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还不是。
余遥脑海里莫名冒出一个白胡子老顽童模样的老人。
听方堰的描述, 感觉他爷爷是这类的。
应该会很好相处。
谁带的随谁,方堰是爷爷拉扯大的,他脾气这么好, 他爷爷肯定也是。
爸妈有福了。
一个耐心又好说话的师父是很难得的。
以前跟江上淮学习的时候,江上淮经常给个模凌两可的范围,让爸妈自己去查资料,自己去领悟。
好家伙,爸妈那个智商,简直就是班级里的差生, 就没合格过。
要不是家里房子多, 还被江上淮知道了,可能连鸟都不鸟俩人吧。
余遥直觉方堰的爷爷不是那样的人, 又有他这个中间人在,应该会稍微上点心教吧?
余遥更用心地给方堰系左手上的绑带, 打了个蝴蝶结后,又开始系右边的。
这两年很流行这样的衣服,绑带在袖口位置,穿起来就像收口的一样, 两条带子长长坠下来,很有感觉。
她一时走火入魔, 买了两三件差不多的,当时只顾着好看,根本没有多想, 刚刚灵机一动, 拿它们绑住方堰的手, 还觉得自己很机智, 要不然旁人看热闹的闲话, 她依旧沉浸在自己聪明绝顶的假象里。
主要方堰也不提醒她一声,闹了个笑话。
余遥朝那边看了看,方堰正在翻菜单,注意力没在这边,但是十分配合。
她让伸另一只手,他就把那只手给过来,穿环的时候把他的手翻过来,手心朝上,他也没说什么。
余遥专心系绑带,一开始是真的,全部心神都在蝴蝶结上,怎么把它系好看了,对称了,后面不知道怎么回事,目光落在他手心里。
平常其实很少能看到这块,都是手背,余遥莫名其妙有一种把猫咪翻过来,露出柔软的肚皮感觉。
方堰的手心皮肤更薄,能清晰地看到细小的青色血管,和掌腹的红。
传说中洗衣服会把手洗破的那种脆弱感。
余遥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别的上面,不给自己涩涩的机会。
正好带子系好,老板端来两个高压锅,压锅生蚝和虾蟹都是用这个蒸的。
盖子打开,一股子淡淡的香味登时扑鼻而来,老板刚将蘸料放上来,余遥就已经迫不及待拿了一个生蚝拆开,挖了肉,第一个没有自己吃,先给了方堰,搁在他面前的碗里。
他刚掀开打包的一次性碗盖子,还没来得及吃,一个大生蚝搁在正中,慢慢地沉了下去,被白粥掩盖了大半的肥胖身子。
海鲜粥加生蚝正正合适。
余遥第二个才给自己,蘸了料后送进嘴里,登时满口留香。
不得不说生蚝可真是人间美味啊,蒜蓉烤着好吃,这样生蒸味道也是一绝,更滑更嫩,水水的、一口下去全都是肉,上上下下都是能吃的,肚子里是海藻,也可以食用。
余遥忍不住叹息一声。
这种天气,这样的晚上,加上对面赏心悦目的人,再吃上这样的美食,可真是叫人满足啊。
不枉来人间一趟。
余遥嫌一个一个吃不过瘾,先将所有生蚝拆开,肉搁进一个干净的小碗里,然后再跟方堰分享。
