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则小宫女过来回说纯嫔出事了, 可究竟出了什么事,那小宫女也说不清楚。
乐太妃和老夫人也没了说笑的心情,跟熬油似的等到了年夜饭开始的时间。
可年夜宴上,除了没见纯嫔、慧嫔和德妃的身影外, 其余一切正常。
老夫人心里有了个模糊的猜测, 但也不敢问。
等从宫里回来后, 她就去了老君堂一趟, 随后老太君和老夫人就不许公府的人随意外出了。
好在自魏若怀了身孕后,贵妃那里就不许她进宫请安了。
所以一整个正月里, 魏若都没怎么出门。
等出了正月, 宫里传来了两个消息。
第一个消息是纯嫔怀了身孕,现在已经两个月了, 不过胎儿有些不稳,需要卧床休息。
第二个消息是德妃因伺候陛下不周,被陛下降了一级, 现在已经降为德嫔了。
至于那个同样没有在除夕当日出现的慧嫔则没了动静。
宫里这些消息传出后,明眼人都能看出纯嫔的胎儿不稳应当和德妃有些关系。
陛下手里定也是拿到了德妃, 不对是德嫔祸害纯嫔的证据才会降了她的级。
不过陛下到底是为了二皇子才没声张此事, 还是为了皇家的颜面才不声张此事,就不得而知了。
那些想要富贵险中求的人家, 得此消息后, 恨不得掘地三尺打听出事情的真相。
而如安国公府这样的守成人家,担心被卷入是非中,则一直闭门不出, 也不许下人们随意与别人攀谈。
因此, 纵然外面因为纯嫔和德嫔的事闹的沸沸扬扬, 安国公府却是依旧安静。
开年之后, 眼见着魏若又怀上了一胎,五夫人尚且还好,七夫人倒有些着急了。
她自生了燕姐儿之后,肚子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燕姐儿刚出生那段时间她还不着急,想着先开花后结果也是好的。
可这花都开了这么久了,这果子还没结上。
想到因为一直生不出儿子备受折磨的锦大姑娘,七夫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锦大姑娘才刚怀胎不到五个月,三老夫人就请了一波又一波的大夫和太医过来给她看看此胎是男是女。
偏偏这些太医和大夫们也都没个准话,有说是男孩的,也有说是女孩的。
不说锦大姑娘自己了,就连她们这些看的人都为此悬心。
到最后,还是老太君发话说,让三老夫人不要再请大夫来验男女了,说再这样下去,只怕锦大姑娘先出了事。
三老夫人一想也是,便没再请大夫过来。
可她这段时日成日里或是去庙里求神拜佛,或是去外面给那些贫苦人施粥做善事,说是要给锦大姑娘求一个男孩。
七夫人虽说知道以府里老太君和老夫人的慈爱,这几年必不会催着她生孩子。
可她仍旧担心自己会同锦大姑娘这般,为了生儿子一事受尽折磨。
如此一想后,七夫人也开始悄悄看起了大夫,夜里还一直缠着七爷。
如此过了一个月,七夫人也诊出了喜脉。
此时,已到了二月份,而魏若怀孕也满三月了。
如景王府,南平侯府,以及瑞阳侯府这样的人家都知道魏若又怀了身孕。
这些亲近的亲友家自然都派了人过来探望,景王府以及仁安长公主府的众人自然为了魏若怀孕一事感到高兴。
可南平侯夫人却在私下对着陈二姑娘嘀咕道:“这要是个女儿还好说,一副嫁妆打发了也就完事了。这要是个儿子的话,只怕又要多一个人跟你分家产了。”
