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朔朔,吹的他衬衣猎猎作响。
“陆长风?”苏娉在里面喊。
“嗯,在呢。”陆长风回头看了一眼,从旱厕里透出来一点光影。
“你别把盛家这盏宝贝煤油灯掉厕所里了,不然明天盛仞要跟我拼命。”
“……我知道。”苏娉放下心来,她有点怕黑,特别是陌生的环境的。
“你在干嘛?”过了一阵,她又问。
“你闻闻。”陆长风抽了口烟。
苏娉下意识吸了吸鼻子,然后就听男人抱歉道:“我忘了你在哪,还是别闻了。”
“……陆长风!”苏娉用针织衫袖子捂住鼻子,瓮声瓮气道:“你今晚别跟我睡。”
“那我跟谁睡?盛仞要陪他老婆孩子。”蹲着有点累,手摸索了一下,他记得旁边哪里应该有个台阶。
碰到后,他挪过去,一屁股坐下。
两条长腿岔开,夹着香烟的手垂在腿间,他叹气:“我就想跟我老婆睡,有错吗。”
“……”
苏娉真的明白了,为什么以前二哥看他不顺眼。
这能怪沈青雪吗?只怪陆长风嘴太欠。
过了大概十分钟,旱厕里传来动静,他略微侧头。
苏娉推开门,冷着脸,提着煤油灯出来。
她径直往屋子里去,没有等他的意思。
陆长风也不在意,扔了早就灭了的烟头,拍拍屁股上的灰,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
“啪——”房门猛然被关上。
男人伸手,挡住。
他跨进门槛,又转身关门。
苏娉重新脱了灰色毛衣,缩回被子里。
陆长风本来是想坐在床边的,想到自己一屁股灰,又从行李袋里拿出另外一条干净的裤子。
“阿软。”
没人应。
“沈妹妹?”
“……”苏娉直接转过去,背对他。
陆长风挠了挠后颈,他又脱了衬衣,然后解开裤子,说:“我要换衣服了。”
苏娉直接扯过被子蒙住眼睛。
“……?”陆长风被她这动作打的猝不及防,过了许久,蓦然笑出声。
他换了衣裤,刚要掀开被子上床,想了一下,又绕到床尾,躺了上去。
也没盖被子。
这床被子太小了,两个人稍微隔一点或者翻个身就盖不住。
他反正身体结实,也不怕冷,就怕她会感冒。
陆长风单手枕着头,看着房梁上煤油灯昏黄的灯影。
他打了个哈欠,缓缓闭上眼睛。
不知道是几点,感觉到身上好像多了点重量,像是被子。
然后有人往怀里挤。
煤油灯已经灭了,他睡眼惺忪,喊了声:“媳妇儿?”
“嗯。”苏娉闷声应道:“我有点冷。”
陆长风闻言,大手扣住她的腰身往怀里揽,另一条胳膊垫在她脖子后面:“睡吧。”
苏娉趴在他怀里,心也彻底安定下来,很快就睡着了。
外面风声肆意,屋内一片温情。
过了一会儿,陆长风和苏娉同时醒来。
陆长风气笑了,“这大半夜的。”
隔壁屋子的响动十分明显,但应该还是刻意压制了些。
怪只怪夜太寂静,怪只怪酒喝太多。
陆长风亲了下怀里人的额头,因为她侧躺着,左手捂住她右耳,低声道:“别管他们,继续睡。”
苏娉“嗯”了声,嗓音慵懒倦怠,她重新在男人怀里蹭了蹭,因为被他的手捂着耳朵,确实听不到什么了。
陆长风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两个孩子都在屋子里,怎么就能……是吧。
好在怀里的人呼吸很快平稳下来,他一定,一定,一定,要把盛仞给的那些什么锁阳肉苁蓉,都转手送给赵德发。
过了不知道多久,终于停了,陆长风松了口气。
这个屋子的结构就是——
偏房——主屋——堂屋——厨房。
旱厕是另外搭的棚子,在偏房后面。
陆长风不知道为什么别人家的堂屋都在中间,盛仞家的在旁边。
后来想了一下,大概是因为是他自己砌的,就没这么多讲究了。
叹了口气,他压下心底的躁动,脑子里只有回东城三个大字。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他终于睡着了。
苏娉昨晚睡得断断续续,一醒来发现是在男人的怀里,她悄悄往下面滑,想从他怀里挣脱,睡到另一头。
陆长风直接摁住她,哑声道:“再睡会儿,我不笑你。”
“就当是我半夜把你抱过来的。”
苏娉这回没动了。
安安静静老老实实趴在他怀里,仰头看着他冒出青茬的下巴。
摸了一下,比上次更扎手。
她又用指腹蹭了蹭,然后戳他鼻尖。
陆长风没动,显然是困极了。
到了九点多,赵云霞在外面喊吃饭。
苏娉戳了戳他的脸:“起床了,懒汉。”
陆长风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看着她盈着笑意的桃花眼,叹气道:“起吧。”
俩人一起起床洗漱,苏娉见他精神好像不怎么好,问他:“你昨晚什么时候睡的?”
