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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公主的哭声登时将殿内人都引了过来,碧芜自匆匆来禀的银□□中听闻此事,慌忙起身和誉王一块儿疾步往殿外去。
见旭儿站在那儿,她上前一把将旭儿抱进怀里,上下打量了一遍,确认他安然无恙,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七公主那厢的情况却不是很好,右手上被烫开了一小块,皮肉模糊,还在渗血。
皇后将七公主抱在怀里,急得声儿都在颤,“快,召太医,召太医。”
看到皇后这般,同样为人母,碧芜最是能理解她的感觉,皇后入主中宫十余年,共为永安帝生了三个孩子,先头一位小皇子和一位小公主都未活过序齿的年岁便早早夭折。
剩下的七公主生下来身子便不好,宫中私下里都传恐又会早夭,是皇后捧在手心里一点点呵护着养大的。
其中艰辛只有她自己知道。
“母后,疼,遂儿疼。”
听七公主哭得撕心裂肺,皇后的心亦跟被撕扯了一半,她看向跟随七公主的几个宫人,厉声喝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奴,奴婢也不知......”伺候七公主的乳娘同两个婢女颤巍巍跪倒在地,“七公主原在一旁看八皇孙放爆竹,谁知看得好好的,突然就摔倒下去。”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向誉王妃怀中的八皇孙看去。
碧芜看着地上已经燃尽的爆竹,蓦然后怕地将旭儿搂紧了几分,誉王眸色亦跟着沉了沉。
他们自然都看得出来,若旭儿当时躲避不及,定会被七公主牵连,到时可不只是伤了手那么简单了。
那火星跳到脸上,毁容事小,若是坏了眼睛,这一辈子就彻底毁了。
七公主抽着鼻子,委屈道:“母后,是有人推我,是有人从后头推遂儿。”
听得此言,众人互相看着,紧抿着唇谁也不说话,毕竟这事儿自不会有人主动承认,皇后在人群扫了一眼,质问道:“可有人看清是谁了?说出来本宫重重有赏,若隐瞒不报,该知道是什么后果!”
殿外一时寂静无声,少顷,才见其中一个伺候七公主的宫婢缓缓向前走了一步道:“奴婢看见,当时站在公主身后是……是六皇孙……”
她话音方落,就听“啪”地一声脆响,一记耳光已结结实实地扇在了那宫婢脸上。
那宫婢捂着红肿的脸惊惧地抬眼看去,便见淑贵妃怒目圆睁,高喝道:“你这贱婢,无凭无据,胡说八道些什么!六皇孙与七公主素来无恩怨,缘何要推她!”
淑贵妃这盛气凌人的模样,不禁让周遭众人发怵,一声都不敢吭,连承王世子喻淮照都吓得躲在了乳母后头。
皇后看着这一幕,冷笑一声道:“淑贵妃不由分说,就随意打骂本宫宫里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淑贵妃才是这六宫之主呢!”
话音未落,淑贵妃忙垂首施礼道:“是臣妾一时心急逾矩,请皇后娘娘恕罪。”
她嘴上认错认得快,可面上看起来却无丝毫服气,“臣妾也是怕这贱婢胡诌,迷惑了皇后娘娘,让您错怪了好人,损了您的威仪。”
这话倒是说得冠冕堂皇,好似真为皇后着想一般,皇后面露嘲意,还欲再追究,便听身侧的嬷嬷提醒道:“娘娘,公主殿下的伤势要紧。”
皇后垂首看了眼七公主的手,只得道:“今日之事,本宫不会就此作罢,而后一定会命人细细调查清楚。”
提步离开之际,却听那搂着誉王妃脖颈的八皇孙对着母亲低低道了一句。
“娘,若不是小涟姑姑将旭儿抱开了,旭儿方才说不定也摔在那爆竹上了,一定很疼。”
皇后步子骤然一顿,旋即侧首看了喻淮旭一眼,若有所思起来,须臾,她关切道:“八皇孙今日想是也受了惊吓,一会儿早些回去吧”。
说罢,才抱着七公主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皇后走后,淑贵妃不屑地抬眼在众人中扫视了一圈,而后扯了扯怯怯的喻淮照,像是刻意说给人听的一般提声道:“都是你无用才会教人冤枉!”
碧芜默默看着,便见淑贵妃用余光有意无意朝这厢瞥了一眼。
皇后宫里的婢子只说看见六皇孙站在七公主身后,可并未说七公主身后只有一人,按理应当还有......