陈二姑娘素来知道自家母亲心量狭小的,可她没想到自己都还没进安国公府的门,母亲竟盘算起了安国公府的家产。
她很想在母亲面前替安国公夫人说句话,但她也担心自己若是真替安国公夫人说话了,母亲只怕会骂自己是吃里扒外的东西,说自己是白眼狼。
陈二姑娘只好低下了头不说话。
南平侯夫人还待再说些什么,有小丫鬟过来回说,姑太太来了,老夫人请夫人过去一见。
南平侯夫人听说有外客来,就收起那副横眉凶目的刻薄模样,换上了一副和蔼的笑颜。
看到她这副模样,陈二姑娘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只希望母亲将来和安国公府的夫人们相处时,也要像对待外客那般有分寸才是。
陈二姑娘的担心,老太君和老夫人等人犹不知晓。
她们正在说瑞阳侯府的魏八郎的事情。
去年十月份的时候,陛下为了庆祝太后整寿以及中南战事的胜利,下旨加开恩科。
瑞阳侯府的魏八郎也悄无声息的参加了此次考试。
前两日,考试的结果出来。
魏八郎考中秀才了。
这个消息一出,瑞阳侯恨不得敲锣打鼓的让亲友们知道。
不过因为宫里纯嫔和德嫔的事,瑞阳侯还是被魏大郎夫妇给劝住了。
瑞阳侯府的人只通知了关系亲近的亲友。
魏若自然也知道了这件事,她只惊讶了一瞬后,就真心的为魏八郎高兴了起来。
说起来魏八郎也是瑞阳侯的庶子,不过他在瑞阳侯的庶子中也算是身世比较惨的那一波。
他刚出生时,生母就去世了,去世原因不明。
瑞阳侯就把他交给了瑞阳侯夫人照顾。
可如瑞阳侯夫人那般自私刻薄的人,又怎会好生照料魏八郎呢。
她只管把魏八郎交给奶娘丫鬟照顾,只要饿不死便罢了。
魏八郎那里的月例也时常被瑞阳侯夫人私吞下来。
魏八郎和魏若虽是隔房的姐弟,但他们两人也还是有过交集的。
当初魏若尚未出嫁时,每隔一段时间还是会回瑞阳侯府小住几日的。
那时魏八郎刚刚两岁多,走路已经很利索了。
她们那日从宫里回来后就天色已是有些晚了,用完饭后,魏若就准备歇息了。
她刚上床准备睡觉,就听春兰紧张的走了过来,说是外面有动静,好像有人偷偷的跑到她们院子里来了。
魏若虽然心知在这侯府内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可听到春兰这么说还是害怕了起来。
她下床穿上鞋后,和春兰一起悄悄的往外走。
刚一走到门外,就见几个小丫鬟正围着来人说话。
那几个小丫鬟都是留守在侯府的丫鬟,自是认识来人的。
魏若就听到她们说:“八郎怎么一个人过来了,你奶娘呢?”
“快把八郎送回去,别让他冲撞到了五姑娘。”
魏若一听便知道来人是瑞阳侯的儿子魏八郎,不过八郎不是只有两岁多吗?
按理说正是身边离不得人的时候,他怎么夜里不睡觉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魏若当时就对春兰使了个眼色。
春兰会意,上前几步对着小丫鬟们道:“你们把八郎带进来吧。”
小丫鬟们看到春兰发话了,自是不敢违背,连忙将魏八郎带了进来。
他这么一走近,魏若就看清楚了他的模样。
然后她就是一阵心惊。
魏八郎实在是太瘦了,他的身子瘦的跟皮包骨似的,肚子却鼓鼓的,一看就知道这个孩子常年吃不饱饭才会这样。
魏若是知道瑞阳侯夫人的刻薄的,可她没想到她竟会连孩子的吃食都苛待。
魏若就轻声问他:“我这里还有些点心,你要吃吗?”
