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逃奴

这话一下噎得碧芜哑口无言,好像是她故意往他怀里钻似的。

她不悦地拧了拧眉,然细细一瞧,却是愣住了。可她记得很清楚,他们昨夜分明各自睡了两床衾被,怎的如今,她睡得这么里头,正在誉王那床被褥中,而她自己那床却是不翼而飞了。

碧芜不解地想起身查看,然身子方才挪动了一下,就听耳畔传来男人的一声闷哼。

她倏然抬头,正撞进誉王黑沉如墨的眼眸里,他定定地看着她,薄唇紧抿,神色尽是隐忍。

若是不曾经历过人事,碧芜或还不大明白,可怎么说,她都是当过娘的人了,又与这个男人在前世纠葛不清了十余年,哪能不晓得发生了什么。

滚烫的热意登时从双颊蔓延到了耳根,碧芜往他胸口轻推了一把,忙坐起来。

然好巧不巧,寝衣被压在了男人的肩膀下,她仓皇地一起身,连带那层薄纱都给扯了去,露出光洁白皙的玉肩来。

她自己自是看不见,也不知这一幕落在旁人眼中,何其香.艳,她半坐在床榻上,满头乌发如瀑般垂落,衬得她肌肤越发欺霜赛雪,内里的小衣压根遮不住她的丰腴,偏她还咬着朱唇,双眼湿漉漉的,红得跟兔子一般,楚楚可怜,更能让人生出欺侮之心。

见男人喉结微滚,眼神愈发灼热起来,碧芜狼狈地抱住自己,羞窘得厉害,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沉声冲誉王低吼了一句,“不许瞧!”

誉王稍稍愣了一下,或是觉得她这模样有趣,唇角微抿,露出些许戏谑的笑,旋即起身扯过一旁宽大的衣衫,罩在碧芜身上,将她裹了个严严实实。

“好,不瞧。”

外间传来“咚咚”两下敲门声,候着的奴婢许是听见了里头的动静,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王妃可起了?”

誉王垂首看了眼缩着身子,深深埋下脑袋的碧芜,眉眼弯了弯,提声道:“进来吧。”

听见门扇被推开的声响,碧芜才倏然想起什么,匆忙在床榻上寻找起来,直到在角落中瞥到那方白花花的帕子,才有些犯愁地看向誉王。

先不说他们圆未圆房,碧芜根本不是完璧之身,何来的落红,但这元帕要如何交代。

誉王顺着碧芜的视线看去,却是淡然,只伸手捞过那方帕子,旋即竟从床榻边上摸出一把匕首来。

碧芜瞠目结舌地看着他用匕首在手臂内侧轻轻抹了一下,将流出的血擦在了元帕之上。

“殿下!”

碧芜惊慌地出声,却被誉王眼神制止,他冲碧芜轻轻摇了摇头,然后面不改色,从容不迫地掀开床帐出去了。

片刻后,在外间准备妥当的奴婢进屋道:“王妃,奴婢们伺候您起身吧。”