“快天亮的时候。”陆长风头疼道:“要不你给我扎一针吧,我还想再睡会儿。”
“……”
坐在堂屋吃饭的时候,陆长风手里拿着馍馍,咬了一口,然后问盛仞:“你几点起的?”
“六点半。”盛仞面不改色:“我还去挑了水回来。”
“六点半。”陆长风点头:“天亮了吗?你怎么看见路的。”
“……”
赵云霞在桌下踩了男人一脚,转移话题道:“妹子,你不是说今天要去中药材加工厂看看吗?离我们大队部没多远,是跟另外一个生产队合办的。”
“吃完饭方便去吗?”苏娉对这个中药材加工厂很感兴趣。
“可以啊,待会儿小军带着妹妹在家,我跟你婶婶出去一趟。”
“长风,你去吗?”
“我不去,谢谢嫂子,麻烦你照看一下阿软。”陆长风一边咬馍馍一边犯困,神色不明看了眼盛仞。
他吃完馍馍,起身,对小姑娘说:“我去睡会儿,你回来叫醒我。”
“好。”苏娉点头。
吃完早饭,赵云霞和苏娉一起收拾桌子,洗了碗,然后带着她往药材加工厂走。
“药材加工厂工作的人都是我们这两个生产队的,规模也不大。”
赵云霞早就存了要去工作的心思,自然都摸清了。
“加工厂的药材都是往哪里送?”
“县城的药房铺子。”赵云霞带着她拐了个弯:“这边。”
苏娉跟着她走,想了一下,问:“这儿是不是药材挺多的,药材铺子收购的完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平时都是生产队的大队长在管。”女人摇头道:“不过我听大队长媳妇说,厂房里还有很多炮制好的药材没有卖出去,听说是人家不收。”
苏娉若有所思。
心里有一个想法,但是需要去药材加工厂看过才能知道行不行得通。
想知道这个加工厂怎么样,就看他们是怎么炮制药材的就行了。
药材加工厂还真没有多远,虽说是两个生产队共有的,但明显距离这里更近。
大概是在谈的时候,这个生产队的大队长更胜一筹。
推开门进去,就能闻到浓浓的药香味。
赵云霞对她说:“你等一下,我去找生产队大队长。”想说说明年来进厂工作的事。
“好,嫂子你不用管我。”苏娉笑道。
“那行,你随便逛,没事的,没人会说你。”
苏娉点头,等赵云霞走了,她慢悠悠地在厂房里转悠。
确实不大,可能就两亩地的样子,地上扑了彩条布,有刚从山上挖回来的何首乌。
看到旁边有人在炮制何首乌,她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
炮制中药材一般是为了降低药材的毒性或者副作用,有些药材自带毒性,就像她以前开的麻黄,就要煎一下。
还有就是除去不能药用的杂质,或者是为了便于贮藏制剂。
炮制药材的方法有很多种——
水飞、蒸煮、炒、淬、水制法。
像何首乌一般就是洗干净除去杂质,切厚片晒干。
苏娉看了一会儿,见他要到切片的工序了。
她好整以暇望着。
炮制的师傅没有用铁器,而是用竹片来切。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
看来这个加工厂应该是有懂行的人在的,何首乌最忌铁器,所以师傅选择用竹片来切厚片。
又在加工厂随便走了几圈,心里大致有数了。
这里还有锁阳和肉苁蓉,都是很珍贵的中药材,虽然陆长风很嫌弃它们。
“你明年把孩子送去上学了再来看看。”大队长也知道她家的情况,昨天孩子们打架就是他解决的。
本来说昨晚让那些孩子家的大人带着孩子去她家道歉,他昨晚临时有事,就说今天下午统一带他们去。
有他在,也闹不起什么事。
“说句实话,厂里效益也不好,你们来做事最多图个轻松,也没什么工分。”大队长坦诚道:“城里的药房铺子收购的量不大,那些医院有自己的进货渠道,咱们这些小打小闹的干不过人家国营大厂。”
赵云霞点头,她知道这就是没戏的意思了,她也没打算纠缠,反正这里没活干还有地里,总能挣口饭吃。
“那位同志是谁?”大队长见厂里有个不认识的人,他问:“你带来的?”