魏八郎闻言大力而又快速的点头,似是害怕自己说的晚一些就吃不到东西了似的。
魏若就让春兰从食盒里拿了几碟子的点心出来。
魏八郎看了看点心,又看了看魏若,一时间没敢伸手。
魏若让春兰将几块八珍糕放在水里化开后,拿给魏八郎喝。
魏八郎狼吞虎咽的吃完了桌上的这些东西,到最后还是魏若担心他吃多了伤胃,才止住了他。
之后,魏若让春兰不要声张,悄悄的把魏八郎送到了院子里。
再后来,魏若打听到瑞阳侯夫人经常克扣魏八郎的月例,给他找的奶娘也不尽心照顾他后,就让春兰找了魏八郎院子里一个老实洒扫的婆子,每月给她些银钱,让她给魏八郎买些好吃的。
那婆子倒也是个实诚的,得了她的银钱,也愿意用心做事。
后来世子夫人张氏在瑞阳侯夫人之前发现了魏若偷偷让人给魏八郎买些吃食的事情了。
她又羞又愧的过来找了魏若,跟魏若说,她没法违背瑞阳侯夫人的意思,但她会偷偷接济魏八郎的。
也是因为这件事,让魏若觉得虽则瑞阳侯夫人为人有些刻薄,可张氏却还是个知道廉耻的人。
自那以后,魏若就没怎么管过魏八郎了。
不过或许魏八郎还记得小时候被魏若接济过的事情,这几年他渐渐大了,又有魏大郎说他于读书上很有天赋,特意为他延请了名师教导。
瑞阳侯也逐渐重视起了这个儿子。
也因此,魏若这几年见魏八郎的次数倒比以前多了。
他每每看到魏若,态度都非常的和气。
此次听说魏八郎中了秀才,魏若是真的挺为他高兴了。
在他们这样的勋爵人家,少有男儿能耐下性子读书。
如魏八郎这样走科举之路的勋爵子弟,倒也少有。
老太君和老夫人听说魏若的娘家堂弟考中秀才后,十分的高兴。
待到她们听说,魏大郎看出魏八郎于读书一途有天赋,亲自为他延请名师时,就对魏若道:“你伯父整日里只想着攀附权贵,可他却有一双好儿子。你娘家有这两个兄弟在,建业的话,倒需要些机缘,可守成倒是可以的。”
李浩淼私下也对魏若道:“三姐夫把八郎默下来的考卷拿给我看了,他说八郎的功底很扎实,看出来是下了苦功夫的,且他于文章写作上确实又有天分,假以时日,必是能得中进士的。我看着,你娘家将来还得靠他撑着了。但我上次见过你这个八弟,看他虽面容平和,可眼底却有一丝戾气。你看你回娘家时和你哥嫂提一声,让他们开解一下这位庶弟。若是能把他的性子掰过来,瑞阳侯府倒可以全力培养他,可若是掰不过来,只怕将来他会反咬瑞阳侯府一口。”
听到李浩淼这么评价魏八郎后,魏若先是沉默了一下,随后将魏八郎在瑞阳侯府的境遇告诉了李浩淼。
李浩淼听完后,摇头叹息道:“那位瑞阳侯夫人可真是害人不浅。”
魏若听完低头没有说话,整个瑞阳侯府,除了瑞阳侯夫人的子女,其他人都被她欺压过。
“我明白他眼底的戾气从何而来了,别说一个男儿了,就连那稍微有些气性的女孩,遇到这样的事情,都会对那迫害她的人心怀怨恨的。”李浩淼沉思片刻后对魏若道:“可你娘家这一辈的男孩里,除了魏八郎可堪一用外,其余人都难当大用。并且像你大哥那样虽有些迂腐,可却不怎么惹事的人倒还好些。你二叔和三叔家里有些堂兄弟却很爱生事。如果能把魏八郎扶起来,让他能镇住那些人,你将来也不用因为娘家的事烦心了。”
“管他们做什么?”魏若难得的反驳了一次李浩淼。
李浩淼所见的若若素来都是宽厚的,也愿意帮助别人,他极少看到若若很明晃晃的表现出对别人的不满。
“瑞阳侯府的那些人当初对你很不好吗?”李浩淼沉思一声后问魏若。
魏若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细细的思考了起来。
若论起来,整个瑞阳侯府除了瑞阳侯夫人曾经明刀明枪的欺负过她以外,其余的人倒还真没有认真欺负过她。
她说是对瑞阳侯府的印象不好,实则是不喜欢瑞阳侯夫人罢了。
魏若就摇了摇头道:“并没有,我只是不喜欢侯夫人罢了。”
这已经是魏若第二次明确的表现出对瑞阳侯夫人的不满了。
李浩淼想了想道:“她当初是不是苛待过你?”