碧芜缓缓将视线移向喻淮照身侧的乳母身上,那乳母也正偷偷往这厢看,触及碧芜的眼睛,顿时心虚地收回视线,垂下了眼。
碧芜心生了然,她抿了抿唇,便觉手上一轻,原是誉王将旭儿接了过去。
“皇后娘娘既然这般说了,我们便寻个机会同父皇告一声,早些回去吧。”
他说这话时唇间笑意浅淡,可眸底却若沁了冰雪,透出深入骨髓的寒。
想是也同她一样看穿了真相。
碧芜微微颔首,跟在誉王后头缓步往殿内而去。
入殿前,她抬首往空中望了一眼,许是今夜的京城灯火通明,连夜空都比往常亮了许多。可她总觉得京城这一派喜气洋洋之下,似有暗流涌动,交错复杂,一切正如河水一般以不可逆的方向奔流而去。
此时,西南,靖城。
虽为战火的阴霾笼罩,可除岁的欢愉还是暂且盖过了战争的恐慌,家家张灯结彩,再不济也会在窗扇上贴上精致的红窗花。
此刻城中灯火最辉煌之处当数靖城府衙,看着桌案上的美酒,屋中婀娜而舞的美姬,萧鸿泽端起杯盏轻啜了一口,眸色阴沉,蕴着难熄的怒火。
然放下杯盏的一刻,他神色复又恢复常态,薄唇微抿,眉眼间甚至还透出几分欢跃。
咏州刺史陈骤见这位原还刚正不阿,高风亮节的大军主将此时正眼也不眨地盯着堂中起舞的美人时,不由得露出讽刺的笑意。
都是男人,纵然不喜金银钱财,可面对美人,哪有几个男人把持得住。
他稍稍倾过身,满面堆笑,“不知今日这安排安国公可还算满意,靖城是个小地方,比不得京城繁华,如今又逢战乱,能寻来这些个舞女下官也算是尽了全力。”
萧鸿泽笑了笑,“陈大人有心了。”
陈骤接着问:“不知其中,可有国公爷瞧得上眼的?”
萧鸿泽举着酒盏的动作一顿,旋即侧首看来,挑了挑眉,“陈大人这是又要送人给我?营帐里那个已经够我受的了,陈大人还是歇了这心思吧。”
陈骤见萧鸿泽说这话时却是唇间含笑,便晓得这位国公爷应当对上回送过去的女子十分满意。
也是,那般美貌,可不是那么好寻的,堂中的几个舞女与之相较霎时便成了庸脂俗粉。
他既不要,那就罢了,有一个女人整日勾着这个安国公便足矣,只消熬到天气暖和,届时就什么麻烦都没有了。
几人正饮酒赏舞间,却见一小卒手忙脚乱地跑进来,对着萧鸿泽慌慌张张禀道:“将......将军,刘守备跑了!”
萧鸿泽微一蹙眉,“跑了?”
听到“刘守备”三字,一旁的陈骤回忆半晌道:“下官记得,那个刘守备不是前些日子冲撞辱骂国公爷您,正被您派人关押着,明日便要施军法的吗?”
提及此事,萧鸿泽剑眉紧蹙,面上显而易见的不悦,似乎不大愿意说道。
看他这般,陈骤不由得想起那个刘守备怒骂萧鸿泽,说他沉迷酒肉女色,不配为大军主将的场景,笑着安慰道:“将军莫动气,那刘承就是个莽夫,看来也是知道自己小命不保,才会挣扎着逃跑,趁他现在跑得不远,派人抓回来便是。”
底下那小卒闻言,又犹犹豫豫道:“将,将军,刘守备还将您帐中的杨姑娘一并给掳走了。”
萧鸿泽面色倏然一变,猛地站起身,“杨姑娘不是在帐中吗?怎会被掳走的!”
“这……听说是杨姑娘见将军久久不回来,便出帐去等您,谁知遇到逃跑的刘守备,也不知怎的,就被刘守备给掳走了。待被人发现,他早就带着杨姑娘跑好远了。”那小卒顿了顿,问道,“将军,可需派人去追?”
萧鸿泽还未发话,陈骤抢先命令道:“还不快去!”
那小卒应了声“是”,方才转过身离开,只听得一声“等等”,回首看去,便见萧鸿泽蹙眉道:“不必去追了,你下去吧。”
那小卒虽心有疑惑,但还是拱手恭敬地退下了,陈骤顿时疑惑地问道:“国公爷为何不派人去追?”
萧鸿泽烦躁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大敌当前,正是需要人的时候,没必要为追一个小小的守备浪费兵力,何况……若众将士知晓我对一个跟随我多年的人赶尽杀绝,只怕动摇军心。”
陈骤看着萧鸿泽这副模样,暗暗勾了勾唇角,“安国公说得是,至于那女子,要再寻一个美貌相当的,也不是登天的事。改日,下官花些心思,再送一个到国公爷的营帐去。”
萧鸿泽闻言却是瞪了陈骤一眼,“陈大人是嫌我大昭的言官太空闲,想给他们在陛下面前参我一本的机会吗!一个刘承已是够我受的了,大战在即,这段日子,还是暂且安分些吧,莫让有心人抓了把柄。”
“是,是,是下官考虑不周了。”陈骤连连应道,可一垂首,眸中的嘲意却顿时更深了些。
果然,再清的水滴进墨里,都会变得混浊不堪,这位原自诩清高的安国公到最后还不是和他们同流合污,沆瀣一气,成了道貌岸然之人。
人啊,本就是自私且贪婪的东西,根本经不住考验。
与其同时,四五里外,那被刘守备掳走的“杨姑娘”,此时在马上被颠簸得极其难受,胃里翻江倒海,她忍了许久,到底有些忍不住了,干呕声在漆黑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闻得此声,骑马之人一扯缰绳,逼迫马幽幽而停。
刘承先行翻身下马,旋即将马上人小心翼翼扶了下来。那人脚才一沾地,身子便骤然软下去,索性就顺势蹲了下来,捂着胸口不住地干呕着。
见这模样,刘承也不知如何是好,好一会儿,听呕声止息,才解下马上的水囊递过去,低身问:“杨姑娘,你没事吧?”