这家的压锅生蚝是真的一绝,就是调料有些不正味,余遥又让老板加了点小米椒和蒜泥,搁在自己的调料里。
一共是两份蘸料,她和方堰一人一份。
余遥加完料后再一尝,果然更绝。
她忍不住推荐给方堰,把自己的蘸料搁在中间,欢喜道:“蘸这个尝尝。”
本心只是想让方堰感受一把更高端的吃法,没想那么多,蘸料到了方堰那边,余遥才想起来。
自己用过了,吃到一半嫌不够味,回碗里又蘸了一次,桌子不大,方堰离她很近,肯定看到了。
他会嫌弃的吧。
余遥刚准备出声,反应过来,俩人都喝过同一个碗里的粥了,嫌弃个屁啊。
果然,方堰坦然夹了她拆好的肉,蘸了蘸她的酱料后送进嘴里。
手腕上的绑带太长,坠到桌子上,随着他的动作,一路从生蚝肉的碗边,拉到桌沿。
现在才刚开始吃,桌上很干净,待会儿一堆壳和垃圾,这个样子肯定会沾到的。
自己的衣服自己心疼,余遥让他把手伸过来。
方堰虽然不明所以,不过还是放下筷子照做。
余遥自己现在身上的是运动长衫,袖子不大,所以直接举起手,在空中、高压锅的上方,给方堰掖了掖袖口。
长绑带的尾部塞进束身内,绕了几道之后,一点尾巴都不漏出来。
晚上的十来点左右,类似于夜市一样的摊位边,简单绕了彩灯的棚子下,一只漂亮的手高高举起,五指自然地垂着,正好在高压锅的上方。
锅里还冒着热气,有氤氲的蒸汽上升,熏在那只手上,像从雾里伸出来的一样,更显白皙玉润,从指头到手心手背再到手腕,所有线条都精致到完美无瑕。
上天最杰出的作品,应该锁进博物馆里给人欣赏。
余遥涩涩的小心思就像春天润土下的种子,咔嚓冲破地面又冒了上来。
余遥叹息一声。
跟这样的人一起出来吃饭,不想涩都难。
她只能努力压制下来,让方堰换只手,一边歪头看他,“怎么样?这样蘸着吃好吃吧?”
方堰点了点头,“嗯。”
“对这顿饭满意吧。”余遥接着问。
虽然她冒冒失失好几次,又是给人挤在角落,又是绑手的,但还是希望方堰的回答是正面的。
方堰望了望空中,余遥认真给他理袖口的动作,点了点头,“嗯。”
说实话,余遥松了一口气,尽管不知道是对方良好的教养让他昧着良心说谎,还是真的这么想,没有负面的评价可真是太好了。
最主要的是,面上也没有不满的情绪。
看来还没有太糟糕。
余遥给他掖好后,又安心干饭了。方堰也收回手,拿了筷子在碗里搅动。
并不顺利,像是遇到阻碍一样,底下沉甸甸的,用勺子挖了挖,全都是肉,扇贝、海螺片、贝柱、海米、虾仁、蛤蜊,满满当当。
像是生怕他营养不够一样,加了很多很多的辅料。
海鲜粥余遥要的是大份的,再加上料多,一个打包盒装不下,有两碗。
付完账后他坐在椅子里等,余遥突然跑去和后厨连接的窗口,跟老板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那时候只以为是无聊,这会儿才明白过来。
余遥面前也有一碗海鲜粥,她一边吃烧烤一边喝粥,但是舀了好几勺都不见大块的肉,现在想来肉都在他碗里。
谁说她粗心?