魏若闻言就叹息道:“要说明面上的苛待倒也没有,不过是常短了些东西罢了。”
瑞阳侯夫人曾经阴阳怪气奚落过她的那些话,魏若并没有告诉李浩淼知道。
昔年李浩淼曾经也问过魏若类似的问题,魏若只是摇了摇头。
李浩淼就只以为瑞阳侯夫人和魏若之间只是些女人间的小心思罢了。
可听魏若说完瑞阳侯夫人对魏八郎的所为后,李浩淼就有些怀疑瑞阳侯夫人当初对魏若所做的事情比短了分例更过分。
不过魏若并不肯再多说什么了,李浩淼也不好再问。
他想了想对魏若道:“既如此,那我们就不去管瑞阳侯府的事情了,任他们自生自灭吧。”
这也是李浩淼的真实想法,他虽然明知如果瑞阳侯府能有个厉害又明白事理的人压着,对若若和孩子们都会更好一些。
毕竟瑞阳侯府是魏若的娘家,而现任世子魏大郎宽厚有余,却才干不足。
等现任瑞阳侯去后,他必是压不住那些堂兄弟们。
如果他们府上闹出了些什么丑事,只怕也会牵连到若若。
可若是若若对瑞阳侯夫人的心结未消,那他绝不会不顾若若的感受,去帮瑞阳侯府的一干人了。
他明白若若的心,他若果真对她讲出上面那番大道理,她一定会说自己不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这些话的。
可他却不欲让她受委屈。
纵然瑞阳侯府出了什么事情,只要有他在,他必不会看着别人拿那些恶心人的话来若若面前说嘴的。
李浩淼打定主意后,就对魏若说了上面那番话。
哪想到魏若听完李浩淼的话后,却摇了摇头道:“倒也不能因为我碍着了别人。况且那位侯夫人最恨如八郎这样的庶子,若是她看到八郎逐渐崛起,只怕那心里倒会跟油煎的似的。”
说到最后一句时,魏若的表情俏皮了起来。
李浩淼闻言就扭头细细的打量了一下魏若的神色,见她果然没有任何勉强的表情,便笑着对魏若道:“既如此,那我就把你大哥叫到府里来叮嘱一番了。”
魏若闻言摇了摇头道:“大哥素来口拙,也说不出什么开解人的话,别到时候反而弄巧成拙。正巧后日伯父要在府中宴请宾客,庆祝八郎得中秀才,我亲自和他谈谈吧。”
李浩淼闻言就担忧的对她道:“可你到底有了身孕,还是不要过于操劳比较好,依我看,你就像我一开始说的那样,跟你嫂嫂说一声便罢了。”
魏若闻言就道:“我现在坐胎已经满了三月了,倒也不妨事了。况且嫂嫂之前并不知道侯府的情况,又是做嫂嫂的,有些话还是我这个做姐姐的来说比较妥当。”
李浩淼见她坚持,就笑着对她道:“那你要注意自己的身子。”
魏若颔首应是。
待到到了正日子,她和魏三娘等人一道去了瑞阳侯府。
瑞阳侯和世子夫妇没想到她怀了身孕还亲自道贺,自是十分的惊喜。
世子夫人张氏担心别人冲撞到魏若,就对她道:“五妹妹若是不嫌弃的话,就去我那里休息休息,等到了正宴我再使人叫你。”
魏若闻言就笑道:“劳烦嫂嫂了。”
她在张氏的院子里待到了开宴,待到吃完饭后,就对张氏道:“许久没见八郎了,今日又是他的好日子,不知可否烦请大哥将八郎叫来同我说说话呢。”
张氏听到她这么说后,只以为她是想要见一见兄弟,倒也没有多想,连忙让小丫鬟去前院告诉魏大郎。
瑞阳侯夫人知道魏若相见魏八郎后,就对自己的姐妹们嘀咕道:“可见她也是个势力的,之前对我们府上这些人都不太理会,现在那个小崽子刚考中秀才,她就忙不慌的要见他。”
秦夫人和靳三夫人等人闻言也跟着瑞阳侯夫人一起数落魏若道:“一嫁进公府就忘记自己小时候那副可怜样儿了。”
“可不是嘛,她这样子,将来子女必有灾祸。”
瑞阳侯夫人听着自己的姐妹们跟着自己一起咒骂魏若,心里舒服了许多。
这边厢她们在背后嚼魏若的舌根,那边厢魏八郎已经由兰儿带着进了暖阁。
魏若抬头打量他,见魏八郎看起来面如冠玉,文质彬彬的模样,忍不住点了点头对他道:“八郎真是为祖宗争气。”
或许是知道魏若曾在他小时帮助过他的缘故,魏八郎对魏若自来都是很客气的。
他听到魏若这么所后,就笑道:“都是祖宗保佑。”
魏若观他言语间并不骄傲自满,而是把今日之成绩都推到了祖宗保佑上,就明白无论怎样,她们府里这位小八郎将来在人际相处上倒不用担心了。
有真才实学,又没有自持才学的傲气,魏若看到这样的魏八郎倒真起了一分惜才的心。
若说她一开始想来劝解一下魏八郎是为了能让他放下心结,和魏大郎合力撑起整个瑞阳侯府只是为了自己的那份私心。
可此时,她倒是真心的希望魏八郎能够放下过去的怨恨,心无挂碍的去面对之后的人生了。
魏若先是让魏八郎坐下,待到他坐下后,她就对他道:“我幼时曾因生父早亡的缘故,被人轻看过,也被人慢待过。所以在几个兄弟姐妹里,我看八郎最为亲切。”
魏若说的也是实话,论起处境来,她和魏八郎的处境很像。
魏八郎的人生其实就是她的一个缩影。
都是幼年失了依靠,也都曾受过别人的薄待,还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逐渐崛起了。
不过她比魏八郎幸运一些的是她有真心待她的母亲。
魏八郎没成想这个堂姐把自己叫过来后,竟说起了自己幼年的事情。
她为何要同自己说这些话了,难道是为了要拉近和自己的距离吗?
