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 你这是去哪啊?”
挨着姜苗坐的是一位穿着的确良料子的大姐,她一边打量姜苗,一边往嘴里塞她刚刚从包里拿出来的葱花大饼, 这是她早上提前烙好的。
这个年代, 人们出远门坐火车都是自带干粮, 只有极少数人才能吃得起火车上的餐饭,它并不是有钱就能吃到,还必须用粮票购买才行。
“去林城。”
姜苗不想说那么多,可一旁的大姐听到姜苗也是去林城, 立马打开了话匣子。
“我也是去林城,我男人在林城酒厂当工人哪, 我这次就是去看他……”
姜苗听到酒厂两个字后,眼睛闪烁了一下,
“是那个林城双水酒厂吗?”
“对, 就是那个酒厂, 咦,你咋知道的?”
大姐以为姜苗是去林城那边投奔人的,没想到她竟然也知道林城那个双水酒厂。
“我大哥就是在那个厂子当工人。”
姜苗答道, 想当初原主就是被分到了那个酒厂当工人,那个时候恰逢她们那片掀起知青下乡运动,下乡名单上有原主大哥姜向军的名字。
而原主的父母不想让儿子下乡, 就让原主和姐姐姜娟俩人中有个替他下乡。
“啥?这么巧,你大哥叫啥名啊?”
曹大姐一听整个人都变得有些激动了。
“姜向军。”
“姜向军?我的天,姜向军和我家男人关系可好了,原来你是姜向军的妹子啊……”
这么巧?
姜苗眉头微挑, 她不动声色的向旁边的大姐打听姜向军的事。这个曹大姐是个嘴巴没有把门的人, 没一会就把关于姜向军的事全都给说了出来, 姜苗也因此得知了姜向军最近在争取厂里一个干事的名额。
“妹子,来,吃块大姐自己烙的饼子,老香老香了。”
曹大姐不由分说的从油纸里拿出一块葱油饼塞进姜苗手里。
姜苗不好意思拒绝,只能在曹大姐的催促下,啃了一口饼子……就是香!!!
“好吃吧?你大姐我烙的饼在我老家那块可是数一数二的,我男人最爱吃这口。”
曹大姐见姜苗对她竖起了大拇指,她嘚瑟的不行,顿时对姜苗更热情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俩是老相识哪,其实认识才没有半个小时。
曹大姐是那种大大咧咧没有心眼的人,说话还带着一股乡下的口音,显得整个人很淳朴,她看了几眼对面的俩人,热情的把饼子递了过去。
“大妹子,你们吃不吃饼?可好吃了。”
“你叫谁大妹子?谁吃你的饼,也不知道干净不干净。”
郑秀嫌弃的看了一眼曹大姐手里拿着的油纸里的饼子,很是不屑,面前这个胖女人即使穿了一身的确良料子的衣裳,也掩盖不了她身上那股乡下女人的村味。
曹大姐被郑秀这番话,羞辱的顿时有些局促了起来,她心里忍不住埋怨自己,上火车的时候在心里默念了好几句同志,城里的人都喜欢喊人同志,可她就是不长记性,一张嘴就又喊人大妹子了。
就在她难堪的要把手收回来的时候,斜对面突然伸出来一只男人的手。
“大姐,我刚刚就闻到香味了,正寻思着怎么开口朝你要哪。”
沈三儿从油纸里拿起一块油滋滋的葱花饼子,把曹大姐从刚刚那股尴尬中解救了出来。
可一旁的郑秀却不乐意了,
“沈三儿,你要是想吃饼子,等待会回去让周姨给你做。”
郑秀说着,斜了一眼曹大姐,
“这乡下来的女人也不知道她做饼子有没有洗手,你快把饼子扔了,别吃坏肚子。”
“你咋这样说话啊,我乡下来的咋了?我做饼子的时候,那手洗了好几遍,洗的可干净了,再说这饼子我自己都吃了。”
曹大姐见郑秀这样说,顿时急了,她可以说她饼子不好吃,但不能说她做的饼子脏,她虽然是打乡下来的,可她也讲卫生啊。
“大姐,你甭搭理她,她这有病。”
沈三儿指了指郑秀的头,意思是她脑子有病,这可把郑秀气坏了,
“沈三儿……”
沈三儿不搭理她,自顾自的吃着手里的葱花饼,一边吃还一边夸曹大姐饼子做的地道。
“小兄弟,你爱吃就来拿,大姐做的饼子干净着哪。”
对方一副高/干子弟的矜贵样儿,不像是一般人,他的肯定让曹大姐又重新找回了自信。
郑秀见沈三儿不搭理她,她就在一旁生起了闷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嫌窗外的光太亮了,就看向姜苗,
“你把帘子给我拉起来。”
这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让姜苗很不爽,她懒得搭理斜对面那个下巴抬到天上去的女人。
郑秀见姜苗不搭理她,有点恼羞成怒了,
“你耳朵聋了吗,我在和你说话。”
姜苗就像是没有听到似的,身子靠在后面,欣赏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
“郑秀,你够了。”
沈三儿不耐烦的看着身边的女人,原本脸上的嬉皮笑脸不知道啥时候消失了。
郑秀怔了一下,像是被男人给吓住了,等回过神来她突然捂着脸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沈三儿,你没良心,我这么喜欢你,你却对我这个态度,你对一个不认识的村妇都比对我好,你还要和我离婚……我除了家世配不上你,到底还有哪一点不好?”
