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此时已是半下午,因着关了门,掩了窗帘的缘故,房间内有些昏暗。

“你看恒哥儿心情怎么样?”沉默半响后,老太君先开口问李浩淼。

李浩淼想起儿子当时怔怔的面孔,心中有些难受。

他叹了口气道:“在路上的时候倒也还好,不过到了南平侯府之后,我看他眼眶好像有点红了。”

老太君闻言就叹了口气。

老夫人是个最为心疼孩子的,她听说恒哥儿眼眶红了之后,忍不住擦了擦眼角。

半响,老太君才道:“若是陈二姑娘进了咱家的门,那她有个什么事,咱们肯定不能善罢甘休。可她到底还没嫁进来,此事又涉及到南平侯府的家私,咱家纵然查到了真相,也不能说出来,只是心里有点底,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便罢了。”

李浩淼闻言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他说完这话后,房间内再度安静了下来。

无论是老太君还是老夫人,心中都极为不好受。

这其中老夫人又多想了一层。

她们恒哥儿自小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一帆风顺的,唯独在婚事上,却是一波三折的。

难不成,这孩子的劫数就应在婚事上不成?

思及此,老夫人就有些坐不住了。

等李浩淼走后,她就对老太君道:“娘,我总觉得咱们恒哥儿在婚事上有些不顺,咱们什么时候找时间去庙里帮恒哥儿烧个香吧。”

老太君闻言先是思衬了片刻,随后她就摇了摇头道:“最近肯定是不行的,陈二姑娘刚去,咱们就去庙里烧香,这事要是传出去了有些不像。依我看还是等风头过去了,我们再借着别的事情去庙里偷偷给孩子添个海灯什么的吧。”

老夫人闻言也觉得自己有些冒失了,她忙道:“是我没想到。说起了那个孩子也是可怜,怎么小小年纪就被人害了呢。”

老太君此时也忍不住跟着流出了几滴眼泪来,她对老夫人道:“我年纪大了出门麻烦,你到时和孙媳妇一起去南平侯府看看吧。”

老夫人一边擦眼泪一边点头应了。

魏若这边,刚一进到景和宫,就见贵妃正坐在那里抹眼泪,平宁公主则在一旁轻声劝慰她。

看到魏若进来,贵妃和平宁公主双双站了起来,贵妃原本有许多话想要问魏若。

可她见魏若也是一副面色憔悴的模样,就按下了想要说的话,让南嬷嬷给魏若上一碗燕窝粥喝。

魏若倒也没推脱,她近日为了恒哥儿的婚事烦忙,已是累的不行,偏偏又出了陈二姑娘这事。

喝完一碗燕窝粥后,魏若方才觉得自己的气力回来了一些。

平宁公主看到她这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就问道:“姐姐近日在忙些什么,怎么感觉很累的样子?”

一说起这个,就不由得不提起陈二姑娘了。

魏若想到那个端庄害羞的少女,忍不住拿起手帕擦了擦眼角,半响她才道:“我想着恒哥儿的婚事快近了,近来一直盯着他们置办物事。”

她说到这个,就又勾起了贵妃的一腔愁肠。

贵妃含着泪问魏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听到宫人禀报,险些没敢相信。”

魏若想起李浩淼的叮嘱,摇了摇头道:“说是突发急病,我这边还没有过去,倒是公爷上午带着恒哥儿过去了。”

“恒哥儿那孩子现在可好?”想起自己的外孙,贵妃觉得自己的心里跟针扎似的疼。

“他还留在南平侯府帮忙,我也没看到他。不过公爷说毅哥儿一直陪着他呢。”魏若不欲让贵妃担心,便轻描淡写的道。

贵妃见有毅哥儿陪着恒哥儿,倒暂且放下了对他的担心。

她原本叫魏若进宫一来是想问一问陈二姑娘的死因,二来则是想问一问恒哥儿的情况。

此时见恒哥儿还好,魏若又说陈二姑娘那里是突发急病,她自觉没有什么好问的了,就叹息似的道:“这个孩子也太命苦了一些,怎么小小年纪就这样去了呢?”