可这样也说不通啊,论理来说,就算自己再于读书上有天赋,将来也不过中个进士罢了。
可他这位堂姐却是国公夫人,生下来的儿女也有出息。
她压根不用费劲心思的过来拉拢他呀。
魏若看魏八郎疑惑,倒也不解释,而是继续道:“不过我比较幸运的一点是我母亲是真心疼爱我的,也愿意庇佑我。所以我不过艰难了一段时间,这日子就又好了起来。这一点倒也和八郎很像。”
魏若说到这里,魏八郎其实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世人都知道他之所以能够考中秀才,是因为他大哥魏大郎不顾瑞阳侯夫人的反对,为他延请名师。
他这位堂姐是在提醒他,不要忘记魏大郎对他的恩德。
他堂姐无缘无故的为什么会提醒他这个?
难道是看出了他对瑞阳侯府的这一起子人只是表面恭敬吗?
思及此,魏八郎忽然之间打了个寒颤。
魏若见魏八郎如此情态,便明白他是明白了自己话里话外的意思。
她不再继续谈魏大郎对魏八郎的恩情了,而是对魏八郎道:“八郎,我们终究是一个大家族。俗话说的好,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任何人想要打倒一个家族,从外打都是打不倒的。唯有先从内起了乱子,才能被人寻到机会打垮。”
魏八郎闻言先是沉默了一瞬,随后才不甘的道:“我为什么要为家族考虑,家族可给了我什么?”
魏八郎到底才十五岁,不过被魏若一激,就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魏若见他肯说出自己的不满,倒松了一口气。
他愿意说出来这些不满,反而证明此结可解,这瑞阳侯府确实有让他留恋的地方。
可他若还是和自己说一些虚伪的话,以求蒙混过关,那就证明他对侯府真的一点眷恋都没有了。
魏若就问魏八郎:“整个瑞阳侯府,除了那个人和一些见风使舵的小人,就真的没有对你好的人了吗?”
魏八郎闻言又是一愣,随后他就低下了头沉思。
整个瑞阳侯府和李氏家族真的就只有那些欺压族人,仗势欺人的人吗?
不是的。
魏八郎忽然想起了嫁出去的几个姐妹,和为自己延请名师的哥哥,以及族里那些好心的叔叔婶婶。
她们都是对自己好的人,只是自己的心一直被仇恨蒙蔽,所以才会总想着那起子人而忘记了那些对自己好的族人。
思及此,魏八郎的头就低的更低了。
魏若见状就叹道:“八郎,你是男子,将来必会有着比后宅女子更为广阔的天地去闯荡。等到了那时你就会发现,你此时遇到的这些不好的事情,其实反而会在日后成就你。”
“五姐姐此话怎讲?”魏八郎不是很明白魏若的意思。
魏若就道:“这些事情虽说不好,可他让你看清楚了人心究竟能险恶到什么程度。等将来你得中进士,为官做宰了,或许今日的这些事能助你上青云。”
魏八郎闻言沉思。
他明白五姐姐的意思。
这世间的人心大体都是一样的,他既明白了后宅和族里的这些人的人心,那这世间大部分人的人心其实都能明了了。
日后若是有幸承蒙皇恩有个一官半职的话,必是免不了与人打交道。
到那时,他自能明白如何与那些人周旋了。
