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云华镇。

周末排队的人多,陈淑兰早早就带着苏瓷来到了医院等候。坐在科室外的走廊长椅上,没等一会儿,科室医生就过来了。大约五十岁左右,戴着眼睛,是一个面相温和的男人。

陈淑兰连忙站起身向他打招呼,他正是苏瓷的主治大夫,张医生。

“陈阿姨,您先坐着,我带小瓷进去做检查。”寒暄几句,张医生带着苏瓷走进了医疗室。

桌子对面安静脆弱的小姑娘,是张医生手里最为特殊的一个病人。大约十年前来到这个医院工作开始,她就由他接诊了。

他还记得苏瓷年纪小的时候,作为医院常客,发烧感冒等同于家常便饭。小小一人儿坐在医院长椅上,不哭不闹,比她家大人还要平静。

即使发病疼得厉害了,也不怎么吭声,有时还反过来安慰长辈。虽说从医多年,早已看惯生死,可他还是忍不住为这个懂事的小姑娘感到惋惜。

怎么就得了这种病?孩子的家庭情况连支撑她的手术费都困难,更何况提高手术成功率?

“小瓷,药要记得随时带在身边。”心中深深叹气,张医生放下听诊器,笑容和蔼地嘱咐。

“记住了张伯伯。” 苏瓷乖乖点头,苍白的小脸上露出浅浅的梨涡。

“平时多加注意身体……一切慢慢来。”望着孩子平静而清澈的双眼,张医生只能尽力安慰道。

“张伯伯,诊断结果还是和上次一样可以吗?”苏瓷轻声询问。从上次检查开始,她就拜托张医生帮她向外公外婆隐瞒病情,往好的方向说明。反正没有恶化,都是老样子,何必徒增担忧?

外公外婆已经为她承受太多,她希望他们往后可以活得轻松一点。

“好,但是如果身体有什么不对,要尽快来医院。”张医生思索片刻答应了,病情尚在能控制的范围,关键还是手术。宽慰老人家也是应该的,不能辜负了孩子的心意。

从医院门口出来,陈淑兰皱着的眉头总算稍稍舒展了开来。她手里提着药,捏捏外孙女软嫩的小手叮嘱。

“囡囡,咱们可要好好听张医生的话。”

“该小心的还是要小心,可不能因为情况好点就大意。”

牵着外婆的手,苏瓷一一答应,笑容乖巧可人。

陈淑兰摸摸外孙女的头发,心里计较着家里的存款,现在剩下的就是等手术了。如果真到了最坏的境地,她就算豁出脸面去求号码背后的人,也要让囡囡把病治好。

她还这么小,人生才刚刚开始,上一辈造的孽不能报应在孩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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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夕晖从天边铺陈开来,橙黄色的暖光透过巨大的弧形落地窗,慢慢渗入大气端雅的霍家大宅。

庄重肃穆的书房内,迎着玻璃格窗的霞光,它的主人霍定川看着手中的资料,神色不明。

“笃笃笃……”敲门声打破了室内的安静。

“进来。”

来人身形修长,眉目深邃,面部线条凌厉。他正是霍定川的长子,霍承璟。

“爸,查到了什么?”

前段时间,下边的人禀报他名义上的祖母账户异动,似乎跟父亲旧事有关。

“你先看看。”见长子进来,霍定川捏捏眉心,把资料扔给长子。

霍承璟挑挑眉,摊开的文件里,少女精致羸弱的脸首先映入眼帘。越往后看,他的脸色难得有些凝重。

“那您的打算是?”

