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邀
“公主殿下莫要取笑臣女了。”苏婵赧赧垂眸,面上显出几分女儿家的娇羞,“誉王殿下政事繁忙,待到踏青之时也不知能不能回来。”
“踏青都在十几日之后了,六哥此去办的也不是什么极难的差事,还有十一哥哥帮他,到那时候总该回来了。”喻澄寅凑到苏婵耳畔,笑着打趣她,“我知道阿婵姐姐惦念六哥,待那日装扮得娇艳些,定能让六哥盯着你瞧,眼都舍不得眨呢。”
“公主殿下……”
苏婵面红如霞,惹得喻澄寅止不住掩唇笑起来。
碧芜在后头默默听着,难免有些唏嘘,这位苏家姑娘不知道的是,此番怕是要让她失望了。
她清楚地记得,前世那一夜后,誉王奉命出去办差,直到一个月后才回来。
那时她已被发觉有孕,教夏侍妾关在那处偏僻的院落里,不得自由。
当日夜里,她坐在窗前看着远处灯火通明,丝竹声不绝于耳,便知誉王又是宿在了菡萏院,沉醉在了夏侍妾的温柔乡里。
虽婚期一拖再拖,可苏婵嫁入誉王府的头两年里,眸中难掩对誉王的爱慕之意,甚至曾信誓旦旦地觉得自己定能凭本事得到誉王的宠幸。
可一日两日,一年两年,她似是看清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徒劳无功,只将那个男人推得越来越远,后来几年,碧芜眼看着她眼中的光渐渐暗淡下去,终是沉若死水,甚至一度撕去自己温柔的假面,露出里头狰狞可怖的内在。
碧芜曾有一瞬间觉得她很可怜,在后宫后宅中斗了一辈子,可她真正的对手早就在她成为誉王妃的三个月后就死了。
然十几年来,无论是谁,都撼动不了这个死人在誉王心中的位置。
喻澄寅同雀儿似的,拉着苏婵一路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将她送到了宫门口又牵着手说了好几句才不舍地离去。
赵如绣见碧芜适才听六公主提起踏青一事听到愣神,以为是她感兴趣,便悄然走近她身侧,“这踏青是十三皇子组织起来的,他向来好热闹,便趁着春光正好,将几位皇子公主同各家姑娘公子们叫到一处聚聚。二姐姐若是感兴趣,那日同大姐姐和安国公一块儿去便是。”
她话音方落,一侧的苏婵忽得插进话来:“是啊,萧二姑娘就一块儿来吧,虽说是踏青,但其实就是吟诗作对,萧二姑娘若觉无趣,就在一旁坐着看,权当去凑凑热闹,散心解闷了。”
碧芜虽无七窍玲珑心,可前世在宫中待久了,见过明争暗斗无数,多少能听懂一些话里的拐弯抹角。
苏婵说的这几句乍一听没甚问题,可仔细听来却是处处在贬低她,嘲她无知去了也就是在一旁坐着的份,若有自知之明,还是不去的好。
似乎是在劝她自己打退堂鼓。
碧芜朱唇微启,正欲说什么,就见一直没言语的萧毓盈忽得往前迈了一大步,沉着脸看向苏婵。
“不会吟诗怎么了,苏姑娘是多看不起我家妹妹,毕竟也不是人人都像苏姑娘您,是京城数一数二的才女的。”
萧毓盈平日里安静,看着还算端庄,可内里的性子就像是炮仗经不得点,一点就着。
被一语戳破的苏婵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又恢复如初,“萧大姑娘误会了,我并非这个意思……”
她神色平静,手上的帕子却绞得死死的,眸光垂落,好似受了多大的委屈。
场面一时有些僵。
须臾,碧芜勾唇笑了笑,柔声道:“苏姑娘和赵姑娘好意,我心领了,可这踏青既是十三殿下组织,我也不好无邀自去,当个不速之客,反是无礼。”
她顿了顿,转而定定地看着苏婵,没了皇后的身份,碧芜突然觉得眼前的苏婵实在寻常,连这掩装的手段都显得不大高明了。
“不过不能去一睹苏姑娘的才华,实属可惜。”
看着碧芜落落大方地说出这话,没有丝毫不快,苏婵面上微僵,少顷,只扬笑干巴巴道得一句,“无妨,往后定还有机会的。”
一行人出了宫门,苏婵与赵如绣都各自坐上个回府的马车,萧毓盈和碧芜往前走了好一会儿,才寻到了安国公府的马车,再定睛一看,便见马车旁有一人长身玉立,含笑看着他们。
“大哥哥。”
萧毓盈惊喜地喊道,小跑至萧鸿泽跟前,“哥哥怎的在这儿,今日不上值吗?”