魏若见他似是有所悟,就又和他说了一些话,不过她没有跟魏八郎说要让他以德报怨,而是告诉他,要如何借用家族的力量让自己更上一层楼。
”破船还有三千钉,更遑论瑞阳侯府这样的大族了。等你借着瑞阳侯府的人脉和资源成就了一番事业。到那时那些欺负过你的族人只怕会每日提心吊胆,生怕你记起往日的仇怨来报复他们。而那些见不得你好的人,更是会心里跟油煎的似的。这才是对他们最好的报复。若是因为以往那些事生了怨恨,不仅把曾经对你好的人推的更远,甚至因此阻碍到了你的前程,那才是遂了那些坏人和小人的心意了。八郎,你是个有悟性的人,自是能明白这其中的道理。”魏若语重心长的对魏八郎道。
魏八郎闻言先是沉思片刻,随后他就干脆利落的跪下,对着魏若磕了个头后道:“多谢五姐姐今日对小八说此良言。”
魏若见他能听的进去自己的话,便对他道:“我也不单是为了你,我们这些嫁出去的女孩,自是希望娘家能安稳。可瑞阳侯府现下的这副模样你也清楚,将来也只有你能弹压的住那起子人了。我自然希望你能有好的前程,而不是被那些旧怨所困住,陷在往事里走不出来了。”
听到魏若这么说后,魏八郎忽然眼眶湿润。
姐弟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后,魏大郎那里就来人说前院有人想要见一见魏八郎,让他过去。
魏八郎告别魏若后,沿着花园小径往前院走。
在路上的时候,他遇到了瑞阳侯夫人的外甥,也是秦夫人的儿子秦星云。
这位秦少爷仗着自家姨母瑞阳侯夫人的势,从不把魏八郎这些庶出的子弟放在眼里。
他自小就和瑞阳侯夫人娘家的那些表兄弟们一起欺负魏七娘和魏八郎等人。
今次魏八郎得中秀才,旁人犹可,可如秦星云这类不学无术,欺负惯了魏八郎等人的人则是心中愤懑。
秦星云早就想找机会刺一刺魏八郎,如今和魏八郎狭路相逢,他就示意小厮拦住了魏八郎。
魏八郎看到是他,忍不住皱了眉头,可今日是他的好日子,他不打算和魏八郎起冲突,就温声道:“大哥还在前院等我,表哥若是有什么事情,等我回来再说吧。”
秦星云见魏八郎还是一副温温吞吞的模样,就嗤笑道:“你少拿大表哥压我,我告诉,你别以为你考上了秀才就能.....”
“表弟和八弟这是在做什么?”就在秦星云威胁魏八郎的时候,魏七娘的声音从两人身后响起。
秦星云和魏八郎转身看过去,就见魏七娘正带着丫鬟从远处走来。
秦星云看到魏七娘过来,就面带鄙夷的道:“你来做什么?”
魏七娘本意就是来替魏八郎解围的,看到他如此,就忍气道:“安国公府的公爷看了八郎的文章后,说要见一见八郎。这会子丫鬟们都在找八郎呢。”
魏七娘搬出了安国公,秦星云就再也不敢说些什么了。
魏七娘对魏八郎使了个眼色。
魏八郎连忙告辞,秦星云也不敢拦她。
等魏八郎离开后,秦星云恶狠狠的对魏七娘道:“少他娘的在那里多管闲事,我告诉你没有下次了。”
秦星云是个蛮横不讲理的人,魏七娘也不愿和他硬碰硬,就低着头不说话。
那边被魏七娘派去找世子夫人张氏的小丫鬟已经带着张氏赶了过来。
张氏就笑着对魏七娘和秦星云道:“表弟和妹妹在这里做什么呀?”
