养,从无父母师长教导,经历又颇多坎坷,学成今天这样,已是难能可贵了。只是学无止境,凡事还是要脚踏实地,戒骄戒躁的好。我答应你的事情决不反悔,不过学歌诀之前,也不妨先学点更紧要的东西,你觉得如何?”
这样的循循善诱,孙悟空真是心服口服,先前种种迫切,这会儿竟都按捺下去,当即深揖一躬,慨然道:“师姊待我厚意拳拳,我若再不体会其中苦心,岂不成了不知好歹的人?此事全凭师姊做主,我绝无二话!”
黛玉见他知机,心中也颇欣慰,起身取了两册书来。孙悟空接过一瞧,只见一本封面上写着《增广贤文》,另一本却是《幼学琼林》。因他不曾听闻过,便问道:“这莫非是师姊的大作?”
黛玉哑然失笑,道:“我哪有那个能耐?这是凡间大儒所作,乃是幼童启蒙之必读。我知道你尊性有些高傲,但是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只能委屈你先学些小孩子的东西啦。”
孙悟空连连摆手,道:“快别说这话!我在师姊这里就做个小孩子又如何?有甚错处,师姊尽管责罚便是。”
黛玉轻轻一笑,道:“这个却难!这个却难!”
孙悟空以为她不信,急道:“这又怎么说?我何曾虚言骗过师姊?”
黛玉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凡人教学的规矩,若学生犯错,是要被打屁股的。我若是比照着罚你,你也愿意领受么?”
孙悟空听得一呆,张了张嘴,竟没能说得出话来。想不答应,不好自食前言;欲要应允,又实在拉不下那个脸面。正是左右为难,抓耳挠腮之际,猛然瞧见黛玉在一旁偷笑,登时恍然大悟,知道她是在与自己说笑,有意为难,真个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孙悟空一贯机敏,这时回过味来,双眼一转,笑嘻嘻答道:“这却让人好生难为情!敢问师姊,昔年在凡间时,也曾受过罚不曾?若师姊也被罚过,那我倒也不妨领受领受哩!”
黛玉本是仗着他不懂世情,故意夸大了说来逗他,冷不防竟牵扯到了自己头上,一时被问得噎住,不禁双颊微红,怒道:“我又不像你顽皮,怎会被师长责罚?你这猴子真个可恶,竟敢这般揣测我!”
孙悟空撇过脸捂嘴偷笑,又一本正经否认道:“不敢!不敢!是小弟想岔了。既然如此,我只以师姊为榜样,力争不犯错便是,又怕什么责罚来?”
黛玉在言语上向来占惯上风,如今竟吃了个暗亏,心里就忍不住有些恼他,故意挑他的话头,把脸一板,问道:“那你的言下之意,假使我不曾受罚,便也罚不了你了?”
孙悟空鉴貌辨色,不敢再调皮,赔笑道:“万不敢有此意。师姊若要罚我,那我……”话到这里,仍有些说不出口。换作旁人,他早已设辞敷衍过去,惟独黛玉跟前,他却不愿有半句假话,真是进退两难,欲言又止。
黛玉见他迟疑,追问道:“你便如何?”
孙悟空本觉得羞耻难言,忽见黛玉唇边泄出一丝笑意,面色微微舒展,他心中不禁一怔,想道:“师姊向来行事有度,不过是嘴上不爱饶人,想来也不会故意为难我。若她听了便能开怀,我就是应下来又有何妨呢?”心念至此,便笑着接道:“师姊真要罚我,那我任凭处置,绝无怨言!”
黛玉闻言,果然展颜而笑,一时好似云破月来,令人见之忘俗。
孙悟空素来觉得她可亲可敬,眼下见她露出这争强好胜的一面,亲敬之外更觉可爱,忍不住暗笑不已。不过他毕竟要脸,到底不能十分放心,又问黛玉道:“话虽如此,师姊却不能不教而诛。不知凡间如何教学,还请先说明才好。”
黛玉何等聪慧,闻弦歌而知雅意,晓得他并不十分诚心,但也心知方才他是有意退让,因此见好就收,笑微微的斜睨了悟空一眼,道:“瞧你这机灵劲儿,当谁有意罚你不成?自然跟这里也没什么两样,都是读而后教。只是你又强出凡人太多,便要你先将全书背熟,我再来讲解。你不会做不到吧?”
孙悟空心里一松,笑道:“背书么?这个容易!这个容易!”说着先翻开了《增广贤文》,入目便见满篇小楷,布局端俨,错落有致,字体骨肉匀亭,端庄之中又不失姿态,字里行间自然贯串,意境高远,清雅脱俗。
孙悟空不禁艳羡,贪看不已,好半晌才微一定神,这才去看文中之意。这《增广贤文》原是选编民俗谚语、文献章句而成,不仅通俗易懂,朗朗上口,而其核心又都是讲人生哲理、处世之道,无一不是令人口齿留芳的佳句。
孙悟空一口气看下来,渐渐竟几分入迷,到兴头上时,不由得拍腿大笑道:“有趣!有趣!这上面的话看着平淡,细想却极有道理,有些我还曾听人说过哩!”
黛玉便知他果然有慧根,心中如何不喜,微笑道:“俗话说:‘读了《增广》会说话,读了《幼学》走天下。’等你学完,就知道此话不假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本都是蒙学读物,不过黛玉其实从开蒙起受的就是最正统的教导,那我觉得她对猴哥的野路子不太感冒,从基础抓起也是说得过去的,反正进度快嘛。
来了来了,昨天帮家里大扫除,啊……是真累啊。
我正好看到小天使说共情猴哥,那我讲个小插曲吧。其实我大纲是没有这一段的,但是写的时候突然发挥了一下,当时还挺……怎么说,挺有感觉的,有点心里发酸,后来每次检查的时候看到,也都有那么一点点触动,没想到能被感觉到,厉害了,小天使,共情能力很强哦,大拇指
是的,我也觉得看这文的小天使应该都是奔着林妹妹来的,并不在意我那一点偏心,哈哈,不过有时候我又忍不住玄学,感觉把他们两个分开有点孤单(?),嘛~~反正写文的时候心态波动、反复修改文案什么的都是基操了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