“她男人是我男人的战友,前天过来的,去东城在我这歇两天。”赵云霞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她男人您应该也见过,昨天有人打我儿子,还是他把人抓住的。”
“是他啊。”大队长立马就想起来那个长相硬朗的英俊男人,他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
“妹子。”赵云霞喊道:“回去吗?”
“来了。”苏娉本来在和一位师傅说话,听到她的声音,和师傅笑着说了句什么,然后才过来。
“这是生产队的大队长。”赵云霞介绍道:“这就是我男人战友的媳妇儿,苏娉。”
“大队长您好。”苏娉没有拖泥带水,直截了当道:“我想跟您谈一桩生意。”
“嗯?”大队长纳闷,心想你个小丫头有什么生意和我谈。
“要买药材?”也就只有这件事了,不然刚才不会在那看这么久。
“是。”
“哦,你看上什么,随便拿。”大队长说:“待会儿去会计那里结下账就行。”
“妹子,你要什么?”赵云霞忍不住道:“不用买,家里都有,缺什么让你盛大哥去山上挖也行。”
苏娉知道他们误会自己的意思了,她微笑道:“我是想跟加工厂建立长久的供货关系。”
她看向一脸不信的大队长,从随身携带的布袋里拿出自己的证件:“这是我在东城大学的毕业证明。”
“这是我以前在市医院以及东城军区实习工作时,开的证明。”她把这些东西都递过去:“上面有学校和医院还有部队的盖章,您要是不相信,可以去大队部发电报亲自查询。”
大队长没见过这些,他没有因为她的话就被唬住:“同志,你在这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不着急,您慢慢来。”苏娉笑眯眯道。
她笑起来眉眼温柔,亲和力十足。
大队长点点头,拿着这些证件快步走了。
赵云霞还有点懵,反应过来,她问苏娉:“妹子,你这是要做啥啊?”
“嫂子,我认识一些可以收购大量药材的医馆,如果能谈成,对我们双方都是一件好事。”苏娉心里有自己的打算。
她自然不会白费功夫,而且她查验了这些药材的品质,非常好,比起妙仁堂百子柜里的毫不逊色。
如果双方都觉得合适,这桩生意不是不可以谈。
要是确定的话,她得尽早回东城了。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大队长才一脸复杂的回来,他把证件还给苏娉:“苏同志,你跟我来。”
换了个地方谈,是大队部。
苏娉叹了口气,早知道自己就跟过去了。
赵云霞还是云里雾里的,她懵懵懂懂跟着走。
到了大部队,不仅有本队的大队长,隔壁队的大队长也在。
“是你啊,同志。”隔壁队的大队长稀奇道。
“你们认识?”大队长给他们泡茶。
周队长点头:“昨天我去粮站交粮,正好碰到她和她男人,就捎了一段路。”
苏娉也没想到会是大队长亲自去送粮。
“原来是您。”她点头笑。
周队长笑声爽朗:“昨天你们给的那把糖果太实在了,我小孙子看到了乐得不行,我老伴还收了一半呢。”
“你来跟我谈生意,谈什么生意?”
“是这样的,”她嗓音轻缓,不疾不徐:“我是东城大学中医系的学生,也认识不少中药馆,如果您愿意把药材销往外地的话,我们可以让医馆去开条子,得到批准,再来收购这里的药材。”
药材也不是能随意买卖的,再加上这是队上的集体经济,做什么都要有证明有批条。
“你真能做主?”周队长和本队的冯队长对视一眼,他们异口同声道:“能要多少?!”
加工厂最不缺的就是药材,除了已经炮制好的,还能去山上去沙地挖。
“有多少要多少。”苏娉笑眯眯道:“不过我需要带一些药材回去给他们看看。”
“这不是问题。”冯队长大手一挥,发电报得到军区学校还有医院的肯定回复,确定了她的身份,他现在很信赖她,
“我们这儿最不缺的就是药材。”
苏娉点头,“我下午就回东城,等我去问过医馆,到时候会给您发电报,如果可以你们再商谈具体运输事宜。”
“你们?”周队长敏锐地抓住关键词,“你们不是一起的,那你这么帮我们牵桥搭线是为了什么?”