她说完这话,魏若也忍不住擦了擦眼泪,觉得心里跟针扎了似的疼。

平宁公主见魏若难受,就说贵妃:“母妃真是的,姐姐的心里已经够不是滋味的了,你还来招她。”

贵妃闻言连忙看向魏若,见她虽然极力抑制,但眼中却难掩伤心之色,心中十分的后悔。

她忙道:“都是我的不是,我们不提了。”

贵妃是关心她和恒哥儿才会问陈二姑娘的事情,魏若又怎会在这样的事情上责怪她呢。

她摇了摇头道:“无妨,我听了这个消息后,心里总是空落落的,总也不敢相信好好的一个大活人竟就这么去了。”

贵妃和平宁公主听她这么说,连忙开口安慰她。

母女三人又在宫内叙了会儿话后,魏若和平宁公主就要告辞了。

走在路上的时候,平宁公主对魏若道:“我待会儿去外祖母那里看一看吧,母妃派过去看望外祖母的人说,外祖母听了消息后心里也难过的跟什么似的。”

魏若原本想跟平宁公主一块去看一看外祖母秦老夫人的,但一来她早上刚去看过她老人家,二来她们明日还要去南平侯府探望,因此她就没跟着过去。

竖日一早,魏若起身后,就随着老夫人一起去了南平侯府。

南平侯府老夫人身边的嬷嬷亲自过来二门接的魏若。

“我们老夫人和夫人都病了,其余几位夫人们都各有各的事情要忙,因此老夫人便让奴婢过来接夫人们,万望夫人们见谅。”那嬷嬷的态度十分的恭敬。

她们府上刚出了丧事,一时之间忙不过来也是常有的事情,老夫人和魏若等人自不会见怪。

众人一起去了南平侯府老夫人的房间。

这位老夫人的院落此时十分的安静,丫鬟们都隐在暗处不敢出声。

魏若跟着老夫人一起进了房间,绕过屏风再往内转几步路就看到了南平侯府的老夫人。

往日神采奕奕的老夫人此时憔悴的不成模样。

她戴着一个褚赫色的抹额背靠靠枕,半躺在床上,一个和她模样长的有几分相似的中年妇人正起身出来迎接魏若等人。

魏若认得这妇人就是南平侯府老夫人的女儿,陈姑母。

陈姑母向老夫人见礼后,亲扶着她往里走。

南平侯府的老夫人看到魏若等人进来,眼眶瞬间湿润了。

老夫人和魏若等人看到她那副模样,也忍不住心酸。

几人对着哭了一会儿后,老夫人就对魏若道:“你去看一看侯夫人吧。”

魏若刚想点头答应。

南平侯老夫人就对老夫人道:“您不知道,我那媳妇受了刺激,现在还是昏昏沉沉的,一时醒一会儿,一时又昏睡过去了。现在也没法见人。”

老夫人闻言就有些揪心的道:“怎么这般严重了,可请太医了没有?”

南平侯老夫人闻言就道:“请了的,太医说是伤心过度,痰迷了心窍,让小心将养着。”

“既如此,我们就不打扰她了。”老夫人闻言就叹气道:“我们府上前两年屯了不少的药材,您这里配药要是缺什么药材,尽管打发人到我们府上去拿。”

南平侯老夫人听到老夫人如此说先是点头道谢,随后她就流着眼泪对老夫人道:“总是我们两家没缘分,不然依着府上夫人们这样慈爱的性子,我们家姑娘若是嫁进去,不知道有多享福呢。”

南平侯老夫人这话说的倒也不假。

安国公府家规森严,几任主母都是那等慈爱宽和的性子。

京里的那些妇人们之所以那么想把女儿嫁入公府,看中的可不仅是公府的权势而已。

听到南平侯老夫人这么说,老夫人就道:“我们听说这孩子忽然去了,心里也不知道有多难过。昨儿晚上老太君身子都有些不好了。”