碧芜瞥了眼那方沾了血的元帕,不动声色地裹进被褥中,道了声“好”。

任由他们伺候着更了衣,碧芜才在西面的妆台前坐下,透过那枚折枝海棠镶宝铜镜,瞥见两个婢女从被褥中取出什么,匆匆送出门去了。

碧芜缓缓收回视线,才打量起屋内的下人来,除却银铃银钩和她自安国公府带来的一个婆子和婢女外,其他都是誉王府安排的人。

确认没有一个熟面孔,碧芜才稍稍放下心,她当初在誉王府待的时间虽然不算长,又只是个灶房的杂活丫头,但府内小半的人也是认识的。

虽说她如今身份不同了,可若是碰见了,到底还是麻烦。

碧芜盯着澄黄的镜面若有所思,今日晨起还需去宫中向太后和陛下请安,得空,需得好生解决了此事才行。

誉王再踏入屋内,已然穿戴齐整,只发根湿漉漉的,似乎是净过身了。

方才梳妆时,碧芜就听到康福在外头喊,说要什么凉水。大清早的用凉水还能为了什么,碧芜很清楚。

她抚了抚额间的碎发,尴尬地瞥过眼,但还是忍不住往誉王手腕处看了一眼,张了张嘴,可到底不好问。

及至吃早膳的时候,见誉王拿着筷子行动自然,才稍稍放下心来。

虽是不大习惯与眼前这个人同桌而食,但她自不会与吃食过不去,毕竟腹中还有一个。

不过她今日胃口倒很是不错,加上菜色清淡好下咽,配着小菜喝完了一整碗清粥,又吃了两个鸡蛋。

拿第二个鸡蛋时,却有一只手快她一步将蛋拿了起来,抬眸看见誉王的脸,碧芜只得讪讪将手缩了回去。

然没一会儿,却有筷子将剥好的鸡蛋放入了她的碗中,碧芜微怔了一下,可见誉王若无其事的模样,想着许是演给旁人看的,便低低道了声“谢”,心安理得地吃下了。

饭后,两人便坐着马车一路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入宫后,先由宫人领着去拜见了永安帝。

永安帝方才下朝,他坐在御书房的那把楠木椅上,边批阅奏折,边敷衍地说了几句,按例赏赐了些东西,甚至都没怎么抬头。

途中碧芜忍不住看了誉王一眼,便见誉王神色自若地叩拜谢恩,不知是已经习惯还是真的对永安帝这态度浑不在意。

碧芜猜不出来,也不想猜,但她知道,誉王对他这位父皇表面恭敬,实则并非如此。

前世,永安二十八年,永安帝虽缠绵病榻已久,但并不至于病入膏肓、药石无医的地步,却在得知承王一事后,突然气急攻心,猝然而亡,着实有些蹊跷。

没人知道,就在永安帝驾崩当日,宫里派人来誉王府递消息,碧芜曾亲眼看见誉王站在雁林居的院子里,抬首望着圆月,唇边竟露出一丝嘲讽畅快的笑。

也是,面对一个几十年对儿子不闻不问的父亲,又哪里来的感情。

出了御书房,碧芜跟着誉王又去了太后和皇后那厢。

皇后恰在太后宫中请安,正好也不必他们再多跑一趟。

看见碧芜,太后喜笑颜开,忙起身,亲自拉着她在身侧坐下,但见她面色有些发白,不由得担忧道:“怎的了,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个太医来看看?”

“不必了,皇祖母。”碧芜赶紧摇头,“只不过是昨夜没有睡好罢了。”

她本是无意寻的借口,可这话一出,殿内人皆是一愣,笑意很快意味深长起来。

太后笑眯了眼,拉着碧芜的手轻轻拍了拍,旋即看向誉王,嗔怪道:“迟儿,虽说你和小五新婚燕尔,爱闹些也是寻常,可小五身子到底是弱,你得顾及点,小心收敛才是。”

碧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惹人歧义的话,她尴尬地看向誉王,却见誉王坦然道:“皇祖母教训得是,孙儿明白了。”

他说罢,还含笑深深看了碧芜一眼,惹得碧芜双颊发烫,忙将视线别了过去。

坐了一个多时辰,见快到正午时候,太后便顺势留两人用了晚膳,备膳时候,随意寻了个由头,将誉王差了出去,拉着碧芜说起了体己话。

碧芜原本还以为会是什么早日绵延子嗣云云,却没想到太后居然问起了誉王府菡萏院那位,问她可否安分。

听到这话,碧芜懵了一瞬,才答:“臣……孙媳早上忙着进宫来向皇祖母请安,倒是还未见过呢。但从昨日入府到现在,未听闻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