“今日兵部空闲,想着你们也该出宫了,便趁着午憩来接你们回去。”
萧鸿泽说罢,看了眼缓步走近的碧芜,见她冲他有礼地微微颔首,回以一笑。
“上车吧。”
他将两人一一扶上车,自己利落地翻身上马,一路保护在侧。
马车上,萧毓盈仍是坐在那儿看书,并不开口与她说话,只比来时身子放松了许多,与她坐得也近了些。
车内寂静,行至半句,碧芜蓦然开口,“方才,多谢大姐姐替我说话。”
萧毓盈拉下书,瞥她一眼,“有什么好谢啊,我不是说了,我是为了安国公府和哥哥。”
她说着从手边抽出一本书丢给碧芜,“你真想谢我,不若多认些字,莫要一回回的让我跟着你丢人。”
见萧毓盈又抬高书册自顾自起来,碧芜也垂下眸子,随意翻起了手上的书。
萧毓盈嘴上的话虽有些不好听,但相较之下碧芜倒更喜欢她这般喜怒外露的直率性子。
若是像苏婵那般笑里藏刀,佛口蛇心,指不定什么时候会在背后暗算你一番。
踏青的事,碧芜看得出来,苏婵不欲让自己去,而她自己也不想去,方才那番没受邀只是托词罢了。
这一世,想要保护好她的旭儿,她需得离前世那些人远一些,若没太大必要,还是不要接触的好。
她好容易从誉王府逃出来,摆脱了被夺走孩子的命运,若再裹挟进皇室这场乱局里,只怕更是棘手。
因起的早,马车驶到半途,萧毓盈便开始熬不住倚着车壁打起了瞌睡,等回到了安国公府,一下车便匆匆回屋补眠去了。
萧鸿泽要去同萧老夫人请安,便与碧芜一道去了栖梧院,到了才被刘嬷嬷告知老夫人正在碧纱橱午憩,才歇下呢。
如此到底不好去打搅,萧鸿泽还得赶回兵部,只好改日再来。
碧芜送他至垂花门处,就见萧鸿泽站在阶上,蓦然回首问道:“今日进宫,一切可都还好?”
看着萧鸿泽眸中的担忧,碧芜稍愣了一下,点点头,“都好,太后还赏赐了不少东西。”
“那便好。”
萧鸿泽薄唇微抿,迟疑少顷,从袖中掏出个小纸包来递给她,“去接你们的时候,路过康泰坊,想起你幼时喜欢,便顺手买了。”
虽不知里头是什么,碧芜还是抬手接过,客客气气地道了谢。
萧鸿泽低咳一声,神色略有些不自然,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只留了句让她好生休息,提步离开了。
碧芜盯着萧鸿泽离开的背影看了许久,直至看不见了,才垂首看向手中的纸包。
抽开上头的细红绳,露出一块块晶莹微黄的桂花糖来。
桂花的淡雅香气与甜香交融,萦绕在她鼻尖,碧芜忍不住勾唇笑了笑。
她捏起一块桂花糖放进嘴里,甘甜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开来,她抿了抿唇,少顷,却是笑意渐散,眼底流露出几分怅惘的心思。
萧鸿泽说这是她幼时喜欢的,殊不知道她根本丝毫不记得幼时之事。
她分明是萧毓宁,可经历了前世今生,这副皮囊下的她却更像是柳碧芜。
沉默疏离,早已因经历太多磋磨而变得淡漠麻木,内心筑起的防备之墙亦太高太厚,一时连她自己都打不破。
若是前世早十六年,她也如现在这般回到安国公府,便好了。
也许还能像萧毓盈那样,在萧鸿泽面前,随意地脱口喊一声哥哥。
碧芜低叹了一声,转身又入了垂花门里去。
在萧老夫人的院子里住了五六日,她那院子里总算是修葺妥当了。
周氏差了身边的人给碧芜带话,要她亲自去瞧瞧,可有什么缺漏或不满意的。
碧芜倒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她原以为周氏不喜她,大抵此事也会办得拖拖沓沓,不大尽心。
去酌翠轩一瞧,便知是她狭隘了。
听萧老夫人说,这酌翠轩是她父亲萧辙在她出生后,亲自设计命人建造的。
萧家受封发迹前,原是姑苏城的小户,或因如此,碧芜那位父亲爱极江南风韵,酌翠轩不同于京城大多数宅子的雍容富贵,反添了几分江南园林的雅致。
主屋后掘出一片碧波荡漾的小池,塘边芭蕉掩映,竹柏交翠,别有一番风味。
单看那些由太湖石垒砌的假山,再看那与山池相映成趣的古树花卉,凉亭小阁,碧芜就能想到当初父母亲在这片院落中花费的心思。
他们生前,当是十分疼爱她的吧……
这院子十余年无人居住,免不了破败,不少地方都重新修整翻新过,连一些花木都是新移栽上去的,碧芜去屋内略略瞧了瞧,事无巨细,都布置得万分妥帖,寻不到错漏。
从酌翠轩出来,碧芜特意遣银铃去了周氏屋里道谢。
她自己的院子修缮好了,萧老夫人虽有些舍不得,也不好再留她,翌日便命刘嬷嬷派人将东厢的东西收拾好,送到酌翠轩去。
除了先前伺候她的几个下人,又调来三五个杂役,负责酌翠轩的洒扫。
搬不搬到新院,碧芜倒是不大在意,只这几日夜里灯熄后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自她回到安国公府也快有十日了,日子一长,她愈发觉得不安。
虽说有孕四月才会显怀,可只消一个多月便能诊出喜脉,还记得前世近两月,她吐得七荤八素,什么都吃不下,浑身无力地在榻上躺了好一阵儿。
如此,怕是会教人看出端倪,若问起来,她又该怎么解释。
习习凉风穿过窗缝,掀起轻薄的绡纱帐,榻上,碧芜将藕臂枕在额上,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
这厢的烦恼还未解决,是日,碧芜正倚在临窗的美人靠上小憩,就听院中倏然响起压低的脚步声。
没一会儿,珠帘碰撞琳琅作响,银钩蹑手蹑脚地入内来,手上捏着一封信笺。
碧芜懒懒抬眼看去,“怎的了?”
银钩行至她跟前,低身将信笺递给她。
“姑娘,门房来传话,说十三殿下派人送来帖子,邀您后日同去踏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