秦星云看到张氏,自是有些顾忌,他刚想闭嘴不说话,却在看到魏七娘那副冷冰冰的模样时,恶从胆边生。
“嫂嫂不知道,表姐心悦于我,特意约我来相见呢。”秦星云轻挑的笑道。
“你。”魏七娘闻言容色大变,她指着秦星云道:“你在那里胡扯些什么,明明是我看到你想欺压八弟,特意过来为她解围。”
秦星云看到她急了起来,就笑的更恶劣了,他是个混不吝的,又仗着自己是个男人,觉得就算闹出了这些事,不过是笔风流债,世人也不会因此说他些什么。
反倒是魏七娘这辈子就要毁了。
这么一想后,秦星云就做出了一副无赖的样子道:“什么替八弟解围,姐姐现在可是什么都不肯认了。”
“你....”魏七娘气的脸色发白,她还要再说话,张氏就握住了她的手,她先是对魏七娘道:“今日是八弟的喜日子,亲友们都还在。有什么事只等明日再说。妹妹现在先和我的妈妈一起去我的院子里歇息一会儿吧。”
魏七娘见张氏安抚的冲着自己笑了笑,就没有再说话了。
秦星云见状有些不满,刚想说话,就听张氏对他道:“表弟也请和我身边的妈妈们一起去花厅一做,我会让你大表哥过来陪你。”
秦星云听到张氏说起魏大郎后先是有些害怕,随后他就想,反正他就咬死了自己和魏七娘有一腿。
到时瑞阳侯府的人为了封他的嘴,少不得要给他一些好处。
思及此,秦星云就不再说话了。
张氏看到他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后,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魏七娘被张氏身边的嬷嬷们领着去了张氏院中。
秦星云则被张氏身边的另一些嬷嬷们领着去了张氏儿子庄哥儿的院子里。
张氏还使人到前院唤世子魏大郎回来一趟。
魏若却去了宴客厅。
她准备再坐一会儿就告辞了。
魏若进来后,众女眷们连忙站起来迎她。
魏四娘的母亲魏三夫人坐在下首,看到魏若现在如此的风光,心里还是有些酸酸的。
待到魏若坐在她们身边,和她们说话时,魏三夫人颇有些不是滋味的道:“侄女现在可是富贵的紧呢。”
魏四娘没料到母亲竟会这么对魏若说话,她的脸色猛的一变。
魏若闻言就笑道:“什么富贵不富贵的。要论起来几个姐妹里面,我最羡慕的就是四姐姐了。姐夫现在身边连一个妾室都没有,典哥儿那孩子又知道读书。四姐姐以后只等着享福了。”
魏若这么一说,魏三夫人心里果然舒服了许多。
她也笑着恭维起了魏若。
众人又说了会儿话后,魏若便借口有孕在身需要休息先告辞了。
等魏若走后,魏四娘就小声埋冤母亲:“娘真是的。这些年全赖了五妹妹,我们家的日子才能过气来。你干嘛要这么和她说话。幸好五妹妹是个大度的,要是换做我们那位大伯母,只怕会当场和你刺起来。”
魏三夫人也有些懊悔自己刚刚干嘛说了那么一番话,她就对魏四娘道:“我刚刚想到她以往过的不如咱们,现在却比咱们风光,所以一时猪油蒙了心说了那句话出来。你五妹妹应当不会怪罪吧。”
魏四娘闻言就无奈的道:“那是五妹妹的福分,娘干嘛要泛酸呀。咱们还是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经。”
魏若坐上马车后,兰儿就悄声问魏若:”夫人都已经是这等身份了,为什么还要顺着魏三夫人?”
魏三夫人明显就是看到夫人现在风光了,心里有些酸酸的。
若是换做兰儿的话,她看到魏三夫人那副模样,肯定会故意炫耀一番自己气一气她的。
哪像夫人,不仅一点也不生气,还顺着魏三夫人的话头说话。
魏若闻言就笑了笑道:“我小时候有两年缺新衣服穿,我这位三婶婶当时说过节怎能没有个新衣服穿,就让人给我做了一身衣服。”
“所以夫人是记得魏三夫人当时的恩德才没说什么。”兰儿闻言不由得佩服起了魏若。
她居于如此身份,竟还愿意知恩图报,实在是难得。
魏若闻言只笑了笑,没有说话了。
可她心里明白,她之所以没有刺回去,是因为昔年她父亲刚去世时,她母亲和她不知受了瑞阳侯夫人和侯府一些小人的多少奚落。
可当时的魏三夫人却是从来都没有奚落过她的,反而还在她母亲入宫后,安慰过她。
后来,魏三夫人虽然碍于瑞阳侯夫人的势,不好明着帮她了,却也没有对她落井下石过。
将心比心,她能理解魏三夫人在看到自己这个当初过的不如魏四娘好的人,如今处处比魏四娘都要好时的不甘和心内的煎熬。
可魏三夫人也只是偶尔忍不住了在嘴上说一说,倒也没什么坏心思。