沈三儿任她哭,也不哄。
“小兄弟,要不你哄哄她?这两口子过日子哪有不磕着碰着的。”
曹大姐瞅对面的年轻女人哭的这样可怜,忍不住劝道。
“大姐,我不会哄人,她哭就让她哭吧。”
沈三儿的话让曹大姐有些无语,到底是不会哄人还是不想哄啊……
郑秀听到沈三儿的话,哭的更加伤心了,
“沈三儿,你这个负心汉……我就知道你和外面的小妖精好上了,你对不起我。”
虽然郑秀很讨人厌,但她这番哭诉,把沈三儿塑造成了一个始乱终弃的坏男人形象。
听得姜苗忍不住又打量了他一眼,可没想到,俩人的眼神又对上了,姜苗瞪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一股子鄙夷。
这男人瞧着就不像那正经男人,那个叫郑秀的咋会眼瞎喜欢上这样的人?
被对面女同志鄙夷的沈三儿忍不住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
等姜苗下了火车,天已经微微亮了,她在火车站和曹大姐分开后就搭上了回家的公共汽车。
姜家住在双水职工家属筒子楼里,那还是以前厂里给姜爸姜妈分的房子,房子不大,但比着楼里的其他家也不小。
姜苗下了公共汽车,立马就感觉出来,这里人的精神面目是疙瘩村那个地方不能比的,宽大的路上到处都是骑着自行车上班的人,街道两边开着大大小小的国营店,有供销社,有鞋店,有副食品店……百货大楼。
姜苗站在路边,看着墙上贴着的“抓生产,奋斗”的字样,以及那很有年代感的街道,整个人就仿佛穿越了似的。
这里的人,女的都剪着齐耳的短发,有的是编著一条辫子垂在胸前,穿的衣裳都是干净而得体,没有补丁。
年轻的女孩们都穿着布拉吉或者蓝色的工装,男的有的穿着中山装,手里提着在这个年代象征身份的手提包,这样的人一般都是公家人,或者是厂子里的干事。
姜苗身上穿了一套朴素的旧衣,那还是原主刚下乡的时候穿的,比着那些穿布拉吉的年轻姑娘,显得有些过时了,但姜苗的气质比较能打,所以也不土,没人看出她是刚从乡下返城来的,如果不背那个土得掉渣的碎花包裹,可能就更好了。
道路的两旁种着一排高大的梧桐树,庞大的树冠遮住了太阳,人走在下面很阴凉,地面上有些斑驳的光线。
等姜苗按着记忆中的路线找到姜家所在的那栋墙皮已经有些裂开的筒子楼前,正准备进去的时候。
“你……你是吴淑兰家的三闺女……姜苗吧???”
正在楼下晾衣裳的孙嫂,用不确定的目光瞅着姜苗。
“孙姨,是我。”
姜苗也显然认出了眼前这个干瘦的妇女就是姜家同一个楼道的邻居。
“呀,真是你啊,我刚刚都差点不敢认,你这下乡三年,咋变化这样大啊?”
孙嫂放下洗衣裳的盆子,一把抓住了姜苗的手,让姜苗有些不适应。
“我爸妈在家吗?”
“不巧,你爸妈刚走去棉花厂了,不过你小妹姜敏在家里哪,快回去吧,这三年没回来,肯定想家了,你妈肯定不知道你回来,我待会去厂里告诉她这个喜事。”
孙嫂拍了拍姜苗的手。
“行,孙姨,那我先回家了。”
姜苗说着,就进了筒子楼,来到了三楼里面第三间房门口。只见屋门口右边摆着做饭的家伙什,墙边堆着一堆煤球。
墙上装了一个柜子上面放着油盐酱醋,桌子上面放着一个切菜的案板,旁边坐着一个铝锅。
案板上还放着一个切了一半的半颗白菜,以及一截葱叶,上面还摞着几个早上没来得及洗的碗。
她打眼望去,只见楼道里几乎家家门口都是这个样子,她收回目光,推开门走了进去。
正躺在沙发上看书的姜敏,见家里来了生人,连忙从他爸在旧货市场淘来的旧沙发上下来,一脸戒备的瞅着站在门口,有些眼熟的年轻女人。
“你是谁啊?”
姜苗用脚把身后的门给踢上,把手中的包裹随意的扔在门口旁边的柜子上,然后毫不客气的走到沙发旁边坐了下去。
这才回答姜敏的话,
“我是你下乡回来的三姐。”
姜敏的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皱着眉头质问姜苗,
“你咋回来了?”
语气里没有任何的想念和欢迎。
“这是我家,我想回来就回来,没必要和你说吧?”
歪在和鸭蛋黄颜色差不多的沙发上的姜苗,翘着二郎腿,斜晲着站在地上质问她的姜敏。
“你现在说话咋这么冲?”
姜敏有点诧异,她印象中的三姐是个很腼腆的人,说话从来都是细声细气的。
“你不是在乡下当知青种地的吗?你咋突然跑回来了?”
“不想种地了,就回来了。”
姜苗到底还是耐着性子解释了一下,这个姜敏也真是够冷血的,三年下乡没回来的姐姐,现在回来了,竟然这个样子。
“那你住哪啊,家里可没你住的地了。”
姜敏一张口,说的就是不讨人喜欢的话。
原主让出了自己的工作,替大哥下乡三年,这中间,姜家人连份电报都没有给原主打过,更不用说寄些吃的穿的,全家人就好似忘了原主这个人似的,还是原主当初在疙瘩村结婚生子的时候往家里打了份电报,但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作者有话说:
十二点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