南平侯老夫人闻言忙问老太君的身子如何了。

老夫人就说倒没什么大碍,只养养就好了。

南平侯老夫人想到二儿媳求自己的话,再看到安国公府老夫人那张憔悴的脸,那欲说出口的话怎么也没能说出口。

陈二姑娘年岁还不大,又有南平侯老夫人等长辈们都还健在,所以她的葬礼办的并不十分隆重。

安国公府众人除了老太君外都去参加了陈二姑娘的葬礼。

让众人感到奇怪的是,整个葬礼,南平侯夫人和陈二姑娘的舅家都没有出现。

不说旁人,安国公府的人看了都觉得奇怪。

直到李浩淼那里查出了陈二姑娘的死因真相,众人才知道陈二姑娘为何有今日之祸了。

说起陈二姑娘的暴毙,就要说起南平侯夫人的兄弟了。

南平侯夫人就一个弟弟,因是母亲生了几个女儿后才得来的儿子,自是宠溺非常。

南平侯夫人作为长姐对这个弟弟自是更为的宠爱。

及至南平侯夫人的父母双双逝去后,她便将彼时尚未成婚的弟弟接到了侯府照顾。

南平侯是个厚道人,见此倒也没说什么。

她弟弟刑文是个愚痴的性子,没成婚前,看南平侯府富贵倒也觉得还好。

但成亲后,他婆娘王氏嫁进来后,他整个人就变了。

王氏是个面上平和,但背地里最喜挑拨离间,搬弄是非的人。

南平侯夫人的父母去后,将家产暂存在南平侯夫人处。

等刑文成家后,南平侯夫人就将家产交给了刑文和王氏。

可王氏却总觉得南平侯夫人侵吞了娘家的家产,她虽碍于南平侯府的威势不敢说些什么,却总在刑文面前嘀咕。

刑文本就是个愚痴的性子,又有个耳朵软的毛病,更兼那王氏又是个巧言令色的人。

她说的多了,刑文竟也信了。

渐渐的,他就把长姐往日对自己的爱护放在了脑后,满心的埋冤起了自己的姐姐。

但彼时王氏尚且想依靠着南平侯府的势力为夫婿刑文谋个差事,为娘家人谋个好处,因此她虽挑唆了刑文与南平侯夫人的关系,却又让他必须对南平侯府的一干人等恭恭敬敬的。

南平侯夫人虽是个心胸狭窄的,可她的那份心思只用在夫家一干人身上,对自己娘家的事,她自是没有那么小气的。

这些年,在她的帮衬下,刑文倒还真在刑部谋了个差事做。

可刑文虽做了小官,但他那个差事无甚油水,单靠俸禄连他自己也养不活。

因此他在刑部做了没多久,就让南平侯夫人帮他换个油水丰厚的差事。

可南平侯夫人哪里有那样的能耐,况且她还有几个儿子,纵是有了好的差事,也是先捡着自家儿子来的。

因此无论刑文怎么恳求,南平侯夫人总不肯。

刑文第一次被长姐拒绝,自是十分的愤怒,且又有王氏在那里挑唆说什么南平侯夫人现在眼里只有儿子之类的话。

刑文对南平侯夫人自是更加的愤恨。

偏偏他自家那段时间总是有着这样那样的祸事。

若是以往他遇到这样的事情,南平侯夫人都会帮他摆平的。

南平侯老夫人一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此次南平侯府和安国公府订亲,南平侯老夫人担心安国公府知道南平侯夫人插手外朝的事情后,会对孙女陈二姑娘有什么看法。

因此她不仅不许南平侯夫人插手娘家的事,还在王氏过来恳求南平侯夫人的时候,训斥了她一通。

王氏本就是个心胸狭窄又记仇的人,看到南平侯老夫人如此侮辱她,岂有不记仇的道理?

她回去就跟刑文挑唆,说南平侯府现在仗着陈二姑娘攀了高枝,就不认她们了。还说日后等陈二姑娘嫁进了公府,她们就更不会理刑文这个穷酸的舅父了。

刑文彼时虽未到走投无路的境地,可他承受能力不行,看到自家如此状况,就觉得日后人生无望了。

如此心思之下,刑文就产生了报复南平侯夫人的心思。

他早就被王氏挑唆的,认为自家现在如此不顺,皆因南平侯夫人这个做长姐的吸走了娘家的福气,而她在自己过上好日子后,却没有认真帮他这个弟弟。

刑文就想,你既不让我好过,那我也不让你好过。

在如此的心思下,他生了暗害陈二姑娘的心思。

在他看来,南平侯老夫人她们现在之所以抖起来了,皆因陈二姑娘要嫁入公府的缘故。

既然他从中得不到什么甜头,那大家就都不要得到了。

之后的事情,魏若和老太君等人都知道了。

老太君和老夫人及魏若听完李浩淼说的话后,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老夫人恨的直骂那刑文:“怎么会有如此狼心狗肺之人?”

老太君却皱着眉头问李浩淼:“那南平侯府是怎么处理的呢?”

