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千言追上舟雨的时候,她正将秋姑堵在一处陡峭的山壁前,虚张声势地叫嚷道:“喂,你把这小孩给我,我就放你一马,行、行不行?”
秋姑死死将玲儿抱在怀中,神情癫狂,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古怪叫声,冲舟雨不停地龇牙。
舟雨见她似乎已经听不懂人话,又不敢硬抢孩子,也不甘示弱地龇牙,解千言到的时候,就刚好看到一人一狐互相比拼牙花子的场景。
“行了行了,你那嘴再咧下去就要挂耳朵上了,她快死了,跑不了。”
舟雨闻言立刻收起发酸的嘴角,朝解千言跑去:“师兄!程泽这是怎么了呀?”
一边说着,她一边将沾了秋姑血液的爪子不动声色地往解千言衣摆一擦。
“程泽先前被那邪修夺舍,不过已经没有大碍了……把你爪子给我拿开!”
“哦,那这个秋姑怎么办呢?还能救吗?”
解千言放下程泽,走到秋姑身边。
一看到这个打伤自己的罪魁祸首,她吓得直往后缩,脸上神情更凶狠了些,将怀里的孩子抱得更紧了。
担心玲儿受伤,解千言也不敢再刺激她,做了个安抚的手势,自己往后退了好几步,站在一个让她不那么激动的位置。
舟雨跟在解千言身后,打量着这个吓了她很多次的“鬼”,满是不解:“她这是什么情况啊?好端端的人怎么变成这样了?”
刚刚她用爪子碰过了,确认不是鬼,也不再害怕了。
“她体内既有魔气又有妖气,两种力量相冲,所以就成这个样子了。”解千言有些无奈地开口。
“啊,是那个玩鬼的家伙干的吗?”
“应该不全是。还记得水潭底下那个溶洞吗?里面有魔气逸散,又连通着地下暗河,河水里也有少量的魔气,地下的水系都是相通的,山下的村民们天天喝带魔气的水,日积月累,几十年下来,怎么可能不出问题?那邪修恐怕也是知道这点,才故意在村民中散布秋姑的谣言,一旦有谁不按他的规矩乖乖送死,便使点手段将人妖化成所谓的秋姑,以此逼迫村民们自行了断,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源源不断的炼鬼材料。”
解千言分析完,自己也叹口气,这人实在是狠毒,死得太便宜了。
“呃,玩鬼的家伙果然恶心!那李阿婆真没救了吗?”舟雨听完也忍不住心中恶寒,愈加同情起被变成秋姑的李阿婆。
“我又不是医修,救不了,况且她本就是一介凡人,又是魔气入体又是强行妖化的,再打生打死地折腾一通,早就耗尽寿元,活不成了。”
话音刚落,那边秋姑就开始大口大口呕出浓黑色的液体,身体痉挛蜷曲,跌倒在地,痛苦地翻滚起来。
解千言眼疾手快抱走了玲儿,舟雨已经看得眼泪汪汪的,一爪子扯过解千言的衣袖擦眼泪,一边擦一边求他:“师兄,救不了的话你就给她个痛快吧,别让她受苦了,太可怜了。”
解千言看到这一幕也心情沉重,李阿婆确实可怜,但也真的活不成了,这人间疾苦能少受几分便少受几分吧,他从储物袋掏出一张符纸,用朱砂快速绘成了一张安魂符,指尖一弹贴到满地打滚的李阿婆身上。
符咒亮起温和的白光,渐渐安抚住了痛苦癫狂的灵魂,那双充满暴戾的眼睛里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
李阿婆强撑着往解千言这边爬过来,焦黑的干枯的手直直伸着,想要最后触碰一下他怀中的孙女。
解千言叹息一声,抱着玲儿蹲下身,将孩子递到她手边。
李阿婆只用手碰了碰孩子的衣角,努力扯开嘴角,试图露出点笑容,却在獠牙戳到嘴唇时猛地收住,一滴浑浊的眼泪顺着鬓角滑落,干枯的手终于无力地垂下。
看着地上面目全非的秋姑,又想起曾有过一面之缘的,慈眉善目的李阿婆,师兄妹二人都唏嘘不已,久久不言。
解千言抱起玲儿,又丢了张火符,将李阿婆的尸身烧干净了,这才拖着仍旧哭哭啼啼的舟雨准备下山。
“走吧,我们先将这些人送回村里,再去将那水潭跟地下暗河里的魔气都处理了。”
玲儿在回村的途中醒了过来,哭闹不休,吵得解千言一个头两个大,舟雨怜惜这个遭了大罪的小姑娘,见解千言黑脸,就抱着玲儿哄她:“玲儿别哭啦,姐姐给你变个戏法好不好?”
她从储物袋里扒拉出一团自己平日里梳毛时收集起来的狐狸毛,捧在手里轻轻一吹,变成了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狐狸,看得玲儿震惊地瞪圆了眼睛,立马就不哭了。
“喏,这个小狐狸送给你,要乖乖的哦!”
小心翼翼接过绒毛狐狸,玲儿总算露出笑来,乖乖道了一句:“谢谢姐姐。”
哄好了孩子,师兄妹二人拖着其他几个昏迷不醒的人回到山下村子里,惊得地里劳作的村民纷纷放下锄头跑来询问情况。
“这不是王有财两口子吗?哎哟快去叫王大虎他们过来,人找到了!”
“王大虎王二牛王三狗,你家阿翁阿婆找到了!”
“玲儿,玲儿也救回来了,荷娘子,阿德,快来啊!”