霍定川没有出声,事实上连他也没料到十五年前的荒唐竟然造就了这样一桩意外。

霍家从霍定川父亲霍行开始,就已经是军区势不可挡的后起之秀。所以当时年近四十五的霍行发妻意外去世后,仍然有许多人家想与他结亲拉拢霍家,周家就是其中一个。

霍行考虑许久,才决定在独子霍定川成年后娶周家女儿周玉婉为继妻。原因无二,那个时候周家是霍行最好的选择。

有句老话说得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霍家逐步迈上巅峰,可周家却已经走下坡路了。

随着霍行病重去世,流着周家血脉的幼子霍兴车祸身亡,霍家与周家的关联几乎殆尽。周玉婉和周家不得不剑走偏锋,把主意打到霍定川身上。

想起继母的所作所为,霍定川眸色冰冷噬人。

周玉婉进门时,霍定川已成年进了部队。像他们这样的家庭,长子与继母,能井水不犯河水无疑是最合适不过的相处方式,可偏偏事与愿违。

他不曾想这女人胆子大到敢在父亲忌日,用卑劣的手段对他下药!甚至蠢到让一个不知哪里来的佣人戏耍,还帮她隐藏踪迹。

如果当时不是周老爷子还在世,不宜撕破脸……

沉默片刻,霍定川叹了口气,抬头对上长子的视线。

“先接过来吧,家里养着。”不管怎么样,稚子无辜,身为父亲他有责任照顾好她。

“你做大哥的多顾着些。”

“行,您放心我会看着。”对于父亲的决定,霍承璟丝毫没有感到意外,他了解眼前这个男人。

夕阳已经沉落许久,朦胧墨色一点一点侵染天际。关上书房的门,离开间隙,霍承璟看见父亲背靠椅子,一向冷硬的面孔竟也露出了微微疲态。

霍承璟一时也感到有些难受,作为霍家下一任掌权人,很多事情霍定川都不会瞒着他。

他其实并不介意……多个妹妹。

因为他知道,为了这个家,父亲已经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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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沉沉,灰蒙蒙的天空仿佛被巨大的幕布遮盖。路上的行人们都自觉备了一把伞,防止途中突然下雨。

云华一中的考场外,写着加油字样的横幅依然鲜艳夺目。中考终于在众多考生的期待紧张中慢慢进入尾声。

“囡囡,如果身体不对劲不要勉强,要告诉考场老师。”学校门口,苏杭细心叮嘱着,把装有感冒冲剂的保温瓶放在苏瓷的书包外侧。

可能换季的原因,孩子有些感冒,虽说好多了,可到底还是放心不下。

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呢?看着中考的横幅,苏杭也忍不住叹气。最后一天考试了,希望一切都好。

“外公放心,我知道的。”苏瓷拉着外公的手不厌其烦地保证。她倒没觉得什么,毕竟感冒发烧这事从小到大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

“放学后外公来接你?”

“不用了,和昨天一样,考完试我和小岱哥哥一起回去。”苏瓷摇摇头,不想外公那么麻烦。林岱的考场也在安排在一中,而且还和她同一个教室。

“那好,中午记得喝药。”

“嗯,外公我进去了。”苏瓷朝外公挥挥手,拿出校园卡进了校门。

一中的教学楼并不算高,从楼下往上望,能看见此时考场的走廊已聚集了不少默默背书的学生。

苏瓷脚步顿了顿,思考着要不要在楼下花坛边上等待,左右人太多上去也拥挤。

“站在这里想什么呢?”熟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头发被来人轻轻揉了揉。

“哥哥,你今天来的慢了。”拨开作乱的手,苏瓷转身看向眼前的少年。这几天生病,都是苏杭亲自送她上下学的。

“早起复习了一下抱抱佛脚,不然怎么和你上同一所高中?”林岱揶揄,以苏瓷的成绩考上他们市里最好的高中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说到这里,他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确实在学习上天赋异禀,他妹明显就是这类人。

上同一所高中啊……

望着神采飞扬的少年,苏瓷眼里闪过一缕幽色。不出意外,过几个月她应该离开云华镇了。

上次故意提起生日的事让霍老夫人有所顾忌,可也拖不了多久,现在的她还没有能力摆脱这些桎梏。

“药吃了没有?”见苏瓷沉默,林岱有些担心她的身体。摸摸妹妹的手,依旧凉丝丝的,不免要操心。

“我的病已经好了。”

“小骗子!不许把药倒了,听见没有?”