李浩淼闻言就道:“南平侯父子已是暗中拿下了刑文一家人。不过她们府上的老夫人说,刑文到底是南平侯夫人的亲兄弟,若是他谋害陈二姑娘的事情传了出去,只怕会惹的众人议论,于南平侯府的名声也不好。因此他们打算悄悄的处置刑文一家人。”

老太君和老夫人听李浩淼说后,倒也能理解,南平侯府的老夫人为何要如此处理此事。

南平侯夫人还有几个儿子,若是传出她兄弟害了她女儿的事情,只怕那几个男孩的前程也会受到影响。

所以南平侯府不得不咽下了这口苦水。

老太君低着头没说话,半响她才抬头对李浩淼道:“既然南平侯府有如此顾虑,那我们也不好将此事抖落出来,这件事情就只我们几个人知道便罢了,连恒哥儿都不要告诉。”

李浩淼闻言就点了点头,他的表情颇有些郁闷。

魏若知道他为什么郁闷。

恒哥儿的婚事是他亲自定下的,看中的就是陈二姑娘的兄弟多,且父兄都是厚道人。

哪想到竟会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晚间回房后,魏若看李浩淼还有些郁郁的模样,就安慰他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咱们谁都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李浩淼闻言就看了一眼窗外,他见此时已是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夜景在月光的照耀下被映衬的更加美丽了,就想要出门去散散步。

魏若见他愿意出去走走,便随着他一道出门。

夫妻二人也没有带奴仆,而是牵着手在花园里踱步慢行。

此时已是差不多四月份了,花园的各色鲜花都还没盛开,但勃勃的生机弥漫在空气中。

花园内弥漫着的繁盛气象让李浩淼的心情好上了许多。

他吐了一口气后对魏若说起了自己的心里话。

“我这一生也不是没有判断失误过的时候,遇到这种时候,一向都是一笑而过的。可事情放到自己身上算不了什么,放到儿女身上就觉得有些难过了。”李浩淼轻声对魏若道。

魏若十分能感同身受李浩淼的感受。

她知道此次的事情于恒哥儿而言是一个打击,也知道无论怎样,恒哥儿总会度过这个难关。

可只要一想到恒哥儿会因此心伤,她的心里其实比之恒哥儿要更加的痛苦。

但魏若此时自然不能同李浩淼说这些话,她就安慰李浩淼:“你是知道咱们儿子的,他不是那等消沉的性子,等过上一段时间,他自然会慢慢好起来的。”

李浩淼想到恒哥儿这段时间以来的沉默,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但愿吧。”他最后对魏若道。

魏若和李浩淼等人都觉得恒哥儿最终会度过这段难关,因此他们虽然担心他,但对他仍如往常一样。

只希望他不要觉得家人都在同情他。

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恒哥儿竟对李浩淼说自己想去边境。

“你为什么想去边境?”李浩淼声音苦涩的问恒哥儿。

恒哥儿沉默了一下后道:“儿子近日不想成婚,所以想先去边境历练两年。”

李浩淼闻言沉默。

陈二姑娘的去世对于南平侯府和安国公府来说是件悲伤的事,可对于旁人来说却未必了。

前段时间,确实已经有人上门来为恒哥儿提亲了。

“你对那陈二姑娘竟是动了感情吗?”李浩淼疑惑的问恒哥儿。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两人只在订亲时见过一面,此外再无其他见面的时候了。

恒哥儿闻言摇了摇头道:“倒也不是,只是我想着她刚刚去世,我就要和别人订亲,觉得有点对不住她。”

“所以你想在边境待上几年逃避婚事?”李浩淼恍然大悟。

恒哥儿点了点头道:“是的,并且儿子从边境回来后就想念那里的黄沙和天空,想过去看一看。”

李浩淼听到恒哥儿这么说后,再度沉默了起来。

原本按照他的计划,是要再过个五六年,等恒哥儿成亲生子后再让他去边境的。

那个时候,不算是顶好的时机,可也比现在要好。

但在看到恒哥儿强装无事的模样的时候,李浩淼忍不住叹了口气。

再怎么少年老成,也还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又是个自小一帆风顺,要什么有什么的性子。

偏偏在婚事上总是遭遇波折,这孩子心中估计也是有些不顺意吧。

思及此,李浩淼就对恒哥儿道:“我知道你的想法了,不过你曾祖母她们必不会同意,还有贵妃那里也要你娘去劝一劝,你且等上一段时间吧。这段时间先不要在你娘她们面前露了风声。”

恒哥儿自也知道自家长辈们不会放自己去边疆,因此李浩淼一说,他就点头同意了。

他走后,李浩淼独自在拿着朝廷近日的邸报看了许久。

半响,他才放下邸报,看着窗台上的那盆绿植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