方堰弯了弯眉眼。
她其实很细心。
在照顾他。
这顿饭双方吃的都很满意。
余遥满意是因为方堰饭量不大,能把那碗粥干掉已经实属不易,所以桌上的饭菜基本都是她吃的,美食塞满了一个肚子,那叫一个满足啊。
另一边方堰满意是因为余遥,会先尝一尝,发现某串烧烤好吃,让他咬一口,知道味道。
某样东西没那么刺激,也会给他,碗里的肉越来越多,多到他险些吃不完。
饭后俩人没有急着回去,沿着路边走了走,消食,余遥脚快,走在前面,方堰动作慢,在后面跟着,手往兜里一插,摸到两瓶奶,他拿出一瓶给余遥,余遥没要,去路边买了碗冰粉。
牛奶被他重新塞进口袋里,握在手心,摄取上面的余温。
牛奶的外面还包着塑料膜,是热的。
方堰这会儿有些撑,没有喝,只这么拿着,走了两条街才有余力将牛奶取出来插上吸管慢悠悠喝着,享受温热的液体进胃的舒服感,和晚风吹着的惬意。
街上人不少,情侣三三两两并肩而行,乍一看他与余遥瞧着也像一对。
有人藏在绿化带的暗处悄悄看着他俩,说私密话,余遥也凑过来,示意他看灯下,有一对情侣正紧紧搂着,影子拉出老长。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影子和余遥的也挨的很近,长长拉远。
短些的那个突然碰了碰长些的,方堰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人撞了撞,余遥问他:“你爷爷好不好相处啊,有没有什么忌讳啊?我回头跟我爸妈说说,别冲撞了他。”
方堰仔细想了想他爷爷,那个亲切的老人和蔼了一辈子,并没有忌讳,于是摇了摇头。
顿了顿,又问:“你跟你爸妈说好了吗?”
余遥嗯了一声,“我还让我爸妈摘了好几箩筐的樱桃和枇杷,还带了甘蔗,这个季节有甘蔗,老家自己种的,又粗又老,很甜的。”
她绘声绘色的描述,不时还比划一下。
“我估计明天就能到,我老家离这边不远,开车几个小时。”
其实她觉得今天就能到,依着老爸老妈的性子,表面看起来很轻松,实际上不能跟着江上淮学习,心里肯定很慌。
两个人一点波浪都经不起,有点风吹草动就觉得天要塌下来了,她说有新老师,俩人七八成开心死了,别说砍甘蔗摘果子,只要不出钱,上山逮兔子都行。
如果实在要出钱,也是肯的,就是跟割肉似的,心疼。
“那约好明天中午吧。”方堰在心里默默算着时间,余遥上午九点半上班,晚上也是,但是中午有三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三个小时,做什么都够了。
余遥点头,“好。”
她定了具体的点,“下午……一点吧。”
她本来想说十二点的,突然意识到十二点要吃饭,还什么都没做,蹭人家一顿饭不好,于是又改口讲一点。
那会儿正好需要锻炼锻炼消食,一起种种菜,伺弄伺弄花草,她爸妈勤快点,老爷子满意,那肯定会顺口教几招。
“我爸妈不会开车,到时候我送他们去,我吃完饭正好差不多一点。”余遥多解释了一句。
她爸妈太菜,每次去哪都是蹭别人的车,要么让某某侄子帮忙,自己没有驾照,开不了。
黑夜里,方堰一双眼微微一亮,“知道了。”
‘知道了’的意思是说他晓得并且同意?
余遥多看了他一眼,方堰正望着脚下的路,眉眼被旁边的灯光一照,更显立体精致。
夜晚风大,吹得他长睫颤了又颤。
余遥及时顿住脚步,“逛累了,回去吧。”
其实是担心冻着他。
方堰的身体太差,再吹一晚生病,责任又是她的。
认识几天,除了第一天,接下来都是她弄生病的。
余遥心里多少有点虚,正好事也谈完了,没有要说的了,该回去了。
方堰点了点头,俩人一起挑了条近路回到车内,照例余遥开车,送他去新中大厦。
这会儿车少,余遥开的也不算慢,没多久到了后门口。
余遥车子停下,有些期待地看着他。
该还她衣服了。
方堰平时很厉害,眼观八方,耳听六路,今天好像失聪了一样,居然没有看出来她的暗示,和昨天一样,坦荡荡穿着她的风衣,下了车进了后门,在电梯旁等着。
这时候叫他还来得及,但余遥想了想,还是熄了心思。
算了算了,反正家里还有两套,够穿的。
方堰还能眛她衣服不成,就是忘记了,不小心穿走的,等回头没衣服了再要回来。
余遥送完方堰,回到自己家后,第一时间检查,看看自己有没有记错,是不是还有两套衣服?