“我会盯着你的,后果你清楚。”林岱凶凶地捏捏苏瓷的小脸。

苏瓷忍不住郁闷,她是有打算把保温瓶的药倒掉。药喝太多,确实不耐烦,显然林岱也知道她的坏毛病。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教室外等。”林岱努力无视妹妹不满的眼神。嗯,身体的事不能任性,要坚持原则,

所以说有时候,做哥哥什么的真的太难了!在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操着老母亲的心。

果不其然,午后阴云翻滚,大雨噼里啪啦敲打着窗户,整个云华镇处于风雨洗礼之中。

中考的学生依旧安静考试,而此时的苏家客厅却迎来了不速之客。

一行人说明来意后,苏杭和陈淑兰拘谨地坐在沙发上。

坐姿刚硬笔挺,一身制服的中年男人利落开口,直奔主题。

“苏先生,苏太太您好,这是亲子鉴定请过目。”旁边精明干练的秘书立即递上了文件。

桌上白纸黑字的鉴定书明晃晃的,老夫妻俩还有些懵,关于孩子的身世他们是知道大概的。

当年女儿苏容失踪前,在某一次大吵中,可能被他们逼问烦了,不慎嚷出,孩子是她偷偷生的。不过对方已有家室,家庭和睦,和她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老两口震惊之余也痛恨苏容干得没脸没皮的混账事,这一出生就背负的“骂名”能间接毁了孩子的一生。

不过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没用,他们能做的就是尽心尽力照顾好孩子。

苏瓷是苏家的姑娘,是苏杭和陈淑兰的亲外孙女,这就够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谁也没想到好端端的,隔了十五年,孩子的生父竟然找上了门!

“首长的意思是把孩子接回霍家,上京教育医疗资源丰富,对她的病情也有益处。”

“如果二老不嫌弃,这是上京一处住所,搬进去也方便平时祖孙相聚。”

“这……”

苏杭和陈淑兰面面相觑,事情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

论私心,他们是不想苏瓷离开身边的。私生子的身份本就容易招人厌,何况还是在那样显赫的家族。一手养大的孩子,他们舍不得外孙女受委屈。

可是对方后面的话,又不得不让老夫妻俩心动,如果能治好孩子的病……

外面的世界一片喧嚣,客厅的气氛却有些沉默。男人看见老人眉宇间的犹豫,没有出声,任由他们考虑。

毕竟结果都是一样的,只要他们真心疼爱那孩子,都知道怎样的选择才是最好。

随着考试结束铃声的响起,雨也慢慢停了下来,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氤氲的湿润。苏瓷收好雨伞下了公交,沿着青绿的石板小路往家的方向走。

“哟,这车电视里才见过吧,那什么片来着?”

“谁说不是,也不晓得是什么人物来了。”

“你们说,会不会是苏家那闹失踪的闺女发达了回来寻父母?”

“都猜啥呀,一会儿问问陈婶子不就清楚了?”

……

苏家门前,左邻右舍的女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稀奇地议论着停在草坪旁边的军用吉普车。

苏瓷站在原地,眉头渐渐蹙了起来,熟悉的车牌号顿时让那些尘封角落的记忆翻涌。

霍家的专车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过该来的总是会来,思索片刻,苏瓷神色如常地上前,打开了家门,将那些窃窃私语挡在门外。

客厅微妙的气氛被钥匙开门的声音打破。沙发上坐着的身影吸引了苏瓷的视线。

标志性的寸板头,肤色微黑,一个她意想不到的人。

她知道霍家派人过来了,但没想到竟然不是周玉婉的人,而是陈忠,她生父的得力亲信。

只见高大的男人站在她面前,微微弯腰。

“苏瓷小姐您好,我是陈忠,替您的父亲接您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