况且当年她落魄时,魏三夫人从未奚落过她,也从未在她面前显示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
那如今,她们双方形态转变,她自也不会故意去戳魏三夫人的心。
魏若走后不久,魏大郎就急匆匆的去了庄哥儿院中,过了半个时辰后,他又面色凝重的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他是怎么说的?”一直在门外等着的张氏见状就问道。
魏大郎就问张氏:“七妹妹确实跟你说了秦家表弟在欺负八弟,让你赶紧过去。”
张氏闻言连忙点头道:“是的,那小丫鬟现在还在我那里呢。”
魏大郎闻言就舒了一口气道:“那就好,既如此我们就给他些银子吧。”
“给银子?秦家表弟竟是想借此讹钱?”张氏闻言震惊的道。
魏大郎无奈的点了点头道:“他说只要给了他银子,他就什么话都不说了。”
张氏闻言欲言又止。
她原本想说,若是这次拿钱打发了秦星云,他见自己信口雌黄就能讹到钱,日后一定还会在来要钱的。
可是疏不间亲,她虽和魏大郎是夫妻,但秦星云却是魏大郎的表弟。
在秦星云没有再次向魏大郎要钱前,她说的话,魏大郎未必肯信。
所以她要等一等,等到秦星云再次过来要钱时再做打算。
在将银子拿给魏大郎后,张氏就对魏大郎道:“夫君可要叮嘱好表弟,让他不要在外面乱说话,不然咱们家女孩的闺誉就完了。”
魏大郎闻言就道:“你放心,我了解他的性子,他就是想要银子罢了。倒是不会出去乱说的,他毕竟还顾忌着我娘和二娘他们。”
张氏一想也是,只要有瑞阳侯夫人在,秦星云倒是一时半会儿不敢拿她们家姑娘的闺誉开玩笑。
魏大郎又嘱咐张氏道:“这次七妹估计也吓到了,你去安抚一下她吧。”
张氏闻言连忙应了,又转身去找魏七娘去了。
魏七娘和秦星云的这场官司,魏八郎并不知道。
魏大郎夫妇和魏七娘都不想声张这件事,因此魏七娘得了魏大郎和张氏的保证后,就忍着恶心离开了瑞阳侯府。
宴会结束后,魏八郎回了书房。
在让下人给自己上了一杯茶后,魏八郎坐在书房里沉思。
他常年被瑞阳侯夫人压迫,被瑞阳侯无视,被魏家有些欺软怕硬的族人们瞧不起,虽面上平平,可心里却总是憋着一股气。
他想出人头地,想让魏家的这一干子人再也没法随意的欺压和嘲讽他。
所以他抓住在学堂学习的机会,十分用功学习,却又担心自己羽毛尚未长成时就露出锋芒会被瑞阳侯夫人打压。
这么几年下来,虽说学业略有小成,可内心的折磨却没少过。
他这几年之所以闲不下来,未尝不是因为只要一闲下来就会想起一直欺负自己的那些人,然后心里就会不痛快。
思及此,魏八郎低下了头。
其实瑞阳侯府及魏家的一些人虽然欺负了他,但魏家还是有很多待他不错的人的。
不提那几个姐妹,就说魏大郎夫妇这对兄嫂对他也着实不错。
他嫡兄魏大郎知道自己于学业上十分有天赋后,便亲自为他寻访名师。
为此,瑞阳侯夫人不止一次和嫡兄闹过,还将气发在了嫂嫂张氏身上。
可嫡兄仍然坚持为他找到了马先生这样一位良师,他嫂嫂也没有将被瑞阳侯夫人为难的怒气发泄在她的身上。
不论瑞阳侯府的其他人如何,他这一对兄嫂却是着实厚道的。
可他又是怎么对待魏大郎的呢?
他虽对魏大郎表面恭敬,可心里却一直看不起他,觉得他读书也不成,练武也不成,一点本事都没有。
魏大郎用心的对待他,可他却回以恶意。
他如此心性,和当初迫害他的人又有什么两样了。
魏八郎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书真是白读了,他怔怔地坐在那里沉思。
魏八郎在书房坐了一夜,待到第二日天明,他才站了起来。
看着窗外那冉冉上升的红日,魏八郎舒了一口气。
五姐说的对,他之前所遇到的一切境遇都是外人强加给他的。
瑞阳侯夫人对他不好,那是她的业力。
魏家的那些族人们欺压他,那也是他们品行不好。
可他不能因此迷了心性,也不能再和他们计较下去了。
用佛教的话来说就是,如瑞阳侯夫人他们那些人欺压他,是把他们原有的福报给了他。
而他若是和他们缠斗的话那这福报也就没有了。
所以他必须要把心思都用在正途上,考取功名,孝顺兄嫂,建功立业。
这才是一个男儿应当走的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