太后轻轻点了点头,似是想到夏侍妾,眸中闪过一丝轻蔑,“你没入府前,哀家便敲打过迟儿了。那不过是个登不了大雅之堂,自不必放在心上,若是觉得碍眼,寻个由头赶出去便是。有哀家护着你,看谁敢说什么,左右就是个贱妾罢了。”

分明是替她撑腰的话,不知为何,碧芜却心下发苦,有些笑不出来。

对太后而言,她方才说出的这番话不过是理所当然,可落在碧芜耳中,却不禁让她想起前世为奴为婢的日子。

在主子眼中,他们便是如此卑贱的存在,如地上的蝼蚁,纵然踩死了,也是无关紧要,毕竟谁会去关心一只蝼蚁的生死呢。

她勉笑着点了点头,“孙媳知道了。”

从宫里出来,已近未时,誉王似还有要事要办,未与她一块儿回誉王府,只在一处街口与她分开。

临走前,还对她说了一番奇奇怪怪的话,说最近恐要劳她辛苦一番,未多做解释,转而骑马往西侧而去。

碧芜迷惑不解地回了誉王府,在床榻上午憩了一会儿,方才起了身,就听钱嬷嬷说,齐管事来了。

她惺忪的眸子瞬间清明了几分,咬了咬唇,思量了片刻,才让将人请进来。

得了传唤,齐驿才躬着身子入内去,踏过门槛,瞥见圆桌旁的裙摆,忙毕恭毕敬地施礼道:“小的齐驿见过王妃。”

“起来吧。”

听着这若清泉般悠扬婉转的声儿,齐驿才稍稍抬起头,然只瞥了一眼,他便倏然怔愣在那厢。

看着这位齐管事诧异的目光,碧芜落在膝上的手微微握紧,但她还是佯作自然地玩笑道:“齐管事怎么了?可是本王妃生得面容可怖?”

齐驿倏然回过神,忙将视线收了回来,“小的失礼,还请王妃恕罪。”

他今日来,是因着誉王的吩咐,怕新王妃进府不了解府中情况,特意来交代事儿的。可谁曾想,这位新王妃的模样,竟令他觉得有几分眼熟。

像极了誉王府内的一个逃奴。

然这大不敬的话,他到底是不能说的,堂堂誉王妃,安国公府嫡女,怎能与一个奴婢相提并论。

见齐驿这番态度,碧芜稍稍松了口气,当初在誉王府中做事,虽与这位齐管事不算相熟,但也算是打过几次照面,以他一府主管的能力,应当是记得她的。

可记得又如何,如今她是主子,只要她不承认,他也不敢将他记忆中的人与她摆在一块儿。

“无妨。”碧芜淡然地啜了口茶,问,“齐管事今日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小的拿来了王府近两年来的账簿,请王妃过目。”

齐驿说着,冲身后的小厮招了招手,那些小厮立抱着沉甸甸账簿进来,在桌上叠成了厚厚的三摞。

“这么多!”

碧芜还未说什么,她身后站着的银铃看着这些账簿,忍不住脱口而出。

齐驿却是笑了笑,“禀王妃,府内最近在对账,这些只是一半罢了,还有一些还未整理完呢。”

“对账?”碧芜秀眉微蹙,也不是什么年关,怎的突然对起这么多帐来了,“可是账目出了什么问题?”

“是。”

齐驿又忍不住抬眸看了这位新王妃一眼,好半晌,才有些犹豫道,“不瞒王妃,两个月前府内逃了个奴婢,听闻还盗走了夏侍妾的饰物,王爷命彻查此事,没想到拔出萝卜带出泥,发现府内不少仆婢手脚都不干净,王爷一气之下,便命小的将府内所有仆婢都换了一遍,发卖的发卖,赶出府的赶出府,再加上招了新的仆婢进来,事情一下多了许多,账房那厢便有些焦头烂额了。”

碧芜随意翻看账簿的手在听到“府内所有仆婢都换了一遍”时,蓦然顿住了。

这么巧!

这一世竟也全都给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