所有衣柜翻了翻,惊喜地发现是三件,虽然如此,还是担心有些不够穿。
余遥破天荒地提前洗了衣服。
按照她以往的习惯,不堆满一堆,只剩下一两件的程度,是不会洗的。
要问为什么,拖延症?喜欢一口气把事情干完?
余遥也不知道,反正突然有了危机感。
洗完想把明天要穿的衣服提前拿出来,三件一件是军绿色带纱的,一看就是女孩子穿的,还有一件西装样式的风衣,以及牛仔风衣。
西装和牛仔都看不出明显的女性特征,但是那件带纱的……
余遥把军绿色那套风衣拿出来,一边挂在外面,一边不怀好意地想。
看他明天还好不好意思穿。
会不会被人笑话。
男孩子穿女孩子的衣服,古往今来第一个了吧。
这也就算了,还一连穿走了两件,加上那件深蓝色的大衣是三件。
余遥简单洗漱后躺在床上,俩眼一闭,脑海里不自觉冒出方堰坐在她的副驾驶座内,穿着她的风衣,将脸陷进领子里的一幕。
她翻了个身。
脑子里又钻出方堰长身玉立,套着她的衣服,站在她身侧,风肆意在他身上停留,卷起衣角和袖口绑带的画面……
余遥蓦地起身,将那件带纱的长衣塞进衣柜里,换成西装样的风衣,心里终于好受了些。
不知道怎么了,只要脑子里一升起不给他穿的想法,就好像做了错事一样,胸膛间满满都是愧疚和罪恶。
余遥叹息一声。
算了算了。
惹不起,认输了。
不就是几件衣服吗?给他就是了。
*
新中大厦的二十六楼,二六零八号房内,方堰刚洗完澡,一边将自己换下来的衣服抱去洗掉,一边坐在沙发上,翻检今天穿回来的外套兜。
里面还有一瓶牛奶,塑料膜口子系的紧,尚且有一点点的热度,方堰拿出来,意外带出一根歪歪扭扭的烟。
是余遥在鼎立楼下时塞进嘴里,刚想抽,因为他,又罢了手,将烟临时搁进外套口袋里。
现在外套在他这里,烟自然也是。
方堰拿着烟,闭上眼,脑海里是余遥蹲在路边的画面。
刚见时她心情好像不太好,面上有几分愁色,不过谈到吃喝,立刻又满血复活。
想吃又忍不住为他考虑,假装不想的样子。
被他穿走风衣时愣愣的表情,想拿回去又不好意思,手悄悄地缩了缩。
方堰嘴角微不可查地勾了勾。
他想起什么,忽而放下烟,拿了兜里的手机,给爷爷打了个电话。
十一点,老年人刚泡了脚躺在床上,被子一盖准备去睡,一个电话又爬起来去拿手机,看到上面的备注长叹一声。
这个孽孙,不早一点。
方奚平接了电话,没好气道:“这么晚了,打电话做什么?”
方堰习惯了爷爷的睡前气,没当回事,只靠着沙发背垫上,拿着牛奶的包装盒在看,太晚了,他也不废话,直接问:“爷爷,您明天中午一点有空吗?”
方奚平坐在床边,认真想了想,“和老张约了去钓鱼,怎么了?”
老张是他另一个爷爷。
“爷爷,”方堰开门见山,“明天有两个人要来找您。”
方奚平挑眉,“谁啊,重要吗?”
不重要的话他还是决定去钓鱼,好久没去了,有些想念。
其实他一个退休的老头,早就不管事了,来找他的人,谈正事他也不会理,七八成不会是很重要的人。
他心里的天秤还是更倾向于钓鱼。
方堰换了一只手拿手机,“重要。”
方奚平追问,“所以是谁?”
方堰单手抠下瓶装上的吸管,拆开塑料膜,插.进牛奶里,“如果有缘分的话,可能会是您未来的亲家。”
???!!!
什么情况?
我铁树一样的孙子开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