村里人都热情得很,有的帮忙抬伤员的,有的跑去叫家属,很快,王大虎一家、荷娘子跟李尚德都匆匆赶到了。
“阿翁、阿婆!”
“爹,娘!”
“玲儿,玲儿!”
“可算是找回来了!”
“多谢两位道长,多谢两位道长!”
“这是伤到哪儿了,怎么人都昏迷着?道长能救救我家阿翁阿婆吗?”
解千言示意大家稍安勿躁,出声宽慰两家人道:“他们受了些颠簸,这才昏迷不醒,诸位别担心,贫道已提前喂了丹药,休养一晚上就能醒了。”
两家人闻言都松了口气,又对着师兄妹二人连连道谢,甚至要下跪磕头,好容易才被劝住了。
王大虎兴奋得满脸通红,摸着脑袋问解千言:“两位道长的大恩大德,我王大虎当牛做马也定然会报答,敢问道长如何称呼,师从何处?”
荷娘子抱着玲儿,泪如雨下,一时说不出话来,一旁的李尚德也双眼通红,但还谨记着礼仪,跟着王大虎一起作揖道谢:“多谢两位道长救回我家玲儿,道长高义,还请留下尊名,小人定当每日三柱清香供奉两位道长。”
村里其他人也跟王大虎差不多,个个脸上带笑,看解千言和舟雨的目光有感激,有好奇,但无一例外都是陌生的,看得师兄妹二人心中升腾起诡异的不安来。
舟雨是个急性子,这时忍不住反问王大虎跟李尚德:“咱们不是昨天才见过吗?王大虎你还带我们去你家里看过,还拿了你阿翁阿婆的物件来让我们帮着寻人,你忘了吗?还有李尚德,我们也去你家看过的呀!”
王大虎跟李尚德二人都是满脸疑惑,回头看看家里人,见他们也是一脸茫然的表情,村民们更是搞不清楚发生了何事,有人小声地问身边人见过这两位道长没,结果个个都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那个癞头孙,对对,就是你,昨天还是你第一个出来跟我们说秋姑的来历,你不记得了吗?还有荷娘子,昨天你家玲儿被抓走,我们在你家院子外画符寻人,你也在场的呀!”
荷娘子喃喃道:“昨天我没追上那东西,急得晕了过去啊,还有这回事吗?”
另一个被舟雨点名的癞头孙则吓得连连后退,结结巴巴地辩解道:“没,没有的事,我,我怎么可能说这些……”
秋姑的事情是全村人藏在心中不敢言说的痛,此时乍然被两个陌生道士捅破,原本还挺高兴的村民都脸色大变,惊疑不定地交换着眼神,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
见这些人脸上的神情不似作假,舟雨也有点被吓到了,凑到解千言身边小声耳语道:“师兄,他们是不是中邪了啊?”
解千言也搞不清楚这是什么状况,但事已至此,只能将秋姑的事情先跟村民们解释一番:“李阿婆变成你们所说的秋姑,已经救不回来了。但真正在背后作乱的不是她,而是一个修行驭鬼术的邪修,此人编出秋姑的谎言哄骗你们数百年,就是为了逼迫你们世世代代将家中快满六十的老人丢去东山水潭,供他修炼邪术。大家放心,这邪修如今已死,待会儿贫道与师妹再去将他修炼邪术的水潭毁了,将来你们就不用再受秋姑的困扰了。”
他这番话说得云淡风轻,村民们听到耳中却如惊雷炸响,短短几句话之间,这两个外来的道士不仅知道了他们村延续几百年大秘密,竟然还说这都是邪修的算计,现在邪修又被解决了,一代代人弑亲的惨痛悲剧将要结束,太多的信息混在一起,众人一时间都难以消化。
窸窸窣窣的讨论声响起,解千言跟舟雨只是安静看着,没有再插话,过了好一阵,才有个老阿婆小心翼翼地出声问道:“道长,道长说的可是真的?我是不是,是不是不用去那东山的水潭了?”
其他人也按捺不住,七嘴八舌地问起来。
“我爹也不用去了吗?”
“我娘……”
“我阿翁……”
一双双朴实的眼睛带着泪又带着笑,语气中将信将疑又满含期待,那种拼命想要抓住救命稻草的小心翼翼,让人不禁动容。
“大诸位稍安勿躁,邪修已经被我杀了,你们村里人之所以年纪大了会变成所谓的秋姑,一是因为常年饮用的水中掺杂了少许魔气,二是不遵守六十岁前投水而亡这条规矩的人,会被那邪修使手段强行变成秋姑,现在邪修已死,暗河中魔气逸散的溶洞已毁,将来不会再有秋姑之事。”
解千言耐心地将秋姑出现的原因跟村民们讲清楚,末了又补充道:“请诸位回去通知村里所有人,明日辰时到村里祠堂来,贫道会施法帮你们拔除体内魔气。”
或许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情,听完解千言的话后,众人小声讨论了一阵,没有过多犹豫,就纷纷点头应下,并向师兄妹二人道谢。
“好好!多谢二位道长!”
“二位道长对咱们村恩同再造,请受我一拜!”
“谢谢道长,谢谢道长!”
面对众人的千恩万谢,舟雨跟解千言心中发沉,秋姑的事情刚解决,村民们集体失忆的怪事又来,但无论如何,还是要把余下的首尾都收拾干净了。
将昏迷的几人送回各自家中,拜托王大虎家人帮忙照看程泽,又通知了村民们今晚前来拔除魔气,师兄妹二人再次出发,前往东山。
村里人殷勤地将二人一直送到东山脚下,仿佛是在送踏上征途的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