赵如绣面色苍白如纸,她伸手接过水囊,仰头喝了一小口,缓缓摇了摇头,“给刘守备添麻烦了。”
“姑娘说的哪里话。”刘承略有些愧疚道,“定是我马骑得不好,才让姑娘坐地这般难受。”
“哪里是守备的错,是我身子太弱,才会这般的。”赵如绣忙道。
两人互相揽着责任,少顷,蓦然相视一笑,刘承扶着赵如绣的手臂,将她小心翼翼地扶站起来,提议道:“杨姑娘若是真受不住,不如我们歇息一会儿再赶路?”
“不,不能歇。”赵如绣想也不想道。
他们并不知军饷贪污之事究竟涉及了多少人,身边谁究竟可信,也不知给陛下的奏章是否能安全抵达京城,可与其冒着暴露的危险派人送信,不如选择谁也不信,由他们自己来。
为了安全地向京中带信,她和安国公好容易想出这法子,以求骗过那些人的眼睛。如今她逃了出来,怀揣着重要的证物和信笺,定是得快些赶往京城面见陛下,禀明实情,一刻都不能耽搁。
“可杨姑娘您如今这般……”刘承本欲劝阻,但见赵如绣神色坚定,叹了口气道,“好吧,不若我先带姑娘慢慢骑上一段,待姑娘适应了,我们再赶路?”
“嗯。”赵如绣点了点头,将手搭在刘承的手臂上,正欲让他帮着上马去,侧首却见那刘承目不转睛,愣愣地盯着她瞧。
“刘守备,刘守备?”赵如绣纳罕地唤了他两声,“你怎么了?”
刘承这才回过神,他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没事儿,就是觉得姑娘生得太好看了,一时看呆了去。”
赵如绣闻得此言,着实愣了好一会儿,旋即掩唇“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只觉这刘守备倒是有些意思。
分明身材挺拔高大,生着一张还算俊俏耐看的脸,性子却粗犷直爽,且看起来有些愣头愣脑的。
她在京城出生长大,待了那么多年,从未在哪个世家公子口中听过这么直白的话。
毕竟这般夸女子,往往只会被人视作轻浮,但不知为何,从这位刘守备口中听见,她丝毫不会觉得厌恶。
刘承顿时被她这笑弄得手足无措起来,还以为是赵如绣不信,满目真挚地解释道:“杨姑娘,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刘承从不骗人。你生得确实好看,一笑起来便更好看了,尤其是你那双眼睛,怪不得……怪不得将军将你留在他帐里呢。”
赵如绣听得此言,淡淡笑了笑:“你别误会,我与你们将军并无什么,我之所以去他帐中,只是为了给他递消息的。”
听到“递消息”三个字,刘承面上顿时显出几分痛恨,咬牙切齿道:“陈骤那个混蛋,还有那些整日只知寻欢作乐的畜牲,真不把我们这些将士的命当命!”
刘承说着,将赵如绣一把抱上了马,“杨姑娘,你说得对,我们还是快些赶路得好,莫要耽误,早去京城一步,就早些送陈骤和那帮贪污军饷,踩在千万将士们尸首上享乐的混蛋们去见阎王!”
他骑着马慢悠悠地走了一段,自觉赵如绣应当适应地差不多后,才拢紧赵如绣的披风,让她靠在自己怀里,道了句“杨姑娘,冒犯了”,旋即勒紧缰绳,高喊一声“驾”。
骏马顿时如离弦的箭一般疾驰而出。
纵马驰骋在荒无人烟的原野上,迎面刮过来的寒风如刀刃一般锋利,冰凉,割得赵如绣面上生疼。
赵如绣咬着唇,看向星光璀璨的夜空,蓦然想起今夜是除夕团圆夜。她不在父亲身边,也不知这个年,她父亲一人该如何度过。
不能奉养在父母膝下,她到底是不孝。
她心下愧疚不已,少顷,却是摇了摇头,眸光愈发坚定了几分,毕竟这一夜,无法团圆的又何止她的家。
自靖城一路北上抵达京城,就算不眠不休地赶路,至少也要五日。
大战在即,她只愿能快一些,再快一些,毕竟事关所有靖城百姓、几万将士,还有安国公的性命安危。
若安国公有何好歹,她那姐姐定然会十分伤心,毕竟那是她姐姐唯一的兄长,是与她血脉相亲之人。
赵如绣长呼了一口气,拼命压制下心头不安。
西泽大军虎视眈眈,随时准备进犯,希望一切能赶得及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